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東方發白,忽見前方道路佈滿雀屍,花曉霜驚道:「蕭哥哥,這是怎麼回事?」梁蕭沉吟道:「無須大驚小怪,我猜是賀陀羅和釋島主做的好事。」花曉霜望著遍地雀屍,露出悲憫之色,歎道:「他們鬥來鬥去,也就罷了,卻可憐這些鳥兒。」梁蕭道:「累及鳥雀算什麼?若打起仗來,死的人可比這些鳥兒多千萬倍。」
花曉霜聽到這話,心頭一動,想起公羊羽所說的話來,忖道:「他說蕭哥哥帶著韃子兵,攻城略地,殺人無數,也不知是真是假,瞧他瘋瘋癲癲的,定是說謊騙我。」瞥了梁蕭一眼,但見他眉間暗蘊愁意,又想道:「他一路上總是悶悶不樂,怎生想個法子,叫他歡喜才好。」但她並非詼諧之人,想來想去,總想不出什麼笑話趣事,哄梁蕭開心。
正沉思間,忽聽有人叫道:「白頭髮,你不出來,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話音未落,便聽有人接道:「老瘋子,你進來的,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花曉霜聽得奇怪,忽見梁蕭縱身掠人道邊樹林,當下催驢跟上,不一陣,但見釋天風蓬頭垢面坐在一個山洞前,燃起篝火,正烤著一串麻雀。嘴裡叫道:「你不出來,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剛說一句,洞裡便應道:「老瘋子,你進來的話,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
梁蕭不由皺眉道:「老爺子,你做什麼?」釋天風瞅他一眼,但覺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哪裡見過,當即答道:「白頭髮躲在洞裡,說我進去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老子當然不會進去。他既然窩在洞裡,王八蛋卻是當定了。哈哈,終歸還是老子贏了。」說著扯著鬍鬚,歡喜不已。
梁蕭見此老在這等事上也要與人爭勝,端的哭笑不得。釋天風吃了一口雀肉,又罵一句,那洞裡也應一聲。梁蕭聽那聲音尖細,不同賀陀羅的絲絲怪聲,心中暗奇:「莫非賀陀羅受了傷?連聲音也變了?」再聽數聲,臉色微變,忽道:「不對。」釋天風瞪眼望他,梁蕭忽一縱身了,鑽人洞中,片刻叫道:「老爺子,你進來瞧瞧。」釋夭風呸道:「你想賺我做烏龜兒子王八蛋,那是休談。」只聽梁蕭笑道:「那好,老爺子你再叫一聲:『你不出來,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釋天風便叫了一句,半晌不見人答,不由一怔,又叫兩聲,仍不見人回答,頓時焦躁起來,將烤雀一扔,鑽人洞裡,卻見梁蕭站在一塊大石旁,石下壓著一條細繩,繩索上拴了一隻八哥鳥,正被他捉在手裡。
釋天風不明所以,梁蕭卻放開八哥,說道:「老爺子,你再說一句『你不出來,才是烏龜兒子王八蛋。」』釋天風依言說了,誰知那八哥開口便道:「老瘋子,你進來的話,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釋天風聽得目瞪口呆,怔了一會兒,吃吃地道:「白頭髮呢?」梁蕭垂手指著洞壁上一個小洞口道:「看那裡。」釋天風探頭一望,卻見小洞寬約三尺,深達二十餘丈,與外部連通,可見對面天光。釋天風轉頭望著梁蕭,茫然道:「逃了。」梁蕭忍住笑道:「不錯,老爺子你上當了。」
原來賀陀羅被釋天風追逼不過,逃人山洞之中,據洞固守,哪知天無絕人之路,竟被他用鳥笛引來一隻會說話的八哥。賀陀羅心生一計,教八哥學會「老瘋子,你進來的話,就是烏龜兒子王八蛋。」這句話,釋天風一聽,自然不肯進洞,只跟八哥你一句、我一句地對罵,賀陀羅乘機用般若鋒生生掘出一條通道,逃了出去,但他經此一役,心力交瘁,一經脫困,便即遠走,再也無暇他顧了。
