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風雷 第三卷 44 落魄江湖
    夜色煙籠的山道上,一人一馬攔住了楊漢辰等人的去路。

    「師父。」漢辰並不吃驚,反是段連捷和秦立峰驚得目瞪口呆,互相小聲嘀咕著。這麼隱秘的行蹤怎麼會被漢辰的師父顧無疾察覺。

    「龍官兒,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師父了?」顧無疾被月光灑成淡金色的長髯在風中輕舞,言語間莊重又不容冒犯。

    漢辰遲疑,那日父親要驅逐他這個「妖孽之子」出楊家時,攔阻不了父親決定的顧師父拉起跪在塵埃中無助的他曾動情的說:「龍官兒,不管你父親認不認你,不管你是不是妖孽。師父一輩子都是你師父,你要是沒處可去,就先去師父老家躲一躲。」

    面對從小教養他長大的師父,漢辰心如潮湧不得平靜。

    「師父何出此言?師剁海,徒兒永世銘記。」漢辰答道,並沒下馬。

    「同師父回去。」

    「徒兒不明白,師父要徒兒回哪裡去?」

    「回家,回楊家!」

    一陣咯咯的朗笑,漢辰的笑聲充斥了孩童時代一去不返的調皮:「師父是要找小龍官兒,還是來尋楊漢辰?」

    顧夫子皺皺眉,「此話何意?」

    「楊漢辰是個妖孽,早被道長鎮在了亂雲渡河底;小龍官兒永遠是師父的徒兒,可惜是個苦孩兒,但同楊家再沒有瓜葛。」輕鬆的話語哽咽了淚的笑。

    段連捷和秦立峰在一旁面面相覷,無從插嘴。

    「畜生,『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哪裡有子女同父母記仇的。你爹爹受人蒙騙冤枉了你,那是他要反躬自省的;可你也有不是之處,若不是你有錯在先,行事忤逆乖張,令尊又怎麼會誤信了那道士的鬼話。」

    「徒兒不會同任何人記仇,怨就怨徒兒命不濟,錯投了胎。道長的話也不無道理,若不是妖孽投胎,徒兒何以不見容於楊家。」

    「當年在祠堂,你是怎麼答應你父親和師父我的?你說你不敢再逃走,你會在楊家恪盡規矩的做個好孩子。」

    「徒兒沒逃,徒兒是被楊大帥逐出家門的!」

    顧夫子無語的審視著漢辰,久久才鬱怒的說:「龍官兒,你這些本領還是師父教你的,你同師父鬥法還差些火候!」

    一本《聊齋誌異》摔在漢辰面前,顧夫子忽然板起臉喝罵說:「你書房桌上的這本書,你並不夠謹慎。而那道士的住處也有這麼本書。」

    一陣驚駭,身後傳來小段和秦立峰竊竊私語的議論聲。漢辰慘白的面色在月光下更是清淡,斂住了笑,但嘴角依然帶了絲輕蔑。

    「你就這麼恨你父親,你就敢膽大包天的設了這層層的謎局?把楊家上下玩弄於股掌之間?」

    師父畢竟是師父,對這一切都洞若觀火般的看得明白,任何舉動都瞞不過他老的法眼。

    漢辰淡笑不答,月色下煙籠寒水般的清淡面容從容淡定,先時那少年得志的張狂早已被歷經的磨難消磨殆盡。

    「龍官兒,所以的榮譽、才華,這一切難道不是楊家給你的嗎?你很幸運,生在楊家,你能比平常人容易百倍的施展抱負;你若就此放棄,從頭再來,那是要搭進多少白手起家的光陰和艱辛。」

    「師父真覺得徒兒幸運嗎?」漢辰嘲弄說:「師父從小教育徒兒,古有『孔融讓梨』,這幸運還是留給弟弟們吧。師父給徒兒講《莊子秋水》,徒兒覺得這龍城的少帥頭銜,就是那腐鼠,可有人看了是練食。徒兒不稀罕。」

    師徒二人無語對視。

    「孩子,回去吧,趁所有人還蒙在鼓裡,不明就裡。」

    漢辰長吐口郁氣:「師父,徒兒殘風落葉之軀,實在不值得師父星夜兼程奔勞來此。師父自當徒兒在黃龍河葬身魚腹了。」

    顧夫子嘴角抖動,無奈的搖搖頭動情說:「漢辰,你身上流著楊家的血,你是楊家的骨肉。」

    「師父真要逼徒兒剔骨還父嗎?」

    一陣啞然,師父沒說話。

    「師父,徒兒離開楊家時,誤將這個物件帶了出來,求師父遞還給大帥。」

    一句「大帥」叫得顧無疾心頭狂震,嘴角都隨了抖動亂顫。

    打開隨從遞上的盒子,裡面是那尊曾被漢辰失碎,又被小心鋦補粘起的玉雕善財童子。

    「龍官兒你~~」顧夫子哽咽了說不出話來,因為什麼話此刻都蒼白無力,於事無補了。

    顫抖的托著這尊玉雕善財童子像,顧夫子清楚的記得,那是在臘月初八漢辰的生日那天,這曾經尊精美絕倫的玉雕就是被漢辰打碎的,因此曾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這玉碎了尚不能復原,血肉之軀碎了,也難如初了。不知道親情是不是也如此?任你曾千刀百斧、傾注心血的辛苦打造,一失手,碎了,玉碎難還。請將這尊玉雕奉還大帥,徒兒知道大帥書房玉器寶貝繁多,不缺這一件,就算是『殘璧歸主』吧。」

