蘭奇和開菲的婚事被取消了!這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
老人去世第二天,按照四川的喪葬習俗,真正忙碌的時候才開始。
所謂落葉歸根,老人的身體要求被送回老家,而林家所有的子女開始忙碌起來。
「天秀,老家準備得怎麼樣?」忙碌了一天,天明顯得非常疲憊。
「給大哥他們說了,大哥說老家的事他們來處理,讓我們盡快回去就可以了。」天秀也好不到哪裡去。
「爸的情況如何?」媽去世了,剩下的老人才是真正讓人擔心的啊!
「不是很好,爸要求要回去。」
「唉,算了,一起回去吧!」歎了一口氣,林天明還是決定所有的人都回去,也不知道鄉下能不能夠住的下。
漢族人自古以來非常注重孝道,所謂「事死如事生」,在人過世之後,喪葬的儀式尤其隆重,而這些民間的習俗,不說開雲和開菲完全不懂,就是他們的父母對於這些習俗也是知之甚少,這次老人的喪葬一切都委託家裡的長輩來處理。
這一次,開雲和開菲才真正瞭解了自己家族的根本。
林家人是明末清初湖廣填四川的時候從湖南遷移過來的,族譜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記錄,漸漸地在四川的鄉鎮上扎根下來,解放前分家,一個個龐大的家族分拆開來,然後慢慢繁衍,幾代下來,整個大隊也都是林家的分支了,所謂ど房出高輩,開雲的爺爺,開菲的外公林萬的爺爺是當時的林家最小的孩子,而林萬和他的父親也都是他們那一輩最小的孩子,這一脈下來,開菲一家輩份高的嚇死人,開菲終於知道為什麼小時候回老家,很多年紀比自己媽媽大的人都會把自己的媽媽叫天秀婆婆了。
回到老家,天秀第一件事就是給死者淨身更衣。
「開菲,來幫我和你小姨幫你外婆換衣服。」
「嗯。」
老年人的壽衣一般都是早已備好的,就連棺木老人家也是早早地為自己準備好的。開菲幫著自己的母親和小姨用熱水慢慢地擦拭外婆的身體,衣服穿好後,將死者放在棺木中,在棺木下點一盞長明的菜油燈,旁邊點上香燭,其他的就是等道士來做了。
「開菲,你和開雲把這些青紗待在手臂上,白紗是我們這些直系後人所戴,黑紗給其他那些親戚。」出了房間後,天秀拿出一大疊青紗給開菲。
「我知道了!」抱著大堆的青紗,開菲走出了房間,先給自己的哥哥一塊,然後依次給旁邊的人分了。
開菲外公的孩子現在是林家最有出息的孩子,算是出了頭,開菲外公幾個哥哥的孩子就都在鄉下待著,這一次藉著外婆的喪葬,幾乎所有和林家沾邊的親戚,或者八桿子也打不著的親戚也都跑了過來。很多開菲都不認識的人向開菲討要黑紗,表明自己是開菲外婆的晚輩。能夠和這家人沾點關係也是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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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來參加喪事還是來聚會的?」從小在縣城、都市長大的開菲不能理解這些面帶笑容前來參加喪事的人,一個個在自己的舅舅和母親面前擺出節哀順變的樣子,轉身就和其他人喜笑顏開地去吃席了。
開菲也不能理解,一個喪葬而已,為何要擺七天的席桌,讓所有趕喪的人隨意地吃。
很多人都會走到舅舅和自己的媽媽面前,先是表達一下老人去世的悲痛,然後就開始誇獎外婆有福氣,有這麼厲害的兒女,還有這麼厲害的孫兒還外孫女,再就是拐彎抹角地確認開雲和開菲是不是在美國,等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一個個就像是吃了興奮劑一樣連聲誇獎。
「我不喜歡他們,他們和我家是什麼關係啊?一個個跑來吃的嘴上流油……」
「開菲,所謂紅白喜事,在農村,很多人認為,老人去世對老人來種喜事,所有喪葬和婚禮在農村都要大辦特辦的。」林天秀摸摸自己女兒的頭,她還太小,沒有在農村生活過,不能理解農村人對喪事的看法,在她的觀念中,或許這些都是落後的,愚昧的吧!