釋天風發覺上當,氣得捶胸頓足,哇哇怒叫,當即鑽入通道,追了出去。梁蕭瞧他去遠,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笑了一陣,方對花曉霜道:「就怕這老爺子逮不著賀陀羅,回來纏我,那才糟糕之至。咱們還是快走為妙。」花曉霜見釋天風神神道道,動輒大打出手,心裡頗有些害怕,聞言連連點頭。
兩人晝夜兼程,連走了兩日,方在一處城鎮歇下。花曉霜在陣內集市中擺開攤子行醫,哪知眾人見她一介女流,形容嬌怯,面上更有病色,哪信她會治病,嘻笑圍觀一陣,便各自散去。花曉霜懸壺一日,無有一人求醫,她膽小面嫩,也不腆顏招攬,一時無計可施,竟流下淚來。
梁蕭見眾人以貌取人,心中暗惱,便讓曉霜瞅著,看哪個路人有病在身。花曉霜一說出,他便老鷹拎小雞般將那人提將過來,逼他就醫,那些路人怎料到世上竟有這等強醫強治的法子,更不信有白醫白治的好處,個個莫名其妙,但迫於梁蕭的威勢,噤若寒蟬,乖乖讓花曉霜把脈醫治。花曉霜雖覺此法不妥,但她只要有病可治,便渾然忘我,至於梁蕭用強之事,卻也不大在意了。
花曉霜醫術高超,來一個治好一個,治得數人,聲名大噪,當地患者蜂擁而來。攤前以往冷冷清清,如今卻圍得鐵桶一般。梁蕭心中大樂,在她身旁擺了個地攤,編些精緻竹器,制些玩物,如會走路的木偶人畜,會飛的竹鳥,能自轉的小風車,能嗚叫的水鐘。他機關術之精,當世罕有其匹,所制物事奇巧精絕,兼之價錢公道,許多殷實人家看得稀奇,都來購買,梁蕭也借此換些銀錢,有時生意實在不濟,便喚金靈兒與白癡兒演一回猴戲,聊以度日。
如此走鄉串鎮,數月時光一晃而過。沿途也遇上不少劫匪盜賊,更有無德庸醫,恨曉霜壞了生意,設計僱人,勾結官府,百般陷害,只不巧遇上梁蕭這等大煞星,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幸有花曉霜這等好好先生在側,梁蕭不便放手施為,故而那些惡徒大吃苦頭之餘,也終究留了性命。
這一日,二人到了一個鎮子,行醫半日,患者漸多,忽聞人群之外,傳來喧嘩之聲。曉霜舉目看去,卻見幾個家丁模樣的漢子,心急火燎地推開人群,急聲道:「大夫,我家小少爺犯病,老爺請你上門診治。」花曉霜見他們這般焦急,心知病來如山倒,不敢耽擱,火速收拾前往。梁蕭起身相隨。一行人步履匆匆,到了一處粉壁朱門的高大宅子,彎曲曲經過幾進門,到了廂房之外,還未人內,便聽得啼哭之聲。
二人人內一看,只見幾個婦女圍著一張繡榻,哭得傷心,一個方面有髯的中年男子,愁眉不展,見人入內,站起身來,聽得家丁述說,大有喜氣,對花曉霜拱手道:「在下只此一子,出生以來,便不安泰,這回病得尤其沉重,還請女大夫大施聖手,救救他!」
花曉霜無心與他客套,分開一眾婦女,卻見榻上躺著個未足月的嬰兒,臉色青中透紫,嘴唇烏黑,四肢痙攣,氣息有進無出,把脈一審,但覺脈象紊亂,心經與心包經尤其虛弱,心知此病險惡,急取金針,刺少海、陰市、心俞一這三穴專治心疾,又刺關元穴,洩三焦之氣,以為輔佐。
運針片刻,那小兒臉上紫氣漸漸褪去,花曉霜舒了口氣,反身欲開藥方。不料那小兒臉色反黑,身子猛然抽搐,曉霜大驚,伸手把脈,卻見脈象若有若無,行將斷絕,急在少府,極泉、內關諸穴按捺,但片刻工夫過去,仍無好轉,那小孩竟冷了下去。花曉霜只覺心如刀絞,雙目一眩,幾乎栽倒,梁蕭急忙伸手扶住,卻聽她喃喃道:「怎會這樣?怎會這樣?」那主人看出不妙,撲上前來,伸手一探嬰兒鼻息,竟無絲毫呼吸,再摸肌膚,但覺人手冰冷。不由瞪視曉霜,兩眼噴火,欲要噬人,厲聲道:「小賤人,你……你幹得好事!」與方才溫文爾雅,判若兩人。
花曉霜醫死了人,卻不明所以,一時神志恍惚,只道:「我……我……」卻不知如何回答,梁蕭卻火冒三丈,鎖住那主人脖子,喝道:「你罵誰?」他雙手能斷百煉精鋼,那主人頓是臉紅氣促,兩眼翻白,花曉霜還過神來,急道:「蕭哥哥,是我不好……」梁蕭一怔,將人放開,這時那些婦女也發覺死了孩兒,破口大罵,瘋也似撲上來揪打。
