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導師 第五卷 要有光 第二十章 斷點
    時近中午。天上幾朵大塊的白雲飄過,鬆散散的,在陽光的照耀下,透出一股慵懶的味道。阿達一手作枕,背倚著一顆不知名的大樹,躺在一個高高的山坡上,悠閒地享受著從樹葉的縫隙中穿透下來的幾縷陽光。一隻幼小的雪狼正親暱地纏繞在他身邊,在他手指的撥弄下,歡快地打著轉。

    今天阿爹和阿哥又上前線了。

    唉,這樣的日子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想起當初第一次看到阿爹全身是血回來的樣子,阿達心裡便是陣陣止不住的擔心和恐懼。

    阿達今年十一歲。從五歲記事以來,這六年中,村子裡的大人,已經有好多個回不來了。村東頭阿壯的阿爹,死了;村西頭大毛的阿爹,死了;鄰居家阿狼的阿爹,死了,還有阿達自己的大阿哥,也死了……

    愁雲一次次地籠罩著這個小小的村莊。阿達也曾不止一次地問過阿爹,阿爹,我們為什麼打仗?

    阿爹不說話,只是用粗糙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小腦袋。

    後來阿哥告訴他,因為我們沒有吃的,所以要往南邊去。而南邊是別人的地方,他們自己不用,卻不讓我們過去,所以,我們要打仗。

    為什麼非要打仗呢?大家坐下來談談不好麼?阿達仰起小腦袋,問。

    阿哥苦笑。好半天,才說道,大人的事,你們小孩子不懂。

    阿達確實不懂。不懂他阿哥的這番話——為什麼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能懂呢?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去鎮裡玩的時候,阿達也曾經把這個問題問鎮裡的祭司爺爺,祭司爺爺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和阿爹一樣,用手摸摸他的小腦袋。末了,告訴他,阿達,有些事,再過幾年,你就懂了。

    祭司爺爺,幾年是幾年?阿達急切地問。

    呵呵,祭司爺爺笑了笑,伸出大手來,在他面前晃了晃。

    第一年……

    第二年……

    第三年……就在第三年,阿哥死了。那一次冬天上前線後,他就再也沒回來。

    第四年……

    還有一年。明年,明年,我就懂了。

    「小乖,還有一年耶,明年我就長大了,可以打仗了,到時我們一起上前線,你說好不好?」阿達喃喃著。

    小雪狼沒有回答他,安靜卻急促地用牙咬了下他的手指,然後轉過身,警惕地望著前方。有動靜!這是一人一狼幾年以來陪養出來的默契。

    阿達貓著腰,輕輕拿起地上一根深黑色的木棍,那是他的武器。可是還沒等他直起身來,一枝冰冷的利箭,已經以閃電般的速度,貫進了他的喉嚨。

    「小乖,呃……」這是他留在世上最後的呼喊,或者說是呢喃。這就是打仗嗎?小小心靈裡的小小的疑問,隨風而逝,悄無聲息。而小乖,那只幼小的雪狼,也僅僅只是在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嗚咽之後,被另一枝同樣破空而來的利箭,貫穿了身體。

    「已經深入獸人村落,大家分散開來,保持小心。」胖子阿姆多收起手上的利箭,淡淡說道。

    「好了,按慣例,大家分成五組,小傢伙,跟好我,別丟了。第一組,跟我上。」克裡亞特命令道。

    獸人大抵以捕獵為生,這使他們無法住的過於集中以至於形成人類的城市,而只是以零落的村鎮形式出現,這就為人類方面的「獵殺試煉」程序提供了天然的條件。

    而交通不便、通訊不便,更讓人類方面的刺殺活動,如魚得水。

    唐遠這一隊,就利用這樣的條件,深入獸人山脈,不斷地以不規則路線穿梭,發現獸人村落,然後殺光,然後離開,尋找另一個村落,然後再次快速離開,飛遁百里……

    今天,已經是進入獸人山脈的第十八天。這一次,已經是他們遇上的第四個村落了。他們這一隊裡,幾乎每個人的手上都已染滿了獸人的鮮血,唐遠也不例外。

    收割,這確實是近乎於慘無人道的收割。當然,交鋒的雙方,也談不上什麼誰是誰非。

    獸人的精英,拚命地攻擊著人類的要塞,消耗著人類的戰士。而人類方面,同樣地也不甘示弱,深入敵後,掃蕩著獸人的村落。

    兩方你來我去,你攻我殺。彼此間,過命的關係,鐵打的情。沸騰如淵,濃烈似火。

    交鋒中,所有的語言,所有多餘的動作全都省了。兩方照面之下,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舉起武器,殺!

    殺得如此簡單,殺得如此理所當然。在雙方的對立關係下,任何一個獸人與人類之間,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關係,再不需其它疑慮。

    一個字,殺,就足夠了。

    幾千年來,就這樣殺過來了。每一方的鮮血,都己浸透了這裡的每一寸土地,以至於,土地暗黑,樹葉,暗紅。

    唐遠的目光瞥過這獸人山脈裡特有的一種樹。這種樹的枝幹皆黑,厚黑如獄。唯獨於葉片的脈絡上,佈滿著一線線的綠與紅。

    濃重、妖艷,似乎可以讓一切生命為之窒息。

    十八天來,自己似乎也變成了劊子手。而獸人的那種暴虐憤恨的目光,也不時在心中閃現。

    過往千般皆如水,爾今一殺歿平生。

    眼前的一切,不論是真是妄,都只不過是在見證著生命的卑微。什麼樣的思慮才可以貫穿這樣的虐殺?什麼樣的心態才可以無視這樣的虐殺?

    所謂生命,不過是廢墟之上的舞蹈。曲終人散後,不過是陣陣塵囂。何來莊重?何來威嚴?何來華美?何來清靜?何來榮耀?何來意義?

    不願再有來生,只願,生命的烙印,徹底消散。永久地沉睡吧,我真的,真的好累。

    從一個獸人身上拔出手中的劍,任憑其不甘地倒在地上,唐遠無視地走過,向著另一個目標。

    如果萬事皆有因果,那我此時之因,將結何等之果耶?

    心頭閃過前世的某些片斷,然後,唐遠微笑。

    淡淡的笑容,寂寞如水。

    如果生命已然無視,則所謂的因果,更有何立身之地?

    原來,真的只有一種人才可以大徹大悟。死人,或者將死的人。

    身邊的撕殺己經停頓了下來。這也意味著,這一個獸人村落,又已淹沒在無邊殺戮裡了……

    「結隊,西北方向。」克裡亞特的聲音。甚至不需要報數。曾通的獸人村落,太弱了。

    「怎麼,這麼快就想走了麼?」一道冷硬的信息在眾人腦海中閃過。然後,幾十根粗大的石柱,轟隆隆地從四周的地面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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