看著外面鬧鬧嚷嚷的人群和道士,天秀搖搖頭,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
道士是開菲舅舅直接從成都請回去的,這是老家人的要求,覺得既然開菲舅舅他們有錢,就要搞得隆重一點,成都請回來的做喪葬的法師這個牌子可是足夠大的,說出來都讓人羨慕。
雖然開菲不是很能理解這些習俗,但還是很盡責地做著自己的事。
一回到老家,幾名道士就在堂屋裡開始開壇作法,而屋外面則是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這樣隆重的法事他們也是沒有見過的,畢竟現在一切都在從簡。
「他們在幹嘛?」老實說,開菲看不懂。
「據說是根據婆嚥氣時間等推算出婆現在的魂魄落地深度,看婆的靈魂在地下幾丈深處,他們等會要依靠這個來作法度亡魂。」站在門外,開雲仔細地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雖然心裡對這些行為不是很以為然,但是,看著自己爺爺和家人興奮緊張的神情,歎了一口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吧!
「你怎麼知道的?」開菲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怎麼就知道這些。
「李老太爺說的。」開雲指指不遠處站的一個老人,他也是專門為別人算喪葬婚禮算各種時辰和地點的人。
幾名道士算了一會之後,在堂屋靠牆處擺了一張桌子,牆上掛上神像,然後再桌上點上香燭、擺上供果、放上兩個靈位,一個靈位是死者的,另一個是已過世的死者親友的靈位。
然後,道士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先寫各路神、佛的名號,然後按輩分先後寫死者已過世親屬的名字。幾位林家的老人正在那裡絞盡腦汁地回憶著自己祖先的名字。
「這是幹什麼啊?」很多圍觀者看不明白。
「這個是編寫路引,一般要往上追溯四、五代左右,主要是通過法事,讓他們在陰間善待死者。」李老太爺一副教授的派頭侃侃而談,「這種法事我都好多年沒有看到過了,上一次還是解放前在地主家看到過。」
「要追溯四五代?這個怎麼追溯?」開雲和開菲也聽出點意思了,現代的社會展迅,而且宗族的意識在建國以後受到很大的衝擊,由四、五代前的先人衍下來的後人是一個龐大的人群,而中國人向來看重的家譜在建國後的歷次政治運動中被銷毀殆盡,很少有家庭仍保存有家譜,即便僥倖保存下來,也會因為保管不當等原因損毀或遺失。
「這個只有靠後人來回憶了,不過你家這次應該算是最完整的一次,幾乎把你們林家現在的親戚都請來了。」李老太爺有點羨慕地看著裡面的道士。
家譜啊!現在有多少家族又有家譜呢?說不定經過這次的喪事,林家會把自己的家譜重出來吧!
「家譜?」開雲眼睛一亮,或許真的可以考慮將自己家族的家譜整理出來,這樣婆在泉下有知也會開心吧!
到守夜的時候,道士誦完一段經後,休息一段時間,開雲揉揉自己跪得有點酸腫的膝蓋,等一會要換開菲來跪了。
道士的法事分為幾個階段,這還是第一個階段,為期三天,道士們通宵達旦不間斷地為死者誦經度,在誦經期間由死者的直系親屬在供桌前跪拜祖先和死者,每誦完一部經會有一段休息的時間。
休息一會,道士們咿咿呀呀唸經的聲音又開始了,開菲也跟著進來跪了下來,開雲坐在一邊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自己的父親。
「整理家譜?誰來整理?你嗎?你哪有這個時間?」
「我沒有時間,但是我可以出錢讓其他的林家人來整理,我覺得想要整理家譜的人應該很多,但是他們沒有這個實力和精力來完成,要是婆曉得了,婆也應該高興吧!」記得自己的婆是比較在乎這些名聲的,要是能夠把她的名字記在家譜上面,並且說明這個家譜是她的孫兒整理而成,她應該感到非常榮譽吧,畢竟婆是一個好面子的人呢!
「這個事你去辦就是了。」天明點點頭,同意了自己兒子的建議,對於自己母親的性格,他是瞭解的,或許這樣做,媽在另一個世界聽到的話,睡著都要笑醒吧!
