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玄錄 正文 第八六章 枯木禪
    這是芮瑋第四次潛來瀑布後的暗洞。

    前三次來高莫靜對他很冷淡,但這一次芮瑋心想:她總不會聞到脫困的好消息,仍能抑制心底高興說話冷冰冰吧?

    升上水面,未等他爬上巖地,高莫靜冷峻的語音送到耳邊:“你又來做什,是不是想要回兒子?”

    芮瑋一躍上來道:“兒子無母,不急著要回我身旁。”

    高莫靜心中暗歎,問道:“確是白姑娘捏她自己兒子嗎?”

    芮瑋心想白燕反復無常,不由歎道:“不錯,她確有意捏死她兒子,更怕我發覺丟到潭來喂魚吃!”

    高莫靜眉頭一皺,說道:“天下真有如斯殘酷的母親?”

    芮瑋不等她問其根由,原原本本的道出無影門的惡規。

    高莫靜聽完,慨歎道:“原來還有這等隱情,這就怪不得白姑娘殘酷了!”

    女人畢竟同情女人,她認為無影門創始鼻祖的作法不可厚非,男人有的也太狠、太壞了。

    芮瑋不贊同高莫靜的慨歎,說道:“本身的怨恨不應牽涉到後代,無影門殺子惡夫的陋規無一是處,白燕她們代代遵守這種陋規,更不應該,尤其明知不對,還不力圖摒棄,這種人毫無救藥可言。”

    高莫靜道:“你說的可是白姑娘?”

    芮瑋,“唉”的一歎道:“她本性是善良的,不……不知何故……”一想白燕不聽自己的話,令得兒子無母,女兒無父,氣得話說不下去。

    高莫靜道:“莫非你曾勸自姑娘脫離無影門?”

    芮瑋目光呆滯道:“我勸她與我正正式式結成夫妻,她卻不聽。”

    高莫靜奇道:“我相信白姑娘是愛你的,處此絕境她還有什麼顧忌,不聽你話?”

    她誠心希望芮瑋與白燕結成名正言順的夫妻,一點也不嫉妒,雖然以前她愛過芮瑋,還曾冀圖嫁給他。

    芮瑋搖頭痛苦道:“我不知道,她寧願兒女一無母,一無父,也不脫離無影門的走了!”

    高莫靜更奇道:“走了,走到那裡去”’

    芮瑋一拍後頸,歉然道:“你看我真糊塗,只顧說自己的私事,而忘了告訴你一件絕好的消息!”

    高莫靜略有所感道:“好消息?是不是能夠脫離這絕谷的消息?”

    芮瑋笑道:“你說對了,你再猜猜看誰來救咱們的?”

    高莫靜淡淡他說出:“二妹是不?”

    芮瑋大笑道:“你又說對了,咱們這就離開這裡吧?”

    他真佩服高莫靜這時還無動於衷。

    高莫靜神情恍若麻痺,沒有任何激動,冷冷道:“你去把孩子抱來。”

    芮瑋實在厭惡高莫靜冷漠的表情,大聲道:“你高不高興?”

    這句話問的突兀之極,高莫靜一怔,隨即照;日道:“你去把你孩子抱來!”語氣因不悅而命令起來。

    芮瑋憋著悶氣到洞後抱來眼還不大能睜的兒子。

    高莫靜突又道:“我知道傷害孩子的不是你,當可放心將他交給你了,我有句活告訴你,白姑娘有她的苦衷,孩子不可無母,你可設法挽回她,只要說從此離開江湖隱居起來,她就會答應你正正式式結成夫妻。”

    芮瑋是個聰明人,聞言道:“你意思白燕不肯脫離無影門的原因,怕她姐姐們不答應?”

    高莫靜道:“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你應該想得到,無影門租規甚嚴,白姑娘脫離無影門,她姐姐以及她門中長輩能放過她嗎?就是她親生母親為了遵守祖規兒子能殺,她若叛離,亦會不留情地追殺她?”

    芮瑋搖頭道:“可是要我隱居,這……這不行呀?”

    高莫靜冷笑道:“就因白姑娘心知你不可能離開江湖,所以干脆說不願意脫離無影門,免得你與她正式結成夫妻,又把兒子養活,背叛了門中兩大祖規而遭殺害!”

    芮瑋不願自己的兒女受苦很想就與白燕隱居,可是他的仇恨以及要辦的事大多了,不可能脫離江湖做個不聞世事的隱士。

    他為難地歎道:“姐姐,你應知我的俗事煩雜,怎能隱居!”

