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或不愛沒關係 正文 走了我又回來了!
    我想我可能在車上睡著了,比起圖書館前的空場,車上有空調,溫度很舒服,我躺著感覺舒服,然後就是越來越舒服,很累,路燈從兩道線變成了幾個小亮點,然後就看不見了。

    我看見了馮綸,我自己,還有那次演講會,我坐在後排,在大廳的入口附近的台階上擠出了一點位置。那時候我對大學的一切都憧憬,我對四年的生活很好奇,爸爸說我遲早要長大的,我覺得已經長大了,可直到四年後收到馮綸的郵件,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長大。

    我還沒夢到關浩,就覺得有人搖我。我被從車裡抱出去,站在地上了,可我還在睡,就靠在楊憲奕懷裡。我聽見他關車門,四周的空氣又變得悶熱難耐,我蹭著往前走,還想繼續睡覺,接著想關浩的事。這次又有人碰我,我嘴唇上沙沙的疼,再一碰我真的醒了,睜開了眼睛。

    楊憲奕正摟著我,跟個耳鼻喉科大夫一樣盯著我的臉,我們站在樓前的小燈下面,他的手指碰到我唇上的傷口,反反覆覆碰了好幾下,我感覺疼,人就精神起來,想趕緊站好了擺脫他。

    我絕對不會因為他親了我就從此不再討厭他。我也不會忘了手機照片這些新仇舊恨,我把紙袋子從他手裡搶過來,使勁拍拍臉讓自己清醒點。沒有告別,沒有說再見,我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上樓,每走到一層就跺一下腳,聲控燈就亮了,我看清路繼續往上走,我家在六層,這些我都記得很清楚。

    上到四層我累了,靠在樓梯扶樓梯燈還沒有熄滅的三樓樓道,靜靜地聽外面有沒有車開走的聲音。好半天我什麼也沒聽到,覺得他可能已經走了,就繼續往上走。在五層我停下來,坐在樓梯上想著一會兒怎麼跟爸爸媽媽解釋。我正想呢,聽見有上樓的腳步聲,已經快十二點了,在黑漆漆的樓道裡聽見腳步聲很恐怖,我趕緊站起來把包抓在胸前,怕是有壞人來了。

    五樓的樓道燈亮了,我看見一雙黑皮鞋,然後是楊憲奕的臉。他什麼都不說拉起我往樓上走,走到我家門口防盜門外,抬手按了門鈴,拍拍我的後背,轉身下樓去了。

    門開了,我看見爸爸,媽媽就站在爸爸後面,我進門就像凱旋的女英雄一樣被他們寵著,他們看我樣子慘,沒問我嘴怎麼腫了,這麼晚去哪了,爸爸給我沖了杯牛奶,媽媽盯著我洗漱妥當了,讓我喝了牛奶,和爸爸看著我在床上躺好了,才關了臥室門出去。

    我閉上眼睛也睡不著,腦子裡很亂,跳下床掀開窗簾,外面很黑我看不見什麼黑吉普,剛才楊憲奕是不是領著我上樓我也覺得不完全真實可靠。估計是累傻了,餓蒙了,我回到床上過一會兒就睡了。

    我想我會好起來,明天我就去找鄭筱萸,去看竹子,去海邊散心,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我又睡著了,這次沒有人打擾我,睜眼的時候天早亮了,鬧鐘指著十,爸爸笑瞇瞇端著豆漿進來看我醒沒醒。

    我看見鏡子裡自己腫的嘴,嘴唇上有個牙齒磕出來的月牙般大小的傷痕,我不像自己了,像史密斯夫婦裡的安吉利娜朱莉,把頭梳成古墓麗影裡羅拉那樣的馬尾,我喝著豆漿開始收拾幾件簡單行李。

    爸爸從不反對我出去玩,只為我的安危考慮,他課不多的時候都在家陪著我,從我直陪到長大。媽媽去劇院帶新演員了,我出門時還和爸爸熱烈的擁抱了一下,告訴他最短一個星期,最長半個月我一定回來,不要擔心。我回來就相親,一個接一個的見,直到見到一個我滿意的馬上結婚。

