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們那稚嫩的臉上認真的表情、執拗的表情、看好戲的表情,就算是不懷好意中也依然是一片澄潔,唐遠一陣感歎。
當歲月流去,當孩子變成少年,少年變成中年,他們中有的或許會成為了不起的人物,有的,或許一輩子都在為著簡單的衣食而奔波,有的,也許能在大陸上掀起一番波浪,有的,也許只能默默無名地與草木同朽。
今日的純真,很快都將不在;今日的玩伴情誼,同樣的很快亦將湮滅。小阿西娜,也許成為貴夫人,也許成為村婦;小莫西什麼的,也許成為傭兵,也許成為小販,也許成為名揚一方的大人物。到了那個時候,他們誰又記得誰呢?
今朝的一切,終將伴隨童年的時光,永久地湮滅於他們的記憶中,直到老死,也不會再被翻開。
唐遠輕輕一歎。
可惜啊,有些東西,你一旦懂得,便再也無法裝作不懂。就算再輪迴一百次,只要有著前面的記憶,便永遠不會再是個小孩,永遠無法再回到從前。
「你是誰,不許纏著我的娜娜妹妹,起來,我要跟你決鬥。」那個提著短劍的小男孩道。
「亞特,不許你欺負小哥哥。」阿西娜張臂一攔,把唐遠擋在身後。
「娜娜,你別護著那個小子。」旁邊一個小孩嚷道,「小白臉,有膽的就出來。」
唐遠那個汗。
「我不會劍。」唐遠道。
「真丟臉。」干小孩紛紛道。
「可是找一個不會劍術的人比劍,是不是劍士該做的事?這不是紳士的行為。」
「可是,」那叫亞特的小孩傻了,要上前教訓他,又怕讓阿西娜認為他不「紳士」,當下狠狠地瞪著他。
「這樣吧,比劍,算我輸了。」唐遠道:「我出個問題,你們要是回答上,我就回家。」言下之義是,把阿西娜讓給你們。
「小白臉,說吧。」
「有兩個盜賊從人家窗囪裡溜了進來,想偷東西,到了大廳時,一個臉上黑黑的,一個臉上很乾淨,你說他們哪個會去洗洗臉?」
「笨蛋,當然是臉上黑的那個了。小白臉,回家去吧。」幾個小孩嚷道。
「等等,」亞特手一揮,那干小孩立刻安靜了下來,看來平常他是個「頭」,他低下頭思考了一會,道:「是那個臉上乾淨的吧?臉黑的看到對面的臉乾淨,會以為自己的臉也是乾淨的,臉乾淨的看到臉黑的,會以為自己的臉也是黑的,所以才會想到去洗洗臉。」
這麼小,就會思考了,不簡單呢。
沒待他怎麼感歎,那干小孩又嚷起來:「哇,老大,你好聰明啊。是不是,小白臉?你輸了,快回家去吧。」
「等等,」亞特手一豎,那干小孩立刻又變得安靜起來,然後他對唐遠道:「你很聰明,我們交個朋友,你以後跟我混吧。」接著伸出手來。
唐遠心中又是一陣苦笑,伸出小手握了握對方伸出的手。
這麼小,就這麼會做人。
「亞特,你將來想成為什麼人?」唐遠問。
「我想成為劍神,不,我想成為大劍士。」想來是那個劍神太遙遠了,遙遠到連一個小孩都覺得遙遠,小亞特中途改口。
「怎麼,劍神就不行?你連想都不敢想?我看你才是膽小鬼呢。」
「哼,你懂什麼。」小亞特怒道。畢竟是個小孩。
「可是我只看到你連想都不敢想。」
「哼,我就是想成為劍,,劍神又怎麼樣?」中途還是低聲了一下。
「你敢大聲再說一遍麼?」
「哼,我就是想成為劍神又怎麼樣?」小亞特重複了一遍,隨即好似想通了什麼一樣,放聲朝著遠處的群山大喊道:「我就是想成為劍神!」清亮的聲音,在原野上幽幽地傳了開去,竟也蕩起一陣迴響——我就是想成為劍神!!!
「哇,老大好厲害。」那一干小孩個個又嚷了起來,接著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情望著唐遠。
看著面前小亞特那認真的面孔,唐遠有點出神。
堅持往往意味著幼稚,可是沒有堅持,則永遠也無法真正地走向成熟。如果你真的能這麼走下去的話,說不定,將來還真的會成為了不起的人呢。不過,成就究竟有多大,還得看你的造化了。
地球上有一個人說過,天才,是1%的天份,加上99%的汗水。
可是,在唐遠的理解中,天才,應該是1%的天份,加上1%的機緣,再加上98%的汗水。
如果沒有天份,則一切都無從談起。而如果沒有機緣,則天份的種子未必能夠發芽,就算發芽了,也很可能中途夭折。
那兩個不起眼的1%,卻是先天和半先天無從改變的常量,那「幾乎是全部」的98%,卻是可以後天追加的變量啊。
在雙方極不對稱的數量比上,卻是更加不對稱的重要比量。
這也是為什麼許許多多的人「汗水」了一輩子,卻依然只是個小人物的原因。
公平,這個世界存在公平麼?一個生來的天才和一個生來的白癡,能公平麼?
或許也可以說,公平的真正含意,也就是,天才的兒童成長為天才的成年,白癡的兒童成長為白癡的成年,這才叫公平吧?
這也好像在說所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真正含意是不論強者弱者,都可以平等地運用各自手中的籌碼,使天平向著自己的一方傾斜。
這才是真正的公平和平等吧?
那麼,從造物的角度來說,這一切,是隨機的呢?還是預先安排好的?所謂「命中注定」真的只是弱者的自慰?
無論秦始皇多麼偉大,他注定用不上電腦,看不上電影;無論拿破侖多麼英明,在最關鍵的時候,他缺了個最簡單的BP機。
在時間的刻度上稍稍一拉,人類歷史上的一切偉大與奇跡,都變得支離破碎與微不足道起來。
那麼,從時間的角度來說,出生在公元2世紀的人,和出生在公元20世紀的人,公平嗎?
這樣想著,一股莫名的寒冷,貫徹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