    高莫靜道:“這點我同情你,其實白燕可以奮斗起來,不必怕她姐姐們來殺害你們,以你目前的能耐,她似乎應該信任你。”

    芮瑋連連搖頭苦笑道:“我的能耐?不是說句洩氣的話,我連她二姐一劍都擋不過。”

    高莫靜不屑的冷笑道:“男子漢妄自菲薄有什麼出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芮瑋,你不要小視你目前之能,你已非昔日之吳下阿蒙!”

    芮瑋被白燕桃根的劍法寒了心,毫無自信道:“我有什麼能耐敵得她二姐的劍法,不……不可能的?”

    高莫靜有氣道:“我給你帶來的海淵劍譜難道沒練?”

    芮瑋這個卻自信道:“早練熟了。”

    高莫靜想鼓起芮瑋的雄心,鼓勵道:“我雖從未練過劍法,但一讀海淵劍譜,敢斷定那劍法是天下第一的劍法,還怕誰來?”

    芮瑋懦弱道:“第一個就不是白燕二姐的敵手。”

    他曾向桃根施展過“無敵劍”無功,已對海淵八劍完全喪失了信心,只認桃根的劍法遠在海淵八劍之上。

    高莫靜不知芮瑋已向桃根施展過最得意的一招“無敵劍”,心想才學的劍法還沒比就承認不是人家的敵手,簡直窩囊透頂,辜負了二妹一番送劍譜的心意,怒道:“可悲呀!可悲呀!二妹未出家前所愛的人沒出息,愛他太不值得了。”話裡的含意也悲歎自己愛鍺了人!

    芮瑋不能讓高莫靜把自己看扁了,宛轉的解釋那天與桃根之戰,“不破劍”不能守,“無敵劍”不能攻,攻守皆不行,如何戰得勝呢?

    高莫靜聽了解釋,發覺自己適才的話太過份,責備得太孟浪,赧顏道:“我不知天下還有能勝過海淵劍法者,你原諒我對劍法知識上的淺薄,我……我錯怪你了。”

    芮瑋大方道:“我本來沒出息,姐姐責備的是。”

    這一說高莫靜更覺難過,到底太傷他自尊,芮瑋越大方她越不安,也以為天下劍法高者,勝過海淵劍法多矣!

    其實他們都不了解練全海淵八劍威力有多大,芮瑋目前劍法之能絕非僅會六劍所能比。

    高莫靜不安下想到四照神功,即問道:“你四照神功練成了沒有?”

    芮瑋實在練成了,但他自知這種練成與她高莫靜相比,差得大遠,不敢承認道:“沒,沒有。”

    高莫靜心想哪有這快練成的,自己問得大傻了,但這倒是個希望,當下道:“那等你練得略有成就才出谷,其時我相信白姑娘嫁了你,無影門奈何不了你們。”

    對四照神功,高莫靜絕對相信它的力量,芮瑋劍法上佐以四照神功的奇妙能力,天下劍法再高者,相信也不是芮瑋敵手了。

    芮瑋一聽高莫靜要自己留下練毫無指望的四照神功,頭搖得搏浪鼓似的說道:“不行,不行,沒有希望出谷,心死了也還罷了,眼前能出谷,一想有那多事要辦,再呆一日也難。”

    高莫靜幽幽道:“你就那麼迫切的想出谷?”

    芮瑋流出人類好自由的本性,說道:“說句不怕丟人的話,我恨不得咱們快快出谷,免得夜長夢多,萬一長索斷了,咱們出不去那就糟了。”

    高莫靜想象那長索之長,歎道:“我早猜二妹在慈悲庵中得知落陷阱的人有你,一定費盡苦心來搭救,果然不出所料,她那根長索不但用葛籐編成的,也用了無盡的柔情,沒有這番情,再數載也難編成一條能容上升的巨索!”

    高莫靜的慨歎,觸發芮瑋內心的隱痛,眼睛呆望前方,怔忡不已,就象昨晚他望著那長巨索坐了一夜。

    無聲沉默,她高莫靜知道芮瑋這時的心情,輕咳一聲,道:“芮瑋,你把兒子留在我這裡,我代你照顧,以便你專心練功,若有小成再出谷可好?”

    芮瑋心神回轉道:“你陪我兒子留下,難道不想出谷嗎?”

    高莫靜苦笑道:“我對人生看得淡了,不象你熱愛人生,所以有迫切出谷的想法,出不出谷我倒無所謂。”

    芮瑋不想高莫靜的消沉如斯,歎道:“你年紀輕不應如此之想,依我之見咱們這就出谷,免得長索一斷出不了谷,出了谷我再找個好地方練四照神功不也一樣?”

