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涼風微微吹拂,山野間一團明滅的篝火正灼灼燃燒。兩名衣著光鮮的小道士正愁眉苦臉的對目而望。
「師父!你身上沒錢,怎麼還會讓我去買這身上等的道袍?現在你我都已經是一文不名的窮光蛋,接下來回琅琊別府的的幾千里路,咱們用什麼來吃喝,難道每天夜裡都要這樣露宿荒郊?」
若是單看年紀,年長的小道士也不過十六七歲,按規矩來說只怕自己還沒出師門。年幼的一個不過區區十歲稚齡,平常父母哪裡捨得就送去出家?可這世道偏偏就這麼古怪。
聽著寒蟬淒切,午夜狼嚎,亢明玉扭開頭去,裝作一臉的滿不在乎,不住的翻弄篝火上的木材。兩師徒已經有一天多沒吃東西了。亢明玉內力深湛,倒也還挨的住。馬嘉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早就餓得只想滿地亂滾。語氣中也開始對老師不大恭敬起來。
「待會月上中天,野獸必然開始活動。我去打頭兔子、野豬來,咱們師徒果腹。嘉兒不要抱怨路費了,天明我們進了鄂州路,去官府庫房裡搶些金銀財寶來,一路上花銷也就夠了。」
被徒兒絮絮叨叨的數落,亢明玉這師父當的也甚為氣悶。他前些天在凌霄宮和白雲渡的青木峰都是白吃白喝,一時住的慣了忘記自己早就沒了家當。雖然手上幾件道門至寶應該值上些許銀兩,但那是打死他也不會去賣掉的。
「我們是道士唉!雖然不用象禿頭和尚一樣古板,但是沒事殺生吃葷……還要搶劫官府的庫房!」
馬嘉雖然餓得有氣無力,但是還是死死的盯著自己師父,希望能喚回恩師的良知和道德。
亢明玉坦蕩蕩的在身上一摸,翻出卷古舊的竹籌。尉僚送他的五色奇石煉成的小乾坤界,等若一個隨身的寶庫,尉繚學究天人,其中藏書極為豐富。不但包含了先秦的諸多散遺古卷,還有尉繚本人的親手修訂的著作,亢明玉最感興趣的就是《蒼生九問》
「道德問,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然道以生為本,道德為輔否……」
念到這裡亢明玉禁不住粗口罵道:「人應該先顧著小命,才去奢談道德,人要先活著這樣才能做為道德存在的載體。這麼說為填飽肚子而去偷竊,雖然是非法行徑,卻也天經地義不無道理。不過若是為了保命就放棄道德,就跟禽獸無異,最終不過是壞蛋一個。這樣的矛盾問題怎生回答?」
本來亢明玉想用蒼生九問之道德問,去教育自己的笨蛋徒兒。可是這道德一問艱深無比。世人有高賢達人,為了自身理念不惜捨生取義,被尊為道德中的典範楷模。也有為了大義而不惜名節,棄個人道德不顧,而懷濟天下之名士。
更有以道德之名而困天下蒼生,為了道德不惜捨棄百姓,讓黎民陷於疾苦之愚人。也有本身行為敗壞,毫無廉恥之人,卻輕取德澤,而富黎民,利百姓。
還有以自身為名,棄捨道德只為謀取私利者。
尉繚每一問都洋洋灑灑有數千字之多,反覆對比,窮舉例證。以亢明玉的學問見識,跟妖聖尉繚差的天地相別,根本無力探究其中道理。
不過翻閱了尉繚的遺澤之後,亢明玉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嘉兒!我們先填飽了肚子,趁夜潛進鄂州城裡,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少許道德缺憾不要掛在心上了。」
