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形成一張碩大的網,緊緊地束縛住她的心髒,究竟,在這一場對於這個時代來說猶如家常便飯的邊境戰裡,她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對埃及來說,這個夜晚是一個異常少見的多雲之日,濃重的遷雲在夜空中緩緩漂浮,皓月的光芒從雲層的縫隙裡隱隱流現出來。沒有星,亦沒有風,整個底比斯王宮寂靜得如同死去,只能隱隱聽到尼羅河水的聲音在遠處流動,如同大地的呼吸一般渾厚而用不靜止。
宮中,荷花池畔。
荷花池位於法老書房的內側,與其他荷花池不同,在日光的照射下,池子便會依池水的深淺顯現出不同的藍色。宮中之人使用秘術保持池中的水溫一年四季均為恆溫,使得不管炎炎夏日抑或微寒深冬,這裡的荷花永遠盛開。現在是濃濃黑夜,荷花池裡一片深邃的幽藍,池畔隱隱燃著幾盞安靜的燈,宛若點亮了那藍色,映射得整個池子的存在猶如夢幻般虛假。
池邊恍惚可以看到一桌、一椅。硬木制成的國王沙背上雕嵌著展翅欲飛的荷魯斯,大理石制的方桌以點金綠松石飾邊,上面鋪放著一副莎草紙繪成的地圖,一對金質燭台放在地圖兩側,燭火平穩而寧靜地照亮了西亞數國的地域分布。
拉美西斯坐在桌旁。他身穿滾金邊的白色亞麻長衫,腕戴足金短護腕,橫亙在額前的細帶上,一只“尤阿拉斯‘冰冷地注視著前方,威風凜凜。他微微垂著眼,深棕色的長從前傾的肩膀滑下,輕輕地落在繪制不算那麼精細的地圖上。修長的手指拾起放置在邊上的一顆黑曜石制成的貓型棋,放在努比亞與埃及交界的地方。
那地圖旁,還有若干不同石質的宛若棋子的東西,有鷹、蛇,還有公羊等。它們的顏色卻只有兩種——黑曜石制成的黑棋以及大理石制成的白棋。
只見他放下黑貓之後,又拿起了一只白鷹,一邊思忖著,一邊將棋小心地落在了離黑貓不遠的埃及境內。之後,他又分別在不同的位置上落下了幾顆或黑或白的棋子。最後,他的手指又放回了一旁的棋上,那是一株潔白的蓮花,被細細打磨過的棋子,在燭光下閃著溫潤的光芒。他看著地圖,卻久久沉默,拿住棋的手指緊了松,松了又緊。他終究沒有置下這枚棋,卻抬起了眼,看向自己眼前的那片荷花池。沒有金色的陽光,平日充滿奇異活力的池水,如今看來就好似失去生命地沉默著。
他重重地將身體靠在了椅子上,閉緊了眼。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瞼,微微地抖動著。
明明四周一片寂靜,但是拉美西斯的腦海裡卻有隆隆的聲音,仿佛搬運高大塑像的圓木軋過神經,讓他敏感得似乎連呼吸都覺得有幾分幸苦。
奈菲爾塔利,奈菲爾塔利。
揮之不去的名字,渴望卻始終無法得到的美麗。
他要奈菲爾塔利,不是這個黑黑眼的王後,不是這個父王賜予的奈菲爾塔利。
心裡亂的好像那天荷花池上激起的無邊漣漪。
如陽光一般耀眼的金,如尼羅河水一般蔚藍的雙眼。
好想她,好想見到她,好想能夠碰觸她!
不管時間如何流轉,不管付出怎樣的努力,他始終無法放下,放不下那令人魂牽夢縈的精致面容!
她說她來自未來,那麼他等,等了這麼多年,她究竟在哪裡?為什麼現在連夢中都吝於一見?
忽然,拉美西斯的眼前掠過另一個人的臉。
他猛地站起來,焦躁地將石桌上的地圖、棋子一下掃落在地。
“我絕不,嫁做你的偏妃。”
“你問過我一個人,這個世界上唯一叫我‘薇’的人。是的,他是我愛的人。”
“我只想再次見到他,我想看到他幸福,就算我不能……再說愛他。”
為什麼,為什麼無法不去在意?
拉美西斯的呼吸紊亂起來。不過是一粒沙子,卑微、渺小,為什麼可以這樣深深地嵌在心上?使得他每一次心跳都會隱隱作痛。他靠在荷花池畔的石柱上,視線卻好似模糊了起來。
她的身體快旋轉,如同舞池裡盛開的蓮花,那姿態如此嬌美動人,讓他簡直想剜去那廳內男人們的眼。
她的臉龐略帶痛苦,瘦弱的身體冰冷如同深海,在他懷裡微微顫抖,卻可以假扮外族少年,飛鏢技藝驚四座。
她的相貌是如此的蒼白,眼裡卻帶著堅強,保護下屬、評論政局,迎著他的盛怒依然開口辯駁。
她——
一裘純潔白衣,立於荷花池畔,蔚藍池水映的她好像天空般透徹的眼,金色的陽光照著她好像黃金般的。
拉美西斯緩緩地伸出手去,說出的話好似帶有微微的顫抖,“奈菲爾塔利……”
他將尾音吞進了嘴裡,伸出手握緊了拳,就這樣收了回來。他惱聲自嘲,“怎麼可能?她是艾薇。”
她是艾薇,緹茜·伊迪的女兒,令人厭惡的女祭司,血統下賤的側室之後。
艾薇怎麼可能是奈菲爾塔利?
