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心中驚訝,略一定神,方才看清,敢情並非巨鐘生腳,而是一人頂著那口巨鐘行走,只是鍾大人小,將他上半身遮擋住了。
那巨鐘來得好快,身如飛星擲丸,直至酒樓前。到了近處,那扛鍾之人放下巨鐘,只是一個年老和尚,生得身形高壯,滿面紅光,鬚眉如雪,五官圓潤,不帶火氣。他手持了條烏木棒子,梁蕭瞧這和尚身形熟稔,一時卻想不出哪兒見過。
老和尚站定,環顧人群,忽笑道:「熱鬧,熱鬧。」聲音洪亮,說罷舉棒擊鐘,只聽嗡的一聲,洪鐘巨響,圍觀眾人紛紛掩耳。老和尚敲到三響,人群豕突狼奔,走了個乾淨。老和尚笑瞇瞇地道:「清靜多了!」反手之間,將銅鐘扣覆在地,堪堪擋住酒樓大門。酒樓掌櫃見狀叫苦連天:「賊禿,你把這個大傢伙橫在門口,我還做生意不做?」但見他來得驚世駭俗,口中叫罵,卻不敢上前扑打。
老和尚嘻嘻笑道:「善哉善哉!和尚歇口氣兒,順道向施主討杯酒喝。」梁蕭聽得這句,心頭咯登一下:「哎喲,是他。」醒悟到這老和尚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在棋坳中與秦伯符賭棋的那個厲害僧人。那晚夜色濃暗,梁蕭瞧不清他的面目,雖知這和尚年紀不輕,但渾沒料到如此年老,驚訝之餘,又忖道:「為何只見老的,那個圓頭胖腦的和尚娃娃上哪兒去了?」四面瞧瞧,卻是不見。
掌櫃本就氣惱,聞言沒好氣道:「沒有沒有,一滴酒都沒有!」那和尚也不著惱,笑道:「和尚一分酒一分氣力,若是沒酒,這口鍾可就扛不動啦!」掌櫃見他如此無賴,氣得兩眼發昏,團團一轉,向眾夥計招手道:「來,來,把鍾移開,移開!」四五個夥計圍上來,一起用力,掙得面紅耳赤,卻似蜻蜓撼柱一般,另有兩個食客也來幫忙,七手八腳一番折騰,銅鐘不過略略晃了幾晃。
一個夥計眼尖,向掌櫃耳邊咕噥道:「好像是寒山寺的那口鍾呢!」掌櫃頓時面無血色。寒山寺大鐘天下知名,相傳這口鍾是唐朝拾得禪師所鑄,重逾千斤。唐代張繼便曾道:「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足見巨大洪亮。不過,寒山寺距城數十里,這和尚竟將這個無與倫比的蠢物搬運到此,真如神人一般。掌櫃不由得心底裡連珠價叫起苦來。
脫歡見老和尚如此神威,有心結納,拍手朗笑道:「不用難為店家,我請大師喝酒如何?」老和尚望了他一眼,道:「你認得和尚?」脫歡一愣,又笑道:「敢問大師法號!」老和尚笑道:「你既然不認得和尚,為啥要請和尚喝酒?常言道:『無故獻慇勤,非奸即盜』!」脫歡面皮一熱,乾笑道:「哪裡,哪裡,自古英雄惜英雄……」老和尚不待他說完,哈哈笑道:「好笑好笑,這一百年以來,豺虎當道,豎子橫行,哪有什麼英雄?」
這句話讓脫歡大不服氣,高聲道:「大師這話不大對頭,大元太祖雄才大略,滅國無數,不算英雄麼?」老和尚笑道:「鐵木真麼?也不過是條光著屁股、逢人便咬的瘋狗罷了,算哪門子英雄?」脫歡對這位曾祖父奉若神明,聞言大怒,一時竟忘了和尚的厲害,喝道:「你這禿驢,竟敢侮辱先祖……」方覺失言,頓時住口。和尚瞧了他一眼,嘿笑不語。哈里斯見勢不妙,帶傷搶上一步,向老和尚合十道:「敢問大師可是九如禪師?」
老和尚看著他中指上那枚碩大鑽戒,笑道:「蛇眼魔鑽?你是賀臭蛇的兒子?嘿,莫非他皮肉發癢,還要來中原討棒子吃?」哈里斯面肌一顫,冷聲道:「家父對大師當日所賜念念不忘,多曾囑咐晚輩,若見大師,知會一聲:多則五載,少則三年,必來中原與大師一晤。」他頓了一頓,又道,「他還說,大師胸懷廣闊,從不與晚輩一般見識!」他深知這老和尚神通絕世,是以加上這句話,僵住此老,以免他找自己一干人的麻煩。
九如哈哈一笑,烏木棒倏地探出,點向哈里斯胸口,哈里斯不料他枉顧身份,腆顏出手,正欲閃避,誰知足下方動,烏木棒倏地一沉,到他腳底,一橫一挑。哈里斯站立不住,順勢倒翻出去,那烏木棒卻又揚起,搭在他頸後。哈里斯但覺巨力如山,身子全然不聽使喚,砰的一聲,被木棒按在地上,頭破血流。脫歡等人瞧在眼裡,均是面色如土。
九如笑容不改,嘻嘻地道:「不是你老子說錯了,便是你記錯啦。常言道,『柿子揀軟的捏』,和尚最愛欺負的就是你這等不中用的晚輩。」手腕一翻,棒子挑在哈里斯下巴,哈里斯不由自主飛向脫歡,火真人與阿灘雙雙搶上,欲要將他扶住,哪知方才著手,便覺力沉如山,別說他二人有傷在身,便是絲毫無傷,也難穩住。霎時間,兩人雙雙後跌,只聽一聲慘叫,三個人四百來斤的份量,重重壓在脫歡身上。脫歡只顧殺豬般慘嚎起來。另三人駭得面無人色,拚力掙起,將主子扶了起來,細細一察,卻是斷了兩根肋骨,三人不敢怠慢,架起脫歡,飛也似的求醫去了。
掌櫃見九如恁地厲害,心頭更虛,拿出一壺酒,戰戰兢兢地道:「給你!喝完就走。」九如一笑,如長鯨吸水,將酒水一飲而光,舔舔嘴唇道:「好酒,還有麼?」掌櫃本是個出了名的吝嗇鬼,見他喝了這麼大一壺,心痛已極,聞言不禁跌足叫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九如笑道:「和尚說過了,一分酒一分氣力,現在不過半分氣力,怎扛得動這口鍾呢?」掌櫃氣得兩眼翻白,指著九如,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梁蕭看不過去,忽地朗聲道:「老和尚,你本領高強,該去尋武學高手顯擺,欺負一個酒店掌櫃,也算能耐麼。」那掌櫃聽得入耳,連聲稱是。老和尚瞧了梁蕭一眼,將酒壺放在嘴邊倒了兩下,卻沒傾出一滴半點來,不由歎了口氣,木棒一挑,正挑在巨鐘頂端銅環處,嗡的一聲,巨鐘頓時升起三丈有餘,復又從天而降,無儔勁風刮得人面皮生痛,旁人盡皆驚呼,抱頭四竄。九如大步搶出,將巨鐘穩穩扛在肩上,向梁蕭哈哈笑道:「小子,此去哪家酒樓最近?」