    靜夜中的長歎聲是那麼幽沉綿長,漢辰不忍看師父那含淚的目光,淒涼而無奈。

    「龍官兒,你必須答應師父三件事。」師父終於哽咽說。

    「第一,永世不許同楊家為敵,更不能同令尊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這個,徒兒答應。」漢辰不假思索的回答,從此同楊家沒了瓜葛,他避恐不及,何苦去尋釁。

    「第二,在外慎獨,好自為之。不許作奸犯科,不許自暴自棄、自甘墮落。」

    漢辰輕笑:「徒兒自幼蒙師父教訓,這個道理還是明白的。徒兒還不至於糊塗到用他人的錯誤去報復自己。」

    師徒二人相視片刻,啞然失笑。

    「第三,日後你父母百年~~~」顧師父話音梗塞,顫聲艱難說:「你,你一定要回去送終。」

    漢辰側頭仰望夜空,強嚥了淚,點點頭。

    「至於師父和你師娘,你不用管了。」

    看來師父打馬遠去的背影,蒼白的頭髮、鞍馬勞頓的數十里外來追他回去,又失望而歸,漢辰油然而生的愧疚。

    馬在原地盤旋片刻,楊漢辰催馬加鞭疾馳趕路。

    入夜,顧夫子投宿在青石灘的老客棧-「紅杏招」。

    楊大帥家入夜宵禁,顧夫子不想夜歸驚擾起任何人。

    客棧簡陋整潔,推窗面水,大河夜湧一攬眼底。趁此月明星稀靜謐之夜,他是該好好想想,苦心栽培十餘年的徒弟,為什麼一個個的遭此不測而離他而去。

    顧夫子拭把淚,將玉雕善財童子像小心的包好,放在枕頭邊。

    拂曉時分,顧無疾恍惚欲睡,忽聽窗外撲通一聲巨響,似是巨石落水的聲音。顧夫子掏槍推窗,謹慎的四處巡望,眼前卻靜寂一片,不知道是什麼聲音。

    顧無疾匆忙趿鞋出門。

    就在他門口的地上,一個半敞開的大麻袋,一人被五花大綁的堵了嘴坐在裡面。

    「龍官兒~~怎麼是你?~~你這是怎麼了?」顧夫子驚詫的掏出堵在漢辰嘴裡的手巾,幫漢辰松著綁繩。

    麻袋中被裹縛的漢辰垂下的頭仍然掩飾不住一臉狼狽,青腫的面頰,額頭一個大包還蹭破了皮,顯然是被人打了,或是同什麼人打了架。

    顧夫子對徒弟的武功身手是深信不疑的,徒弟自幼練過些拳腳還有蒙古師傅教過摔跤,能讓漢辰吃虧的人應該不多。

    「誰把你打成這樣?出什麼事了?」顧無疾關切的托起漢辰的臉左右端詳。

    漢辰落魄的樣子同剛才月色下躍馬揚鞭同他「陣前交鋒」的美少年判若兩人。

    「龍官兒,你傷到哪裡了?快讓師父看看。」

    漢辰鼻子一酸,仰頭強忍了淚,搖搖頭。

    徒兒不肯說,定然是遇到傷心事。

    「來,孩子,咱們爺倆屋裡去,這外面風大。」

    顧夫子知道漢辰肯定睡不著,看徒弟沉悶的個性,他不想講的事,你拿了戒尺都未必審的出什麼話來。顧夫子也就閉目睡下了。

    拂曉時分,顧夫子聽到漢辰的呻吟,側身看,漢辰仍在熟睡,夢囈般的說著:「七叔,你放開我~~你憑什麼~~你放手~~」邊說邊哭,哭得十分可憐。

    怕要見徒弟的淚水,多半要在他睡夢裡。顧夫子見漢辰哭得傷心,在這月夜莫名其妙的被綁回山野小店門口,還夢裡頻頻喊了「七叔」,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顧無疾的腦海裡,「莫不是他?」

    「龍官兒,你醒醒,孩子,醒醒,你做噩夢了。」顧無疾伸手晃動睡夢中搖擺的徒兒漢辰,漢辰紅脹著臉仍在呢喃。

    顧無疾忽然覺得徒兒的身體發燙,試試額頭,果然燙手。

    發燒對平常人可能是件尋常事,但對漢辰這孩子就是大病的前兆了。

    漢辰眼睛微張開條縫,呢喃的嗯了兩聲。

    「龍官兒,你告訴師父,你是不是見到你小七叔了?」顧無疾抓緊漢辰的手,看著朦朧甦醒的徒弟追問。

    漢辰一抖,目光游離,但話語肯定的說:「沒有。」

    「你剛才一直在喊你七叔,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漢辰劇烈的咳嗽一陣,艱難說:「徒兒這些天都在想念七叔,如果七叔不走,或許大帥的期望能放在七叔身上,也不會注意我這個逆子。七叔號稱『人中美玉』,比徒兒有出息,人又活絡討人憐惜。」

    漢辰說著閉上眼睛。

    聽了漢辰黯然神傷的話語,顧無疾不再多問。

    漢辰劇烈的咳嗽一陣,忽然嗓子一癢,側身要吐,顧夫子眼疾手快的遞過個痰桶,漢辰果然又吐血了。顧夫子後心發冷,自從祠堂那頓家法後,漢辰就落下吐血的病根,尤其發燒過後,就容易勾起病症。荒郊野外,缺醫少藥,顧無疾連忙喊了小二幫忙打來冰涼的河水給徒弟敷頭退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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