    高莫靜固執道:“千選萬選不如一選,練功還有什麼好地方找,這絕谷便是最好的地方,我還可以給你一個保證,四照神功練成,不用長索你亦可脫離此谷!”

    芮瑋早先沒想到這點,經高莫靜一說,才想起的確有這可能,也就是說她高莫靜早可憑仗天下無二的四照神功走上絕壁脫困,可是她好象心甘情願住在這光紅暗淡的巖洞內,不但不想離此困,而且連出洞也未見過,不是嗎?外面谷地上有果、肉可食,她卻只在這洞內食草茵?

    芮瑋越想越奇怪,試問道:“你即知四照神功的異能,為什麼不早脫離此困?”

    高莫靜神情一呆,她猜錯芮瑋問話的用意,怒道:“你難道以為我騙你,不信練成四照神功可以不用長索脫困?哼!你不知四照神功的神奇,就也不知內家‘凌波渡虛’這層功夫?”

    芮瑋心生一計,正色道:“內功到‘凌波渡虛’這地步者,外界於他再無任何阻礙!”他當然也知四照神功練成,“凌波渡虛”不值一談。

    高莫靜冷笑道:“同樣的道理,四照神功練成者,天下於他更無任阿阻礙可言!””

    芮瑋有心裝傻道:“這個……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高莫靜嗔怒道:“你……你敢小視四照神功……”……芮瑋笑道:“姐姐不要發愁,若要證實我的淺識無知,何不一試,倘姐姐真能登上高峰脫困,我放了心當會安心在此谷中練四照神功。”

    他用意激高莫靜離開這裡,脫困後再設法說服她不再下谷,否則她消沉如斯,怕一生都不願望離開這裡了。

    高莫靜神色陡變,芮瑋自以為她會中計,卻不知觸到高莫靜痛處,只見她發狂似的揮手道:“去!去!去!我不希罕你留此練功,任你到那裡我再不管!”

    芮瑋大失所望,遠非所料,見高莫靜氣到這般,好生難過陪罪道:“姐姐大量,原諒小弟無知,我想姐姐對,練成四照神功當可脫困,用不著嘗試了。”

    高莫靜被芮瑋話中要害,痛苦不減道:“你去吧,乘長索未斷抱你兒子快去吧!”

    芮瑋萬想不到,高莫靜會被自己激到這種效果,心中隱然猜到高莫靜不離此地的原因,但也不忍一問,勸道:“你隨我一起走吧!”

    這“隨”字用的很含蓄,他本想說“我幫你一起離開此谷”,卻怕說的太明顯,又觸發高莫靜難言的痛苦。

    高莫靜搖頭道:“我一生不想離開此谷,你自己走,但望你離開此谷後,凡事暫先拋下,練四照神功要緊,只有四照神功練成才是辦事的本錢,知不知道?”

    “我一生不想離開此谷”這句話聽到芮瑋心中好不震痛,心想:“你不是一生不想離開,而是不能啊!”

    他猜到高莫靜殘廢了一雙腿,殘廢的原因他不清楚,但可斷定,若非此故,她怎會意志消沉,又怎會四次相見,從無一次動彈過身體?

    芮瑋忽然流下痛心的淚痕,怕高莫靜笑話自己沒出息,慌的低頭擦去,同時說道:“你別指望我能練成四照神功,我永遠練不成四照神功,再無資格以月形門弟子自居,四照神功於我無緣,白燕永難叛離無影門而能安心無驚地隨我一起,孩子一無父,一無母,只有認命了!”

    高莫靜嬌叱道:“你說什麼鬼話!我看天下妄自菲薄者莫過於你,四照神功一年練不成,十年、八年也還練不成嗎?”

    芮瑋歎道:“甭說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不能練成。”

    高莫靜怒而喝罵道:“放屁!”

    芮瑋又歎道:“你莫怨我,事實如此!”

    高莫靜聽他一再堅持說不能練成,心中一動,問道:“你練四照神功遇到什麼阻難?”

    芮瑋苦笑道:“沒有阻難,我一直練完,全篇無一阻難之處!”

    高莫靜不信道:“不可能吧?我自幼練時阻難重重,你一直練完沒有阻難不是練成了?”

    芮瑋昔笑連連道:“不錯,我是練成了,可惜效果太微了,與不練幾無兩樣!”

    高莫靜大異道:“四照神功共分十二段,這十二段步驟你全部一一練過?”