梁蕭恍然明白,拽住曉霜,歎道:「走吧!」花曉霜望著那嬰兒,愧疚至極,恨不能也隨他一起死了。
那主人緩過氣來,一陣大呼小叫,頓見眾家丁拿起棍棒,衝了進來,那主人咆哮道:「娘的,欺負到老子頭上來了,也不看看我是誰?將這兩個混賬統統打死,給我孩兒償命。」那些家丁得了他的言語,個個橫衝直撞,撲將上來。
梁蕭方才撥開那些女子糾纏,眼見棍棒揮來,眼中神光暴射,想要出手,但又覺醫死了人,於理有虧,正自躊躇,棍棒已到花曉霜頭頂,梁蕭驀地一咬牙,擁身上前,用背脊擋下兩棒,沉聲道:「曉霜,這些
人不可理喻,我們走。」花曉霜傻了一般,只是搖頭。
梁蕭知她內疚極深,只得橫身擋在她身前,左來左擋,右來右迎,一時間,棍棒如雨點般落向他頭臉。梁蕭內功在身,這等棍棒奈他不何,但他好意來治病,卻挨了這頓棒子,心中之怒無以復加:「他媽的,老子這一胳膊掃過去,這群軟腳蝦少說要死七八個。好,臭竹竿,你打得好,老子記得你!好,死肥豬,你也來佔老子便宜,若不看曉霜面子,老子將你拍成肉餅。」他心中雖大罵,卻始終不曾還手,只是擋在曉霜身前,挨了無數棍棒,卻沒還上一拳一腳。
花曉霜見他竟用身子護著自己,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只得道:「好啦,蕭哥哥,我們走吧!」梁蕭得她這句,如奉大赦,揮臂將十來條棍棒盪開,挾起曉霜,衝出大門。那主人平日橫行慣了,眼見沒能打死一人,哪裡肯依,指揮眾家丁直衝過來。
梁蕭見他們窮追不捨,怒火更熾,眼角一瞥,見門前有兩尊辟邪石獅,每尊約摸四百來斤,當下將曉霜放在一旁,伸足一挑,勁力所至,右側石獅跳起六尺來高。他看那主人帶頭趕出,一掌斜推,石獅又再度跳起丈餘,倏地掠空而過,向那主人頭頂壓去。這下來勢迅疾,尚在兩丈高處,勁風已刮得眾人肌膚生痛,那人躲避不及,只嚇得失聲尖呼。
忽聽梁蕭一聲斷喝,一閃身,雙掌呼地拍在石獅之上,那石獅墜勢頓止,斜向飛出,直直撞上左側石獅,只聽轟然巨響,石屑飛濺,待得塵埃稍定,眾人定睛看去,兩尊石獅蕩然無存,已化為一地碎石。梁蕭出了這口惡氣,翻身落下,挽著曉霜,揚長去了。那主人呆望著二人消失,忽覺下身冰涼,低頭一看,敢情已被嚇出尿來。
經此一事,兩人再也無心行醫,收拾行裝,出鎮西行,梁蕭無端挨了一頓棒子,怒氣未消,走在前面。
行出一程,曉霜忽地歎道:「其實,現在我細想,那小孩兒的病,原是治不好的!」梁蕭一愣,怒道:「你怎不早說,哼,既不是你的過錯,那群狗奴才撲過來,我便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卡嚓兩聲……」一邊說,兩手一邊比劃,花曉霜奇道:「怎麼樣呢?」梁蕭冷哼道:「擰斷他們的腦袋!」花曉霜吃了一驚,搖頭道:「那可不好!」
梁蕭想著好心沒好報,反挨一頓好打,路也無心趕了,將行李扔在一棵大樹下,來回踱步。花曉霜也下了驢背,坐在一塊大石上,蹙眉沉思。梁蕭踱了半晌,氣也消了,見曉霜模樣,便道:「你想什麼?」花曉霜歎道:「我在想,假若師父遇上這種病,他會怎麼做?」
梁蕭一擰眉,傍她坐下,正色道:「曉霜,這話我可不贊同。為什麼老想你師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該想的,是你該怎麼做才對!」花曉霜搖頭道:「師父醫術勝我十倍,我一輩子也趕不上他。」
梁蕭淡然道:「那可未必,若你連超過他的志氣都沒有,那當真一輩子都趕不上!」花曉霜越聽越驚,她對吳常青的醫術從來只有佩服之心,從沒有超越之念,怔忡半晌,才道:「孔夫子說過:『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說沒法超過前人,何況是我呢?超越師父,那是萬萬不能的。」
梁蕭笑道:「我沒看過孔夫子的書,但他號稱百王之師,想必是了不起的。不過,他這句話我卻不贊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曉霜掩口笑道:「蕭哥哥,這句話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書中的啊!」