他一定是瘋了。
“陛下。”
誰的聲音在耳旁響起,猛地將他從迷茫中拽回冰冷的現實。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瞇起,裡面重新染上了日常的淡漠,他側過頭去。
紅的將軍單膝跪地,垂下頭去,恭敬地對拉美西斯說道:“柯爾特大人的消息。”
心裡突然猛跳起來,他竟有一絲緊張。他故作鎮靜地“嗯”了一聲,坐回了國王沙,微微頷,卻不去看孟圖斯,只是淡淡地命令道:“你講。”
“正如陛下所料,‘那邊’果然出手攻擊了艾薇公主的行隊。”
心裡一顫,他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起來拉住孟圖斯大聲問:她呢?她怎麼樣!
所幸年輕的將軍適時說了下去:“好在艾薇公主一切安全。現在看來,‘那邊’似乎打算帶著艾薇公主前往阿布·幸貝勒,將於今日起程,估計三天後即可到達。目前所見的隨行人馬不過三千名,還沒有搞清楚背後是否有其他勢力支持。”
“路線呢?”
孟圖斯沒有遲疑,繼續說了下去:“‘那邊’的據點是離落船處向西南行約三日腳程的地方。是水源極好的綠洲,地理位置隱蔽,向阿布·幸貝勒進也較為方便。”
拉美西斯點點頭,俊挺的眉微微地蹙起,抿著嘴,又是一言不。
孟圖斯也垂著頭,翠綠的眸子目不斜視,只是直直地盯著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張地圖和散置其上的光潔棋子。
不知過了多久,拉美西斯仍然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孟圖斯不由得再次小心地開口:“陛下,雖然他們會挾持艾薇公主同行,讓人有些出乎意料,不過目前為止,一切都在照著您的計劃進行,接下來就由屬下派……”
“不。”話說了一半,卻被拉美西斯冷冷地打斷,沉吟了片刻,他說道:“我親自帶阿蒙軍團去,你和禮塔赫留守在底比斯,對外保密我的出行,只當是你的副將帶兵去的。”
“陛下,是否另有考慮?”筆竟是受過非常嚴格訓練的埃及最高指揮官,孟圖斯雖然心裡有些奇怪,卻依舊面無表情、恭敬地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不說多余的話,不提多余的建議。
拉美西斯卻沒有給他解釋的意思,略帶不耐煩地回答:“就這樣,明日
第一縷陽光之時出。”
紅的青年微微皺眉,從未見過陛下如此急躁。古實反抗軍的事情陛下早就知道,因為不成氣候,所以也並沒有想過要大舉進攻。只是對方擅長游擊,需要點兒計謀引他出現而已。如今陛下遠嫁艾薇公主已經充分地解決了這個難題,接下來只要找一名適當的將領帶兵前去圍剿就可以了,為什麼需要法老親自率領阿蒙軍團前行呢?莫非這後面還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緣由?
孟圖斯抬想要說什麼,卻看到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望著前方。
陛下的眼神總是這樣淡漠的,他的眼睛透徹得幾近透明,卻又深沉得望不到底,令人捉摸不透。在與陛下共同成長、戰斗的日子裡,孟圖斯曾經見過他的冷酷、他的果決、他的勇敢、他的欣喜、他的哀傷,但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好像彌天大霧的迷茫,深深地掩蓋了心底一絲難以讓人察覺的寂寞。
孟圖斯不再多問,當下一欠身,利落地起身,轉頭疾步向外面走去。明日就要出,便要以最快的度集結阿蒙軍團待命了。如果還有什麼其他的可能,或許,改日去問問禮塔赫才比較好。他總是很懂得陛下的心思。
見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拉美西斯重重地一拍身旁的石桌,隨即將頭深深埋入自己置於桌上的手臂裡,挫敗地歎氣。他怎麼會,他如何會……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煩惱了。”
寧靜的話語有一次浮現在腦海裡,卻好像一把鋒利的劍,深深地插進他的胸膛,用力地攪著。
翻天覆地的疼痛,狂亂難言的迷茫。
堅硬的內心,似乎有什麼東西漸漸碎裂了。
一片杳無人煙的荒漠,映著萬裡無雲的晴空。沒有風,士兵的腳印安靜地落在金棕色的沙裡,化為一排整齊的足跡。拉瑪在與艾薇交談之後,便連也將所有的壯士集結成隊,換上統一的白衣,配備齊全的武尤其是利箭,在
第二天清晨,一行人便由那水源豐沃的綠洲出,向北方走去。
白天的沙漠相當燥熱,為了保存實力,也為了自己的行蹤不被別人輕易現,拉瑪讓他的軍隊在最燥熱的五個小時裡挑選之前早已計劃好的陰涼之處原地休息,而清晨、傍晚和夜晚則要全力趕路。
此刻,艾薇正微微地閉著眼睛,半躺靠在一塊巖石後面,盡量不讓身體移動半分以減少能量的消耗。盡管手腳都被繩子束縛了起來,拉瑪還是很不放心地在她和冬的身邊各安置了兩名努比亞禁衛兵,以防止他們中途以任何形式遞送信息或逃離。雖然只走了一天半的路程,但因為艾薇在古代的這個身體本就十分贏弱,一路辛苦地前進,此時更加不舒服了。
忽然,只感覺有人輕輕地拉她的頭。她不由得微微皺眉,自然地說道:“冬……有什麼事情嗎?”
來人沒有說話,她才想到,冬被勒令不能和她待在一起,於是她睜開了眼睛,只見蓮的臉出現在視線裡。她連忙半坐起來,“你……怎麼跟著過來了?”
蓮連忙做出一個“小聲點”的手勢,隨後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對艾薇說:“我軟磨硬泡,拉瑪終於答應帶我過來了。”
拉瑪能夠同意帶蓮去,心底或多或少也是該有了些必勝的信心吧。艾薇這樣想。再怎麼說,蓮也是埃及人,就算真打起來了,她說不定也不會遇到什麼危險,艾薇放心了一點兒,便小聲地問:“你找我?”
