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只聽遠處一聲長嘯,恰是一群燕雀呼啦啦沖天而起。韓凝紫神色微變,倏地轉身,正要關上室門,卻見青影一閃,室內多了一人,哈哈笑道:「好個女娃兒,約我賭鬥腳力,卻將老夫引到迷魂陣繞圈子。」梁蕭驚喜交迸,暗呼道:「楚仙流!」
楚仙流裝束與那日一般,只是肩頭多了一截黑黝黝的劍柄。他掃視室內,不覺皺眉道:「女娃兒,都是你做的麼?」韓凝紫咯咯一笑,嬌聲道:「楚前輩莫要血口噴人,你哪只眼睛見我殺人了?」楚仙流歎道:「你這女娃兒狠毒奸詐,留你這身武功,終是禍害!」說罷反手握上劍柄。
韓凝紫見他氣勢凝重,心知這一劍出手,勢必石破天驚,眼珠一轉,笑道:「前輩你也是一派宗師,怎地說話不算數?」楚仙流長眉一挑,道:「我怎麼不算數?」韓凝紫笑道:「咱們比鬥腳力,尚未比完呢。」楚仙流道:「說好比腳力,你卻將我引入竹林。這片竹林分明是奇門陣法,老夫幾乎便陷進去。哼,這又算比哪門子腳力?」
原來楚仙流在蘇州買醉,狂飲月餘,醉得昏天黑地。迷糊間,忽收到楚宮書信,展信一瞧,得知真的純陽鐵盒已被柳鶯鶯盜走,頓時汗出酒醒,不敢怠慢,一路趕來。他尋到殘紅小築時,楚宮等人已中伏遭擒,楚仙流只得露了兩手武功,震住韓凝紫。韓凝紫自知不敵,便拿話將住楚仙流,約他賭鬥腳力,趁機將他引入「南斗四象陣」,想以這片竹陣困住這名絕頂高手。誰想楚仙流也諳此道,只困了一時,便又循著韓凝紫的蹤跡追了上來。
韓凝紫眼珠連轉,笑吟吟道:「前輩誤會啦,竹林裡那一場就好比曲譜裡的引子,而今才是正曲兒。」楚仙流漫不經心地道:「這斗室之內不及旋踵,如何比法?」韓凝紫笑道:「前輩不敢麼?」楚仙流長眉微蹙,尋思道:「這地方狹窄至極,若要比鬥,當用小巧身法,瞧她適才的輕功,當非老夫敵手……」拿捏未定,忽見韓凝紫悄然後移,背脊*上身後石壁,不覺咦了一聲,喝道:「女娃兒,你做什麼?」話音未落,忽見韓凝紫面露詭笑,刷的一聲,石壁上多了一道暗門。韓凝紫咯咯一笑,縮入門內。誰知猶未站穩,身側勁風疾起。韓凝紫萬不料門內竟藏有對頭,倉皇間纖腰疾擰,梁蕭的算籌貼著她右肋劃過。韓凝紫疼痛難忍,悶哼一聲,但因後有追兵,不敢停留,雙足奮力一撐,身如離弦之箭,倒掠入鐵人陣裡。
梁蕭這穿心一擊原本勢在必得,誰料竟被韓凝紫避過,心中懊惱:「若我手持鐵劍,她還有性命在麼?」心中不甘,緊追不捨。韓凝紫顧忌楚仙流,不敢招架,匆匆發動鐵人陣,一時劍風四溢,充塞秘道。梁蕭算籌指東打西,所過之處,鐵人紛紛停轉。韓凝紫驚怒交加:「奇怪,這小子從哪裡學來破陣之法?」要知這座鐵人陣設置精絕,橫在「天圓地方室」與藏寶窟之間,本身並無通道,唯有學會那七招「穿心劍法」,制住鐵人,方能強行開闢一條道路。韓凝紫本意是將楚仙流引入陣中,再至不濟也可阻他一阻,誰料梁蕭半路殺出,兩下三下,便將她苦心設下的陷阱破去。
楚仙流跨入暗道,見那二人迅若流光,在鐵人陣中前後追逐,心中怪訝,撤下鐵木劍,使出「春水三分劍」,只聽噹啷聲不絕於耳,眾鐵人紛紛折頭斷腰,分成三截。一晃眼,楚仙流已搶到梁蕭身後,笑著招呼道:「小傢伙,你好啊!」一縱身,正要追趕韓凝紫,忽見前方一亮,又開一道暗門。韓凝紫閃身鑽入「天圓地方室」,砰然一聲,石門自內閉合。梁蕭追之不及,氣得連連頓足,心知這暗道中必定還有機關,不過自己未能發覺,韓凝紫只須重開前門,便可從容遁去了。
楚仙流見狀止步,回視梁蕭,心中多有疑問,還沒開口。忽聽楚羽在遠處叫道:「是三叔麼?」楚仙流聽她口氣虛弱,似乎身受重傷,到底骨肉至親,血濃於水,只得長歎了口氣,拋下梁蕭,趕了過去。
梁蕭心忖楚仙流既來,此間再無己事,當下步出暗門。只見阿雪坐在牆角,淚眼矇矓,呆呆望著門外,忽聽見腳步聲,轉頭一瞧,先是一呆,繼而驚喜道:「你……你在呀……」嗓子一滯,但覺滿腹委屈,淚水又流下來。梁蕭見她悲喜交集的模樣,心中也說不清是何滋味,給她抹去淚,歎道:「一言難盡,離開這裡再說。」阿雪歡喜不盡,只是點頭。梁蕭解開她的穴道,乍見牆角倚著一柄寶劍,正是那口「鉉元」。早些日子他為阿雪所擒,隨身寶劍也落入韓凝紫手裡。
梁蕭將劍斜插腰邊,又見旁邊箱子裡珠光流溢,不由忖道:「韓凝紫不是善類,這些金珠也必是贓物。」當下也不客氣,抓了幾把揣入懷裡,以做盤纏。
他挽著阿雪出門,前方竹林幽深,回頭看去,山崖聳峙,怒巖崢嶸,那藏寶窟門戶色澤蒼灰,乃是一整塊岩石鑿成,乍看便與山崖無異,無怪阿凌要唆使羽靈引誘阿冰,只因若非事先知情,絕對難料這崖壁內另有乾坤。