梁蕭愣道:「那就奇了,孔夫子自打耳光麼?」花曉霜也是一愣,沉吟道:「是了,這話不是孔子說的,是楚狂接輿譏諷孔子的。」
梁蕭白她一眼,道:「這兩句話我很喜歡,死人終究是死人,不說也罷,活著的人為何就及不上他呢?古人未必就勝過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過古人;我學算術就是這般,假若我來出題,考一考那些古代的算學大家,他們十有八九要交白卷;你現在不如吳常青,但只要勤學精思,未必不能勝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吳常青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麼?」
這番話遠遠超乎花曉霜想像,她呆呆望著梁蕭,一時忘了言語。梁蕭說卻說過便罷,掉頭拿出果子肉脯,叫來白癡兒與金靈兒餵食,金靈兒靈通之極,模仿之能遠勝同類。梁蕭別出心裁,借餵食之機,教它不少武功招式,沒想到這小猴精一學就會,數月下來,竟學會不少進退攻拒的靈巧法門,與梁蕭之間怨隙全無,說不出的親密。
吃完兩個果子,金靈兒又學會一招手法,梁蕭心中歡喜,手臂忽抬,放它縱上大樹。金靈兒重返自然,東躍西跳,興致勃勃。梁蕭見曉霜還在默想,不由笑道:「還沒想通麼?」花曉霜遲疑道:「你的話……試一試,也是好的。」梁蕭知她性子拘泥,微微一笑,也不多說,枕著行李躺下來。
花曉霜好容易收拾心情,舉目望去,但見日已人暮,將遠近青山照得如火如金,山勢勾折不盡,分外妖嬈,不由歎道:「好美!」梁蕭順她目光看去,微笑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曉霜面色羞紅,輕啐道:「好啊,你看了幾首詩詞,就拿來消遣我!」這些日子,梁蕭閒來無事,便看花曉霜帶的詩詞,月餘下來,倒是記下不少,此時信口說來,哄她開心。
二人正自說笑,忽聽樹上哎呀一聲,撲通掉下個人來,連聲嚷道:「什麼東西?什麼東西?」梁蕭、曉霜吃了一驚,但見那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年少和尚,個頭偏矮,肩寬背闊,臉圓嘴大,蒜頭鼻子,一雙環眼賊亮賊亮,正向樹上覷看,卻見金靈兒從濃陰裡探出圓圓的腦袋,小和尚輕哼一聲,拍去身上泥土,咕噥道:「猴崽子,連你也欺辱俺!」
花曉霜不禁笑道:「小師父,對不住啊!」那和尚摸了摸光頭,憨憨道:「你叫我麼?」花曉霜點頭道:「是呀,我的猴兒擾著你啦!」那和尚笑道:「你的猴兒?俺在睡覺,他卻鑽俺懷裡來啦!」花曉霜更覺過意不去,還想再客套兩句,那和尚兩眼卻骨碌碌一轉,狠狠盯在白癡兒身上,咕嘟嘟吞了口唾沫,道:「這狗兒也是你的麼?」花曉霜點頭,那和尚又吞一口唾沫道:「好狗兒!」花曉霜道:「是啊,白癡兒很好。」那
人點頭道:「好肥呢,夠俺吃一頓啦。」曉霜聽得目瞪口呆,那和尚又狠瞪白癡兒一眼,再吞一口唾沫,戀戀不捨,掉頭去了。
花曉霜呆了呆,道:「蕭哥哥你聽到了麼?他說話好奇怪!」梁蕭笑道:「這個和尚怪有趣的。」曉霜不悅道:「但他說他要吃白癡兒啊!」梁蕭背起行李,道:「天下吃狗肉的人多了!又不少他一個。」曉霜呆了片刻,乘上快雪,心中迷惑:「白癡兒這麼可愛,為啥還有人想吃它?」
二人在夕陽下走了一程,忽聽得遠處傳來叱罵之聲,花曉霜舉目望去,只見十多個行商圍成一團,揮舞行腳杖,似在捶打什麼,邊打邊罵:「讓你偷,讓你偷!」花曉霜心驚,急催快雪走近,定睛一看,卻見人群裡蜷著一人,雙手抱頭,任憑亂棒落下,不知死活。花曉霜急道:「別打了,別打了!」回頭叫道,
「蕭哥哥!快救人!」