蓮點了點頭,年輕的臉上帶著無法隱藏的窘意,“那個啊,之前有拉瑪在,有點兒不方便問呢……我之前說過我的母親在宮裡工作……”她支吾地說著,手指用力地盤結在一起。
艾薇並不著急問,只是耐心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蓮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安地閃動著,最後她終於好像下了什麼決心用力地說:“啊,對呀,公主您是從宮裡出來的,說不定會認識我的母親,我……”
她頓了一下,然後用非常非常輕的聲音說“我想,說不定您知道我母親的事啊。朵以前是照顧緹茜殿下的侍女……正因為如此……”她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大大的眼睛有些尷尬地看著艾薇。
艾薇苦笑了一下,其實正因為如此,朵才會被宮人排擠,最後設計把她的女兒送去古實了吧!緹茜和她的女兒,真的好像瘟神……回想起朵離開底比斯時對她說的話,蒼老的眼裡帶著點點淚意,顫抖的聲音悲切地出哀傷的聲音“不要像我的女兒……”
朵或許並不知道蓮的現狀,並不知道其實她的女兒並沒有如她所想在古實受盡虐待與欺凌。就艾薇短暫的觀察,拉瑪應該待蓮如自己的妹妹,十分不薄。艾薇心裡想,如果她能夠平安揮刀埃及,她一定要將這件事情告訴朵,讓那位年老的侍女就此放心。或許,最好的情況是她能夠把蓮一並帶回埃及吧!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輕輕地摸了摸蓮的頭,白皙的臉上展露出一片溫和的微笑,“你是想問問朵現在怎麼樣了嗎?”
蓮連忙大力地點點頭。艾薇便指了指自己身邊陰涼的空地,示意她坐下來。接著便就她所知慢慢給蓮講起了朵的近況。艾薇巧妙地回避了朵被拉美西斯勒令送往孟菲斯的事情,只是淡淡地為她講述著朵的日常的小事。聽到母親健康、平安的消息,蓮的眼裡不住地放出興奮的光芒,聚精會神迪廳了下去。到最後,艾薇看似漫不經心地說:“她一直在底比斯……她說她在等一個重要的人。”
雖然是句假話,但是朵應該是這樣想的吧?艾薇笑著看向一旁全神貫注聽著自己講述的蓮,剛才那句話是在暗示她,埃及在等她,艾薇一定會盡所有努力將她帶回埃及的,蓮……應該會開心吧?
然而,得到這樣的信息,少女只是愣了一下,隨即眼睛裡卻展現除了難以明說的猶豫。
她垂下頭,又將雙手扣了起來,黑色的頭從臉頰兩邊流淌了下來。她輕輕地說:“啊,是啊……母親,一切都好,真是太好了……”
“如果真的想回到埃及,不如等一切結束後,與我們一起回去吧?”蓮或許是擔心自己的身份還是不能回去吧?艾薇決定把話說的稍微清楚一點,“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我們悄悄地回去,沒有關系的。”
蓮卻一點兒興奮地表情都沒有展露,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沉默了一會兒,她站了起來。
“公主,真的非常謝謝您……蓮可能,還要考慮一下吧。”
話說到這裡,只覺得什麼人站了過來,遮住了眼前的光線,艾薇抬起頭來,看到拉瑪的身影。如同其他士兵,拉瑪今日也穿著一身白色的戰服,雙臂圍著皮質的護腕,身後背著弓箭與箭筒。蓮順著艾薇的視線轉過頭去,在看到拉瑪的那一刻,她的臉上綻放出好似蓮花一般純淨而美麗的笑容。她蹦蹦跳跳地來到拉瑪的身邊,有些親暱地拉住他的胳膊。
“拉瑪,你休息好了嗎?”
“蓮,你隨行的條件是什麼?”不去理會蓮的問候,拉瑪只是平淡地說。
蓮愣了一下,隨即垂下頭去,“就是那個,
第一不要亂跑,
第二協助後勤士兵做飯……”
拉瑪將雙臂環抱在胸前,不再說話,只是微微揚起眉毛,看著蓮。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向艾薇鞠了一下躬,隨即就快步地跑開了。
“好吧好吧,我這就去幫忙就是了——”
她的聲音漸漸遠去,開心的步子如此輕快,這就是她猶豫的原因吧?她不想離開拉瑪。只是,萬一拉美西斯已經動了除掉拉瑪這些抵抗者的心,恐怕與拉瑪走得如此之近的蓮,也難免會受其波及。
艾薇微微垂,心裡不由得染上一絲揮之不去的擔憂。
拉瑪看著蓮的背影消失在軍隊的另一側,隨後便微微搖頭,在艾薇的對面坐下來。
“你還好嗎?”
艾薇沒有反應過來,不接地看向拉瑪。拉瑪撓了撓頭,沒有重復這個問話,繼續解釋道:“我們還有兩天左右的腳程就會到達阿布·幸貝勒。”
艾薇點了點頭,灰色的眼睛卻透過他寬厚的肩膀看向高湛晴遠的藍天。陽光充滿了整個天空,令人不能直視。就像那個光芒四射的太陽之子,那種炙熱可以燃燒整個世界的力量,卻反而將人硬生生地就這樣隔開了。
突然,一個影子從眼前掠過,她用力看去,居然是一只鷹的樣子。逆光看不真切,但那鷹長翅結實,羽澤亮麗,是一只少見的好鷹。沿途走了一整天,鮮少見到動物,為何會突然飛來如此矯健的鷹?艾薇正在奇怪,只感覺一道白光從空中閃過,咻的一聲,那鷹猛地被什麼射中,連一絲掙扎都沒有,就一頭栽了下來,掉落在軍隊營地的另一側。她
第一個反應是想站起來看看那只鷹到底怎麼了,這是拉瑪卻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後天以後,你想去哪裡?”