馬嘉對這小師父也無可奈何,有氣無力的說道:「師父打人英明,只是你的小徒兒我已經快餓死了,師父可否放下鑽研學問,先搞只東西來咱們烤烤吃了再說。」
亢明玉轉手收起九問竹籌,嘿嘿一笑。背後猛地升起一道黑色陰索。亢明玉對魂印書的掌握最近大有進境,這一手萬魂陰索的本事剛好練成,就拿來試手。
亢明玉體內陰魂無數,凝成的這道萬魂陰索呼啦拉的穿林越地,在亢明玉的神念催動之下,轉眼間已經長出數百丈之外。恰好一頭驚起的黃麝四蹄撒開奔跑路過,亢明玉念力一催,萬魂陰索頓時把這頭獵物捆個結結實實。凌空到捲了回來。
馬嘉一看師父出手,本來餓得快要爬在地上的小道士立刻精神了起來。反手抽出青錏古劍,就要動手切割獵物。
亢明玉也罷,馬嘉也罷,這對師徒都沒有野炊的經驗,也不曉得該怎麼調製這黃麝。馬嘉長劍一閃,黃麝還未落到地面就已經被切成十八九塊。得了亢明玉如此明師,馬嘉的劍術日漸增長,這一手切黃麝的劍法,已經隱隱有第一流的高手架勢。
也不等亢明玉開言,馬嘉騰身躍起身影一個轉折,青錏劍光四面撒開,無數樹枝紛紛削被他落樹梢。收回長劍,馬嘉袖袍一拂,一股吸力形成的旋風,把所有的樹枝捲到了他的跟前。這一手化自四靈驅邪劍的吞吸訣,給他用來收集材禾倒也恰到好處。
腳尖剛踏到地面,馬嘉就已經急不可耐的隨手抓了跟粗壯筆直的樹枝,插了塊黃麝的腿肉放在火上炙烤。等馬嘉盤腿坐穩之後,才發現亢明玉身前已經擺了五六根樹枝,每根上面都插了一塊更大的黃麝香肉,饞涎欲滴的模樣,比他更是不堪。
馬嘉一邊烤肉,一邊心裡讚歎:「師父就是師父,比我這徒兒手腳可快多了。」
兩師徒悶聲烤肉,亢明玉看自己的幾塊雖然很是大個,但是有些地方連著皮毛碎骨,頗倒胃口。便摸出石衁刀,刀光一揮,把不堪入口的地方統統削去。
石衁刀本身已經是極品的神兵利器,附有石衁元靈之後威力更增。雖然纖細小巧,但是也絕不是該用來烤肉的器具,自沉睡中醒來,感覺自己正被主人拿來當餐刀使用,石衁憤憤不滿的抗議起來:「刀也有自己的尊嚴的,我可不是那種破銅爛鐵,主人你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石衁一言提醒,亢明玉眼神一轉,有了另外一個主意。他手裡十六桿星宿神幡,火屬性的已經收集全了。亢明玉隨手一抖,觜火猴神幡化成一道赤紅光芒落在地上。
「你我師徒也是太笨,有了這寶貝還生火作甚?」想起手上還有這寶貝,亢明玉大是興奮。
觜火猴神幡火力何等強猛,亢明玉壓抑了神幡的威力,還是比篝火旺盛太多,區區幾塊黃麝肉,不過眨眼間就靠的熟爛。
本來想還加大抗議力度,但是亢明玉連二十八星宿神幡都拿來糟蹋,石衁頓覺前途一片黑暗,元靈沉寂了下去,任亢明玉隨便使用自己,再不發言了。
馬嘉冒著被燙的危險,搶先撕了塊黃麝肉放進嘴裡,雖然吃的絲絲哈哈,但是也香氣四溢,滿嘴流油。吞落一塊下肚,馬嘉咂咂嘴,有待那不知足的說道:「可惜沒有鹹淡,也沒什麼調料。如果再有點辣椒沫,胡椒,香料,香菇,想必會更加美味。」
說得一句,吃得一口,馬嘉對終於有食物落肚還是比較滿意的。