忽聽阿雪道:「公子……」梁蕭打斷她道:「我姓梁,單名一個蕭字,你叫我姓名便好,不用叫什麼公子。」阿雪雙頰如染蔻丹,低頭道:「梁……梁蕭,冰姊姊和凌姊姊與我一起長大,我……我想略盡心力,把她們好好葬了。」梁蕭皺眉道:「她們方才可是一心害你。」阿雪不知如何作答,一低頭落下淚來。梁蕭歎道:「好好,依你便是。」反身入室,將阿冰、阿凌的屍首抱起,但覺入手冰涼,想到二人風光時那份百媚千嬌,不禁頭一遭生出紅顏白骨的感慨來。
出得門,卻見阿雪雙手挖土,便上前一步,拂開她道:「真是笨丫頭。」他揮劍砍下兩根粗大尖竹,雙手左右開弓,須臾挖好兩個大坑,將阿冰、阿凌葬好。心想這二人生前時常欺辱阿雪,死後卻幸得阿雪才能入土為安,若是泉下有知,不知當作何感想。轉眼一望,卻見阿雪呆望著墳丘,淚落如雨,忽地俯身拜一拜,還未起身,便聽有人道:「女娃兒以德報怨,很好很好。」
梁蕭回頭一瞧,只見楚仙流悄悄立在身後,心知他耳力通玄,自己二人的話都已被他聽見。楚仙流對梁蕭微微一笑,道:「你這小傢伙卻不老成,先是柳鶯鶯,如今又多了個紅顏知己?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卻也會朝三暮四。」阿雪聞言羞紅了臉。梁蕭卻皺眉道:「楚老兒你不要胡說八道!」楚仙流笑道:「年少多情,也不是壞事。不過我那侄兒侄女說你傷了他們,可是當真?」梁蕭啞然失笑,道:「若是當真,你要給他們報仇麼?」楚仙流目不轉睛瞧他片刻,搖頭道:「不必了,他們受的是劍傷,但你手中卻只有算籌,沒有鐵劍。」說罷負手望天,心道:「劍術即心術。唉,我這兩個子侄心胸狹隘,恐怕我天香一脈真如老和尚之言,至此絕矣。」梁蕭見他一臉落寞,也不便作聲。
楚仙流沉吟片刻,忽道:「小傢伙,你方才制服鐵人的劍法戾氣太重。從今往後,不可再用。」梁蕭心道:「我用什麼武功,何用你來指教?」便道:「劍法是殺人的法子,沒有戾氣怎麼殺人?」楚仙流淡淡地道:「那路劍法有幾式?」梁蕭道:「七式。」楚仙流把袖一拂,笑道:「好,我任你刺上七劍,傷得了我,便算你對,傷不了我,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許用那七式劍招。」梁蕭明知他厲害無比,但也受不得如此小覷,拔出鉉元劍,揚聲道:「就此說定,你也拔劍吧!」楚仙流拈鬚長笑道:「好小子,若能逼我拔劍,也算我輸。」梁蕭眉間怒氣閃過,叫道:「挨了劍,可別怪我。」
只見梁蕭長劍倏振,使招「摧心斷腸」,直奔楚仙流心口。楚仙流佇立不動,直待劍鋒及體,才將腰一擰。梁蕭但覺劍尖如中油脂,渾不受力,長劍貼著楚仙流前胸嗖地疾掠過去。他凜然間正要變招,楚仙流忽地張口噴出一道真氣,只聽嗡的一聲,鉉元劍竟被他吹偏半尺。梁蕭只覺虎口酸麻,長劍幾乎脫手。
楚仙流笑道:「有能耐便用那七式,莫要胡亂變招!」梁蕭一定神,舉劍再刺。但楚仙流上身左偏一下,右轉一下,梁蕭劍法雖疾,卻總是差之毫釐,刺他不著。倏忽間使到第六式「心灰意懶」,梁蕭收劍詐退,但尚未停穩,忽又搶上,旋風般刺出三劍。
楚仙流微微一笑,忽地轉身,竟將背脊賣給梁蕭。他這一轉突兀至極,梁蕭收勢不及,只聽哧哧哧三響,三劍盡皆刺在鐵木劍上,勁力回彈,震得他手臂酸麻。楚仙流朗朗笑道:「小傢伙,還有一式呢?」梁蕭勢如騎虎,硬起頭皮使出最後一招「心喪如死」,劍到半途,楚仙流身子疾轉,梁蕭手上一輕,寶劍竟被他夾手奪過。梁蕭反手成爪,疾拿楚仙流脈門,怎料手心又是一沉,「鉉元」劍柄又被送了回來。這一奪一送,梁蕭渾然不及轉念,一時手握寶劍,呆在當地。
楚仙流搖了搖頭,歎道:「小傢伙,劍道為養心之法,而非殺人之道,所謂:『劍出七分自須收,得饒人處且饒人。』」說罷淡淡一笑,揮袖轉入室內。梁蕭心道:「這老頭兒當真奇怪,若不殺人,練劍何用?」思索難解,只得向阿雪道:「走吧。」阿雪一點頭,跟在他身邊。
兩人路上再未遇上一人,梁蕭心道:「韓凝紫一敗,這裡的人也全都逃了?唉,真是樹倒猢猻散。」出了殘紅小築,梁蕭道:「阿雪,你可有去處麼?」阿雪道:「那個背木劍的先生來到莊內,跟主人要人。主人打不過,就說比腳力,那位先生答應了。但他們前腳一走,姊姊們就紛紛逃了。我怕……怕你還被關著,就上竹林裡去……」梁蕭聽她絮絮叨叨,不耐道:「好啦,你若沒去處,暫且跟著我吧!」阿雪心頭一喜,問道:「你又去哪兒呢?」梁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阿雪斂眉想想,似乎下定決心:「你去哪兒,我都能跟著你麼?」梁蕭道:「隨你好了!」阿雪聞言,抿嘴一笑,露出淺淺梨窩。