    芮瑋道:“你若不信,我練與你看。”

    一邊放下嬰兒,盤膝坐下從第一段練起。

    四照神功普照功三段,返照功三段,內照功三段,一共十二段,由普照功一段練起到內照功第三段練完,即全大功。

    四照功每一姿勢不同,每二功每三段中姿態又異。

    芮瑋熟練的唱著口訣依勢的一段段的練去,每練一段高莫靜心道:“對啊!一點沒錯!”

    無論口訣,運氣,回轉,導引,芮瑋從頭到尾練完,自以為拿捏得准准確確,無暇可擊。

    芮瑋一練畢,自個揶揄道:“真不容易,一練就是一個時辰。”

    高莫靜忽道:“你口訣唱得對,想來各方面皆無不對之處,你坐到我身旁來再練一遍我看看。”

    芮瑋心想:“這時光線不算大暗,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坐到你身旁去練不也一個樣兒?”

    他卻沒仔細去想高莫靜話中的漏洞,“想來”二字,說她只聽沒看,而最後“我看看”三字語音強調,生怕芮瑋懷疑她不能看似的。

    其實她根本不能用眼睛去看芮瑋練功,她的眼睛早瞎了!

    芮瑋只猜她雙腿成殘,還不知她眼睛已盲。

    高莫靜要他坐到身旁再練另有用意,芮瑋沒有懷疑,暗忖:“再練就練一遍,或許她能發覺自己練成而無效果的原因。”

    當下他走向高莫靜身旁,又想,你前三次不准我接近你,現在又自動要我坐在你身旁,想來也真矛盾!”

    事實上一點也不矛盾,高莫靜不准他接近的原因怕他發現自己眼盲腿殘,現在為推究原因,權且從宜。

    芮瑋面對她才坐下,她忽然命令:“背轉坐著!”

    這樣芮瑋又不能仔細看那雙眼睛,她的眼睛茫茫無光,而這現象是眼睛看來不瞎的瞎子所應有的現象。

    芮瑋唱訣又練四照功,第一段姿勢擺出,忽覺“陶道”穴按上一掌,暗忖:“你要我背面坐近原來要試我運氣對不對。”卻不知運氣對不對可以看得出,就是看不出,亦不必按在背後“陶道”穴上,雙掌相抵,仍可測出,高莫靜存心不讓他正面坐著而發覺自己眼盲了。

    芮瑋自信運氣絕無不對之處,當下按照口訣一一練來。

    每過一段,姿勢不用說對不對了,四照神功中每種姿勢與運氣相關,氣走得對,姿勢自不會錯,芮瑋一連九段練完,氣無不對之處,每段什麼姿勢氣走穴道完全正確。

    高莫靜心中大奇不已:“照說他這段練的無誤,氣走潤滑,無滯無阻,該是大成的啊,怎說毫無效果可言?”

    當下最後三段為最難練、最深奧的內照功,運氣緩和,比起前九段,氣走的緩慢得多。

    然而芮瑋運氣並不緩和,氣走的稍慢,但卻比她高莫靜練時快得多。

    高莫靜大驚:“啊!如此看來他四照神功練的遠在我之上,效果自應更勝於我,奇怪?奇怪?莫非他騙我說不具神效?”

    芮瑋練完站起,才轉過身來,高莫靜突道:“接我一掌試試!”

    右掌如電擊出,芮瑋心知她在試自己掌力,即運十成功力,伸掌接去。

    高莫靜一觸他的掌力,雖知他掌力雄厚無比,卻不似自己柔和至極,傷人於無形中。

    她立刻翻掌收回三成真力,縱如此芮瑋接了她一掌,自己的掌力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又莫明其妙的被一股說不出的勁道沖得後退三步才站穩身體。

    這一試,高莫靜暗歎道:“他功力尚不如自己七成!”

    芮瑋首次嘗到四照功的厲害,大駭道:“好……好家伙!”

    他這“好家伙”是稱贊高莫靜的掌力不得了,自己的掌力遠非其敵!

    高莫靜不解地搖頭道:“奇怪?”

    心想:“他明明四照功神練得比我強,為何掌力大不如我?”

    這原因她想不通,萬不同的父親練過了也想不通為何自己四照功練成了並沒效果?

    當年萬不同的父親真得到四照神功何至於消滅不了世敵太陽門,反被太陽門以美人計離間了父子感情,家破人亡,月形門一蹶不振,幾已滅跡?