“後天以後。”艾薇強迫自己拉回視線到眼前英俊的努比亞人臉上,重復了一遍他的話語,以協助理清自己的思路。
“就是幫我們‘騙我’拉美西斯之後。”
騙過……艾薇不由得暗暗苦笑,隨口扯了一句:“去周游世界吧。我想去找荷魯斯之眼。”然後,又好像想起什麼一般,她加了一句,“和我兄長。”
拉瑪爽朗地笑了起來,“當然,我說過不會殺了你的哥哥。不過聽說,秘寶之匙都是保存在埃及王家的廟宇裡面,以你的力量想要拿到,是很難的。”
“噢……是嗎?”艾薇抬眼看了一下拉瑪,這個小子果然知道不少東西。她暫時不去思考那只鷹的事情,將注意力又放回到拉瑪身上。“總有辦法的……吧。”
“就算你萬幸拿到了埃及國內的三枚秘寶之匙”,拉瑪依舊帶著不相信的表情,“
第四枚你也無法找到。”
誠然,拉美西斯是與她說過的,秘寶之匙,只余三枚。畫面一轉,橋頭的楔形文字又浮現在眼前。難道,
第四枚被別的國家的人取走了?艾薇不暇思索地問道:“照你的意思,既然不在國內,估計應該是在其他的什麼地方吧?”
取水之匙,置於北或許是在赫梯吧。艾薇等待著這樣的答復。
然而拉瑪臉上卻露出一副得意的微笑,伸手從背後拿出了自己的弓。那是一把好工,深棕色的弓身優美而充滿力量,弓尾兩側由黃金制成,嵌以一枚海水般深邃的藍寶石。藍寶石隱隱映出天空的顏色,隨著弓的移動光線流轉,仿佛其中孕育著湧動海洋。
“如果你真的好好配合我們,這個就給你吧。”拉瑪對著那枚藍寶石努了努嘴,“水之匙哦。”
“水之匙……”艾薇睜大了眼睛,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裡見到如此大而有美麗的藍寶石。藍寶石的硬度遠高於鐵。在打磨技術以及工具硬度都遠遠落後的年代,會有如此精美、華麗的存在,不得不說好似神跡般難以令人置信。她想起自己起初得到的蛇形手鐲,蛇眼的紅寶石只的一塊,便已是異常珍貴。眼前的寶石,應當是用錢也買不到的吧!
價值連城,不,足以敵國。
艾薇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著拉瑪。秘寶之匙都是如此美麗的寶石嗎?難怪埃及要花這樣大的力氣保護它們、封鎖它們的信息。顯而易見,任何一塊的流傳,都會掀起天翻地覆的斗爭,不管在什麼時代。
“我還以為它在赫梯……”艾薇猶豫著說。
拉瑪一愣,“沒想到你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沒錯,這塊寶石正是我游歷赫梯的時候,從一個年輕人手裡得到的。不過沒關系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但是,你隨意地把它鑲嵌在弓箭上,不會很危險嗎?”
“其實並沒有什麼人見過水之匙。”拉瑪將弓隨意地插回了身後,“就連你這麼想找到它的公主的奴隸,放在你面前,你也不認得。況且它早年失竊,埃及祭司院裡很多人一直認為它在其他地方。對我來說,這場與埃及攻堅戰的勝利更加珍貴。怎樣,你要全力配合嗎?”
天下還有這樣好的事情?艾薇只覺得眼前一片黑線,隨即緩緩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拉瑪咧嘴一笑,“不過,就算你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把四枚秘寶之匙湊齊,你也很難拿到荷魯斯之眼的。”
這句定論不啻又給艾薇從頭到腳狠狠地澆了一盆冷水。照拉瑪的意思,就算拉美西斯願意把荷魯斯之眼給她,她也不一定有這個運氣可以拿到。她抬起眼,有些期待地望著拉瑪,想進一步詢問他為何下次論斷。他卻回過身去,看向營地的另一側。那邊隱隱傳來嘈雜的聲音,與早前靜謐的氣氛十分不符。拉瑪起身,一句話都不說就快步向那邊走了過去。艾薇連忙也跟著站起來,那邊正是剛才那只鷹落下的地方,是不是生了是麼事情呢?想到這裡,她不顧身體的疲倦,就這樣拖著步子,也向那邊挪去了。
拉瑪的軍隊——其秩序井然的樣子確實可以被稱為軍隊——共有兩千余人,大約是法老四大軍團之一的一半。在休息之時,拉瑪將軍隊分為是個小的陣營,就地成矩形的樣子尋找遮蔽陽光的地點休息。從艾薇所在的陣營,到達方才生小**動的陣營,少說也有百米。艾薇雙手雙腳都被繩索束縛著,沒有了士兵在一旁駕著,走起路來反而格外吃力。等她以龜緩慢的移到陣營的時候,四周已經被士兵整齊地包圍起來,水洩不通。
只能聽到裡面蓮略帶惱怒的聲音透過密實的人牆傳送過來——
“是不是你用箭把它射落的?你快說話!”