兩人向西走了一程,梁蕭忽想起懷裡的《紫府元宗》,這些日子忙於練功,倒未細瞧。當下翻出拓片,只見早被汗水浸潤,布上墨跡略顯散亂,心知再不整理,定然毀了。便在附近鎮裡尋了一處紙墨鋪。鋪中掌櫃是個老童生,文章平平,一筆顏字卻寫得豐腴端方,筋絡分明。聽梁蕭說明來意,便鋪了一張羊皮紙,飽蘸濃墨,將拓片謄清。
謄寫已畢,梁蕭察看一回,但見無誤,心喜之下,賞了那掌櫃一塊金錠。那掌櫃喜得眉開眼笑,稍加推托,便即受了。梁蕭又向他討了一張油紙,一隻紅銅墨盒,鄭重其事地用油紙將經文包好,藏在盒裡。
出得紙鋪,已是陽烏西沉。遙見前方有間客棧,梁蕭肚饑,便與阿雪入內歇坐。坐定未久,門外便撞入一人,二人一瞧,當真冤家路窄,來的竟是韓凝紫。韓凝紫見他二人,也有訝色,繼而沖阿雪一笑,眼中大有深意。
阿雪打個冷戰,小聲道:「主人好。」韓凝紫瞥了她一眼,悠然落座,含笑道:「我好得很,你也沒死呀!來,給我看茶。」阿雪雙腿發軟,幾乎站不起來,忽覺梁蕭在自己肩頭一按,只聽梁蕭笑道:「韓凝紫,老子也口渴得緊,你來給我斟斟茶?」韓凝紫瞅他一眼,冷笑道:「你倒生得一副花花腸子,才丟開柳鶯鶯,又姘上我家阿雪啦?」阿雪羞得面紅如血,抬不起頭來。
梁蕭眉一皺,道:「韓凝紫,你嘴裡放乾淨些!」韓凝紫嘻嘻笑道:「抵賴什麼啊?你要她,我許給你便是。只不過來往公平,你要好生謝我。」梁蕭見她言語莫測,心中驚疑,但想逞強爭鬥,不僅自身不保,阿雪也絕難活命。他轉念笑道:「可惜我身無長物,光棍一個,沒什麼好謝你的。」韓凝紫瞅他一眼,笑道:「你這小滑頭,還想糊弄人麼?哼,你打開了純陽鐵盒,是不是?」梁蕭心頭一跳,故作鎮定地道:「這卻如何說起?」韓凝紫道:「還不容易猜?你內功盡失,十年內休想復原,但未到一月,卻又有了內功,哼,練武不比吃喝拉撒,哪有如此快法?」她頓了頓,盯著梁蕭,笑道:「那天夜裡,你打開鐵盒了吧?」
梁蕭心念數轉,哈哈笑道:「開盒之法,我倒是略知一二,告訴你倒也無妨。但你鬚髮個毒誓:從此往後,與阿雪斷絕主僕之分,並且不得為難我兩人半分。」韓凝紫淡淡笑道:「臭小子,你如今不過是我掌心的麵團,捏方捏圓哪由得你?倘若不說,我也自有法子叫你開口。」眼光忽閃,落在阿雪身上。
梁蕭揚聲道:「韓凝紫,有能耐的,衝著我來。」韓凝紫一笑起身。這時間,忽聽哈哈一聲笑,門外又踱進一人來,黃衫白髮,氣度雍容。梁蕭見得此人,頓時一迭聲叫起苦來。那人見了梁蕭,也覺驚訝,繼而露出喜色,卻聽韓凝紫冷聲道:「明歸,你到底想要怎的?」說著一掌拍出。明歸避過她一掌,笑道:「韓姑娘,你見面就動手,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韓凝紫冷笑道:「說什麼?還不是為你主子報仇?」明歸搖頭道:「你說花無媸麼?錯了錯了,大錯特錯。她是她,我是我,萬不可混為一談。」
韓凝紫臉色忽明忽暗,冷哼道:「你這老狐狸又弄什麼玄虛?難不成是拖延時辰,以待援手?哼,就算天機宮八鶴到齊,我也不怕。」明歸笑道:「姑娘武功高強,自然不怕,不過老夫與天機宮早已恩斷義絕,再無瓜葛。你若不信,大可問問那邊的小子。」說罷手指梁蕭。韓凝紫神色微變,怒視梁蕭道:「你果真是天機宮的走狗?哼,呆會兒我再與你算賬。」明歸笑道:「韓姑娘你莫要誤會,他也不算天機宮的人。不過,老夫反出天機宮時,他卻是從頭到尾都瞧見的。」
韓凝紫瞧著梁蕭,見他神色冷淡,並無反駁之意,不由將信將疑,道:「你堂堂八鶴之首,位隆輩尊,怎會反出天機宮?」明歸笑道:「若我還是八鶴之首,何須親來會你?『病鶴』秦伯符主持外務,怕是第一個尋你晦氣。」
韓凝紫心道:「明老頭倒也言之有理,天機宮走狗甚多,若要拿我,不必他親自出手。」她遲疑道:「好,我權且聽聽你有什麼話。」明歸詭秘一笑,說道:「姑娘還記得凌霜君麼?」韓凝紫臉色一變,寒聲道:「你提那賤人做什麼?」明歸笑道:「韓姑娘朝夕做夢,不都想殺了她麼?」韓凝紫冷聲道:「笑話,她中了我的『飄雪神掌』,還能活命?」
明歸搖頭笑道:「那你可就錯了。人算不如天算,當年凌霜君傷重瀕死之際,遇上了『惡華佗』吳常青。」韓凝紫面色又變。明歸察言觀色,微微一笑,續道:「吳老兒花了三晝夜之功,不但將凌霜君從閻王爺那裡拖了回來,還……」他說到這裡,故意打住。韓凝紫斜眼望著門外,冷然道:「還什麼?」她嘴上輕描淡寫,身子卻發起抖來。