    他們那知四照功要自幼童身練,練成後經脈穴道回異一般練武人,若非自幼練十分艱難,要慢慢改變已長成的經脈穴道,竟數十年之功才得小成。

    倘若破了童身練,那是根本不要談,唯一的效果只有輕身益氣而已,萬不同的父親和芮瑋兩人一樣皆是破身法,當然效果不得。

    自以為練成的原因,僅是練法對而已,經脈穴道只承他自己原有的經脈穴道,完全不是練成四照功的血脈,所以真氣走的快,還當四照功練得熟透了。

    真正練成四照功,無論練到什麼年紀,運氣的速度至老不變,該快的地方快,該慢的地方慢,因為四照神功已到內家功夫的極致,只要練成無分上下了。

    高莫靜骨骼清秀正是練四照功最好的資質,她自幼練成,功夫已到內家登峰造極,天下已無人內功勝過她者,她的功夫也不可能再增了,已成定型,再無增高低減的現象。

    芮瑋這一生甭想真正練成四照功,高莫靜叫他練,徒費功夫,就是在絕谷中練上一百年也練不成,唯有一法可以練成,那也說不上練,叫做脫胎換骨。

    高莫靜想了半天,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芮瑋忽然笑道:“你不用傷腦筋了,練四照神功要有緣份,我無緣自然不能練成。”

    高莫靜冷笑道:“練功還要看緣份麼?”

    芮瑋臉色微微一紅道:“沒有辦法解釋的原因,只好以這緣份兩字來解釋,不然你又有什麼辦法來解釋?”

    高莫靜冷哼道:“當然有辦法!”

    她這一句話不是回答芮瑋有無解釋的問題,而是心中暗暗決定了一件事。

    芮瑋道:“有什麼辦法解釋請說說看?”

    高莫靜道:“此時解釋原因有什用,設法能夠真正練成是正經。”要叫她解釋芮瑋練成而無四照神功效果的原因,根本不知。

    芮瑋自嘲道:“不找出原因,教我練到老還是一個樣兒,真還不如練我自家的內功。”

    高莫靜冷冷問:“你的內功叫什麼名稱?”

    芮瑋道:“一曰天衣神功,一曰龜息大功。”

    高莫靜譏諷道:“想不到你還身兼兩家之長呢?”

    芮瑋自卑道:“好姐姐,你別譏諷啦,我自知練到老也趕不上你那四照神功。”

    依他性子是難忍受高莫靜的譏諷的,但他猜知高莫靜殘廢後,不忍對她有何倔強的表示。

    高莫靜道:“別叫的那麼肉麻,我年紀沒有你大。”

    芮瑋有意逗她歡心道:“那從此改叫你妹妹,好妹妹!”

    高莫靜粉臉一紅,輕罵道:“油腔滑調!”

    芮瑋有意教她燃起人生的樂趣,舌頭一伸道:“罵得好!

    高莫靜看不到他的小丑模樣,板著面孔道:“我有一法助你真正練成四照神功,接不接受?”

    芮瑋笑道:“是不是又象在貴府中,助我打通任、督兩脈的方法來助我真正練成四照神功?”

    高莫靜道:“你就不用問那麼多。”

    芮瑋以為她打通自己任督脈而無損於她自身,縱然再相助自己練四照神功當亦無損,當下隨意道:“你怎麼吩咐我怎麼辦,完全遵照賢妹的意見。”

    高莫靜臉色肅穆道:“坐到我身旁來。”

    芮瑋走上坐下,高莫靜立刻又吩咐:“眼睛閉上!?

    芮瑋象個聽話的孩子,一聽吩咐即閉上。

    高莫靜又道:“伸出左掌。”

    他左掌一伸出,高莫靜即以左掌貼牢半空。

    芮瑋笑道:“還有什麼吩咐?”

    高莫靜道:“不准說話;凝神運氣,融合我傳進的真氣,我怎麼走,你怎麼走,不准徒自馭氣;心如死,目不用,不准開眼來看,腹中空,不飲不食,不准想時間之長久。”

    四個“不准”聽得芮瑋暗暗咋舌,尋思:“你要我當個木頭人也罷,總不能不想時間,難道坐上一年半載也由它去?”