然後便是拉瑪的聲音,“蓮你冷靜點,他連箭都沒有。”
艾薇很想看看到底生了什麼。但自己的身體太過矮小,竟然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站在秘密層層的隊伍後面,無奈地看著眼前一片紋絲不動的努比亞壯漢的背影。正愁的時候,裡面又傳出了蓮的聲音。
“拉瑪,就算他是公主的隨從,也不能這樣隨便殺死從空中飛過的鷹啊!這對出征來說,是很不吉利的!太過分了!”公主的隨從?難道是說冬嗎?冬為什麼會殺死那只鷹呢?艾薇有些焦急地推了推眼前的努比亞人。那人回過頭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銀的艾薇,待他認出艾薇的樣子,便轉頭和旁邊的人小聲用努比亞語商量了幾句。隨後一人一邊地架住艾薇的胳膊,把她帶入了爭吵的中心。
先映入眼簾的,是沙地中央,早前看到的那只鷹的身體。它的頸部流著鮮血,微微地抽搐著,卻看不到任何箭的痕跡,就好像被類似手槍的東西擊落了。但這個年代怎麼會有手槍呢?
艾薇抬起頭來,看到蓮正怒氣沖沖地看著地上不住抖動的可憐動物,大大的眼裡全是不能理解的怨憤。冬則被兩名士兵押著,垂著頭跪在蓮的前面,長長的淺棕色劉海擋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看到艾薇,拉瑪便走過來,伸手拉起她,讓她能夠依靠拉瑪結實手臂的力量站穩。但是她的眼睛卻一直望著靜靜跪在地上的冬。好像已經有兩天的時間沒有見到他了。之前每日都形影不離,她好像已經習慣了他如同影子相隨在自己左右。還好,他一切都好,心裡吐了一口氣,艾薇看向蓮。
“公主,就算是您的侍從,這一次我也沒有辦法原諒。在拉瑪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少女急得臉幾乎漲紅了起來。
艾薇靜靜地回復她:“別著急,你仔細看一下,這只鷹身上連箭都沒有。”
蓮一愣,隨即轉頭過去,確實如艾薇所說,找不到半分箭的痕跡。只是因為通常能做到這樣事情的,只有弓箭,所以就想當然地這樣以為了吧。艾薇繼續說了下去:“冬的手腳都被繩子束縛著,就算他能找到一張弓,也要有辦法順利的將它拉開才行。”
“但是他剛才確實是在這只鷹旁邊……”蓮有些猶豫地說,“或許是他將那箭藏了起來,或者……如果他沒有企圖,為什麼會在這裡?”
“如果是你看到一只鷹莫名其妙地落下來,或許你也會過來看看吧?”
蓮沒有說話。
“既然沒有箭,或許它是早前在別的地方受傷,然後落到這裡的。”艾薇掙開拉瑪的手幾步走了過去,蹲下身去看了看那只鷹,又伸手摸了摸它,隨即回頭說道,“這鷹可能是要死了。”
略帶幾分惋惜地,她將那只鷹小心地抱在懷裡,鷹脖頸處汩汩流動的血液染紅了她白色的裙,她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顫抖著的鷹,只覺得它的身體在她纖細的雙臂間,慢慢地、慢慢地靜止。為什麼鷹會平白無故地掉下來?她親眼看到它在營地之上被神奇地擊落。如果這是一件對出征來說不算吉利的事情,那麼做這件事情的就不會是即將展開一場重要戰爭的努比亞人……她用余光飛地瞟了一眼一旁安靜的冬,心裡不覺間有了些許計較。
就在此時,冬也正揚起頭來。陽光落在他淺棕色的絲上,映出寶石般的光芒,跳躍著、律動著。而他深胡桃色的眼裡卻找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佇立在極寒之地的硬木,堅定卻冰冷(那種使人戰栗的感覺,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某一天,一片綠蔭蔥蔥的地方,透過斑駁墜落的陽光,隱隱感到極地一般的視線,酷寒的、無生機的;又讓人想起獵鴨之後靜靜站在一旁的少年,淡漠的、空洞的。
冬的影像驟然變得格外陌生,艾薇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沒有說話,拉瑪反倒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從艾薇的手中取過了鷹漸冷的屍體,點頭示意努比亞士兵將冬放開,將那只可憐的尚帶余熱的動物遞給了他。
“好好埋起來,知道嗎?”