明歸詭笑道:「凌霜君不僅未死,還生下一個孩子,名叫花曉霜。」韓凝紫雖已猜到,但聽明歸親口道出,仍是身子一軟,坐倒在一張木凳上,兩眼發直,臉上血色全無。梁蕭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陷害曉霜的那個大惡人便是她。」不覺心中怒火陡升,卻聽韓凝紫牙縫裡迸出聲音,一字一句道:「花……曉……霜?」嗓音嘶啞,似蘊著無窮恨意。
明歸哈哈笑道:「就叫花曉霜!花麼,便是花清淵的花,霜麼,自然是凌霜君的霜了。」他雖寥寥數句,卻如千針萬刺,刺得韓凝紫心痛難忍,咬牙道:「好啊,連女兒都生下來了。」說罷,驀地抬起頭來,逼視明歸,緩緩道:「你一路追我,便是要說這些?」明歸笑道:「明某一來是知會韓姑娘一聲,二則韓姑娘倘若有心報仇,大可與明某聯手,破了天機宮,屆時殺誰剮誰,還不在你一念之間麼?」
韓凝紫略一默然,驀地朗聲大笑。明歸怫然道:「老夫誠心相邀,可不是說笑!」韓凝紫一撣衣衫,站起身來,冷笑道:「我韓凝紫是何樣人?焉會給你做刀使?那賤人和她的孽種,終歸會落到我手裡!」她語聲透著無盡怨毒。明歸也聽得心頭一震,笑道:「韓姑娘當真會說笑,憑你一人之力,鬥得過天機宮?」韓凝紫道:「不勞足下操心。」言罷拂袖而出,誰料出門時絆著門檻,咯登一聲,將木門檻踢得粉碎。韓凝紫雙手一撐,止住倒勢,足下踉蹌,頃刻間便不見蹤影。
明歸瞧她去遠,眉間流露出失望之色,轉身在梁蕭對面坐下,端壺斟茶,喝了一口,歎道:「這韓凝紫雖然饒有權略,卻終究跳不出一個情字。哼,看來指望不得她!」梁蕭奇道:「這與情字何干?」明歸笑道:「此話說來就長了。」他擱下茶碗,歎道,「想當年,韓凝紫也是個人物。武功又好,人又聰明,容貌更是令人傾倒……」他說到這裡,嘿嘿一笑,「只不過,活該她命歹,沒撞上別人,卻偏偏遇上花清淵那小畜生,其間出了什麼事,我也不大清楚,總之一來二去,這兩個人郎情妾意,竟然私訂終身。」
梁蕭恍然道:「她與花大叔是情人?」明歸笑道:「沒錯,花清淵那小畜生得了韓凝紫,如獲至寶,帶回天機宮去見他老娘,誰料花無媸一見之下,大不樂意。」阿雪忍不住道:「我家主人聰明絕頂,人又美麗,她為什麼還不樂意?」明歸聽她稱呼韓凝紫主人,不由得瞧她一眼,皺起眉頭。梁蕭道:「阿雪,以後你便是自由之身,不用再叫她主人。」阿雪略一遲疑,微微點頭。
明歸哼了一聲,冷笑道:「小丫頭懂個什麼?這事壞就壞在聰明美麗之上。試想想,那花清淵自幼乖巧聽話,對母親百般順服。而今突然冒出個來歷不明的媳婦,不但貌美如仙,更且聰明伶俐。這也罷了,最讓花無媸忌憚的是,韓凝紫手段厲害,將花清淵那小畜生治得服服帖帖,說話做事,全都聽她招呼。以花無媸的性子,還不醋意大發麼?」
梁蕭奇道:「花無媸竟會嫉妒自己的兒媳?」明歸冷笑道:「這有什麼稀奇,世間婦人大都如此,生怕兒子太迷戀妻子,弱了母子之情。是以婆媳相妒,自古有之。更何況,花無媸一心要讓兒子繼承祖業,若讓韓凝紫這等媳婦進了門,天機宮的基業豈不要改為姓韓了?花無媸半世苦心經營,到頭來卻讓外人摘了果子,依她的性子,忍得下這口氣麼?」
梁蕭道:「韓凝紫也不是省油的燈,豈會任她擺佈?」明歸拈鬚笑道:「你又沒見識了。大約男女相悅之時,渾然忘我,最容易犯些糊塗。何況韓凝紫年少識淺,怎是花無媸的對手?那姓花的婆娘心中雖有萬般不快,臉上卻不動聲色,只說什麼父母之名,媒妁之言,要韓凝紫找來長輩師姐,三媒六證,方可成親。韓凝紫被哄得暈頭轉向,歡天喜地出宮去尋她師姊。誰知她前腳剛走,花無媸後面便使了手段,硬生生把一個凌霜君推到花清淵懷裡……」
梁蕭插嘴道:「不對,既然喜歡一人,哪能再娶他人?換了是我,抵死不從的。」明歸冷笑道:「花清淵本就是膿包一個,花無媸一瞪眼,他還能放一個屁來?這下樂子就大了。花清淵這邊敲鑼打鼓,奉旨成婚,那邊也不知韓凝紫從哪裡得到消息,趁著凌霜君回娘家的當兒,伏在道旁給了她一下狠的。當時凌霜君已大了肚子,當真是一石二鳥,哈哈,不對,該叫做一屍兩命才對……」明歸哈哈大笑一陣,又道:「梁蕭,你且猜猜,韓凝紫因何知道凌霜君的行蹤?」梁蕭皺了眉,緩緩道:「難不成是你說的?」明歸拍腿笑道:「不錯,嘿嘿,若讓他花清淵養出個兒子,豈不壞了老夫的大事。」