    高莫靜又道:“不准胡思亂想。”

    最後個“不准”,芮瑋遵命下來差不多變成活死人了。

    時間飛逝,芮瑋感覺出時間在耳邊走的聲音。

    高莫靜也是垂閉著眼睛端坐不動,看樣子象對兩尊不動的石像,實際上他們身體內的真氣運息不停,有如兩家大工廠拼命在加工趕造。

    芮瑋身內的真氣不停地運上融合高莫靜傳進的真氣,但一融合即被消殆,於是他體內拼命制造真氣,當然真氣那有制造真氣的道理,而是潛在的真氣一一運出。

    高莫靜的真氣輸入芮瑋體內,如蝸牛般慢慢推進,她的真氣有出無人,慢慢越輸芮瑋身上越多了,只見芮瑋左掌慢慢向上白起,越白越上。

    等左手臂整個白完,開始半個身體,芮瑋只覺高莫靜的真氣過處,舒泰無比,好象飄飄欲仙不屬於自己身體一部份了,他不知凡真氣處,完全脫胎換骨。

    芮瑋潛在的真氣越來越茂盛,心中冥冥想道:“奇怪啦?我的真氣明明融合到高莫靜輸入的真氣中,怎麼不覺漸減,反而漸盛?”

    他真氣故然融合到高莫靜真氣中合二人之力為自己脫胎換骨,但過一次,融合的真氣歸人他身體中,當覺越來越茂盛,反之,高莫靜的真氣越來越干枯。

    時間一久,芮瑋漸覺不對,心想:“真氣這樣多下去,不把自己活活脹死?”

    又想:“高莫靜的真氣一定少下去,一直少下去豈不活活枯死?”

    他想睜開眼來向個明白,但怕高莫靜笑自己怕被真氣脹死,又怕自己替她粑人憂天,以她之能,還要你芮瑋擔心?

    於是這一下去,不聞不動,一天一夜的時間飛快過去。

    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芮瑋身子白了將近一半。

    高莫靜不准他想時間是不可能的,一天一夜過去,芮瑋肚裡清楚,時間越久他越懦,倒非覺得肚子餓了,口渴了,他只覺肚子飽,口內生津,而是怕這般下去高莫靜再強也受不了。

    忽然他想:“我睜開眼來看看。”

    但又想:“她叫我心如死,目不見,不准開眼來看。我若看看不就違背她的意思?”

    此時高莫靜幫他練囚照神功,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把高莫靜當作師父一般,有了這種想法,他隨便不敢睜開眼來。

    這一天一夜高莫靜和芮瑋一樣,閉眼端坐,一言不語,芮瑋還東想西想,她卻什麼也沒想,一心一意地在替芮瑋脫胎換骨。

    可是心裡有數,行功完成一半,另一半需要換掌施為,於是她吐聲道:“注意,氣凝右臂,我一叫你換掌即將右掌伸出,左掌收回,不可遲慢。”

    芮瑋聽她話音中喘息微聞,這不是正常的現象,而且說話雖亦運功逼氣才不致被瀑布聲掩蓋,卻比未助自己練四照神功,音量低了一半,這情形芮瑋怎不明白,暗中大駭道:“暖呀!她的功力怎會減少這麼多?”

    極欲睜眼來一看究竟,或開口問什麼緣故,但怕違背高莫靜事前聲明的五個“不准”,惹她不悅。

    高莫靜突又道:“怎麼還不氣凝右臂?”

    芮瑋暗道:“遵命!”立即氣向右臂凝集,又想道:“她五個‘不准,中,我清楚時間過了多久,胡思亂想更多,不早違背了兩個,就再睜開眼來一看又何妨?”

    高莫靜輕喝道:“換掌!”

    芮瑋收掌伸掌中,兩眼偷偷睜開。

    此時換掌完畢,高莫靜右掌與芮瑋右掌貼在半空,換掌剎那,高莫靜僅是抬手,垂手不動,不象芮瑋偷偷張大了眼睛。

    芮瑋眼越張越大,臉上滿布驚恐色,他過於驚駭,而傻傻怔住。

    高莫靜不知他睜著眼睛。斥道:“怎麼氣運不凝,心不在焉,是不是胡思亂想?”

    驀地芮瑋收掌掠起,驚退數丈外,叫道:“你……你……你的左手……”

    高莫靜閉著眼睛不動道:“你不聽我吩咐,該打!快坐好伸出右掌!”

    芮瑋大叫道:“你睜開眼來看看你左手!?

    高莫靜仿佛知道芮瑋為何驚駭,歎了口氣道:“你再不坐下,助你練四照神功的效果必為遜色!”

    芮瑋聲音悲痛道:“我……我……不練了……”

    高莫靜仍不睜眼道:“怎麼又不想練了,難道你要我前功盡棄?”

    芮瑋突然跌倒伏首嗚咽道:“我……我……不能害你變成如此……你……睜開眼來看看……”

    高莫靜神色不動道:“那也不必看了,我知道我的左手變瘦了是不?”

    芮瑋大痛,嗚咽更勝道:“你既知助練功會變成這樣,為……為何不告訴我啊?……”

    高莫靜苦笑道:“告訴你,你會接收嗎?”

