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納蘭容若《採桑子》
蔚橋邊上楊柳依依,空氣中一種清冷的味道在迴盪。
碧柳下立一女子,眼角眉梢間盡見寂寞,如雲的紅衣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絕美的容貌依稀可見。隨著微風,水中的臉龐輕輕地晃動著,黛色的眉毛下一雙含情的美目,此時卻噙滿了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河水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紅衣少女不過二九年華,手裡緊緊執一管洞簫,黑色的管身上一隻惟妙惟肖的鳳凰作勢欲飛。蕭尾繫著一條紅繩,下墜一小巧的翡翠綴黑瑪瑙玉珮,被刻成萇楚切開後的模樣,煞是可愛。還記得他送與她的時候輕唱到:
隰有萇楚,猗儺其枝,
夭之沃沃。樂子之無知。
隰有萇楚,猗儺其華,
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家。
隰有萇楚,猗儺其實,
夭之沃沃。樂子之無室。
她歡天喜地地收下,笑容像那時的天空一樣純淨無瑕。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笑,伸手撫一撫她烏黑的長髮,眼角里洋溢著數不盡的寵愛之情。兩人卻不知那歌中的無奈和悲哀,萇楚枝條柔弱,從風而靡,雖是美麗婀娜,但歌中所唱乃是亂離之世的憂苦之音,因為不能從憂患解脫出來,便覺得草木的無知無覺,無家無室也是值得羨慕的了。
「小姐,小姐……」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急,清脆的女童聲從河對岸傳來。紅衣女子頓時從沉思中驚醒,急忙拭去眼角的淚痕,輕整羅衫,俏然而立。
「小……小姐……蕭五爺……蕭五爺說……他說……」女童從蔚橋上跑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再加上甚是心急,話也說不完整。
女子微笑著拍拍女童的後背,溫柔說到:「牙兒慢些說。」
女童才漸漸緩過來,又急著說到:「小姐,有公子的消息了。蕭五爺聽人說在城外五十里外的寢龍峽見過公子。不過牙兒也不知道可不可信,小姐認為呢?」女童說完歪著腦袋望著女子。
寢龍峽?紅衣女子一個晃神,他怎麼會在寢龍峽出現?那裡可是山賊出沒的地方,可是,這一年來都沒有他的消息,也許……
想著就要像寢龍峽方向奔去,不料被人從後面拉住。女子回頭,「涿然?你怎麼……」
拉住紅衣女子的是一個身穿青綠色緞子窄身箭袖短袍的男子,眉宇間是掩不住的英氣,陽光射在他碧綠的瞳孔裡,泛起點點碎青,縱然是男子也讓人覺得分外妖嬈。
男子淡淡地開口:「你要去寢龍峽?」
女子堅定地點頭。
「小姐,我告訴你公子在寢龍峽,不是要你去找他的,他們是一個月前看到的了,現在公子可能已經不在那裡了。寢龍峽危險,涿然少爺快勸勸小姐,不然王爺又要罵牙兒了。」女童面如土色地說到。
「已經一年了,為什麼還忘不掉他?他要是還在意你,為何一年來從不與你聯繫?」男子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無奈、些許疼痛。
紅衣女子低頭不語。
「哪怕是一個月前有人看到他在寢龍峽出現,哪怕寢龍峽是四十七寨山賊聚居的地方,哪怕他們根本就是看錯了人,你也要去嗎?」男子沉聲問到。
女子抬頭,用極慢的速度鄭重地點了點頭。
男子長歎一聲,「罷了,我隨你去便是,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紅衣女子慌道,「涿然,這……」
「寢龍峽是什麼地方,我能任由我未來的妻子獨自進去嗎?不過,今天你必須先回家,我也要先向蕭伯伯說一聲,你也不想讓牙兒難做吧?明天一早我便來接你。」叫涿然的男子應到,轉身便大踏步向蕭王府走去。
女子沒有再說話,只是手指絞著衣服,貝齒輕咬下唇,跟在男子身後走著。牙兒也急急地跟了上去,也不知道自己說了這個消息是好是壞。
蕭王府是黃紜州府——澄澈最華麗的府邸,蕭天鷹二十年前護駕有功,被帝永寧冊封為蕭王,賜澄澈府邸一座。也有人稱蕭家族人為黃紜主,意為統領黃紜州的一族。紅衣女子便是蕭王的第七個女兒——蕭萇楚,自小身體不好,但吹簫卻極有天賦,加上幼年喪母,蕭王甚是寵愛。
蕭府的桃寨中,蕭萇楚在座椅上癡癡撫蕭。院子裡瀟瀟而落得黃葉如翩翩的蝴蝶翻飛著,有這麼一片悄然滑入紫紅色的窗格,落在窗前的書桌上。
「小姐,明天真的要去寢龍峽?那牙兒怎麼辦?」牙兒從外屋探進頭。
萇楚抬頭緩聲說到:「牙兒在此安侯便是,有涿然陪我前去,相信不多久便能回來。」
牙兒端一壇上好的檀香進來,放在裡屋的小圓桌上,小心翼翼地用紫銅簽撥弄了一下,屋裡頓時散發出清雅的檀香氣味。
「可是小姐,你說涿然少爺能說服王爺讓你去寢龍峽?」牙兒輕巧地收拾起書桌上落葉,正欲轉身,被萇楚攔下,接過落葉。
「留著給我作書籤也好。」蕭萇楚依舊是緩緩地語調,修長的手指撫平落葉,指尖沿著葉脈輕輕滑動,「即使涿然不能說服爹,我也定時要去的。」平淡的語氣暗藏堅定的態度。
「小姐,您這又是何必,一年來,您為公子已經清瘦了很多,牙兒實在不忍心看您再這樣下去了。」牙兒略帶哭腔說到。
「傻牙兒,只要他能回來,無論要我怎樣我都是願意的。但是,他現在身在何方?」萇楚閉上眼睛輕聲說到。
「一年前,他們都說公子被山賊亂箭刺死,奈何您就是不信……」牙兒輕捶女子的大腿。
「我能知道他還活著,它能感受到。」萇楚摸摸手裡的洞簫。
「小姐……」牙兒看著半躺在太妃椅上的小姐,想不明白為什麼小姐這麼執著於公子,在她看來,鄭家世代為將,與蕭王也是世交。涿然少爺是黃紜州最年輕的將軍,沒有絲毫是比不上公子的。特別是這一年來,涿然少爺的悉心照料,更是讓牙兒羨慕不已,為何小姐就是不願答應與涿然少爺的婚事呢?每次看到涿然少爺碧綠的瞳孔裡那落寞的神情,牙兒真的很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