正覺得意,忽見梁蕭站起身來,明歸笑聲忽止,詫道:「你上哪兒去?」梁蕭冷然道:「走路。」明歸道:「急什麼,待老夫喝完了這碗茶,嘿嘿,闊別已久,咱們須得好好聊聊。」梁蕭呸了一聲,道:「你不要臉,我還要臉,跟你這等小人同桌,徒惹一世之羞。」明歸一愕,又聽梁蕭道:「你與花無媸鬥法,我也懶得管。但你屢屢算計曉霜,卻未免太下作了些!」
明歸面色微沉,嘿然道:「那病丫頭早晚活不過幾年,死前給老夫做塊墊腳石,正叫做物盡其用。小子,你還是乖乖跟著老夫,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梁蕭呸了一聲,道:「去他媽的大事,我今天武功不濟,殺不了你,來日勢必取你性命。」一拂袍袖,大步出門。忽地眼前一花,明歸立在前方,托著茶碗,臉上似笑非笑地道:「你耳聾啦?沒聽到麼?老子叫你乖乖坐著,等我喝完這盅茶。」梁蕭見他目中凶光閃爍,心知不妙,揚聲道:「阿雪,你跑遠些,莫要回頭。」阿雪露出茫然之色,怪道:「不是說好了嗎?你到哪兒,我也去哪兒!」梁蕭見她如此呆笨,心中好不氣惱。
明歸嘖嘖笑道:「你到哪兒,她也去哪兒。梁小子,你艷福不淺,老頭子也羨慕呢。」說話聲中,忽地出手如電,抓向阿雪。梁蕭忙使一招「霸王扛鼎」,雙拳撞他兩肋。這招出自石陣武學,明歸瞧他招式精奇,暗合數術,不覺心頭發癢,手腕一轉,五指鋒利若劍,向梁蕭手腕直插下來。梁蕭知他爪力厲害,匆忙縮手,百忙中拉著阿雪,施展「六六天罡步」向後掠出。明歸瞧得暗自犯疑:「數月不見,這小子怎麼不進反退,武功弱了許多?」他忌憚梁蕭的「三才歸元掌」,不敢進逼,只以「靈犀分水功」遙遙出掌,又將梁蕭逼退兩步。明歸瞧出他果然內力大減,大喜過望,左手端著茶水,右手刷刷刷連發三掌,逼得梁蕭東奔西走,休想站立得住。
明歸一掌快似一掌,梁蕭攜著阿雪奔走片刻,漸感吃力,只得將阿雪推開,展開三才歸元掌,與明歸搶攻。明歸瞧著他掌來掌去,莫測高深,不由心頭一動:「這小子狡猾無比,倘若強迫他說出『三才歸元掌』的奧妙,只恐不盡不實。今日天幸他內力大弱,出手放緩,老夫不妨與他纏鬥,再慢慢瞧這三才歸元掌有什麼玄虛。」他打定主意,便放慢手腳,一招一式與梁蕭拆解。梁蕭一意自保,無奈只得全力施展掌法。明歸瞧他手眼身步,漸漸瞧出些門道,心中好不得意:「若非老夫智比天高,怎想得出如此妙計。」當即左一掌,右一掌,將梁蕭迫得團團亂轉,情急間連石陣武學也使了出來。明歸見他用的雖不是「三才歸元掌」,但精微奧妙之處,不在「三才歸元掌」之下,只是堂堂正正,不如後者那般取巧,使用者若無極高深的內功,絕難發揮應有威力,更妙的是,這些武功招式與自家武功如出一脈,更易修煉。
明歸一招招看下去,若有不明之處,便將前招重使一次,迫使梁蕭也以前招拆解,直到學會為止。梁蕭只瞧明歸眉飛色舞,卻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他內力不濟,雖有一流武功,卻發揮不出應有威力,欲使劍法,但與楚仙流賭鬥在先,用「穿心七式」便算食言,一時猶豫不定,出手章法微亂。明歸只當他疲憊,尋思道:「所謂貪多嚼不爛,若時候一長,被他看穿老夫的計策,反而不美。好事多磨,須得慢慢來才是。」當即忽地探爪拿向梁蕭胸口,欲先將他拿住,再慢慢套問武功。
阿雪在旁瞧著,見明歸出手太快,梁蕭萬難躲閃,心頭一急,驀地縱身出掌,直搗明歸背心。明歸素來謹慎,不敢托大,當下放過梁蕭,縮手回掃。這一掃用上「靈犀分水功」,阿雪慘哼一聲,跌出丈餘,口中溢出血來。
梁蕭趁機脫出明歸掌底,擋在阿雪身前。明歸陰笑道:「小子自身難保,還想保人麼?」正要抬步上前,忽地目光一轉,盯著梁蕭身後,皺眉道:「小子,瞧你後面是誰?」梁蕭知他必是虛張聲勢,只是冷哼一聲,仍是緊守門戶。忽然間,只聽阿雪一聲慘哼,梁蕭猝然一驚,側身躍出,以免腹背受敵。再轉眼一看,只見韓凝紫不知何時轉了回來,將阿雪抓在左手,右手二指一併,向他小腹點來。
明歸已將梁蕭視為一本活秘笈,既有許多武學未能學及,又豈能容忍他人染指,頓時長笑一聲,道:「看招。」忽將左手所端茶水擲了過來。韓凝紫見他來勢猛惡,咯咯一笑,側身托住茶杯,杯中茶水方才濺出半尺,便嗖的一聲,被她的「冰河玄功」凝成一支冰錐。韓凝紫嬌笑一聲,冰錐寒芒吞吐,刺向梁蕭面門。