梁蕭失笑道:「好啊,還要騙酒吃!」九如笑道:「大錯特錯,和尚並非騙酒,而是化緣!不用這法子,誰肯給光頭和尚酒吃?」梁蕭聽得好笑,忖道:「這和尚倒也坦白。」掌櫃躲在梁蕭身後,色厲內茬地道:「哪有這種化緣的法子?簡直是偷、是搶……」話沒說完,綠衣女拎住他後襟,擱到一旁,笑道:「老和尚,我請你喝酒,好不好?」
九如打量她一回,搖頭笑道:「女娃兒,你莫不是也和那個元朝王子一樣,有所圖謀?事先說好,喝酒歸喝酒,和尚萬不會聽你的話。」綠衣女啐道:「你又老又醜,鬼才圖謀你!只是瞧你饞得可憐罷了。」九如白眉一軒,喜道:「妙極,妙極!衝你這句話,和尚非喝不可。」綠衣女轉嗔為喜,道:「你這和尚,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好像我逼你喝似的。」九如笑道:「好好,算和尚逼你!」綠衣女正色道:「我想請的人,不喝也得喝,我不想請的人啊,打我殺我,我也不會請他!」說罷瞥了梁蕭一眼,嘴角掛著幾分冷笑。
九如點頭道:「善哉!女娃兒說得是,和尚這番矯情了。」綠衣女含笑道:「你這和尚豪氣沖天,姑娘十分喜歡,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喝兩罈的。」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錢袋,解開帶子,裡面珠光寶氣,耀人眼目。九如讚道:「好有錢的女娃兒!」綠衣女笑道:「和尚,我也事先說好,這些錢都是我偷來的,你敢不敢喝?」九如一愣,皺眉道:「女娃兒越來越有趣了。無妨無妨,和尚坑蒙拐騙無所不為。管它偷來的金,盜來的銀,但凡有酒,照喝不誤。」綠衣女聽了,咯咯直笑,只是她戴上柳笠,眾人自恨福薄,不能一睹佳人笑靨。但見她將一塊金錠遞給掌櫃,脆生生地道:「取十壇『老太婆酒』來。」
掌櫃愣道:「老太婆酒?」一旁的口吃夥計壓低嗓子道:「就……就是……五……五美人酒。」掌櫃好半晌轉過念頭,急忙去辦。綠衣女笑道:「和尚,我們進去喝。」梁蕭早已氣得臉色鐵青,寒聲道:「賊丫頭,你欺人太甚了吧?偷我的錢請客,就不害臊麼?」綠衣女笑道:「小家子氣,我請客,你給錢,算是瞧得起你?」九如奇道:「敢情事主就在這裡,女娃娃,你被拿賊拿贓,手腳可不夠利落!」綠衣女笑道:「那又怎地?我偷過來請人喝酒,總比他拿過去嫖妓光彩。」九如點頭道:「說得好,說得妙,說得蛤蟆呱呱叫。」
梁蕭欲要反駁,卻又忍住。他雖然焦躁易怒,但卻輕財好義。說他小家子氣,委實不符。梁蕭早已見識過這老和尚的武功氣概,佩服已極,嘴上不說,心中已然有心結納,暗忖道:「就算你不請他,我若有錢,也要請他喝上幾杯。」想到這裡,便道:「也罷,賊丫頭,你們喝過了酒,咱們再來計較!」綠衣女本當梁蕭受此羞辱,必會動怒,與自己大打一場,卻不料這小子竟不生氣,真是大出意料,一時瞅著梁蕭,狐疑滿腹:「莫非這小色鬼怕了老和尚的武功,才不敢出頭,哼,欺軟怕硬,忒也沒用。」心中十分瞧他不起。忽聽九如道:「小姑娘,這酒到底喝不喝啊?」綠衣女瞥了梁蕭一眼,冷笑道:「當然要喝,不喝白不喝。」說罷與九如並肩進了「醉也不歸樓」。梁蕭正要上前,明歸道:「算了吧,那老和尚的『大金剛神力』天下難逢對手,一百個你也鬥不過他。」梁蕭冷哼道:「我不與他們動手,瞧也不成麼?」撇開他手,走進酒樓。明歸只得跟入,卻見九如已將銅鐘覆在堂心,與綠衣女各抱一壇「五美人」酒,相對而坐。以藍袍漢子為首的那群壯漢已然不見,想是趁亂去了,空出兩張八仙桌,梁蕭便與明歸上前,傍著一張坐定。
綠衣女拍開酒罈泥封,笑道:「和尚,我做東道,先乾為敬!」將酒罈湊近櫻口,一氣飲盡,拭去嘴邊酒漬,笑道:「我喝完了……」話音未落,忽地呆住,只見九如面前,已然放了兩個空壇。綠衣女訝道:「好和尚!你真會喝!」一時酒意上湧,摘下柳笠拋在一旁,雪玉般的雙頰上凝了兩抹嫣紅,更添嬌艷。九如又拍開一罈酒,笑道:「女娃兒生得忒俊,但喝酒的本事嘛?哈!可就沒有和尚俊了!」綠衣女大不服氣,道:「天山腳下,從來沒人喝得過我!」說著也拿起一罈酒。
九如笑道:「慢來,有酒無肉,就好比沒有士兵的將帥,不能成事!」綠衣女啐道:「和尚要吃肉就直說啊,何必這麼彎來拐去的。」向掌櫃道:「掌櫃的,烤一隻全羊上來!」九如笑道:「烤全羊?痛快痛快。」將手中半罈美酒一飲而盡,道,「女娃兒,吃了喝了,還沒問你姓名呢?」
綠衣女微微一笑道:「我姓柳。」九如白眉一軒,哦了一聲。
掌櫃見來了財神,忙叫眾人加緊忙活。不一會兒功夫,一隻濃香四溢的烤全羊抬上桌面,綠衣女隨手撕了一片,送進口裡,讚道:「這烤羊與我家的不同,咬著酥脆,嚼著糯軟,少了些膻氣,多了一股甜香。」掌櫃賠笑道:「那是自然,烤羊之時,不同的火候,塗抹雞鴨豬牛等不同油脂,羊腹之內,還填有楊梅、桂圓、杏子、桃乾等十二味果脯。」
綠衣女道:「倒有這麼多講究。」九如扯下一條羊腿,大嚼道:「還是女人家的舌頭靈巧,唔唔,和尚可吃不出這些門道。」兩人談笑風生,頃刻間又盡數壇,九如左手托酒,右手吃肉,左起右落,右起左落,當真以一當十,吸盡了五罈美酒,肉也吃了九成,綠衣女心中不服,硬是喝光兩壇陳釀,一時雙頰如火,杏眼迷離,蛾眉如蹙還舒,櫻口未笑含情。