    爸爸把我送到樓下,嘴裡反覆念叨「兆兆心,每天給家裡打電話。咱不著急嫁,爸爸媽媽捨不得。」

    我上了出租車,還從窗裡探出頭跟爸爸招手。我自己在車站買了票。坐火車要兩個多小時,我選了長途車,在候車室等車的時候,我把手機關機了,把昨天所有的記憶都格式化。我要在海邊重新開始,好好過我的假期。

    那之後一個星期,我住在鄭筱萸家旁邊的一個招待所,白天不是逗弄竹子就是帶著她去海邊玩。

    我們一起曬太陽吹海風,竹子曬黑了,我還是很白。竹子又愛上我了,親暱的叫我落落姨姨,我再問她姨父是誰,她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也開心了,我覺得竹子真貼心真理解我。楊憲奕絕對不是她姨父,她也不能喊楊憲奕姨父,要不我就不能當她姨姨了。

    我抱著竹子在太陽傘下看書,給她講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故事裡壞巫婆總是個大胸的女人,壞國王是拋棄我的那個人的樣子,我的故事裡沒有王子沒有公主沒有灰姑娘,我就是一粒豌豆,要長得挺拔高大,一直長到天堂去。

    「姨姨,你以後也不走,天天和竹子一起行嗎?」竹子拍著我的胸,確保她的私有財產沒有丟失。

    我點點頭,說好。我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裡,但有一部分的我留在了過去,留在了竹子身邊,永遠也不會帶走。

    第二個星期,我親吻了竹子告別了鄭筱萸一家,又往北去了另一個更小的城市,我在漁村裡看婦人們織網,看男人們傍晚收帆回來,吃一頓熱熱的飯,我開始想家了,每晚給爸爸媽媽打電話的時間越來越長。

    外出遊歷十四天後,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假期還有三個星期,姑媽嬸嬸給我排了十個相親對象,平均兩天見一個。

    我還有些累,聽著爸爸給我匯報我走後家裡的大事小情,側著頭看我放在床頭上的手機。

    我走了十四天,楊憲奕沒給我打過電話,也沒給我過短信,他那晚親我的事肯定是場惡夢。可我在浴室的玻璃裡分明看到那道像月牙的傷口。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又不好奇,因為我們以後不會有什麼牽連,他已經十幾天不糾纏我了,就意味著以後的幾十天,幾十年都不會糾纏我。

    相親是個累人的工作,開始了以後我忙碌得比放假前還充實。我晚間還學了個防身術課,在教練的指導下,我每週兩次在健身房的墊子上被人摔來摔去兩個小時。我學會了怎麼挨打,然後才學著怎麼打人。

    我見到第四個相親對象的時候,已經練好了全套的應答問題,像是學生時代老師給畫了重點後讓我們背誦的那些篇目一樣滾瓜爛熟。

    男人都一樣,問什麼關注什麼幾乎不差多少。我看著不同的臉,聽著相同的問題,喝著不同的飲料,給出相同的答案。我體味到相親狂、結婚狂的悲哀,我知道我不喜歡這樣,我寧可繼續在健身房的墊子上讓教練當陪練摔來摔去,摔出一身硬骨頭。

    放假了,關浩只給我過兩個短信,一個問我好不好,一個問我好嗎?我都回復了,他沒再回復我。

    見第六個相親對像前晚,我從健身房出來,摔得骨頭架子都要散了,洗完頭還有些微微的潮,就披散在肩上。

    剛走到小區門口我就看見看門大爺對我招手,我也笑著對他招手往門裡走。把手裡的運動背包往肩上甩。

    砰

    背包甩到別人身上了,我連忙道歉說對不起,可背上一緊,上身本來很短的v領運動衫肚皮部分往上錯了兩公分,露出一大片白肉。

    我想趕緊遮住,有隻手卻拉著我的胳膊拽著我直接往外走。

    「沒關係!」

    我聽見楊憲奕這麼說。

    這個獵人很狡猾!

