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有鵝毛筆,現在的這個筆,是什麼做的呢?唐遠輕輕轉動著手中那看起來與鵝毛筆極為相似的蘸水筆,悠悠地想。
有多少年,沒有過這種靜坐觀水雲的心情了?
案上的油燈靜靜地燃燒著,微紅而夾帶著黃亮色的火苗偶爾輕輕地搖擺,一種淡淡的清香從燈油中散發出來。燈油不知是什麼材料的脂質,或者乾脆地就是什麼植物的樹液。
唐遠忽然想起了前世小時上初中的時候,那時為了省下幾角錢,捨不得買蠟燭,而自己動手做個小小的油燈的事情。那盞小小的油燈,陪伴了他差不多整整三年的夜晚,現在想起,一種莫名的溫馨湧上心間。
這幾日,隨著許多思考的展開,幾乎是在不知不覺之間,便有了一種笑看風雲的感覺。春秋過往,南北人生,過去瞭解的許多許多,過去經歷的許多許多,便忽然之間,像是有了各自獨立的生命,悠悠綻放著它們各自的紛華,而他自己,便如同一個剛來到世界,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的孩子,又好像一個已經經歷了無數輪迴的老人,可以澄然地,不夾帶任何別樣的情緒,靜靜地觀看著一切,興味地品味著一切。
想起小時家裡很窮,雖然不至於窮到揭不開窩的地步,但確也緊巴巴的。而那時,大概是從四五歲一直到十一歲上初中的時候吧,自己經常跟著村裡的一些小姑娘去野外地裡挑菜,便如花薺菜啊什麼,回來讓媽媽給拾綴一下,倒也能湊成一盤,而用它做的餃子,在弟弟妹妹出生後,更是讓他們嘴饞。那時的天空,好藍好藍。整個世界,都好像一大塊透明的琉璃,略無瑕質。
還是初二的時候吧,鄰桌的一個小姑娘經常坐到自己的身邊,問他一些書本上的問題,卻也從來未提到其它。只是在綴學之後,給自己寄來了一封信,講了許多她家裡的事情。信末以一種微帶羞澀的語氣問他,能不能經常寫寫信給她?
後來,是高中的事了。一次,父親來學校探望自己,臨走的時候,忽然從背著的口袋裡拿著了一個小包,解開一看,卻是一雙皮鞋,遞給他後對他說,娃,以後穿這個吧,我聽村裡的阿東說,穿布鞋,人家會笑你。而那時的自己望著父親腳下那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解放鞋,一剎間,眼睛有點酸酸的疼痛。
然後呢,然後就是城裡的月光城裡的風了。走出校園,才發現,原來,有機會坐在那簡陋的課桌前,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當去了工地的第一個夜晚,對著那圓圓皎潔的月亮,看著自己佈滿了水泡的手,感受著身邊吹過的無言的風,心裡,一片茫然。
再然後呢,就是認識她的事了。那之後,自己命運的軌跡,忽然發生了極大的變動。僅僅幾年間,就成為一個跨國集團的地區副總裁,比許多傳奇小子的發家史,似乎更具有傳奇性。
而事實上,和她在一起的前幾年裡,除了感情真的很好外,兩人的生活其實實在算不上什麼精采,和她比起來,自己是那麼土的一個人,什麼都不會。
於是在她的潛移默化下,學了鋼琴,學了繪畫,學了欣賞音樂,學了品茶品咖啡……可是這些都是如蜻蜓點水般,淺嘗輒止,自己更多的時間,還是花在了公司的事務上。看著一件件規劃在手裡完成,那才是更令自己感到適意的事情……
再後來,就是兩人分開後自己忘情地工作吧。
再後來,就是晉陞總裁之際的敦煌之旅了,也就是那一次的出遊,徹底改變了一切。
再後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事情了。
重生以來,自己一直就是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雖然說許多事心中自有主張,但更多的事,或者乾脆地說自己總體的命運軌跡,卻是隨波逐流。那是一種在命運的神秘莫測之下,對自己所產生的最徹底的懷疑吧。
這麼說來,自己其實也是挺自傲的一個人。不願意有任何東西擋住自己的視線,就算那是上蒼。而一旦遇上了最徹底的蒙蔽與撥弄,自己便做了個心虛的膽小鬼,沒有甘於事實,也沒有反抗現實,而是隱隱地選擇了逃避。
其實那時的選擇也可以理解。畢竟,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上,許多人包括自己在內,畢生所做的事情不過就是讓自己活得更好,而一旦這個目標消失,整個人便失去了方向。便如同華夏古代的那些至尊,當他們站在世界的最高端的時候,往往不是耽於花酒美人,就是迷於煉丹尋仙。讓世人迷惑不解中,大歎其荒唐。其實,那只不過是他們已經過早地實現並且超額地實現了其他人一輩子也達不到的目標罷了。
其實,就算重生在這個世界,自己的運氣也是很好。雖然似乎佈滿了波折,但一直遇上了些非常不錯的人。僅僅欣賞著他們,便已讓自己大受啟發。
這一世的父母,自是不用多說。在自己的心中,他們的形象已經和前一世的父母重疊。自己的兩世,都遇上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裡面的父母。人生之大幸,莫過於此了。
中級劍士大叔,一個聰敏且堅韌的人。如果在自己原來的那個世界,不論生活在古代還是現代,亂世還是治世,他都很可能成為一方之豪。可惜在這個個人絕對武力的世界,出身於底層的他,所擁有的力量與見識在整個社會面前太過微不足道了,更兼照顧著他的兄弟,是以,以他那樣的非凡之人,也只是一直混在社會的底層,賺著辛苦錢,甚至是賣命錢。
洛德老頭,這是一個有著智慧的老者。身為大魔導師,平常居然連普通魔法師的矜持都沒有。或許真的是站在高處,自然而然地就雲淡風清了吧。畢竟,許多時候,憤怒來源於無力,驕傲誕生於無知,而一旦站在一個絕高之處,在天地自然的浩瀚面前,反而會真正地認識了自己。於是,自然而淡然,豪華落盡見真淳,卓異盡頭,是平凡。
奧爾特,一個標準的上位者,幾乎具有身為上位者的所有素質,有識見,有魄力,有立場,有擔當,有手腕,有力量,有胸襟,有風度,而且長得也挺帥氣,如果生在自己原來的世界,肯定會是一個風靡無數花癡的美男子吧。可惜在這個鐵血之地,他的整個生活重心,就是圍繞著鐵與血。
至於卡芙拉這個小丫頭,怎麼說呢,並不能簡單地歸為純潔。她見的血,比自己還要多的多,但這並沒有讓她陷入迷茫,甚至於是走向黑暗,而是仍然赤心一片。「知其黑,守其白」,也許她並不明白這個道理,但自然而然地就這樣做了。這是一個天生便與自然有約的孩子。
而自己呢?
世事如花,於心中開復落,落復開,其中的奧妙自己尚不懂,但其中的風情與美麗,已足已讓自己沉醉了……
因為不瞭解,所以敬畏上蒼。
因為開始瞭解,所以平視甚至是俯視著上蒼。
因為瞭解的多了,便又開始重新敬畏上蒼。
而我,現在的我,只是一心驚歎、欣賞於它的神奇。
人生至此,復有何憾,復有何言?
誰是後來誰是先?道自漫漫我自眠。莫問此間誰為大,天抱萬物我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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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花微爆。
欣賞著那微妙的搖曳,唐遠攤開紙,輕輕執筆,在頁首寫下了幾個字——
卡其頓要塞建設與發展規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