梁蕭看此情形,知道眾人定是毆打竊賊,本也不欲多事,但方纔挨過一頓棍棒,無端對這小偷生出同情之心,一步縱上,雙臂一揮,將眾人撥得踉蹌四散,拱手笑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出出氣也就罷了,打死人可不太妙!」眾行商走南闖北,見識廣博,著他三撥兩扒,便頭昏眼花,站立不住,情知遇上高人,領頭老者恨聲說道:「小哥有所不知,咱們歇口氣,吃口乾糧,誰知這人跑來,盯著咱看,我看他可憐兮兮,便給他個肉饅頭,哪知他吃過不算,趁我們不備,將剩下的饅頭牛肉,一股腦兒抓吃了,你說可氣不可氣?」
梁蕭摸出七八個銅錢,遞給老者,笑道:「這些夠了麼?」老者見他恭謙講理,面子賺得十足,雙手亂擺,哈哈笑道:「哪裡話?我張驢兒好歹也走了四十年江湖,如今只為討個理兒,哪能要您這個錢?」一揮手,招呼夥伴去了。
花曉霜見人都散去,方才上前,察看那人傷勢,不料尚未俯身,那人騰地躍起,曉霜驚得倒退三步,定睛細看,竟是先前所見的少年和尚,不由奇道:「是你呀!」上下打量他,道,「你沒受傷麼?」小和尚搖頭道:「俺沒傷!」花曉霜怕他硬撐,抓過他手,拉到面前,仔細看看,奇道:「奇怪,他們那麼打你,你也沒受傷啊?」小和尚撓頭憨笑,道:「俺不怕挨棍子,就怕餓肚子!」
花曉霜心想他定是餓壞了,才偷東西吃,大生憐憫,便從驢背上取下乾糧遞給他,和尚只一愣,便伸手接過,大嚼起來。花曉霜又道:「蕭哥哥,你還有錢麼?」梁蕭取出十多枚銅錢,放入和尚手心,笑道:「小師父,你是出家人,怎麼偷東西,該化緣才是!」小和尚拿著銅錢,眉眼倏地紅了,囁嚅道:「俺……俺不會說話,吃得又多,化緣……他們不給,俺……俺吃了,也不跑,讓他們打一頓,好出氣……」
花曉霜詫道:「這麼說,你故意讓他們打麼?」小和尚滿臉通紅,點了點頭,梁蕭笑道:「這位小師父本事可不小,恃強而不凌弱,卻是好的,不過用這個法子,忒笨,也忒窩囊了!」小和尚搖頭道:「師父說,不許俺跟人動手。」梁蕭皺眉道:「不能與人動手,難道就不能跑麼?」小和尚兩眼放光,喜道:「對啊,俺怎麼就沒想到?」梁蕭笑道:「下次偷了東西,跑得快些,別再被逮著。」小和尚心領神會,頻頻點頭。
花曉霜哭笑不得,嗔道:「蕭哥哥,你怎麼這樣教人?」梁蕭雙手一攤,道:「不這麼辦,那怎麼辦?」花曉霜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一時默然。梁蕭看了小和尚一眼,笑道:「小師父,就此別過,多多保重!」牽著毛驢,與曉霜順著官道前行。走了數里,回頭望去,卻見一道人影閃人道旁。花曉霜也回頭看看,並無所見,不由奇道:「蕭哥哥,你看什麼?」梁蕭搖頭笑笑,心道:「這小和尚跟著我們,有何居心?嘿,了不起,藏在樹上,我竟無所覺,跟了我兩三里,我才發現!」
他雖然知覺,但自恃武功,也不放在心上,與曉霜覓了客棧,休息一晚。次日動身,那小和尚卻始終不即不離,遠遠跟著。梁蕭偶爾掉頭,他便慌忙躲藏。梁蕭見狀,便知他不是盯梢的行家,心中暗笑,出其不意,頻頻回首,害那小和尚手忙腳亂,應付不暇。花曉霜沉浸在醫術之中,全不覺二人暗鬥。
次日,二人抵達黃河,其時河水暴漲,衝垮數處大堤,萬頃良田,盡成澤國。花曉霜心中淒惶,與梁蕭混在災民之中,沿河西行,盡己所能,活人無數;但她醫術雖高,卻也是一人,難以處處兼顧,兼之疫病橫行,望著無數災民百姓倒斃路旁,卻又無力相救,心中傷痛至極。梁蕭心中暗歎,惟有溫言細語,寬慰一番。
如此走了數日,但見前方大堤之上,官府驅趕近萬民夫,扛石運土,加固堤防。梁蕭舉目望去,只見大堤已高及數丈,一條黃水,好似懸在天上,不由生出感慨:「大禹治水,以疏導為務,而今治水,卻是處處設防。長河萬里,豈是堵得住的?唉,當權者怎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想那忽必烈南北用兵,廝殺正烈,又哪裡顧得上治水?」正自感歎,忽聽呼聲大起,舉目望去,卻見一塊龐然巨石,掙斷繩索,沿著堤岸斜坡呼嘯而下,兩個監工未及慘叫,便被碾成一堆肉餅,下方數十個送飯婦女眼睜睜看著石來,目瞪口呆,竟忘了躲避。