    我們這樣算什麼關係,比陌生人親一些?因為我被他強親過幾口?好長時間不見,再見我覺得生分的厲害,坐在楊憲奕旁邊渾身不自在。

    他看起來反而挺自在,而且心情不錯。我第一次見他不穿西裝,只是牛仔褲體恤衫的打扮,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他頭比上次見時短了好多,像板寸,好像也曬黑了點,猛一看比關浩精神多了。

    我看他幹什麼?還和關浩比!皺皺眉趕緊我把頭轉到窗外,問「有事嗎?」

    剛被教練摔完,我渾身懶洋洋的,只想回家躺在床。旅行回來我又買了一套《爾雅校注》,已經背了好幾章,我不是為了跟馮綸治氣,只為了陶冶情操,為古籍部爭光。當然,也不是為關浩,只是為我自己。我得回家,繼續背《爾雅校注》,不能跟他這兒虛度時光。

    「有,吃飯!」車已經開起來,我的語氣對他沒什麼影響,車照樣開得很快。

    「我吃過了!」

    「再吃點!跟我吃!」他每次都號施令,我本科時老師就不這麼跟我說話了,因為我幫老師判作業,我研究生時導師把我當親閨女帶,對我總是笑臉相迎。可楊憲奕從第一次見面就老教訓我,好像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我不吃!我飽了!」

    「那看著我吃!」

    車開得路線筆直,我越是頂撞他越不生氣,等看見胡同口的小牌坊,我也懶得和他爭了,索性任他把車停在與食俱進門口。

    我第一次正式和他見面就是在這裡,如果不是我把手機落下,就沒有後面這麼多事情,所以我特恨這地方。站在門口足足瞪了五秒鐘,意大利餐有什麼了不起,不如北京的炸醬麵味道醇正。

    我再怎麼想還是讓他給拽進去了,我的防身術基本是白學了,跟楊憲奕不用說比試,我想原地站著不動都很困難。他拽著我一路就進了上次的房間,我們沒有在靠窗的地方坐,那裡已經做了一桌外國人,桌上擺著蠟燭。我被直接帶上了二樓,上次偷看老電影的地方。也是那幾個老男人**我的地方。想起這個我心裡就納悶,他第一次約這個地方是特意讓那些人看我嗎?我還記得走時一個男人在我背後說「就她吧……」

    話很蹊蹺,二樓的佈置卻很漂亮別緻。空間沒有我想像的大,只有圍成三面的幾組大沙,對著上樓的樓梯掛著一面寬螢幕,頂上有投影儀。

    我掙開手站在沙邊,看著楊憲奕坐下了才在他對面找個位子。他不理我,就忙著跟侍者點東西,最後才問我要不要吃什麼。

    我看他就飽了,什麼都不想吃,望著一片空白的銀幕,我不知道他找我來這兒有什麼目的,很不給面子的說我什麼不吃。

    侍者下樓了,樓上就我們兩個,酒吧裡還是熟悉的歐洲音樂,樓下有客人談話的聲音,我並不熟悉酒吧餐廳的夜間生活,我總是朝九晚五的乖乖在家作奼女。

    「給家裡打個電話!」他起身換到我旁邊的沙上,正對著寬螢幕,我又往一邊蹭了蹭,能離他多遠就多遠。他帶著危險因子,我別太招他,他早早放了我,老死不相往來最好。

    打完電話,菜也來了,他還吃的意粉,給我點了一杯飲料,故意把麵包的小竹籃放在我面前,遞過來黃油刀讓我自己抹麵包吃。

    我知道文天祥的故居就在附近的胡同裡,我中學時學過吳晗先生寫的談骨氣,可我看見那幾個可愛的小麵包還是動了凡心,拿起來抹黃油,抹了一點點,就放到嘴裡享受起來。

    真是可口,傍晚課上我被教練摔後就像嘴裡的小麵包片一樣又鬆又軟。配上可口的飲料,我就融化了,無骨的化成一灘水。飲料微微甜,帶一點點酒味,我沒喝過,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小屏幕開始放《肖申克的救贖》,是部男人電影,我在圖書館看過這個作家的暢銷小說。我喜歡文藝片,古裝片,不太喜歡這種好萊塢大片,我吃了兩片麵包,坐進沙裡估計著楊憲奕下一步行動,不太專心的看著電影。

    他這次真是來吃飯的,吃得特別香,特別專注,吃得我都有點想吃意粉了。就在我盯著看他用叉子卷意粉的時候,他突然抬頭,把捲好的意粉舉過來,問我:「吃嗎?」

    我覺得很窘,口氣也就凶起來。「不吃!」

    他聳聳肩,一口把叉子上的意粉幹掉,大口喝酒,像個滿載而歸的獵人。

    我雖然拒絕的乾脆,可還是忍不住看他吃。他和爸爸吃飯的樣子不一樣,和爸爸喝酒也不一樣。爸爸老了,吃得少,他吃得多,他要的第二份意粉都吃一半了,我的口水也要流下來了。