這時間,忽聽門外傳來叫喊之聲,十來個和尚衝了進來,個個手持棍棒。當先一名老僧形容峻烈,瞧得店內情形,氣得渾身發抖,棒指九如喝道:「孽障,你來掛單,卻偷走寺裡的銅鐘,這還不說,竟又在這裡和女子喝酒吃肉,佛祖的清規戒律,都被你這妖孽破壞盡了。」掌櫃認得此人乃是寒山寺主持弘悟大師,急忙上前,未及辯解,便被老和尚一巴掌摑倒,斥道:「你也荒唐,竟賣酒賣肉給出家人,讓西天佛祖蒙羞?」說著棍子一掄,便向九如打去。
九如避開來棍,站起身來,眾僧人揮舞棍棒,將他圍住。九如神色從容,嘻嘻笑道:「弘悟,你一口一個佛祖,卻知佛在哪裡?祖在哪裡麼?」弘悟一愣,厲聲道:「佛在你六陽魁首之上,祖在你雙目交睫之間!佛發霹靂,劈開你頑石心髓,祖放金光,刺破你昏花老眼!」九如冷笑道:「我看你才是頑石腦袋,老眼昏花!」弘悟怒道:「胡說八道!」九如哈哈一笑,道:「你看不見麼?」弘悟道:「什麼?」九如指了指鼻尖,笑道:「你想不到吧?」弘悟又是一呆:「什麼?」
九如仰天笑道:「來者無祖,去者無佛,芸芸眾生,迷惘執著,佛是什麼?祖是什麼?祖便是我,我便是佛!」這三十二字,字字若銅鐘大呂,震人肺腑,弘悟好似挨了一記悶棒,呆了一呆,厲聲叫道:「好狂僧,胡說八道,你偷銅鐘,騙吃喝,有什麼臉面自稱佛祖?」九如大笑一聲,伸出烏木棒,將銅鐘一挑而起,擔在肩上,大步向門外走去,兩個和尚揮棒來打,兩根大木棒打在九如身上,頓時斷成四截。
九如將巨鐘一擊,仰天長笑,鐘聲笑聲相和,若怒蛟騰空,沖天而去,只聽他朗聲吟道:「飲罷太湖萬頃酒,九天猶聞醍醐香;醉臥紅塵身自在,笑看征鴻成一行。偷了乾坤胸中留,騙得真如袖裡藏。摩訶般若波羅密,哪管世人說短長!」(按:真如:梵語,宇宙之本體;摩訶般若波羅密:梵語,即大智慧到彼岸之意)。
群僧跟著追出,但九如步履若風,須臾不見人影,弘悟沉思九如所言,腦中靈光忽現,不由得哎呀一聲,心道:「這和尚裝傻弄癡,但句句機鋒,不正是要點破我的心障麼?」思來想去,自覺若不逮著九如問個明白,這一輩子和尚便是白當了,當即叫道:「追,追!」連滾帶爬,追上前去,眾和尚只道他要搶回銅鐘,也各持棍棒,跟著猛追。
梁蕭見老和尚一去無蹤,站起身來,走到綠衣女面前,冷笑道:「你幫手逃了,這回誰來救你?」綠衣女以肘支頤,聽到他說話,也不抬頭,梁蕭當她小覷自己,一揮手道:「與你說話呢!你怎不理人?」綠衣女被按在肩頭,一個踉蹌,幾乎跌倒,抬起頭來,醉眼乜斜,臉兒如開透的桃花般嬌艷,扭腰站起,喃喃道:「小……小色鬼……嗯……你……你要死麼?」梁蕭一皺眉,伸手便去拽她,他算得清楚,這一抓有六七個後手,包管綠衣女無處可逃。卻不料這一抓竟牢牢抓住綠衣女手臂,下面縱有無窮變化,一個也變不出來。梁蕭一怔之間,便覺綠衣女就勢倒入自己懷裡,梁蕭怕她使詐,急欲閃開,哪知綠衣女身子軟如輕絮,黏在他胸前,動也不動梁蕭大窘,推她道:「喂,賊丫頭,你怎麼啦?快快起來,咱們大戰三百回合!喂!聽到沒有……咦……你真睡了……」任他如何喝罵,綠衣女只躺在他懷裡,玉頰火紅,秀目緊閉,睫毛翹長濃密,眉間似乎凝聚著幾分愁意。
明歸起身笑道:「小丫頭真是不知輕重,這百年陳釀是隨便喝的麼?美人固然人人喜歡,多了可是要傷身體的,『五美人酒』下口容易,但後勁十足,老和尚神功蓋世,自能化解,嘿,這小丫頭有幾多斤兩,也敢與他拼酒?」他一臉的幸災樂禍,梁蕭都是哭笑不得,低頭看了綠衣女一眼,只見她醉態可掬,令人十分心動,不由忖道:「這妞兒長得倒是蠻好看的,哼,不過長得好不好看,關我屁事。」他猶豫難決,忽聽明歸嘿笑道:「梁蕭啊,所謂英雄愛美人,這女子姿容無雙,倒是正好配你!」梁蕭一愣,紅著臉啐了一口,出了大門,伸手牽馬。想必是見他懷抱主人,那胭脂馬倒也十分乖順,隨他前行,梁蕭雖然厭惡綠衣女,但卻十分喜愛她這匹馬兒,忍不住伸手去摸,第一次,胭脂馬側身閃避,但第二回覺出梁蕭沒有惡意,便不再躲閃,任他撫摸緞子也似的毛皮。
梁蕭愛極,本想騎上去試試,但見它仰首四顧,神駿非凡,不由忖道:「它這麼驕傲,騎在它背上,豈不辱沒了它!」當下極力忍住不騎。明歸見他苦忍模樣,只道他戀著綠衣女的美色,心中暗喜:「妙啊,這小子雖然對這丫頭有些意思,嘿嘿,老子先使點手段,叫你兩個好得蜜裡調油,難捨難分,然後老子再拿這女子做質,哼,你小子戀姦情熱,被我這麼一哄一嚇,還有什麼話不肯說的!」
梁蕭與明歸施展輕功,到了人少處,方才停下。明歸指著遠處,道:「那處有家客棧,正好休息。」梁蕭唔了一聲,明歸又笑道:「這丫頭喝了三壇百年陳釀,醉得厲害,你先扶她進棧,我去買些藥物,給她醒酒。」梁蕭望著他,甚是疑惑:「老狐狸突獻慇勤,有些不大對頭。」明歸知他心意,笑道:「不必多心,我不過想早些讓你了結此事,你我也好早早啟程,共謀大事!」
梁蕭對他所言「大事」殊無興致,但綠衣女在懷裡扭來扭去,委實叫人不是滋味。他血氣未剛,抱著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醉美人兒,不由得血行加快,出了好大一身熱汗,聞言不及多想,便向客棧走去。
明歸望他背影,微一冷笑,轉身步行,到街上尋到一家藥鋪,叫了幾味藥材。郎中大感疑惑,卻不抓藥,低聲道:「客官,恕老朽冒昧了,這幾味藥一配上,可是極霸烈的春藥方子!」明歸冷冷道:「讓你配藥你就配,哪來這麼多廢話?」郎中諾諾連聲,心想:「這老頭兒倒是人老心不老,也不怕吃了噎著。」明歸抓了藥,讓郎中細細碾成粉末,用紙包了,走到街上,設想如何下藥,如何撮合二人,再如何用那小丫頭做人質,逼迫梁蕭吐露武功奧秘。他越想越覺得意,禁不住哈哈大笑,不料笑聲未絕,忽聽一人冷哼道:「明兄何事如此高興?」明歸渾身一震,回首笑道:「秦老弟真是不辭勞苦,居然一口氣追到蘇州來了!」