明歸暗暗喝了聲彩,哈哈一笑,笑聲未歇,人已搶到二人近前,一掌擊向韓凝紫。韓凝紫冷哼一聲,將阿雪舉起,硬擋明歸掌力,明歸不料她如此狠辣,心中暗罵,但他也非好相與的,右掌全無收斂,兀自擊到。剎那間,身側勁風襲來,心知是梁蕭到了,當下側轉掌力,啪的一聲,將梁蕭震退三步。正要追擊,忽又寒氣撲面,卻是韓凝紫手攥冰錐刺來,明歸側身讓過,笑道:「韓姑娘去而復返,莫非想通了,決意跟隨老夫麼?」韓凝紫冷冷道:「全無興致。」明歸冷哼一聲,眉間青氣一現。韓凝紫正自提防,忽聽梁蕭低聲念道:「左一轉,右一轉,橫一轉,豎兩轉……」明歸心覺奇怪,韓凝紫卻面色一變,厲聲道:「小畜生,你說什麼?」梁蕭笑道:「你不妨猜猜!」原來韓凝紫傷心欲絕,狂奔一陣。忽然清醒過來,想到純陽鐵盒,忙又轉回,這時忽聽梁蕭之言,一時驚喜交迸,忍不住問道:「是了,是開盒之法,對不對?」梁蕭微微一笑,道:「算你機靈。但我說的只是十分之一,另外還有十分之九,可繁複得緊呢。」韓凝紫忍不住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但見梁蕭只是冷笑,頓又醒悟過來:「我也糊塗了,他怎會輕易說給我聽。」
她沉吟未決,忽聽梁蕭道:「你若想聽全,就先放了阿雪,我便把剩下的十分之九說給你聽。」韓凝紫目光閃動,忽地撲哧一笑,歎道:「你這小子,倒有幾分癡情。好吧,依你便是。」說罷忽然抬手,指間白光倏閃,按在阿雪胸口,阿雪不由呻吟一聲。梁蕭大吃一驚,喝道:「韓凝紫,你出爾反爾?」韓凝紫嘻嘻笑道:「接著吧!」抓起阿雪,忽向梁蕭擲去。梁蕭慌忙接住。韓凝紫淡淡笑道:「這丫頭被我種下了『問心刺』,一刻工夫發作一次,發作時心如刀絞,痛不欲生,兩個時辰不解,必死無疑。小滑頭,你給我乖乖說全開盒之法。我便出手救她,若跟我打半個字的馬虎眼,哼,有你好瞧。」梁蕭又氣又急,再瞧阿雪,只見她俏臉蒼白,蛾眉緊鎖,早已痛昏過去。
梁蕭暗暗歎了口氣,猛地咬牙,正要說出開盒之法。韓凝紫忽地一擺手,皺眉道:「明老鬼,不關你的事,請便吧。」明歸拈鬚笑道:「誰說不關老夫的事?這小子與老夫有過節,我立馬便要帶他去。」韓凝紫道:「待我問完他話,要殺要剮,憑你處置。」
明歸拍手笑道:「妙得緊,明某也要問他話,不過須得問上十天半月,姑娘若然有暇,不妨便和明某同行,大夥兒順道商量商量天機宮的事。」韓凝紫眼中寒光迸出,冷聲道:「明老鬼,你這是故意與我為難了?」明歸笑道:「豈敢豈敢。」忽地使出「飛鴻爪」,拿向梁蕭,韓凝紫厲叱一聲,掌心冰錐刺向明歸,明歸方要抵擋,卻不防韓凝紫內力傳入錐中,噗的一聲脆響,冰錐化作無數細小冰刺,向他面門射來。明歸匆忙揮掌格擋,但那冰刺又多又細,仍有數枚射中額角,疼痛難禁。明歸怒痛交迸,猛地發聲厲喝,雙爪迭出,疾若飄風。只聽哧的一聲,扯了韓凝紫一截衣袖下來。
兩人這番交手,旗鼓相當,均未佔著便宜,不覺各自心驚,出手更疾,只見一黃一青兩道人影如鬼如魅,掌來爪去鬥成一團。梁蕭反被晾在一旁,愣愣站著,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阿雪問心刺發作,痛醒過來,瞧了場中一眼,發起急來,推了梁蕭一把,忍痛道:「你……你別管我,快走呀。」梁蕭一怔,道:「可是……」阿雪兩眼流出淚來,叫道:「你……你再不走,我……我就咬舌自殺。」說罷伸舌抵在齒間。梁蕭不料她恁地決絕,微微一呆,忽地將她背起,大步狂奔。阿雪見他仍要帶走自己,心頭又急又痛,二度昏了過去。
明韓二人交手一陣,明歸技高半籌,漸佔上風,心下正喜,忽見梁蕭遁走,當下棄了韓凝紫,追趕上去。韓凝紫自也不肯落後。兩人並肩飛奔,可因彼此顧忌,誰也不敢盡力,生怕稍露破綻,便被對手趁虛而入,無形中腳力大減,竟落在梁蕭後面。
三人追追逃逃,攀上一座山坡,漸聽得轟隆聲響若悶雷,再奔十餘丈,只見前方橫著一道深澗,澗底亂石嵯峨,澗水奔騰若怒,滾木轉石。梁蕭瞧得心驚肉跳,掉頭一看,韓明二人均在數十步之外,改道已然不及。他心念電轉,倏地拔出劍來,斬斷澗邊一株松樹,擎著樹幹飛躍而下,跳到半空,忽地一個翻身伏在樹冠之上。待得明韓二人趕到崖邊,正瞧見梁蕭連人帶樹墮入澗中,只因松樹樹冠在下,入水時大樹浮力與下衝之力相抵,梁蕭非但沒有受傷,反以松樹為一葉輕舟,飛流直下。明歸氣得直吹鬍子,俯身抓塊石頭,喝道:「小畜生,叫你逃!」石塊嗖地飛射而出,梁蕭見狀,忙將頭埋入水裡,那枚石塊擊斷兩根枝丫,落入澗裡,頓時濺起一串水花。
明歸又抓一枚石塊,卻聽韓凝紫喝道:「死的有什麼用?」明歸恍然一驚,頷首道:「說得是,須捉活的。」兩人各有所圖,頓時不再爭執,但澗底亂石甚多,不便縱落,只得雙雙施展輕功,沿岸緊追。梁蕭大約害怕明歸再擲飛石,始終藏在樹冠之下,不敢冒頭。