接下來的幾天,大學期末考試結束了,月兒、王樂、霞和紅說閱讀,盡在
他們也都跟著回來。
短短的幾天時間,開雲和開菲真正地接觸到中國民間的習俗,和最傳統的文化面對面交流,以往的那種不屑和輕視都已經消失,中國的傳統習俗能夠傳承千年自有他們的獨特性呢!
中國人對孝道的重視,喪事總是辦得非常隆重,要想順利地操辦喪事僅靠開菲和開雲的父母是難以完成的,而這個時候,同一宗(親)族的人在其中揮了極大的作用才能保證喪事的順利完成。
在道士寫路引的過程中,開雲和開菲才真正地感覺到和其他的人是同一個祖先,有著同樣的血脈,喪事似乎成為了生人修復關係的催化器,祖先的名字在同樣的路引上,平時交惡的親友也不得不給死者、先人一個面子。
「這就是傳統文化的作用,走吧,我們去灑草木灰,今天是『頭七』!」開雲領著自己的一堆弟弟妹妹離開了房間。
今天是『頭七』,也叫「出煞」,按民間的說法,死者的魂靈在這一天晚上會由牛頭馬面帶回生前住過的地方圈,這是死者與陽間的最後一次接觸。
這天晚上家中不能留人,以免亡魂回來嚇著生人。
「哥,你說外婆真的會回來嗎?」開菲邊在門口灑著草木灰,邊問自己的哥哥。
「你怕?」
「怕說不上,她是我外婆啊,其實有些時候我在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魂魄該多好啊,至少讓我們有點寄托……」說著說著開菲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我希望明天回來能夠看到人和雞的腳印(據傳死者回來的話,會留下腳印,牛頭馬面長的是雞腳)……」開雲勉強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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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殯的前夜,開雲招呼著自己的一堆弟弟妹妹做事。「大家過去準備一下,今天晚上還有一場特殊的法事呢!」
所有的小輩都被告知,晚上有一場叫做「破地獄」的法事,下午的時候,所有的道士已經在屋前的空壩忙碌半天了,在地上用石灰粉畫出一些房間的格局。
「這是幹什麼?」婚事取消之後,蘭奇在家裡處理好自己的親戚之後也趕了過來,他同樣不明白這些。
「民間認為陰間共有十殿冥君管事,死人的靈魂要經過不同的殿堂接受冥君們的審問,十殿冥君各有所司,通常我們所說的閻羅王實際上僅是十殿中第五殿的冥君。這個法事就是希望通過人為的力量來幫助死者亡魂走過這十殿的審判,少受牢獄之苦,讓在世的人免除心中的擔憂。」待了這麼幾天,開菲也多少知道了一些民間習俗。
「這個儀式實際上有點像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等一會兒,我舅舅和哥作為直系的男性後輩要舉著招魂幡,端著靈位跟在幾個拿著鐃、鈸的道士後面,通知十殿冥君來收錢,免得我外婆在陰間受苦。」
「哦!」蘭奇點點頭,表示瞭解。
鑼鼓聲響起,開雲和自己的父親穿著麻布跟在道士後面,幾名道士在前面敲打著樂器,又唱又跳的,還邊用詼諧的語言相互攻擊,隨著節奏越來越快,幾人的動作也越來越誇張,嘴裡不斷地吆喝著要冥君來收錢。
誇張的動作,搞笑的語言讓連續幾天神經高度緊繃,處於悲傷和緊張忙碌中的眾人稍微緩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不至於使生人因為喪事而在生理、心理上出什麼問題。
儀式結束以後,一位道士拿出寫好的祭文開始搖頭晃腦地念了起來,祭文寫得很有水平也很有文采,念著念著就讓聽的人淚流滿面,不自覺地讓人記起老人生前的音容笑貌。
開菲的母親從一開始在哭,開菲的幾個姨媽也都在哭,開菲的舅舅後來也跟著哽咽出聲。
「把爸送進去休息吧,老人家頂不住了。」看著淚流滿面的老父,天明囑咐自己的妻兒。