冬緩緩地站起來,白皙的手臂將鷹輕輕地接過。他站在原地,緩緩地綻開一個俊俏的微笑。那是艾薇熟悉的笑容,就好似冬日的陽光一般,溫暖卻疏遠,他轉身退開幾步,開始慢慢挖開地面的沙子。
一旁的蓮好像還有什麼話想說,拉瑪卻把寬大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了些力氣。
“明天即將到達阿布·幸貝勒,這點小事大家不必如此花費精神。”他指揮著士兵有秩序地重新恢復休息,犀利的雙眼卻從未離開過冬的身影。知道看著冬將已經不再動彈的鷹放入剛挖的坑裡面,又扎扎實實地用沙將它蓋了起來,他才稍微放心地轉向艾薇,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這次我就不向你哥哥追究了——就算法老現在得知了消息,他也什麼都做不了的。”
艾薇抬起頭,看到拉瑪的面孔上隱隱劃過一絲陰霾。她何嘗不清楚自己的立場?雖然有了拉瑪的承諾,雖然拉瑪對她一直很客氣,亦從不暴虐地對待她與冬,但無論如何她都是被挾持的俘虜,如果不能步步為營、小心謹慎,拉瑪隨時都會翻臉,即使時間很短,她心裡也非常清楚這一場戰斗對於拉瑪來說的意義和重要性。倘若他知道她所說的一切都是騙局,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些許不安蔓延了起來,充滿了艾薇的心,她胡亂地點了點頭,隨即走到冬的身邊,拉起他的手,將自己全部的勇氣聚集到灰色的眸子裡,使自己看起來盡可能平靜。她冷靜句地說:“我和我的哥哥,是被法老當做替身強行塞入了公主遠嫁的隊伍中的。只要你承諾能讓我們活下去,不管你要我們做什麼,都可以……”
拉瑪看著艾薇,深陷的雙眼微微瞇起,犀利的眼神細細地打量著她。空氣裡彌漫著沉重的靜謐。艾薇的手微微用力,纖細的手指陷入了冬的皮膚。少年可以感覺到她的手心隱隱沁出的汗水,但是抬眼看時,她的表情是確實如此鎮靜,他從她手中觸到的緊張好像是虛假的。
過了許久,年輕的努比亞人才微微頷,一言不,轉身離開了二人。看著他的身影逐漸遠去,艾薇只覺得雙腳一軟,幾乎要摔倒地上去。冬連忙側身,雙手有力地扶住艾薇,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艾薇看著冬,輕聲說:“那個人——他對富可敵國毫無興趣,他心中的抱負並不來自尋常的野盜。我們必須小心。”
若是在後日之前被現了他們的真實身份,恐怕……心裡不由得有一絲擔憂。她靜靜地垂下了頭去。
周遭又恢復了日常的秩序,冬將艾薇扶到陰涼的地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松開艾薇的手,剛想要說什麼,銀的少女向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必多說。二人便一同坐下,看著眼前整齊列隊休息的努比亞軍隊,靜靜地等待著傍晚的來臨。
又行進了一天,就在艾薇的體力要接近極限的時候,眼前終於漸漸出現了些許蒼綠。;拉瑪似乎對這一帶十分熟悉,在他的帶領下,一行人繞過數個不規則的高地,進入了又一個綠意盎然的綠洲。
與之前去過的村落不同,眼前這片綠州的水源明顯不夠充足,也幾乎沒有任何村民。但是此綠洲的地理位置卻極好,它所處之地被不規則的高地錯落包圍,較為隱蔽。高地之上,以石為基,立了數個類似碉堡的建築。
一行人到達了這裡,碉堡裡面的人立刻出來,遠遠地向拉瑪行了個大禮。
“今夜,就在這裡休息。”
拉瑪干脆地丟下命令,徑自帶了數人上到高地,似是在關注附近的情形。自那日之後,拉瑪或多或少對艾薇有了些防備,似乎並不像之前那樣會不時地到她身邊,同她講一些他的想法,卻總算是把她和冬放到一起,由四名異常健壯的努比亞人日夜不分地看守著。這使艾薇十分痛苦,因為即使在需要方便的時候,那些努比亞人也會跟過去,在不遠的地方背過身去,算是對她的尊重。好在行軍的時間並不長,這種煎熬只過了一天,便到達了眼前的營地。
艾薇與冬被幾個士兵拉到一處高地的夾角,然後又將腳上的繩子縮短了一些。
跟之前作為大本營的綠洲還有專門關押人的房子不同,這裡作為行軍途中的落腳點,可以有個避風的地方已算不錯。艾薇探頭看了看,那四名努比亞大漢果然依舊十分警戒地守在夾角外,將二人嚴密地看管了起來。所幸這個夾角有些深度,在最裡面交談,外面的人應當聽不到。
艾薇勉強將自己蹭到夾角的最深處,靠著巖石費力地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氣。雖然拉瑪沒有明說,但是依照之前二人交流的點點滴滴來估計距離,現在的營地應當是阿布·幸貝勒之前最後的休息地。
她抬起頭來,看向身旁的少年。
冬輕輕地側著頭,微微抬眼,淡淡地看著夾角外各自忙碌的努比亞壯丁。月光靜靜地灑落在他的身上,映得他淺棕色的頭片恍惚的銀色。他的鼻梁很高,更是襯托出他深邃的眼窩,濃長的睫毛半掩著他深胡桃色的眼睛,讓人看不透那雙眸子裡流轉的思緒。
不可否認,冬是一名即使放在現代也堪用“絕世”二字形容的美少年。現在可以有這樣俊俏的人陪伴,是不是也算得件值得自我安慰的事情呢?
正在欣賞著,艾薇注意到冬的胸前掛著一枚非常精細的紅寶石鏈墜。以細金為線,與鏈墜相合的部分有一顆極精致的蓮花,引出了那顆如血般深邃的紅色石子。寶石裡蘊含著肉眼難以分辨的紅色,赤紅、緋紅、血紅、絳紅……顏色仿佛在那一顆小小的石頭裡流動,好似具有生命,隨時都會跳躍起來。
似乎在哪裡見到過這顆奇妙的石頭?艾薇頂住額頭,想要挖空心思地找出線索。仿佛感覺到了她的視線,少年回過頭來,靜靜地看向她。
“冬。”艾薇尷尬地清了一下嗓子,輕輕地叫他的名字,伸手指了下他胸前奇妙的寶石。
冬微微垂,完美精致的臉龐上帶著日常所見的溫柔與恭敬。他露出一個純淨的笑容,伸手拉起紅色的寶石放在唇邊輕輕吻了一下,隨後放到了自己的衣服裡。
“是我母親贈給我的。”
冬的母親?還是
第一次聽到冬說自己的事情,艾薇不由得看向眼前的少年。但是他卻不再言語,抬起頭來,看向天空中皎潔的月亮,月光滑過他宛如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側臉,銀色的光芒散為淡淡的薄霧,流轉在他的臉龐。見他不語,艾薇也一並抬起頭看向天空。
當黑夜落幕,白晝來臨,他們將遭遇的就是拉瑪近日來處心積慮籌劃的重要戰斗,一場結果未知的戰斗。悲哀形成一張碩大的網,緊緊地束縛住她的心髒,究竟在這一場對於這個時代來說猶如家常便飯的邊境戰裡,她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簡樸的婚禮卻擁有豪華的嫁妝。
6路的行進卻沒有軍隊的接應。
奢華的公主卻沒有充足的護衛。
為了被現,為了被襲擊,為了引出行蹤難定的拉瑪一行……
她是拉美西斯二世又一次輝煌戰績中布下的小小誘餌,一個連生命都不被在意的渺小存在。
她全都明白,她全都知道。
這畢竟是真正的歷史。他是高高在上的光明之子,而她,終究是那名血統下賤的側室之女。
她以為她可以心安理得,全盤接受。但是,她的努力遠比她一直以來以為的要更加脆弱得不堪一擊。
若沒有金色的頭,若沒有蔚藍的眼睛,若沒有機緣巧合的相遇。
她就不可能擁有他的愛情嗎?