卻見秦伯符立在五丈之外,冷笑道:「梁蕭人呢?」明歸哈哈一笑,眼中滿是嘲弄之意,說道:「人是沒有了,白骨倒有一堆!秦老弟要不要?」秦伯符目眥欲裂,大喝一聲,只一晃,雙掌推至。明歸單掌封出。二人掌力接實,明歸身子劇震,飛起數丈。秦伯符未料他如此不濟,微微一愣,旋即恍然:「賊子奸猾,竟借老夫的掌力遁走!」明歸借勢躍上樓頂,忽覺身側勁風逼來,心頭一驚,轉身接了一掌,只覺對方勁力雍雍穆穆,仿若山嶽,側目看去,只見花清淵臉色鐵青,喝道:「你……你當真殺了蕭兒,今日若不殺你,天理難容。」呼呼呼一連六掌,皆是挾怒而發,威力絕強,明歸連連後退,好容易站穩腳跟,方才反擊一招半式。二人武功相差無幾,在房頂上忽進忽退,鬥得難解難分。
秦伯符也縱身上房,他顧及花清淵的身份,只是從旁掠陣。斗了二十招不到,明歸忽地拍出一掌,花清淵正要拆解,明歸左手倏揚,將春藥粉末迎面打來,花清淵知他奸詐,怕是毒藥粉末,屏息後退。秦伯符見明歸陰招傷人,再也不顧規矩,厲喝一聲,揮掌來攻。明歸反足倒勾,數枚青瓦向他飛去,但「巨靈玄功」實在厲害,瓦片飛至半空,被秦伯符掌風一逼,竟然反擊回來。明歸慌忙俯身讓過,正巧花清淵縱身又上,正好迎上瓦片,花清淵只得揮掌拍開。明歸見機,自他身旁飛躥過去,順勢還向花清淵攻出一掌。花清淵前擋碎瓦,左擋明歸掌力,一時被鬧了個手忙腳亂。
明歸一旦脫身,便全力施展輕功,鑽入小巷深處。秦伯符、花清淵奮力追趕。三人在蘇州城中你追我趕,明歸藉著地勢,連使狡計,花秦二人追了半個時辰,竟然追丟。秦伯符大怒,將路旁拴馬石一拳搗碎。花清淵雖已料到梁蕭凶多吉少,但總抱著一線希望,是以才會鍥而不捨,千里追來,哪知老天無情,梁蕭終究遭了毒手,一時間,他只覺心酸意冷,拍著街邊土牆,潸然落淚道:「運籌窮機,難斷己期;屈指通神,不知亡年;上蒼失聰,妒爾奇才;孤魂飄颻,安所歸依;世事顛倒,夫復何極……」尚未念畢,已是淚雨滂沱,幾不成聲,縱然街上人群如潮,也全然不顧了。
秦伯符心中也甚慘然,但他秉性剛毅,眼角一酸,便即忍住,拍了拍花清淵的肩頭,歎道:「清淵,哭有什麼用?如今之計,當是尋著那個奸賊,為梁蕭報仇雪恨才是!」花清淵聞言,切齒道:「秦兄說得是,我們這就去尋那奸賊報仇!」二人懷著一腔恨火,一路尋去。
明歸擺脫二人,心知天機宮高手必會陸續來此,不由暗叫晦氣。繞了老大個圈子趕回客棧,準備帶走梁蕭。哪知還未到達,便聽大呼小叫,遙遙一看,只見客棧處濃煙沖天,人來人往,都在河邊提水救火。明歸瞧得目瞪口呆,只怕花秦二人也被火災引來,忙縮回頭去,尋思道:「三十六計走為上,也顧不得那小子了。」他果決善斷,想到便做,一口氣遁出姑蘇城,往北去了。
卻說梁蕭抱著綠衣女,叫了一間客房,將綠衣女丟在床上,又讓夥計打來熱湯,抹了個臉,一時百無聊賴,坐在窗邊,想到摟抱綠衣女的情形,便覺心跳加速,耳根發熱,不時偷眼瞧那床上女子。
過了一陣,明歸始終不見回來。忽見遠處石拱小橋邊,嗒嗒嗒行來一匹黃驃馬,乘著個長髯老者,年約五旬,腰插寶劍,背掛一張銀胎弓,往這邊一瞥,面露詫色,忽地取出一支箭,用火折點燃,取下銀弓,抱如嬰兒,開如滿月,只聽一聲厲嘯,火箭破空,在天穹中迸成六彩焰火。梁蕭大覺有趣,心道:「向他討支箭玩玩,倒是不錯!」
那人射出一箭,又抽出一支尋常箭矢,張弓搭箭,這次指著客棧門前的胭脂寶馬。梁蕭大吃一驚,只聽咻的一聲,虯髯老者長箭脫弦,梁蕭情急間,擲出茶杯,正中長箭,長箭落地,那老者抬眼望來,只見梁蕭飄身落下,順手拾起羽箭,喝道:「還給你。」羽箭擲向虯髯老者,老者舉弓撥落,只此須臾,梁蕭已矮身躥到他馬前,一招「大神境」中的「羲和御日」,扯住韁繩,翻身飛踢。那老者也非等閒,離鐙翻落,從馬腹之下穿出,反踢梁蕭。梁蕭避開來腳,身子倒翻,絞向對方頸項。老者倏然又至馬背,撐足下踹。一時間,二人貼著黃驃馬,上上下下拆了六七招,梁蕭竟佔不得絲毫上風,不免心頭詫異:「這傢伙什麼來路?恁地了得!」
正要變招。忽聽馬蹄驟響,梁蕭斜眼瞥去,只見東方數騎人馬聯翩而來,當先一人洪聲叫道:「楚老大,那女賊在嗎?」老者應道:「馬在,人麼……哎喲……」敢情一分神,額頭被梁蕭指風掠過,火辣辣生痛,急叫道:「小子扎手!」梁蕭趁機倒掠而出,舉目四顧,只見四面八方有十餘騎人馬向這邊蜂擁而來。楚老大脫了窘境,翻身上馬,搭上箭枝,方要開弓,不料啪的一聲,弓弦斷作兩截,他錯愕之間,恍然明白,梁蕭臨走之時,竟以指甲割壞了弓弦。
梁蕭見來人氣勢洶洶,正覺奇怪,忽聽一聲清叱,一名黃衣女子從馬背上躍起,奔近客棧,梁蕭飛身縱上,向黃衣女子一把抓出,喝道:「哪裡去?」黃衣女子反身一掌,格住梁蕭的爪勢,梁蕭定睛細瞧,卻是個姿容嬌媚的中年美婦。那美婦叫道:「你是誰?」梁蕭但覺她聲音耳熟,猛然想起,來者正是運河邊上那個名叫「二娘」的女子,當時她兒子受傷無救,斷了一足,這美婦大約哀怨未消,此時兀自神色憔悴。梁蕭眼珠一轉,嘻嘻笑道:「二娘,令郎斷了的腿好些麼?」雷星斷腿之事極少人知,那黃衣美婦目瞪口呆,驚道:「你……你怎麼知道?」說著身形一滯,梁蕭趁機搶先闖入自家房間。一把抄起床上的綠衣女,待要越窗而走,忽聽一聲清嘯,黃衣美婦如電掠至,手中多了一柄長劍,厲叱道:「將這賤人放下!」長劍翻飛,劍法精奇,梁蕭苦於無法騰手對敵,只能東躲西閃。拆了不到三招,忽聽東面牆上一聲巨響,牆壁頹塌,一名鐵塔般的巨漢躍馬而入,手持一柄數十斤重的大鐵錘,二指粗細的鐵鏈纏在肌肉虯結的手臂上,厲聲喝道:「二娘,女賊何在?」嗓門粗大,正是運河邊親手砍斷兒子一腿的那個「雷大郎」。