「我知道,爸,你們先去休息,出殯的時候,我再叫你們!」開雲看著自己父親和一干長輩疲憊的神色,心疼地說。
「不用,今天晚上我要守夜!」天明拒絕了自己兒子的建議,裹裹身上的大衣,走到火盆的旁邊坐下準備著今晚的守夜。
「爸,注意身體啊!」將爺爺送回裡屋休息後,開雲坐在自己的父親身邊。
「嗯,開雲,你說,你婆走的冤不冤啊?」夜深了,周圍的人也漸漸散去,天明看著火盆裡跳動的火焰,幽幽地開口。他是家中唯一的兒子,但是他這個兒子卻沒有盡到兒子的責任啊!一想到自己的母親,想到那個囂張的小子,林天明就想去把那個小子給宰了。
「爸你放心,我不會輕易放過他的。」開雲的聲音也冷了下來,冷峻的面容在跳動的火焰映照下,顯得異常恐怖。
「子不教,父之過!如果沒有他父母對他的寵溺和放縱,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事生,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開菲,你怎麼出來了?沒休息?蘭奇,你也起來了?」開雲拉過自己的妹妹坐在火盆旁。
「睡不著,起來和你們一起守夜。」開菲坐在哥哥身邊看著紅紅的火盆,突然鼻子一酸,以前過年回家也是這樣一家人圍著烤火,但是那個時候周圍都是那麼的喜氣洋洋,哪像今年這樣……
「別想太多!」看出開菲情緒的低落,蘭奇將開菲抱過來,解開大衣,將她抱在自己的懷裡。
「可是坐在這個屋子裡,你就會下意識地想起以前的事,小的時候,每年過年都要回老家,然後每天吃了這家吃那家,小的時候,我最喜歡吃的就是在火盆裡烤紅薯……那個大的高背椅,小時候我和月兒都爭著要坐……後來我和樂樂回來,又是什麼都要爭……」開菲絮絮叨叨地說,她也不記得這些究竟是前世小時候經歷的還是這一世經歷的。其他幾人都靜靜地聽著開菲說,開雲知道開菲對家人的那種眷戀和依戀,想起婆對自己的疼愛,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心中再一次下了決心,不把李家整垮,決不罷休!
出殯的時間是早晨的5點半,具體時間是由道士根據死者的生辰八字、死亡時間等推算的。
家裡所有的親戚晚輩全都穿戴好等候在了門口,看著道士們念著咒引著死者的靈魂,看著請來的幾名大漢將原木捆縛在棺木兩側,在道士的一聲「吉時到」中將棺木抬起至下葬處,所有的後輩和親戚都跟在身後,不斷地向天上灑著錢紙。
墳址是由陰陽事先選定好的,選擇的是一個風水非常好的地方,在棺木放下的那一刻,突然間,沉默的送葬隊伍似乎再也無法承受這種悲哀,一群人放聲大哭。
「上土!」
幾個準備好的大漢將墳邊的土剷起灑落在棺木上,看著棺木一點點被泥土吞沒,想起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將再也不會出現自己熟悉的那個人,想起那個人從此將只有孤單地沉睡在這個地下,幾天來積累的疲憊和悲哀終於爆,幾個神經脆弱的女性哭泣著暈厥在地上!
「大姨!」
「媽!」
「二姨媽!」
「大姑姑!」
眾人一時間都有點慌了神,「把她們抬回去,其他人繼續!」林天秀鎮靜地讓所有人完成了最後的儀式。關鍵時刻,林天秀畢竟是見過大風浪的人,冷靜地安排了所有的事,即使她自己也快被這樣的悲哀給壓垮。
「媽,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
「七七那天你要回來嗎?」
「要的!」
「媽!」開菲鼻子酸。
「嗯!」
「我不想和你分開,你跟我去美國好不好?」開菲小孩子一樣抱著自己的母親。
「菲菲乖,媽媽也捨不得和你分開……」林天秀輕柔地撫摸著自己女兒的頭,寬慰著她,安撫著她,撫平她心中的不安。親人驟然離開,大家都會感到不安吧!
大姐二姐可以暈倒,但是自己不行,哥哥有很多的事要處理,這些必須要自己來處理!除了堅強,她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