心裡一酸,眼裡就像要滴出血來。那確是冰冷的淚水,順著臉頰,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她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她尷尬地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在沒被冬覺之前躲到一邊,但身體剛剛微側,卻被少年緊緊地拉住。深胡桃色的眼凝聚在她的身上,只一秒,他便牢牢地將她擁進了自己懷裡。懷抱來得如此突兀而熱烈,修長的手臂緊緊地環繞著她的身體,柔軟的短輕輕地拂過她的面頰。她從未覺得年輕人的胸膛有這樣寬厚,他抱著她,心髒的跳動結實而有力。
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艾薇,別怕。”
他的聲音有著往日沒有的潔淨感。日常雖然同樣溫柔、同樣小心,卻總好似少了幾分真實的感覺。如今他的聲音就像剝去硬殼的清涼水果,去除了那一份堅硬的生疏,從她的耳裡沁入她的心裡。
“不管怎樣,我會在你身邊的。”
這安慰著艾薇的少年,就如冬日懸於空中的太陽,隔著一層霧,但微微的暖意仍從四面八方滿溢過來,將她緊緊地包圍。他的雙臂微微用力,將她緊緊地固定在胸前,“我一定會帶你回到埃及。”
回到埃及,真的還可以用“回到”二字嗎?那片眾神庇佑的黃金般的土地,從未如此遙遠,難以逾越的鴻溝,比萬裡更長,比千年更遠。
她不由得用手指用力地扣住冬的衣襟,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要哭,不要哭。過了幾天,她再也不哭了,她要堅強地面對明天的戰爭。不管多麼危險,不管多麼令人心碎,她一定要努力地活下去,找到荷魯斯之眼,回到未來……
他的事情……不如忘了吧。
手指透過衣襟深深嵌入了掌心,白貝般整齊的指甲滲出點點血跡,染在冬的胸前。少年放開了艾薇,白皙而骨感的手指將她的手緩緩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開,放在自己掌心。這樣的動作,好像在許久之前誰曾經做過,將她的手小心地攤開,然而放入自己寬厚而溫暖的手掌裡。愛你,十分愛你……模糊的記憶在她的腦海裡漸漸暈開,眼前光華萬丈,連視線也變得不清晰起來了。
“艾薇,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冬的聲音在她耳邊淡淡地飄過。
眼角還掛著點點的淚珠,艾薇沒有回答。他的臉因逆光而模糊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隱隱看到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你是誰?”
你是誰?
那一刻,艾薇的心底突地一跳,有些緊張,有些恐懼,還有些……解脫。
她是誰?
她究竟是誰?
自從回到這裡,自從借用了這個身體,沒有人現、沒有人問起,她是艾薇,可她究竟是哪個艾薇?如果沒有陽光般耀眼的筆直金,如果沒有天空般湛藍的雙眼,她就不是真正的她了嗎?如果擁有下賤的側室之血,如果持有怪異蒼白的面孔,她就是另一個艾薇了嗎?
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意。漸漸地,連她自己也變得迷茫。冬的這個問題,她究竟該如何回答。
艾薇的面孔露出空洞的微笑,月光襯著她清瘦的臉龐,白皙的皮膚更顯出幾分瀕臨死亡般慘白。
“我是……艾薇。”
“你不是,你不是艾薇公主。”冬卻微微搖頭,俊秀的臉上沒有日常的笑容,“請你……不要瞞我好嗎?”
