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天設險,劍門天下壯,連山抱西角,石角皆北向。兩岸崇墉倚,刻畫城郭狀,。一夫怒臨關,百萬未可傍。」
東方浮起微弱旭光,照出劍門的輪廓,兩片蒼峰似倚天長劍,直指黑雲密佈的蒼穹。
「什麼聲音?」劍門守將張何從睡夢中驚醒,傾聽遠處悶雷似的響聲。
「是六盤山大營的馬蹄聲。」門外的衛兵說:「蒙古大軍開始晨練了。」
張何披上衣衫,推開大門,冷冽的晨風迎面吹來,讓他機靈靈打了個寒戰。遙望北方,六盤山大營燭天的燈火,讓北斗七星也失去了光芒。
「喂,你還有多久。」梁天德大吼。
「快了,快了,還有半個時辰。」文靖在林子裡答應。
「放屁。」梁天德怒道:「天下間哪有人拉屎拉一個時辰的?」
端木長歌黑著臉道:「更沒有人能夠在一天方便六次地。」
「他是故意的。」嚴剛咬牙切齒,一針見血。
「這個還用說。」白樸心想。
「你再不出來,我可要進來了。」梁天德忍無可忍。
靖叫道:「這裡好大一泡屎,臭得緊。」
天德邁開大步。
「好啦,好啦。」文靖見老爹勇往直前,只好提起褲子,慢條斯理地走出樹林。「醫書上說:「廢而生痔」,大便半途而廢,會長痔瘡的。」他不滿地說。
「你究竟想怎麼著。」嚴剛嘴都氣歪了:「先是說你不會騎馬,也好,學吧,媽拉巴子,一個身懷武功的人學騎馬居然學了半天,這倒罷了,又說是練馬摔痛了膝蓋,非要休息一個時辰,然後一路上不是拉屎就是拉尿,屎尿比牛馬還多,我呸,兩個時辰的路程被你走了一整天,現在離劍門關還有兩百里遠!」他望著遠處的夕陽心想:「如果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上,我非揍死你這個渾小子不可。」
「就算快馬加鞭,今日閉關前是趕不到劍門關了。」白樸道:「與其深夜扣關,咱們不如先尋個地方歇息,明日再走得好。」
「好呀,好呀。」文靖拍手歡呼。
「好個屁。」嚴剛狠狠瞪了他一眼,向白樸道:「離此二十里,有一處奚谷鎮,可以歇足。」
「走吧。」白樸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五人拍馬西行。沿途群山嵯峨,蜀嶺高絕,擋住南來北風,朔方雖已萬木凋零,劍門關外卻是芳草連天,綠樹成行,啾啾鳥聲中,頗有幾分夏日氣象。
進入奚谷鎮時,天色已然昏暗,瞅著這鎮子果然鎮如其名,坐落在一處山谷之中,百十戶人家櫛比鱗次,一張杏黃酒旗在青瓦房上分外惹眼。
「小二。」五人落座,嚴剛叫道:「好酒好菜儘管上來。」
小二一張勢利眼子看出來者不凡,陪笑道:「這就來。這就來。」順手掌上燈火。文靖覷眼看去,只見店子裡有七八桌客人。鄰近處坐著一男一女。那男子約莫二十來歲,鷹鼻深目,黑衣如墨,眼光直視前方,冷冰冰全無表情,右手邊放著一個狹長的烏黑絲囊,不知盛著何物。那女子卻僅見背影,著一身繡花百折裙,體態甚是婀娜,滿頭青絲用一支金環束起,露出脖子上雪白的肌膚。
「各位大爺,這可是小店的名菜。」店小二端上一個白瓷盒子,含笑道:「名叫『醉裡橫行』。」