    我真沒用!為了避免尷尬,我對著屏幕開始背我腦子裡的《爾雅校注》,剛背了兩句,聽見倒酒的聲音,我忘了下一句,又重新開始背。我剛背了第一段,他把叉子放下又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咬咬牙沒回頭。第三次是他叫侍者,我正背一個特拗口的章節,他一打岔,我接下來就都背成**詩詞了。

    我吃了兩片麵包,喝到第二杯飲料的時候,他才吃完,開始認真跟我說話。

    「想知道我離婚的事嗎?」

    「不感興趣。」我對寫報告文學那件事早忘了。

    「那想知道我今天找你什麼事嗎?」

    「不想,我已經看你吃完飯了,我該回家了,明天我還有事呢。」對,明天我還有相親呢,得早點睡,睡飽了就漂亮了。

    我拿起運動背包想走人了,他從後面拽我,又按著我坐回去,問我「那些照片你還要嗎?」

    他不說我也沒忘,但是那種吐血攻心的惱羞成怒已經沉澱下去,我笑了笑,喝完了我杯子裡的飲料,告訴他,「你留著吧,我不要了!」

    他顯然有點吃驚我的反應,不過很快也沒了表情,我們對望著,眼神暗中還是較勁。我有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勁頭,果然他拿我沒辦法了。除了照片要挾我他不能把我怎麼樣。我完全不用怕他,照樣光明磊落的活得坦坦蕩蕩。

    「好,我留著。」他點點頭拿出自己的手機擺弄。

    我一看那部跟我一樣的手機精神又緊張起來,害怕他再給我下套,想趕緊回家。可我站起來就覺得頭暈目眩,還有點噁心。屏幕裡的男主人公和監獄設施都跟著打晃。我喝酒知道輕重,我只喝了兩杯飲料,不應該醉,除非他給我下藥了!

    正暈呢我的手機響了,是條彩信,那號碼是楊憲奕的,我已經認得了。我在彩信裡不暴露,很乖的坐在書桌邊削鉛筆,穿著一件嫩綠色的毛衣,編了兩個小辮子,像個還在上學的小姑娘。是去年秋年照的,那次跟他生氣我一股腦都給刪了。

    他故意的,故意個照片刺激我,我暈暈乎乎的坐下覺得臉上特熱,好像二樓的空調都停了。我還是忌恨他幹的缺德事,我想撲過去扇他一個大嘴巴,用上我剛剛學得兩著防身術,然後打電話給睿慈她們揭露他的醜行,讓大家知道他怎麼欺負我的!

    「你真忘了婚宴那天的事了?」楊憲奕把手機放在一邊探過身來,沒頭沒腦的問我,還把手掌貼在我燙的額頭上。

    我真忘了,我也真累了,那天的事一提我整個精神都渙散了,那天我就是這麼暈暈乎乎讓他**了婚宴廳,去了樓上,後面的事我都忘了。

    我往後躲那隻手,那隻手就貼過來,教練今天摔我比摔麻袋帶勁,我還被個高猛女學員過肩摔了三分鐘沒站起來。我惹不起我得躲,教練說過遇到壞人不要盲目上,要量力而為。

    甩甩頭我說忘了,可舌頭很大,音都帶了口音,像個鄉下妞。他聽了對我笑了笑,好像看獵物一腳已經踩進圈套裡一樣開心。

    「長島冰茶好喝嗎?」我最後記得他問的是這個問題,我是點頭搖頭都不重要了,他蓋在我額頭上的手蓋住了我的眼睛。

    電影裡男演員是不是越獄成功我看不見了,我覺得唇上又辣又燙,像是吃了噴火的四川菜,連帶著嘴裡也是辣的麻的,嘴唇上的小傷口隱隱疼。我口渴,想喝水,水就來了,喝了特別舒服,身子軟飄,窩進什麼軟綿綿的東西裡,把教練摔散的骨頭都拼接在一起。

    爸爸摟著給我揉渾身酸疼的地方,跟我說「以前七個都過去了。」

    我想糾正爸爸,我只被教練和高猛女人摔過,摔得很慘,但不是七個,只有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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