梁蕭不及轉念,馳足狂奔,搶到巨石之前,雙掌疾出,抵在石上,但那巨石約有千斤之重,居高臨下,來勢出奇的猛烈,梁蕭雖用上「立地生根」的奇功,足下沒入一尺來深,仍是停之不住,只覺手臂劇痛,喉頭倏甜,巨石稍一滯礙,又往下落,轉眼之間,便要將梁蕭壓在石下,花曉霜見狀,駭極而呼。
只在此時,一道人影疾掠而至,揮手推出,那巨石落勢頓止,更向上方移了數寸。梁蕭壓力驟消,側目看去,來人竟是那個小和尚,二人不及說話,微一點頭,齊心協力,逆勢上推,方將大石推回堤上,梁蕭猛地坐倒,吐了口瘀血,臉色蒼白,大笑道:「好個力大的和尚!」
小和尚圓眼大睜,關切道:「你……你受傷啦?」梁蕭搖頭道:「小傷一樁,不礙事的!」小和尚深信不疑,哦了一聲,再不多問。此時曉霜趕過來,取過丹藥給梁蕭服下,鬆了口氣,向那小和尚道:「小師父,你怎麼在這裡呢?唉,今日若不是你,可就糟了!」小和尚面皮微紅,瞅瞅梁蕭。梁蕭笑道:「你幫我推石頭,我請你吃飯,好不好?」小和尚大喜,連連點頭。
梁蕭略事調息,與二人下了高堤,進人市鎮,覓客棧坐下。梁蕭叫了飯菜,又打一斛酒,才喝一口,便見小和尚兩眼直勾勾盯著酒盅,大吞口水,不禁笑道:「你也要喝?」小和尚把頭猛點,梁蕭又叫了一壺,小和尚劈手搶過,一口喝乾,咂了咂嘴,眼珠又落在梁蕭酒杯上。梁蕭自常州以來,借酒澆愁,日久成癮,只是花曉霜有病在身,滴酒不沾,他一路獨酌,不免少了許多趣味,見這和尚如此好酒,大生知己之感,哈哈大笑,又叫了一壺酒,笑道:「和尚,卻不知你法號。」小和尚摟著酒壺,開心不已,咧嘴笑道:「師父叫俺花生!」
梁蕭笑道:「敢情你也姓花,但這名字古怪,你師父叫老酒麼?」花曉霜失笑道:「蕭哥哥你又損人了,出家人可不屑用我們這些俗家姓氏,不過,為什麼他師父要叫老酒?」梁蕭道:「喝老酒,吃花生,豈不快哉?」曉霜聽得不覺莞爾。
花生摸摸光頭,憨笑道:「聽你這麼一說,俺師父法號中真有一個酒字。」花曉霜奇道:「那可真巧。不過依我看來,此花生非彼花生,不是下酒之物,該是佛門的道理!」梁蕭笑道:「竟有這種道理?說來聽聽。」
花曉霜微微一笑,道:「達摩祖師自天竺西來,傳法解惑,開啟禪宗一脈,他圓寂時說:『吾本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預示禪門光大,將來會分作五大宗門。達摩祖師去後,心燈傳至二祖慧可,慧可大師留偈云:『本來緣有地,因地種花生,本來無有種,花亦不能生。』再傳至三祖僧璨,又說:『花種雖因地,從地種花生,若無人下種,花地盡無生。』四祖道信承其衣缽,也留偈言道:『花種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緣與信合,當生生不生。」』曉霜目視花生,微微笑道,「由此可見,這裡所謂花生,是花開見佛,光大禪門之意。花生啊,你師父可是一位有心人,你可不能辜負他的希望!」
花生聞如未聞,嗯嗯有聲,只顧喝酒吃肉。梁蕭聽得這禪門典故,再見他吃喝神情,腦中靈光驟閃,雙眉一揚,笑道:「難怪你小和尚這麼大氣力。名中有酒!哈!此老酒非彼老酒,不是醋釀之酒,而是數字之九。花生,你師父叫九如對不?」花生聞聲一震,抬起頭來,瞪圓眼睛道:「你……你怎麼知道?」梁蕭聽得猜中,尋思道:「敢情這小和尚是老相識,當年在棋坳中曾經會過,我還讓他吃了一嘴荊棘。」他有此酒伴,終究歡喜,且將少時恩怨拋在一旁,酒到杯乾,片刻工夫,便與花生對飲一壺。
花曉霜想到梁蕭傷勢,見他喝得猛烈,便道:「蕭哥哥,酒多傷身。」梁蕭笑了笑,停杯不飲,對花生道:「你師父呢?」花生聽他一問,眼圈倏紅,放下酒杯,撇撇嘴道:「師父……師父不要俺了。」