黃衣美婦正愁梁蕭滑溜,忽見丈夫前來,喜道:「就在這小子手上!」大漢「呵」的一聲,鐵錘當空一掃,牆塌床破,碎屑紛飛。梁蕭不敢硬接,使個魚躍龍門之勢,伸足在鐵鏈上一點,欲借勢騰出門外,黃衣美婦早已看穿他的用意,長劍凌空便刺。梁蕭這一縱用盡氣力,雙手又不得空閒,情急中呸的一聲,一口唾沫直奔婦人面頰。黃衣美婦素來好潔,雖然驚怒交集,卻也不能不暫且閃避,梁蕭趁此機會,衝出房外。
方才出門,便有兩個漢子迎面截來,梁蕭飛身而起,凌空出腿,好似於癲狂中大步疾行,卻是一招「接輿狂歌」,二人抵擋不住,匆忙後退。梁蕭得空,旋身出腳,在庭中假山上一蹭,縱上房頂,單足獨立,身形迎風搖動。眾人欲要跟上,卻被他抬腿踢得瓦片紛飛,將試圖上房者紛紛打下。
「呼啦」一聲,牆穿屋破,雷大郎跨馬馳出房外,罵道:「直娘賊。」鐵錘揮出,嘩啦啦不絕於耳,廂房被他神力擊倒一片。梁蕭縱身閃開。雷大郎正要再揮大錘,誰知鐵鏈被屋樑纏住,拖拽不得,只氣得破口大罵。梁蕭哈哈大笑。雷大郎罵了兩聲,忽地叫道:「用『火雷』逼他下來。」話音方落,便見三枚炮仗模樣的物事嗖嗖擲來,梁蕭心知必有古怪,慌忙閃開。那些炮仗一旦落地,便發出如雷巨響,激得瓦礫四濺,偌大房屋被裹在一團烈焰之中。
梁蕭駭然不已,嗖嗖嗖又見三枚「火雷」擲來,急急飛身縱出,只聽身後巨響連聲,碎屑飛迸,打在背上,刺痛難當。望下一看,只見六七人手持刀劍飛掠上房,梁蕭失了地利,又抱著綠衣女,雙手不便,頓時連連叫苦。
忽聽「唏律律」一聲,一道白影如飛掠來,梁蕭大喜,高叫一聲:「胭脂。」胭脂馬狂奔之間,四蹄撒開,尥了兩個蹶子,它靈通矯捷,力大無窮,出蹄之迅烈,與武功高手無異,那群武人心思只在梁蕭身上,頓有幾人不慎挨了馬蹄,變做滾地葫蘆。胭脂馬衝開一條路,來到屋前,將梁蕭凌空托住,轉蹄馳入一條小巷,哪知跑出不足百尺,便有一道八尺高牆攔住去路。梁蕭一驚,正要挽韁改道,但見胭脂縱蹄如飛,毫不停留,頓又心頭一動,閉眼叫道:「好胭脂,我信你啦!」
胭脂發聲長嘶,有若應答,奔到高牆之前,將身一縱,倏地越牆而過,落在地上,稍不停留,馳蹄又走,梁蕭睜眼喜道:「乖馬兒,乖馬兒。」回頭望去,只見濃煙滾滾,直衝霄漢,卻是房屋被「火雷」點著,火借風勢,一發不可收拾。
梁蕭暗暗心驚,遙見前方已是城門,城門吊橋頭,不下十騎人馬迎面堵來。梁蕭欲要轉向,左面又來五騎,後方右方,皆有騎士包抄過來。還未及轉念,胭脂卻不閃不避,直奔過去,梁蕭一驚,叫道:「乖馬兒忒笨了,該往人少處去!」話音未落,胭脂已到橋頭,雙方相距不及十丈。梁蕭鋼牙一咬,將綠衣女橫擱馬上,嗆啷拔劍在手,正欲迎敵,孰料胭脂於奔跑之間,突地人立而起,「唏」的一聲,若金石鏗鏘,直透蒼穹。要知它本是天山以北野馬之首,後被綠衣女的師父想盡法子收服。此馬天生霸道,能斗虎豹,等閒馬匹懼它之極,它這一嘯之中,頓顯出震懾萬馬的神威來,對面十匹駿馬聽得嘯聲,忽地四散,搖頭擺尾,沒命狂奔,眾騎士挽韁勒馬,勒得馬口流血,猶自無法遏制,一匹馬甚至不辨東西,帶著主人,嘩啦一聲,衝進護城河裡。
梁蕭見它如此威風,又是驚訝,又是喜愛。胭脂驚退群馬,一躍過橋。眾騎士心知容此馬走脫,傾天下之兵也休想追上。飛馳間,以楚老大為首,紛紛彎弓搭箭,梁蕭身後箭嘯之聲大起,便似雨打芭蕉一般。
胭脂也知勢危,忽左忽右,縱蹄狂奔。但開弓之人多是高手,後腿仍被一箭射中。箭鏃乃是三稜刃,一旦射中,鮮血順著血槽不絕湧出,胭脂吃痛,嘶叫一聲。梁蕭心中大急,忽聽有人厲叫道:「莫要射了,說好了,這馬歸我!」呼聲越來越大,說到「我」字時,聲如響雷,似在耳邊。這一聲叫罷,那輪箭雨也為之一歇。
梁蕭急急回頭,只見一名青衣男子徒步如飛,離馬後不足六尺。梁蕭倒臥出劍。那男子哈哈一笑,足不停步,右手揮指,噹的一聲點中劍脊。梁蕭虎口痛麻,長劍幾乎脫手。那人一指未能將他寶劍彈飛,驚咦一聲,左手不停,抓向胭脂後尾。
忽聽胭脂一聲長嘶,向前一躥,縱出四丈有餘。那人一抓落空,拔腿急趕,只見胭脂馬一跛一跛,卻是迅快無倫,轉眼間已在二十丈之外。青衣男子追之不及,心頭又驚又喜,驚得是這寶馬受傷之餘,尚有如此腳力,喜的是這寶馬神駿無雙,更欲得之而後快了。
胭脂跛著腳跑了數十里,眼見拋開追兵,梁蕭不忍它再跑,到道旁拔出箭矢,撕下衣襟裹好傷口。定睛細看,那箭桿上鐫著一個「楚」字。不禁望了猶在馬背上熟睡的綠衣女一眼,尋思道:「雷大郎和那個二娘所說的女賊莫非就是她麼?」想起雷星被親身父親砍斷一腿的慘景,不由尋思道:「這賊丫頭恁地歹毒,被仇人逮住,正是活該。」便歎了口氣,將綠衣女擱在馬背上,用韁繩縛牢,說道:「乖馬兒,我不管啦,你帶著她慢慢逃命吧。」說罷轉身便走,卻聽身後馬蹄輕響,回頭一瞧,卻是胭脂跟在後面,便道:「乖馬兒,我說不管就不管,要怨就怨你這主人心腸不好,手段狠辣,惹來這麼多對頭。」轉身又走,但胭脂兀自跟著,梁蕭快它也快,梁蕭慢它也慢,梁蕭把臉一板,正要喝叱,胭脂馬卻直愣愣將鼻子湊過來,對他噴氣,梁蕭心一軟,伸手撫它鬃毛,再瞅了綠衣女一眼,不覺心跳變快,苦笑道:「乖馬兒,我留下來,可是看你的面子,不關你主人的事。」轉身將那女子再度負起,二人肌膚這次相接,滋味似又不同從前,梁蕭心跳更疾。這等情形端的生平從未有過,饒是他聰明絕頂,也想不透何以如此。