    倏地芮瑋右掌如電伸出“啪”“啪”連連擊打發白的左臂,哭叫道:“這條手臂害你,我非把它擊斷不可!”

    只聽擊打聲越來越重,但那左臂夷然無損,反而右掌變的通紅,要知芮瑋右掌一掌之力可粉石斷鐵,卻擊不斷自己左臂,豈非怪事?

    高莫靜未及阻止,第一掌生怕芮瑋擊斷了他自己的左臂,第一掌擊下,雖然擊打聲越來越重,她卻安心道:“你左臂功已練成,右掌之力遠遠不及,再打也打它不斷。”

    芮瑋左半身全已練成四照神功的紅脈,遇到外敵自然而然產生抗力,他右半身尚未練成四照神功的經脈,功力同前,當無法再擊功力遠勝的左臂。

    芮瑋見到這種怪異的效果,右掌擊得隱隱正麻,左臂無動分毫,心想:“這等於犧牲了她左臂換來自己功力大增的左臂啊,我芮瑋還是人嗎,犧牲了別人來成全自己。”

    他心中痛苦更增,怒叫道:“這條無恥的手臂,我打你不斷也要把你拗斷!”

    說著右掌抓著雪白的左腕,就待向外拗去,高莫靜大驚,心知他左臂雖被自己脫胎換骨練成四照神功的經脈,功力卻不能到關節脆嫩的地方,喝道:“住手!”右掌倏地擊出,拍在芮瑋右臂上。

    芮瑋右臂功力未增不是高莫靜右掌之敵,被擊得仰天翻倒,他痛心下誓必拗斷左臂怒罪,當即挺身坐好,又伸右掌拗去。

    高莫靜右掌如電伸來向芮瑋右腕抓去,芮諱心知她抓著無法再拗左臂,為達目的,左掌突然打出,但聽“啪”的一聲,芮瑋左掌正好和高莫靜右掌擊個正著。

    兩掌勢均力敵,各個身體皆未動彈。

    高莫靜大悅道:“妙!你的左掌果然練成了四照神功,快,我再幫你練右掌!

    倏地芮瑋左掌收回向右臂擊去,他左掌練成四照神功擊出的勁力自非小可,高莫靜目不能見,聽覺卻變得十分靈敏,聽風聲已知芮瑋要干什麼,當下右掌不及搶救,左手自覺的伸出,攔在芮瑋兩手之間。

    芮瑋沖動下打出,發覺要打到那怪不忍睹的瘦手,嚇得急忙收回勁道,此時練成四照神功,收發自如,已到神奇的地步。

    然而勁道收回,左掌仍不免拍到高莫靜那條怪不忍睹的左手上。

    高莫靜左身功力全失,怎堪芮瑋一擊。要不是芮瑋收回勁道將擊成粉碎,縱然如此,她左半身抵受不住,仰天翻倒。

    高莫靜笑聲中叫道:“打的好,一報還一報,只是你以左掌打我左手,未免太恩將仇報了。”

    芮瑋慌的抱起她,痛哭道:“你還笑得出來,你難道還不知你的左手……”

    高莫靜截口道:“我看得清楚,不必說了,能夠助你練成一半四照功,是我榮幸,你應該替我高興啊!”

    敢情她眼睛已睜開,可是她能看什麼,故意騙芮瑋,其實什麼也沒看見!

    芮瑋打了她那可憐的左手,心難過過萬分,只見他抱著高莫靜懺悔得哭不成聲,一時說不出話來。

    高莫靜伸出那只枯瘦的左手,輕撫著芮瑋頭發,象母親哄著孩子道:“不要哭,不要哭,有什麼好難過的,我能幫你練成四照神功殘廢了也值得,何況並沒殘廢,你看它不是能夠揮動自如嗎?”

    芮瑋越來越傷心,真好象受了委屈的大孩子撲在他母親的懷裡抽泣著。

    高莫靜神態柔蜜的勸道:“你千萬不可殘傷自己,要知你的左手現在就等於我的左手,你要廢了它,就不怕傷我心嗎?”

    “我左手功力已廢再也不能恢復,你就是殘廢了自己,於我又有何補,徒教我傷心難過,值得嗎?”