梁、霜二人盡皆詫異,曉霜問道:「為什麼不要你?」花生垂頭喪氣,說道:「俺也不知!原本,俺跟師父喝酒吃肉,逍遙快活。不想那天,師父將俺叫過去,突然問俺:『花生啊,今年你多大年紀了?』俺也不知多大年紀,就說:『師父說多大,俺就多大!』師父歎口氣,說道:『粗粗算來,你也有十六歲了,該獨自下山見見世面了!』俺聽得心驚肉跳,心想俺從小跟著師父,獨自下山,豈不叫人害怕?當即便拉住師父,一百個不肯,師父說:『好吧,今天我問你幾句話兒,你答得上來便留下,答不上來就下山。』俺見他剛剛溫好了酒,不覺心頭發癢,就說:『師父,話可以慢慢問,酒呢,就要趁熱喝的。』不想師父甚是生氣,給俺一巴掌,罵俺:『饞嘴猢猻,就知道喝!哼,我來問你,你答不對,就不許喝酒!』說著把手一伸,道:『這是什麼?』俺剛剛挨過一下,怎麼不認得,就說:『這是巴掌!』,話沒說完,師父又給了我一巴掌,怒道:『我給你說,這叫佛手』!」
說到這裡,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迷惑不解,道:「俺始終不明白,師父的巴掌與俺一個模樣,幹什麼俺的叫手,他偏生叫佛手?」花曉霜蹙眉道:「這個我倒是在書上瞧過,禪門要旨,就是超佛越祖,唯我獨尊。傳說佛祖釋迦牟尼出生之時,向東南西北各走七步,然後指天指地,說道:『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所以禪宗大師,紛紛傚法此舉,不信前人,也不信今人,只信服自身,認識了自己的本心,也就成了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佛祖,這就叫做:『見性成佛』。既然成佛,手便是佛手了。」
花生搖頭道:「俺不信,才出生的小娃娃,也能走路?這個石頭加什麼泥定是騙人的!」花曉霜吃驚道:「罪過罪過,花生,你是和尚,怎能說佛祖的不是呢?」花生見她神色鄭重,也只道自己說錯了,心頭惴惴不安,摸著光頭,面有苦色。梁蕭見他如此模樣,心中暗笑:「這廝連釋迦牟尼都不信,依照曉霜的說法,豈不成了半個佛祖。」給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先別想這個,說說後來如何?」
花生喝了酒,精神陡振,又道:「後來師父喝了口酒,又伸出腳丫子,問俺道:『那好,你再說說,這是什麼?』俺這回仔仔細細看清楚了,才道:『這是師父的腳』,不想師父便給了俺一腳,怒道:『這是驢腳。』
你說奇怪不奇怪,佛手俺是沒見過,所以師父蒙俺,俺也認了,但驢腳俺卻瞧過的!跟師父的腳大大不同。」
梁蕭暗暗好笑,曉霜卻一心為花生排憂解難,蹙眉道:「釋教有云:『眾生平等』,佛也好,人也好,畜生也罷,都是平等的生靈,彼此之間,都該相互敬重。你師父手是佛手,腳是驢腳,該是說,眾生平等,不分高低。」花生聽得張口結舌,腦子裡一塌糊塗,這番話過於玄妙,超乎他的智力,再想十年,只怕也想不明白。梁蕭見曉霜費盡心思,解釋九如的胡扯言語,一時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花生呆想了半晌,遲疑道:「但……但為啥人沒長豬尾巴呢?」曉霜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梁蕭拍手笑道:「說得好,妙極!」花生聽他誇讚自己,得意洋洋,傻笑兩聲,忽又苦了臉,歎了口氣,道:「可惜,俺師父卻不知道俺的好處,將俺罵了兩句,又說:『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生平最想做的事是什麼?』此事俺是想過多次的,也夢過多次,想也不想,脫口便說:『俺想泡在美酒裡洗澡睡覺,一覺睡醒,就看到滿禪房裡掛滿狗肉』。」
這話太過驚世駭俗,曉霜聽得發愣,梁蕭也不禁動容,心想:「好個憊懶和尚,竟想過酒池肉林的日子!」忍不住問道,「這回說對了麼?」花生歎了口氣,搖頭道:「俺本想這回也該說對了,卻見師父愁眉苦臉,呆了半響,摸著俺的腦袋,歎氣道:『花生啊,你這個頑石腦袋,什麼時候才能開竅呢?看來,你不是參禪悟道的材料,不要做我徒弟了吧!』你說,俺從小就跟著師父,怎能不做他的徒弟呢?離了師父,誰又給俺酒喝肉吃?所以聽得這話,俺是又驚又怕,一百個,不,該是一千個,一萬個不肯,抹著眼淚鼻涕,就地打滾,跟他混賴。師父被俺攪得沒法,也不再作聲了。俺只當這事就算矇混過去,哪知道……」他說到這裡,癟嘴搭眼,落下淚來,哽咽道:「第二天,俺一覺醒來,便不見師父的蹤影,米面酒肉也都沒了,俺餓了兩天,也沒見師父回來,沒法子,只好下山來了……」說到此處,他悲從中來,驀地伏在桌上,放聲大哭,邊哭邊道:「師父啊,你在哪兒呢?花生好想你,嗚嗚嗚,師父……嗚嗚嗚……」