穿過一個小谷,前方煙波浩淼,已是太湖,梁蕭正想去處,忽聽得馬蹄聲起,只聽有人喜道:「在這裡了!」梁蕭閃避不及,轉身一瞧,卻見來的是一個長相俊美的小後生。他縱馬搶到近前,跳下馬來,冷笑一聲,揚聲道:「小子,你是這賤人什麼人?哼,這賤人受傷了?當真自作孽,不可活……」他嗓音清脆,口齒伶俐,連珠炮般說完,見梁蕭不答話,不由道:「你啞巴麼?把女賊放下了,滾得遠遠的。」
梁蕭冷冷不發一言,小後生雙頰泛紅,一抖手腕向梁蕭分心刺來。梁蕭一手扶住背上的柳鶯鶯,看他劍到,忽地一掌拍中小後生劍脊。小後生劍鋒斜偏,胸口空門大開,不由駭然收劍,護住全身,定睛再看時,卻見梁蕭依舊站在原地。心中氣惱更甚,又刺一劍,劍勢越發狠辣。梁蕭看他劍到,啪的一掌,再將長劍拍開。頃刻間,小後生電光霹靂般連刺五劍,均被梁蕭運掌一一拍偏。
小後生使到第六劍時,羞怒欲狂,也顧不得什麼招式,驀地身劍合一,猛撲上去。梁蕭這招「掌運天下」出自「縱橫捭闔境」,所謂「治天下如運諸掌」,這一輪掌法極得舉重若輕之妙,看似隨意拍出,實則奧妙無方。倘若對付厲害高手,自須得合以身法,多加變化,但這小後生武功較他還差老大一截,是以站著也能破敵。此時忽見小後生情急拚命,便微微一笑,使招「奕秋投子」,左手二指若拈棋子,按在那劍身之上。奕秋乃圍棋之神,這一指頗得弈道,正按中小後生新舊力道斷續之處。小後生虎口驟熱,長劍嗖地脫手。梁蕭右爪突出,抓在小後生胸口,但覺軟綿滑膩,不類尋常,不由心頭微驚,手上略略一緩。小後生趁機拚死一掙,哧的一聲,數層衣衫一併撕破,竟露出粉色的繡花肚兜來。
梁蕭瞧得滿心糊塗,那小後生卻尖叫一聲,臉漲通紅,捂著臉倒退兩步。梁蕭猛然醒悟,脫口叫道:「哎喲,原來你是個母的。」那女扮男裝的少女面紅如血,用破衣摀住胸口,咬著嘴唇,瞪著梁蕭,眼裡淚水滾來滾去。梁蕭還想取笑兩句,忽聽一聲長嘯自東傳來,蒼勁雄渾,沛沛洋洋。那少女聽到叫聲,回首喜道:「爹爹,快來!」梁蕭見她一臉狂喜,頓生惡念,冷笑道:「你媽來也沒用。」揮手又抓少女酥胸,少女被他抓過一回,羞憤欲死,豈能再容他得逞,叫罵道:「小淫賊。」一手護著衣襟,一手格擋梁蕭來爪。不料梁蕭這一抓竟是虛招,待她全力護胸,腰腹空門大露,便嘻嘻一笑,屈指彈中少女氣海穴。少女勁氣陡洩,被梁蕭摟在懷裡。
這般一來,梁蕭背負佳人,手抱嬌娃,換了登徒子瞧見,必然羨慕他艷福齊天。但梁蕭身在險中,委實來不及享受這溫香軟玉的滋味。只瞧人馬四面逼來,梁蕭看北方人少,大步流星奔了過去。北方當先的正是那黃衣美婦,一見梁蕭。分外眼紅,嬌叱著從馬背上掠出,揮劍便刺。梁蕭嘻嘻一笑,將少女迎了上去。這抓人為質、抵擋對手的法子,卻是他從明歸那兒學來的法門。
黃衣美婦劍氣如虹,激得那少女面皮劇痛,忍不住尖叫道:「姑姑。」那美婦看清她容貌,間不容髮地收回長劍,詫道:「楚婉……」話未說完,梁蕭已奔出兩丈,前方四人揮劍阻擋,梁蕭將楚婉當作兵刃,隨手亂舞。眾人大是顧忌,四把劍光芒霍霍,只在楚婉身前晃動,嚇得楚婉閉上雙目,連聲尖叫。黃衣美婦見狀,急忙搶上,長劍連揮,只聽叮叮噹噹一陣響,那四柄劍盡被她擊落。梁蕭笑道:「二娘謝啦!」黃衣美婦「呸」了一聲,杏眼圓瞪。梁蕭見來人甚多,一拍胭脂,笑道:「乖馬兒,再辛苦一下?」翻身上馬,胭脂撒開四蹄,馳入山中。眾人得了美婦消息,皆知楚婉被俘,也不敢逼得太緊,只在遠處跟著。梁蕭藉著山勢大兜圈子,行至傍晚,他怕胭脂傷勢惡化,背著柳鶯鶯下馬步行。楚婉被橫在馬上,氣憤欲狂,一路上「小畜生,小混蛋」罵個不停,梁蕭初時無暇理會,此刻閒下來,聽了幾句,作起惱來,嗔目瞪她,楚婉也不示弱,睜著一雙大眼回瞪,罵道:「小淫賊。」
梁蕭道:「好啊,你再罵一句,我連你褲子也撕了。」楚婉吃他一嚇,再不敢言,眼裡卻流出淚來。梁蕭靜下心來,尋思道:「我帶著一個賊丫頭,已然累贅,如今再添一個,逃走更是不便。」將楚婉拽下,拍開她穴道,喝道:「滾蛋吧。」說罷邁步便走。楚婉怔了怔,忽地一咬牙,似乎下了什麼決心,奔上幾步,叫道:「小……小子,嗯,站住了!我有話說。」
梁蕭皺眉道:「還想挨揍麼?」楚婉趕到他前面,玉手叉腰,柳眉倒豎,哼聲道:「你為什麼放我?」梁蕭見她才得自由,氣焰又漲,又好氣有好笑,說道:「你長得又醜,嘴又聒噪,誰遇見你,誰就晦氣。早早放了,上上大吉。」楚婉雙頰漲紅,瞪了柳鶯鶯一眼,咬唇道:「誰長得醜,她……她又比我好看多少?」梁蕭笑道:「說得好,她就比你好看。」楚婉本也是這般想,但被梁蕭說出來,心裡仍酸溜溜滿不是滋味,失聲罵道:「小淫賊……哼,你胡說八道?」她本是家族中最出色的美人兒了,人人對她另眼相看。怎料竟被柳鶯鶯比了下去。越美貌的女子,在容貌之上,越是好妒,不由忿忿道:「她再美又怎麼樣了,還不是個偷雞摸狗的女賊?」梁蕭心懷疑問,當下問道:「你叫她女賊,她偷你什麼了?」
楚婉冷笑道:「她偷了我家的鎮莊之寶。」梁蕭道:「什麼寶貝?」楚婉略一遲疑,道:「女賊沒告訴你麼?嗯,這個……可不能對你說。」梁蕭想起黃衣美婦在運河邊說的話,心頭一動,衝口而出道:「是純陽鐵盒嗎?」楚婉哎喲一聲,失驚道:「小賊,你怎麼知道的?那……那盒子在你手裡?」
梁蕭只覺一陣狂喜:「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天教這寶貝鐵盒落在我手裡。」楚婉見梁蕭臉上露出笑容,更篤定鐵盒在他手裡,當下忖道:「須得想個法兒哄他交出來。」便冷笑道:「這也罷了,這女賊逃走之時,還殺了『天香山莊』三名園丁,燒了三叔公一大片花田。哼,聽說她還沿途偷竊官宦富戶,就連皇帝的大內,她也盜去了不少寶貝。最可氣的是,她每次偷罷,總要留下『天山柳鶯鶯』的名字,真是張狂之至。」梁蕭心道:「原來賊丫頭叫柳鶯鶯。」便微微一笑,說道:「偷過留名,有膽識!」