少女抬起頭來,灰色的眸子裡仿佛蒙著一層濕潤的大霧,使人看不到她心底的真實想法。
雖然人人都說她相貌怪異,雖然人人都對她心存憎惡,但他從來不覺得她丑,亦從不覺得她邪惡。
他看著她的雙眼,輕輕地說:“艾薇公主不會飛鏢,也不喜歡走動;身為祭司的她對卡爾納克神廟的構造、方位十分熟悉,卻對政事絲毫不關心;她自幼與女眷生活在深宮,對沙漠之水自然也頗有了解;更為重要的是……”
他半跪在艾薇面前,手指輕輕拉過她銀色的絲,“你比任何一個人知道的艾薇公主都要更加勇敢,你展露的性格,就像拉神的恩賜,就如正午的陽光般耀眼而令人不敢直視。”
他深深吸氣,“我……會幫你保守秘密,請你至少,不要再隱瞞我。”
原來……她有這樣多的破綻啊。缺乏的常識,別樣的性格,如此容易被識別,連冬都看出來了,而那個人卻沒有……
她扣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地吸氣。
“冬,其實你知道荷魯斯之眼對嗎?”忍住胸口的微痛,艾薇調整呼吸,灰色的眼睛直接看向冬。
冬頓了一下,然後就地深深地拜了一禮,“殿下贖罪,冬的確很清楚秘寶的事情。只是之前……”
艾薇輕輕擺手,示意冬不必介意之前的隱瞞,她只言簡意賅地說道:“我是借助荷魯斯之眼,來到這個世界的。”
冬看著她。他的表情十分復雜,說不清是沒有理解,是驚訝,還是迷茫。但是他沒有笑她,甚至連句“不信”都沒有說。他只是看著她,靜靜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於是,她也平靜地向他微笑,眼睛裡閃過透徹的光芒,傾訴般地繼續了下去,重復了一次這個令她困擾,卻無法拜托的現實。
“我來自三千年後的未來……”
她說的那句話,好像深黑天空中銀色的星,靜靜地下墜,然後猛地落入他的心裡,激起萬丈漣漪。
在他腦海裡,隱隱閃過許久前一句模糊的話。
“不要靠近那個藍色荷花池,那是陛下修建給他心愛之人的……”
溫柔和藹的聲音,好似變成了遙久的記憶。
“他總說,那名金女子總有一天會從未來來到他的身邊……冬,如果你長大了,你也會找到你心愛的人,那時候……”
紅色的寶石在胸前隱隱跳躍,好想要燃燒起來一般灼燒著他的肌膚。
冬用力地合上眼,仿佛要把那記憶從心裡狠狠地帥去。再看向艾薇,銀光傾瀉了下來,落在她銀色的絲上,竟顯出些微的淡金色。她靜靜地笑著,精致的面容宛若無暇的象牙工雕,她不是日常人們談起的艾薇公主,她的美麗可以攫取人的呼吸。
“冬,我借用了荷魯斯之眼的力量。我的靈魂來到了這個身體。”艾薇淡淡地重復了一次,“你可以說我是艾薇公主,但也可以說我並不是她。非常感謝你,現我這個皮囊下,與那位公主截然不同的靈魂。”
她叫做奈菲爾塔利,這樣心口拈來的名字竟與這個歷史上不很受寵卻極盡榮華的王後同名。難道這只是巧合嗎?
不是。
她便是拉美西斯一直在等待的人。
“她”提過的金女子並非虛構。
他看著艾薇,修長的手竟不自覺地稍稍用力握住她的肩。如果拉美西斯知道她的身份……不,他竟不想讓那個男人知道她的身份,拉美西斯並不配知曉眼前的人實際如此珍貴。如果拉美西斯愛她,為什麼一直以來可以如此殘忍地對她?如果拉美西斯每天都在想著她,為什麼二人離得如此之近,他竟然認不出她?
他如何能將對他而言如此重要的人拱手交給冷酷殘忍的埃及王?他不想,永遠不想!
“那麼,你要回去嗎?”聲音裡帶了隱隱的顫抖,他無法扮演如常的冷靜。心底漸漸暈開了陌生的感覺,就像曾經深邃而冰冷的湖底,此時卻似乎能聽到什麼東西在燃燒,一種熱烈的液體正在湖底深處慢慢地湧動著,帶著幾分沖動地即將掀起翻天覆地的沸騰。
少女略帶憂傷地看著他,沉默了半晌,隨即微微地點頭。
“但我找不到荷魯斯之眼。沒有荷魯斯之眼,我便回不去。”
四枚秘寶之匙的下落全部知曉了,然而是否能夠順利地將它們全部拿到卻仍是未知數。拉瑪早些天的話在艾薇腦海中回響,即使拿到全部的秘匙,也不一定可以找到荷魯斯之眼。
未來,總是會有的。但是她的未來太過遙遠……
她想回家。
驀地,艾薇腦海裡掠過在橋頭見到的楔形文字。除了有一句冬已經翻譯過之外,在橋頭,荷魯斯之眼的標識下,還有一列文字。那圖像,她是牢牢記在腦海裡的啊!
想到這裡,她猛地抬起頭來,拉住冬的衣襟,“還有一句話,我想請你幫忙翻譯。說不定與荷魯斯之眼的線索有關系。”
冬一時無法從艾薇快的話題轉換中反應過來,她卻已經從他的手中掙脫,跪在沙地上,用手指畫起了什麼。歪歪扭扭的圖案,卻也像模像樣。
冬看著她認真的樣子,起初只覺得有些想笑,而當那文字漸漸成型,他的視線不由得漸漸凝結,就這樣酷定在了沙地之上。
“艾薇……你在哪裡看到的這些?”
艾薇回過頭來,略帶急切地說:“這是什麼意思?我在那座木橋的橋頭看到……”
冬跪在艾薇的身旁,伸出手去輕輕撫平地面的硬沙,抹去了艾薇寫下的文字。
“喂,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艾薇小聲叫了起來,別看字數不多,可寫起來真的很費力。
冬緩緩地看向艾薇,嘴邊又帶上了淡淡的微笑。或許是映著月光的緣故,在艾薇眼裡,冬的表情是這樣冰冷,就如同極地之海,如果要說熟悉,還有一個人有著類似的表情。好像是哥哥,用盡各種手段打壓對手,在商場之上將對手踩至腳底;或者應該說是另一個人,高地之上,背後的君主,冰藍的雙瞳冷漠地掃視全局,輕描淡寫之間全盤灰飛煙滅。
“艾薇,不要再去追究這裡究竟寫了什麼。”冬看著艾薇,輕輕地說道。
他的話語略帶蹊蹺,艾薇不由得有些焦急地追問:“這些文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冬只微笑,輕輕地搖頭,眼裡卻不帶任何笑意。
艾薇不由得咄咄逼人地追問:“是外號?是暗語?是帶有其他意味的象征?”
“艾薇,等我們從戰場上平安歸來,我全部都會告訴你。”
冬淡淡地微笑,他修長的手指劃過艾薇的絲最後落在自己的身體兩側。不管她再如何焦急地追問,他都不再說話,深胡桃色的眼微微上抬,就這樣安靜地看著那深邃無涯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