花曉霜聽他哭得悲切,也被勾起父母之思,神色黯然。梁蕭笑道:「花生啊,別哭了,來來來,喝酒!」花生聽到這個「酒」字,精神一振,收淚抬頭,抱著酒壺,又喝了兩盅酒,眉間漸漸舒展開了。梁蕭道:「你現今有什麼打算麼?」花生露出茫然之色,搖了搖頭。梁蕭皺眉道:「那我再問你,你幹什麼沿途跟著我們?」花曉霜聽得這話,望著花生,目有詫異。花生也甚驚奇,囁嚅道:「你……你怎麼知道的?」梁蕭笑道:「你笨手笨腳,怎騙得過我?」花生心頭發虛,面色通紅,囁嚅道:「你……你們人很好,俺下山來,從來……從來就沒人對俺這麼好過,俺跟著你們,心裡就踏實!」
花曉霜見這小和尚流落江湖,為人又呆滯,處處受欺,不覺生出同情之心,望著梁蕭,欲言又止,梁蕭明白她的心思,點點頭,對花生道:「你氣力很大,幫著我背行李好麼?」花生喜道:「好!好,能跟著你們就很好。」他胸無所礙,說起話也無所遮攔,但覺有了依*,心中喜樂無限,抱住酒壺一飲而盡,把行李馱在背上,摸著光頭,滿臉堆笑。梁蕭最喜質樸純良之輩,見得花生這般模樣,大感舒心,招手笑道:「不急,吃了飯再背不遲!」花生醒悟過來,甚覺尷尬,也不卸下行李,坐在凳上,抓起肉饅頭,笑瞇瞇地大嚼起來。
酒足飯飽,梁蕭正要會鈔,忽聽有人咯咯大笑。梁蕭聽得耳熟,回頭看去,卻見當門處坐了個青衣男子,不由詫異:「既是男子,怎地發出女人笑聲?」那人站起身來,轉身一笑,梁蕭見他面如白玉,俊秀異常,瞧來甚是眼熟,略一轉念,冷笑道:「韓凝紫,你這身喬裝,又想蒙誰?」
來人正是韓凝紫,聞言笑道:「總之不是蒙你就成!」又望曉霜笑道,「梁蕭啊,你可是朝三暮四的行家,嘿,先是鶯鶯,再是我家阿雪,如今這位小姑娘,又該怎麼稱呼?」
花曉霜正要據實相告,梁蕭卻截口道:「韓凝紫,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韓凝紫笑道:「我隨口問個姓名,怎也是我的不是?」梁蕭哈哈笑道:「你連你姑***姓名也要問,數典忘祖,當然是你的不是了。」
他惱恨韓凝紫打凌霜君一掌,累及曉霜,此時故意皮裡陽秋,替花曉霜出氣。
韓凝紫聽得這話,微微一笑,轉過身子,就在轉身之際,手掌疾撥,一隻青花瓷碗騰空而起,向梁蕭疾掠而來。梁蕭一曬,右掌揮出,將一隻酒碗,連碗帶酒拂出。兩隻碗勢若電閃,凌空撞擊,嘩啦聲響,青花大碗碎成八片,酒碗則絲毫無損,仍向韓凝紫直直飛去。
韓凝紫不料梁蕭內勁如此雄渾,大驚失色,急要揮掌阻擋。但梁蕭出手更快,又是一掌拍出,酒碗被他掌風一激,去勢倍增。韓凝紫心知這酒碗之上聚了梁蕭兩重掌力.不敢硬接,閃身一縱,酒碗掠身而過,在半空中畫了個圓弧,嘈的一聲,直直陷入八寸厚的泥土牆中,碗中酒水,卻未灑落半點。韓凝紫見此情形,不禁駭然。
梁蕭見她動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斃了這個女魔頭,為曉霜除掉後患。驀然間,眼中煞氣劇盛,方要起身,卻聽韓凝紫咯咯笑道:「敢情兩年不見,你的武功好了一些,看來,鶯鶯也當有救了!」梁蕭蓄勢待發,忽聽到這句,心中咯登一下,氣勢微弱,冷笑道:「韓凝紫,你死到臨頭,還說什麼鬼話?」韓凝紫看了曉霜一眼,搖頭歎道:「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柳鶯鶯真瞎了眼,怎麼會為一個負心薄倖之輩,陷身囹圄,受盡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