    高莫靜伸出右手扶起芮瑋,笑了又笑,又道:“來,伸出右掌,我再助你練成另一半四照神功,別哭了,快,把眼淚擦干。”

    她簡直把芮瑋當作孩子了。

    芮瑋伸袖揩去眼淚,乘高莫靜不注意,左手一沉,抓在右腕上,說道:“你要我右手練成四照神功,但右手,仍是我的,廢了它當不會傷你心,”說著拗去,只聽關節處輕輕一響。

    高莫靜大叫道:“住手!你敢殘廢它,我馬上一頭憧死你眼前!”

    芮瑋停“拗”的動作道:“不廢它可以,我卻要知道你左手復原的方法。”

    高莫靜搖頭道:“你這是何苦!”

    芮瑋正凜然道:“我芮瑋堂堂男子漢,不能這般害你!”

    高莫靜柔聲道:“你又怎麼害我了,我不是好好的嗎?”

    芮瑋苦笑道:“好好的?你這般樣子說是好好的誰敢信?就是鐵石心腸的人看到你左半身的情形,亦會搖頭歎息!”

    高莫靜笑道:“這有什麼好搖頭歎息的,不過瘦了點,我本來就胖,瘦了點不更好看?”

    芮瑋心痛的大叫道:“好看!這……這還好看?”

    高莫靜搖頭笑道:“你簡直象個小孩子,動不動大驚小怪!”

    芮瑋盯著高莫靜眼睛道:“我大驚小怪?你這樣子不妨仔細看個清楚。”

    高莫靜笑道:“我已看得清楚了。”

    芮瑋因執道:“再看看嘛!”

    高莫靜低頭看她左手,芮瑋怕她看不清楚,輕輕拿起,當芮瑋目光一接觸到那條枯巴巴而且發黑的手臂,眼眶潤濕,卻見高莫靜眼睛動也不動,很自然地收回手臂,抬頭笑道:“我看過了。”

    芮瑋眼淚如斷線珍珠直滾而下,鳴咽道:“你……你雖看過卻沒看到……”

    高莫靜神色一驚,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芮瑋忍住不讓自己再哭出來,伸袖一抹淚痕,但那淚痕抹它不干,才抹去又流滿了。

    高莫靜猜知他看出自己眼睛有毛病,即又笑道:“近來眼睛常處暗中之故,看什麼東西都不大清楚,但看我自己的手臂,卻還看得仔細。”

    芮瑋沒有答話。

    靜了一刻,高莫靜笑道:“我本還不敢相信枯木禪能夠助人練成四照神功,現在證實你左手功力大增,枯木禪雖然內容看來荒廖卻非騙人的玩意。”

    她不知芮瑋悄悄移坐到身後,仍以為面對著芮瑋說話。

    芮瑋見她一點也看不到,再難忍住不哭,這一哭更是厲害,比打了高莫靜枯手一掌哭的仟悔聲更要傷心。

    高莫靜聽到芮瑋在身後哭,才曉得芮瑋試知自己眼睛全盲,轉過身來,搖頭道:“唉!堂堂男子一哭而再哭,也不怕本是咱們女人的特權來笑話你侵占了,你看,我還沒掉一滴眼淚哩,都讓你哭光了,待會叫我怎麼哭?”

    芮瑋哭聲中說道:“你眼睛怎麼瞎的?”

    他看高莫靜望著自己時眼光茫然就懷疑她眼睛不便,後叫她看那只干巴巴發黑的手臂,自己都不忍一睹,她卻無動於衷,證實了她眼睛有毛病,到她身後這一試發覺她全盲,難怪她不想離開這裡,雙腿殘廢,眼睛又盲,任誰還有生趣到江湖上去,不如此地終老一

    芮瑋發覺高莫靜殘廢雙腿已經難過,再發覺她眼睛全盲,實難忍受,心想:老天他對她太殘酷啊!

    高莫靜歎道:“眼睛瞎了就瞎了,還有什麼好說的,你要問那原因,想叫我隨你一哭嗎?”

    芮瑋不敢再哭,只當沖下瀑布時,命運之神作弄她,不但讓她全身鱗傷,還毀容、盲目、殘腿!

    偏偏自己和白燕身上只受了點創傷,老天爺太不公平了,為什麼對她高莫靜殘酷到這種地步!為什麼除了創傷、毀容、還要讓她盲目、殘腿!

    芮瑋痕苦地想著:“七葉果治好她的容貌,但這盲目、殘腿,天下有什麼藥物能治好?”恨不得沖下瀑布時,教自己盲目、殘腿,讓可憐的高莫靜不要受這麼多的痛苦!

    高莫靜道:“我眼睛已盲,留著功力沒有用處,大哥,你還是讓我再助你練成另一半四照神功。”

    芮瑋不理她成全自己的意思。問道:“什麼叫做枯木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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