片刻間,澗水漸緩漸平,匯入一條闊溪,那松樹在亂石中磕磕碰碰,忽被一股暗流捲向岸邊。明韓二人見狀心喜,搶到近前。明歸臉色卻是一變,跌足怒道:「糟糕,中計了!」韓凝紫定睛一瞧,也看出那松樹來勢不對,驀地一個浪頭打來,將那松樹推上溪岸,連翻兩轉,松樹下方卻沒半個人影。
明韓兩人一世精明,竟然中了瞞天過海之計,不由得惱羞成怒,忙向上游尋找,卻只見澗水滾落,勢若奔馬,哪裡還有梁蕭的影子。
原來,梁蕭躲避明歸的飛石時,心生一計,趁勢抱住水下一塊亂石,潛伏水底,由著那一株蒼松載沉載浮,順流而下。只待明韓二人追遠,才爬上山崖逃逸。他逃入深山,完全拋開二人,方才坐下歇息,喘息初定,低頭瞧去,但見阿雪雙眼緊閉,面如金紙,一探口鼻,氣若游絲。梁蕭心頭一緊,按她後心,度入內力。
阿雪此番受傷奇重,先挨了明歸一拂,後又中韓凝紫的「問心刺」,後者尤為陰毒。梁蕭推拿了一炷香的工夫,只見阿雪不但未見好轉,氣息反而更加弱了,梁蕭望著她蒼白的面頰,止不住心頭一酸,淌下淚來。
淚水濺在阿雪額角,她神志清醒了些,欲要安慰,但五內劇痛,怎也說不出話,唯有勉強張開大眼,怔怔望著梁蕭。梁蕭更覺心痛,眼看她氣息越來越弱,正當絕望之際,忽地心念一動:「我怎忘了這個?」急從懷裡取出陰陽球,撬開阿雪牙關,塞入她舌底。
「陰陽球」本是天地間一樣異寶,有化生精氣之妙。阿雪氣息雖弱,但終歸沒有氣絕,一口氣若游絲般自督脈下行,一經圓球,便激增十餘倍,再傳入丹田,經督脈轉入圓球,又增十餘倍。如此反覆不已,不過半晌,阿雪經脈內精氣漸漸充盈,口鼻間也有了呼吸。梁蕭伸手把她脈門,但覺沉澀起來,不復方纔那般輕滑微弱,心知見效,不由一陣狂喜,忙將自身內力轉入阿雪體內,經陰陽球導入周天經脈。
阿雪神志漸復,但覺經脈中真氣如洪濤滾滾,心中大為奇怪,秀眉輕顰。梁蕭笑了笑,溫言道:「別怕!若有異狀,以內息導引便好。」
阿雪依言而行,約摸過了一盞茶工夫,白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好似熟透的蜜桃,說不出的可人。梁蕭瞧在眼裡,暗暗舒了口氣。再過片刻,忽見阿雪張開秀目,紅潤的臉頰上浮起一抹笑意。梁蕭破顏笑道:「好些了麼?」阿雪見梁蕭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頓時雙頰發燙,欲要說話,卻覺口中含著一個圓溜溜的球,正要吐出,忽地一絲銳痛從心口升起,如鋼絲般貫入腦中,頓時疼痛難禁,哼出聲來。
梁蕭愕了愕,驚覺必是「問心刺」作怪,便道:「阿雪,你哪裡痛?」阿雪欲要抬手,但稍一動彈,胸腹間便痛不可當,只得道:「我……我心痛。」梁蕭想到韓凝紫的言語,心知拖延一刻,便多一刻危險。當即伸手解開阿雪的衣衫。阿雪陡然明白梁蕭之意,不禁眼熱心跳,面色桃紅,未待他解開小衣,忽地雙眼一閉,眼角流出淚來。
梁蕭微微一怔,顫聲道:「阿雪,怎麼啦?」阿雪嬌羞不勝,卻也不知怎生對答,眼淚流得越發厲害。梁蕭不覺站起身來,踱來踱去,屈指推算,距阿雪中刺之時,已有兩個時辰,再若拖延,這女孩兒性命不保,但柳鶯鶯當日曾說,自己再撕女孩兒的衣服,她便先殺自己,再自殺。可見此事有關女子羞恥,不得草率為之。
一念及柳鶯鶯,梁蕭心中之痛無以復加。這些天來,他雖借算題習武,竭力忘掉五龍嶺之事,但總是無法釋懷。他一生之中,自從母親遠離,父親死後,從未這般難過,便與花曉霜分別之時,雖覺悲傷難抑,卻也遠不及這撕心裂肺之痛。
他正自憐自傷,忽又聽到阿雪呻吟,回頭瞧去,只見阿雪淚眼迷濛,神色痛苦,不覺心念一動:「縱然男女有別,但若親人之間解衣治傷,卻也無妨了。」他略一沉吟,挽住阿雪之手,但覺她手指顫抖,掌心滿是汗水,便笑道:「我媽在時,常說要給我生個妹子,但後來卻說話不算。阿雪,你我結成兄妹如何?」阿雪嬌軀一震,抬頭望他,眼神迷茫中帶著幾分驚惶。梁蕭暗忖時間緊迫,當下牽著她手跪倒在地,揚聲道:「皇天在上,我梁蕭與阿雪在此結拜為兄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違此誓……」說到這裡,瞥了阿雪一眼,見她呆呆不語,神色淒然,不禁問道:「阿雪,你不願意麼?」
阿雪俏臉漲紅,脫口道:「我……」她心拙口笨,忽遇如此奇變,全無應變之能,是以心底裡雖有千萬個不肯,話到嘴邊,卻變成:「我……我願意的……」剛說完話,眼淚卻如決堤般流下來。