楚婉呸了一聲,怒道:「你知道什麼?三叔公這次大為生氣,破關出莊,專拿女賊。他老人家武功蓋世,你若不將人給我,可是小命難保!」梁蕭心道:「就我見過的人物,只有蕭千絕與九如和尚稱得上武功蓋世。你那三叔公大約是兩文錢買張牛皮,自吹自擂!」嘴裡卻不說出,只是笑笑。楚婉察言觀色,當他意動,便又續道:「你若貪圖這女賊的美色,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我表兄雷星就是被這狐狸精迷惑住,結果丟了一條腿,須得做一輩子的瘸子。」她說的雖是表兄的慘事,語氣中卻大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頓一頓,又道:「你大約還有所不知,我們『天香山莊』與雷震姑父的『雷公堡』乃是當今兩大武學世家,便是『參天狻猊』方瀾和『神鷹門主』靳飛,到了我家也要恭恭敬敬。再說了,如今官府震怒,派出江南第一名捕何嵩陽,你再幫這個女賊,可是和天下人為敵。」
梁蕭聽到何嵩陽三字,不由冷哼一聲,心道:「何嵩陽是個大大的王八蛋,他要抓的人,老子定要保護周全。」打定主意,嘴唇抿得緊緊,不作一聲。楚婉自負辯才無礙,平時但有所求,長輩無不依允,此時也欲一縱蘇秦之齒,張儀之舌,將梁蕭一舉折服。若能讓他交出純陽鐵盒與女賊,當是天大的功勞。她見梁蕭不說話,越當是自己言語奏效,便又說道:「你這麼年輕,武功已這麼好,如果正道直行,一定能夠成為一代大俠,幹麼要和女賊同流合污?」梁蕭皺一皺眉,道:「做大俠有什麼好?」楚婉道:「做了大俠,就能受世人敬仰。」梁蕭道:「雲萬程算不算大俠?」
楚婉咦了一聲,奇道:「你也知道雲大俠?」梁蕭聽她將「雲大俠」三字叫得格外親熱,不由得側目瞧去,卻見楚婉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似溫柔,又似憧憬,兩眼望著遠處,喃喃地道:「雲大俠是南武林頂天立地的人物,便是三叔公說到他,都要輕輕點一下頭的。你知道麼?三叔公對世事看得很淡,能得他點一點頭的,天下算起來也不過三四人而已。」梁蕭冷冷道:「雲萬程有什麼了不起?不得好死。」楚婉變色道:「你胡說八道,你才不得好死。」梁蕭雙眉一挑,正要動怒,卻見楚婉呆瞧著遠處漆黑的夜幕,臉上陰霾盡去,又露出那種溫柔憧憬的神氣,輕歎了口氣,柔聲道:「不過三叔公說啦,雲大俠雖然不錯,卻又遠不及雲公子了。」梁蕭道:「雲公子是誰?」楚婉瞅他一眼,冷笑道:「雲公子便是雲大俠的公子,哼,你連聽他的名字也不配。」
梁蕭呸了一聲,道:「就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鬼麼?」楚婉聽得莫名其妙,但那雲公子是她私心相許的人物,決不容人羞辱半分,忍不住罵道:「你才是小鬼!」說罷又歎口氣,道,「罷了,總之你一百個小賊也及不上雲公子一個的。上次他隨靳門主來天香山莊,請爹爹出山。可惜,爹爹心胸狹窄,不肯答應,還說什麼大宋當存則存,當亡則亡,天香山莊獨善其身,不問世事。」梁蕭暗自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的心胸也未見寬廣了。」
卻聽楚婉續道:「雲公子聽了這話,忽地起身道:「久聞天香山莊的『分香劍術』獨步武林,雲某仰慕萬分,今日有幸,特來領教幾招。』起初,大家見他口氣雖大,卻太年輕,心中均是瞧不起他。誰知我那幾位堂兄輪流上陣,竟沒人接得下一劍……」
梁蕭冷道:「那是你堂兄沒用,未必就是姓雲的厲害。」楚婉輕哼一眼,似乎不屑與之爭辯,續道:「當時我羽姑姑和姑爺恰好也在,眼看爹爹就要被逼下場,羽姑姑忽起身道:『奴家出嫁已久,娘家的劍法只略略記得兩招,未得真意,還望公子不吝賜教。』」梁蕭忖道:「她口中的羽姑姑想必就是那黃衫婦人了,她武功很好,劍法尤為高明,當真鬥起來,我也多半勝不了她。」想著不由關注起後事來。
卻聽楚婉道:「便聽雲公子說道:『前輩客氣了,大家不必使力,比劃招式,點到即止。』羽姑姑笑著說:『雲公子憐惜奴家,奴家能不承情麼?』當下兩人各持長劍,方要交手,卻聽白紗屏風後有人歎了口氣,說道:『楚羽,你使這招「玉笛橫吹」,若他刺你肩頭「天宗」穴,你又怎麼招架?』羽姑姑頓時渾身一僵,半晌方道:『他……他怎麼能刺到我那裡?』那人說道:『你先別問,但說如何招架?』姑姑想了想,說道:『我使「國色天香」刺他「晴明穴」。』那人道:『攻敵所必救,求個兩敗俱傷,倒也勉強可行。但若他從「坤」位出劍,刺你『期門』左側,你又如何抵擋?』姑姑忍不住道:『有這等劍法麼?我……我便以「落花驚蟬」刺他「角孫穴人歎道:『這招也還不壞,但若他從『小畜位』出劍,刺你『會宗』,你又如何?』哼,本姑娘不跟你小子說啦,左右這劍法的奧妙你也聽不懂的。總之那人問一句,姑姑便答一句,包括雲公子,大家都覺奇怪。如此一問一答,說到第十二招上,只聽那人道:「若他從『大有位』刺你『關沖』右側,你當如何化解?」羽姑姑聽得這話,瞪大雙眼,再也說不出話來。那人苦笑一聲,歎道:『至此極矣,罷了,楚羽,你盡心竭力接他十二劍,不要辱了你亡父的名聲。』羽姑姑臉色煞白,手指握劍,指節都發白了,忽地吸了一口氣,當真使出一招『玉笛橫吹』,說也奇怪,雲公子應了一招,劍尖竟也刺向羽姑姑的『天宗穴』。」