亢明玉對徒兒的這個願望思索了一下,深表愧疚。他雖然武功高強,但是道法造詣卻不足匹配。雖然晉身真人位,道力大進,也只是對殺人傷命,降妖伏鬼的強力法術有所精通。對諸如搬運術這樣的實用法術,鑽研不多。不然憑空千里之外搬運些飲食財貨也就罷了,何必這麼麻煩還得自行動手。
亢明玉師徒在這裡落腳,圍著觜火猴神幡烤肉的當。附近數十里地面正發生一場極為慘烈的戰鬥。
鄂州屬湖廣行中書省管轄,統鄂州等三十路、三府、十五安撫司、三軍、十三州。不過元蒙王朝地域實在過於廣大,每個行中書省轄地幾乎都有極大權限,能自行調動兵馬。
交戰的雙方,都是蒙古的騎兵。一方盔甲鮮明,一看便是王公貴胄的親兵。另外一方看來盔甲都是雜湊而來,但是人數眾多,殺意旺盛,也是訓練有素的鐵騎。
盔甲雜亂的騎兵顯然是主攻一方,已經把盔甲鮮明的一方圍困在一個小小土坡之上,發動騎兵輪番衝擊。帶兵的蒙古將領,臉上塗抹了厚厚的黃泥顯然是不想暴露身份。
雖然佔據了地利,但是盔甲鮮明的一方,士氣卻越來越低落。軍中一名神色蒼白的青年,顯然已經是軍中主將,不過他卻根本沒有指揮軍隊,只是任自己部下自行組織抵抗。
看著身邊的士兵逐一倒下,這名神色蒼白的青年,似乎已經呆滯了,喃喃的在自言自語,似乎已經在準備等死了。「圖帖睦爾!你還是不肯放過我,你毒殺了我父皇,取了大元江山也就罷了。我不過想安分的度過這一生,你也不放心麼?一定要把我們這一支斬盡殺絕麼?」
臉色蒼白的青年說著說著,眼淚長流,懦弱的性格暴露無疑。隨在他身邊的戰士,受了主將的影響,雖然拚死抵抗,眼神裡的光彩卻是越來越弱,都已經沒了求生之念。
不過這些蒙古軍隊,即便明知必死,也絕無一人後退。因為他們都知道,不管是後退還是投降,對方都不可能放過了他們,這是早有預謀的襲擊。決不會讓他們這一行人,走脫了任何一個。
隱藏在軍中的烈格日雖然臉上神采飛揚,跟亢明玉一戰他雖然受了重傷,但是在潛心療養之下,武功已經盡數恢復舊觀。他此番出京,不但是要探察大日法王的動靜,最主要的就是剷除元明宗的殘餘勢力。
當年元帝文宗和元明宗爭位,雖然一戰之下元文宗圖帖睦爾大獲全勝,但是卻依然不能連根拔起元明宗的勢力。眼看其餘王子蠢蠢欲動,元文宗的知樞密院事燕帖木兒設下毒計,顯示讓文宗宣稱放棄帝位,迎元明宗去大都繼位。元文宗自己佯裝遜位之後與燕帖木兒前去迎接元明宗,並與途中毒死明宗,復即帝位。
元文宗雖然就此坐穩了元帝寶座,但是元明宗麾下的精兵猛將卻不肯就此臣服。雖然無力抗衡元宗,但是私下裡卻不肯安於現狀,偷偷迎接元明宗長子妥帖睦爾回和林。意圖聯絡蒙古諸部王子大汗,興兵造反。
不過元文宗要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他的皇帝也算白當了。察覺此事的大元國師扎西宗錯,早就秘密派遣了一隻軍隊在此地劫殺妥帖睦爾。
妥帖睦爾身邊五千精兵,連日作戰已經損失大半,現在身邊已經不足兩千人馬。而來襲擊的軍隊,乃是烈格日私自帶領的六千怯薛軍。做為元帝親兵,怯薛軍勇力冠絕三軍,是蒙古諸路人馬中號稱最強的軍隊。
烈格日為了做事穩妥,還向鄂州總管借了一萬騎兵。無論軍隊的數量,還是兩軍的精銳強悍,都是烈格日的人馬佔據了絕對優勢。