梁蕭一顆心尚在柳鶯鶯身上,從未想到與別的女子再生情愫,瞧得阿雪流淚,只當她疼痛難忍,再不多言,匆匆拜了幾拜,伸手解開阿雪胸衣,露出皓如寒冬之雪、滑似稚羊之脂的少女酥胸。阿雪有生以來,從未被男子瞧過身子,一時羞窘交迫,雙耳訇然一響,昏了過去。
梁蕭血氣未剛,乍見少女肌膚,眼中只有白光耀眼,熱血入腦,呼吸轉急,好容易壓住心頭綺念,定神細察時,卻見阿雪胸腹交接處,有一個紫紅小點,微微凸起,狀若一粒胭脂小痣,襯著玉膚雪肌,有若朱梅映雪,分外醒目。梁蕭心頭一迷,雙手不由顫抖起來。
阿雪雖然昏厥,但舌底陰陽球不絕化生精氣,經脈中精氣一足,即又甦醒,眼見梁蕭瞪眼瞧著自己,頓時羞不可抑,脫口叫道:「哥哥……」梁蕭一驚,頓時面紅耳赤,暗暗自責道:「梁蕭啊梁蕭,你若再無禮,豈非畜生麼?」定了定神,握住阿雪手腕,探她經脈動靜,但覺她胸腹相隔處若有異物阻礙,當下沉吟道:「阿雪,這『問心刺』十分棘手,我以內力外吸,你將真氣轉入口中小球,自內逼迫胸口阻塞。你我內外合力,將它拔出來。」說罷吸一口氣,揮掌按在阿雪胸腹之間,捏個吸字訣,運轉內力來回摩挲。阿雪頓生異感,面紅心跳,哪裡定得下心來。
梁蕭只覺她氣機紊亂,不由暗暗皺眉,說道:「阿雪。」阿雪驚醒過來,竭力按捺芳心,依梁蕭之言,逼迫「問心刺」。二人一個內逼,一個外引,行功片刻,梁蕭覺出阿雪內力不足,便又分出一道真氣,循她督脈注入陰陽球,助她運功排刺。不一時,但覺掌下小痣微微凸出,似有小半截細絲出來。梁蕭不敢怠慢,伸手捏住絲頭,將那細絲緩緩抽了出來。阿雪劇痛難忍,真氣一瀉,又昏過去。
梁蕭將細絲抽盡,卻見竟是一根女子秀髮,卻不知韓凝紫用什麼法門刺入人體的。梁蕭略一思索,猜想是她將頭髮浸濕,再用「冰河玄功」凍硬,便可如細針一般,刺入人體。
總算大功告成,梁蕭鬆了口氣,掩上阿雪衣衫。這番運功拔刺,耗去他許多心力。當下*在一棵樹下,閉目調息。過了一陣,忽聞響動,張眼望去,卻見阿雪醒過來,支撐著欲要坐起。梁蕭伸手將她扶住。阿雪被他一碰,想起方纔之事,頓時心跳加快,腦間嗡響,低低垂著頭,不敢瞧他。
梁蕭想到方纔的失態,也覺尷尬,苦笑道:「阿雪,情勢逼人,你……你可別生氣。」阿雪默不作聲,眉間大有落寞之色。梁蕭只當她在意名節,便道:「阿雪,從今以後,你我便是兄妹,我必以兄妹之禮待你,不會對你絲毫無禮。」抬眼一看,卻見阿雪長長的睫毛微微一抖,兩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梁蕭慌道:「阿雪,你不歡喜麼?唉,都是我不好,我……」阿雪見他滿臉的懊惱焦急,心生不忍,伸手抹去眼淚,強笑道:「哪裡話,阿雪有一個好哥哥,歡喜……歡喜得想哭……」梁蕭聽了,心頭略寬,說道:「那就好。」心裡卻想:「這妹子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唉,女孩兒的心思真難捉摸。」不知為何,又想起柳鶯鶯,頓時心灰意冷,興致索然。
等阿雪傷勢稍愈,梁蕭在谷裡搭了兩間窩棚。兩人分住,各自習武療傷,梁蕭閒暇之餘,採果打獵為食。光陰荏苒,轉瞬又過三日,阿雪得陰陽球之助,傷勢好轉極快,見梁蕭習武甚勤,便不擾他,她自幼服侍韓凝紫,慣熟家務,便壘土為灶,鑿木為皿,洗衣燒水,料理飯菜。茅屋雖小,但經她細心拾掇,倒也一派井然。
這日,梁蕭覷見一隻山羊,一氣追至谷外,忽聽遠處傳來人聲。梁蕭心念微動,轉入灌木叢中潛伏。不一時,便聽有人道:「這幾日把方圓百里都尋遍了,怎也不見那小賊的蹤跡。」那聲音清勁老成,梁蕭聽出是明歸的,只覺心跳如雷,大氣也不敢出。只聽一個女子冷笑道:「明老鬼你還好意思,早說他走不遠,你偏不信。如今又折回來,算什麼道理?」聽聲音正是韓凝紫,梁蕭暗自納悶:「這兩個傢伙竟結成一路,晦氣晦氣。」
只聽明歸笑道:「你不是說那小丫頭中了『問心刺』,必死無疑麼?照我猜,梁蕭沒了牽掛,自然有多遠逃多遠。但現今揣度起來,那小子詭計多端,或許反其道而行之,依舊藏在山裡。」韓凝紫冷笑道:「你總是歪理多。哼,這樣好了,你我分開搜尋,你往東南,我向西北,若發現那廝蹤跡,便放這煙花為號。」明歸嘿了一聲,道:「若你抓了人卻不放煙花,老夫上哪兒去尋你?」韓凝紫冷笑道:「彼此彼此,你老狐狸也不是什麼誠信之輩。」明歸呵呵笑道:「我是老狐狸,你是雪狐,大夥兒半斤對八兩。」韓凝紫冷哼道:「好,逮住那小賊,咱們再作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