梁蕭驚道:「哪有此事?你定是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麼?奇怪的還後面呢,因為雲公子與羽姑姑事先約好,不比內勁,只比招式。是以就看二人長劍往來,一招一式,與那人所說絲毫不差,直到第十二招上,雲公子忽從『大有位』刺出一劍,劍尖停在姑姑的『關衝穴』上。」
梁蕭叫道:「吹牛吹牛!」楚婉冷笑道:「你不信拉倒。反正此事南武林早都傳遍了,你打聽打聽也能知道。」梁蕭聽她如此一說,再不吱聲。卻聽楚婉續道:「且說雲公子使出那劍,不但全無喜色,臉色反而灰敗如死,盯著那面白紗屏風,慢慢地道:『閣下究竟是誰?』那人笑道:『你師父沒告訴你麼?』雲公子歎道:『當真是楚前輩麼?晚輩斗膽,還請前輩指教一二。』那人道:『老夫已是死灰朽木,久已不動刀兵,指教二字愧不敢當。不過今日閣下來得不易,老夫也靜極思動,罷了,我便隔屏獻拙,寫幾個陋字,請雲公子品題品題。』他話未說完,已有人奉上墨寶,當下那人便隔著細白紗屏,寫下三句小詞,念做『柳絲長,桃葉小,深院斷無人到』。」
梁蕭插嘴道:「這有甚稀奇的,就跟大白話一般。」楚婉微微一笑,道:「這詞句自然是極盡婉媚的,但那寫出來的字,卻是個個筆力萬鈞,撇捺勾折森若長劍,直欲破紙而出。唉,我本領粗陋,因而瞧不出那有什麼門道。但雲公子精通劍道,片刻間便看得入了神,他就那麼呆呆地站了許久,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驀地倒退三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單膝跪倒在地……」楚婉說到這裡,嗓子一哽,忽地說不下去,秀目凝望遠處,流露出一抹憂色。
梁蕭正聽得入神,不由問道:「他死了麼?」楚婉瞪他一眼,怒道:「你才死了?雲公子調息片刻就好了,說道:『晚輩愚鈍,破不得前輩字裡的劍意,今日輸得心服口服。」卻聽那人歎道:『其實你不過得了令師兩三成的本事罷了,便要睥睨天下英雄。嘿嘿,怕還不能夠!再說,劍法不過是死物,人卻是活的,分香劍術是好是歹,因人而異,你的劍法,何嘗不是如此!』」
梁蕭讚道:「這話有見地。」楚婉不禁微微一笑,又道:「雲公子聽了這話,許久都沒了言語,卻聽那人又道:『不過,雲萬程有你這種兒子倒是福氣,雲老雕為人方正有餘,機變不足,練一輩子武功,也是枉然。嗯,是了,你這姓靳的師兄倒有他的風骨,外似沉穩,內無錦繡,草包一個,成不了大器。』靳門主聽了這話,臉色頗為難看,雲公子也尷尬得很,卻聽那人又道:『不過,你就不同了,骨秀而神清,金聲而玉應,來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說罷長笑一聲,悠然去了。」楚婉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瞥了梁蕭一眼,眼角帶笑,甚為得意。
梁蕭忖想她將這事說得十分曲折,怕是編不出來的,一時將信將疑,問道:「屏風後那人到底是誰?」楚婉哼了一聲,傲然不答,梁蕭沉吟道:「莫非就是你說的那個三叔公?」楚婉冷笑道:「不錯,三叔公這次也來了,你識相的,便早早投降。」
梁蕭不覺猶豫起來:「這柳鶯鶯與我非親非故,亦且還有梁子,我不值得為她惹下如此強敵,忒也不直。」楚婉見他神色動搖,心中竊喜,又冷笑道:「你想,雲公子都勝不得我三叔公,你還想拿雞蛋碰石頭麼?」梁蕭一聽這話,胸中沒來由傲氣升騰,冷哼道:「姓雲的又算什麼,我梁蕭再差十倍,也不會輸給他。」楚婉說這話,一則炫耀,一則恐嚇,誰料弄巧成拙,又聽梁蕭出口貶低意中人,頓時怒火大熾,顧不得其他,啐道:「憑你這點微末本事,給雲公子提鞋也不配。」梁蕭大怒,舉拳欲打,楚婉瞧他模樣凶狠,心怦怦直跳,眼裡泛起淚花。梁蕭見她可憐模樣,終究打不下去,怒哼一聲,轉身上馬,飛也似去得遠了。
梁蕭乘馬奔了一陣,怒火稍平,又怕胭脂傷勢復發,便停下來。忽聽柳鶯鶯在馬背上嚶了一聲。梁蕭回過頭來,只見她輕輕翻了個身,秀眉緊蹙,若有不適。梁蕭將她抱下,*在懷間,只見美人如玉,嬌靨映著溶溶月光,便如一朵白色曇花,搖曳綻放,嬌艷無比。梁蕭情難自禁,低頭將臉貼在她的額頭上,但覺雪白光潤,神為之飛,意為之馳,心猿意馬間,一陣冷風迎面刮來,梁蕭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我在做什麼?」又忖道:「是啦,正事要緊,趁她沉醉不醒,我先瞧瞧純陽鐵盒在哪裡。」當下在胭脂馬上的褡褳裡尋了一回,沒尋到鐵盒,卻找到一枚銀盒,揭開看時,卻見滿是水粉胭脂,盒蓋上還有一面玻璃小鏡,光亮可鑒鬚眉,其時玻璃產自西極,中土十分難得,是以這小小一枚梳妝銀盒,價值已然不菲了。
梁蕭將銀盒翻看已久,不見異樣之處,只得悻悻放回褡褳,轉眼瞧著柳鶯鶯,心道:「莫非在她身上,須得搜一搜。」他雖有此念,但臨動手時,卻覺心跳加劇,雙手顫抖,不由想道:「趁人之危不算好漢。一會兒待她醒轉,我再明刀明槍,逼她把鐵盒拱手送我。」當下打起精神,背起柳鶯鶯,向北走了一程,忽嗅到一股子誘人的肉香,梁蕭腹中咕咕亂叫,抬眼一瞧,只見北邊樹林裡露出破廟一角,隱隱有火光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