為了隱藏身份,烈格日不敢把燎日金槍帶在身邊,但是他自信就算手上的馬刀也足夠斬下妥帖睦爾這懦弱無能的腦袋。
兩軍廝殺時,人馬狂嘶,驚飛的宿鳥,已經展現了此地的征殺慘烈。
「師父,這裡的蒙古人為何會自相殘殺的?難道他們失心瘋了麼?」
吃飽了肚子,亢明玉和馬嘉登時精神奕奕,兩人都對露宿荒郊不甚滿意,便打算趁夜闖進鄂州城,先搶了府庫的金銀,再霸佔了哪個大戶的府邸,先好好休憩一會再慢慢趕路。
可是這裡的喊殺聲,對這對好奇的師徒,有著無比的誘惑力。亢明玉自忖便是千軍萬馬一樣能殺它個十進十出。馬嘉更是好奇寶寶一個。師徒二人就這麼膽大妄為的摸過來觀戰了。
亢明玉雖然也納悶為何這些蒙古軍隊會自相殘殺,但是他終究比馬嘉有些見識,仔細觀察了片刻,淡淡的說道:「你看那被圍攻軍隊中的白臉小子,身上的服色,顯然尊貴無比。我猜不是王公貴族,便是一等的高官。這裡定然涉及到蒙元的內部糾葛,爭權奪利。我們且做壁上觀,不用去搭理他們。」
馬嘉雖然好奇這兩隻軍隊的來歷,但當時蒙漢之間還是頗有怨恨的。他出身的凌霄宮,私下裡就是反元志士的培訓基地。無數宮中高手都投身與各大反元勢力,耳濡目染之下,對兩隻元軍自行殘殺,只覺的幸災樂禍,絲毫也沒有助弱鋤強的念頭。
這師徒兩人膽子雖大,但是行為都大大咧咧,不夠謹慎。烈格日在此揮軍作戰,自然派出了小股騎兵在四周巡查,好不讓無關人等靠近戰場。
亢明玉為了看的清楚,挑了一處高坡,又找了最高的一株參天巨樹,躍身其上看的津津有味。馬嘉在他身邊,抱著樹幹。看著師父雪白的道袍迎風飄拂,甚是氣派,小心眼裡對這個師父更加敬佩,混沒想到亢明玉的水雲道袍在黑夜之中是多麼的槍眼。
早在數里之外,巡邏的元兵就已經看到了這師徒倆的存在。
「這兩個漢蠻,居然敢這麼招搖,實在活的不耐煩了。」
領兵十夫長素來以勇力聞名,並未想到這兩個笨蛋道士,既然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偷窺,必然有所自持。帶領部下筆直的想亢明玉師徒所在的土坡衝了過去。人還沒等到切近,已經彎弓搭箭,向亢明玉射去。
蒙古騎兵自少已經在馬背上生長,騎馬射箭的本事,就如同穿衣吃飯般輕鬆。這十夫長對自己的箭術極有自信,亢明玉一身雪白道袍又是極其明顯的目標,他深信自己一箭必然可以射落這不知死活的道士。
不用這十夫長命令,這群彪悍的蒙古騎兵,已經紛紛搭箭。
亢明玉本來看這群蒙軍騎兵闖進自己眼內,並不在意。直到對方發箭射他,亢明玉才回味過來:「我們師徒是不是太招搖了?這隊蒙人騎兵原來早就看到我們師徒二人。」
看到這隊蒙古清兵,亢明玉才想到反省,馬嘉可是早就知道了自己這師父是如何粗心,急忙一個跟頭翻身下樹,拋下了自己的師父,搶先跑了。
一伸手,五指張開,亢明玉似乎全不在意一般,輕輕鬆鬆的就把射到身前的長箭抓在手裡。看到馬嘉如此乖覺,亢明玉也懶得跟這些蒙古騎兵糾纏,食指一扣,被收來的長箭比來勢更加兇猛十倍,呼嘯著反射了出去。
「既然你們發現了本道爺,只能算你們倒霉。在這裡給我留下命來罷。」
汗!五點會再次解禁一章的。今天解禁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