店小二打開盒子,一股醉人的酒香頓時鑽進文靖的鼻孔。定睛細看,只見盒子裡裝著十多個紅通通的大螃蟹。
端木長歌啞然失笑:「不就是『醉蟹』麼?居然還起這麼個風雅名兒。」
「這個好吃麼……」文靖一愣,感情他生來就沒吃過螃蟹。
「客官可知秋高蟹肥,這時節的螃蟹脂肥膏滿,可是正當吃的時候。」
靖瞅著有點害怕,不敢下箸。
「客官一試便知。」店小二極力慫恿。
文靖望向白樸,白樸微微笑道:「千歲請先。」眾人早就約好,一路上稱呼文靖做「千歲」,以防洩漏機密。
文靖無可奈何,拈了一隻螃蟹,噌的一下丟進嘴裡,隨後,眾人便聽到咯吱咯吱,像是石磨坊裡傳出的聲音。
「嗯,好吃,外酥內嫩,當真好吃。」文靖裝出一副很在行的樣子,對一干目瞪口呆的人宣佈。
梁天德暗暗叫苦:「忘了這小子沒吃過螃蟹,這下子臉可丟大了。」
只聽一個脆生生的北方口音道:「師兄,原來螃蟹也可以這麼吃的!」
文靖舉目看去,正巧看見那個女子轉過頭來,這下子,只看得他面紅耳赤,一顆心兒砰砰只跳。
那女子看上去不足二十,鵝蛋臉兒,雪白中透著紅暈,瑤鼻挺翹,柳眉彎入鬢角,一雙眼大而嫵媚,顧盼之間波光漣漣,撩人遐思。她見文靖顧視,不禁嘴角微揚,眉眼間透出笑意,端地美艷不可方物,把這個傻小子笑得癡了。
「好美的女娃兒。」白樸心想,「不過美得實在邪氣,中原少女哪有她這麼欺霜賽雪的肌膚和挺翹的鼻子,倒像是西域胡女。」想到這兒,不禁暗暗留心。
「喂,呆子,你怎麼老看著我呀。」那少女衝著文靖笑道。黑衣人聞言掉頭,兩道目光有如冰鋒雪刃般,刺在文靖臉上。文靖嚇了一跳,一腔熱血頓時冷了大半。那人卻「咦」得一聲,眼中掠過一絲詫異。
少女又向文靖道:「呆子,把你盒子裡的螃蟹給我吃一個好麼?」
「好呀。」文靖連忙答應。正要伸著。忽聽那黑衣男子道:「玉翎,別鬧了,這道菜你點過。」
文靖放眼看去,二人的桌子上果然擺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白瓷盒子,不禁有些糊塗了。
少女撇嘴道:「可是為啥咱們的螃蟹非得去殼,他們的螃蟹卻能囫圇吃。」
文靖一驚,恰好看到端木長歌正剝開一隻螃蟹,露出紅紅白白的蟹肉,頓時血湧面頰,差點打個地洞鑽進去。
店小二連忙陪笑道:「姑娘誤會了,螃蟹的確是要去殼的,只是……只是這位客官的吃法有些與眾不同。」
「是麼?」少女說:「我倒覺得他們的螃蟹與眾不同,你可是欺負咱是北方人??把難吃的螃蟹給咱們,把好吃的給他們?」
店小二連天價的叫屈,只瞅著文靖暗罵。
少女走到文靖身邊,也不顧旁人,伸手就抓起一隻,放在嘴裡咬了一口,反手就給文靖一個嘴巴,喝道:「你是蠢豬麼,這也能吃?」
文靖被這一記耳光打的暈頭轉向,愣在當場,五個指印清清楚楚印在左臉上。其他四人無不驚怒,嚴剛拍案而起,喝道:「你這婆娘,吃了東西還要打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服氣麼?」少女冷笑道:「本姑娘打人從來不講道理。」話音未落,玉手一翻,又是一記耳光向文靖臉上刮到。
文靖挨第一記耳光是因為全無防備,但他究竟練了多年的功夫,雖然練的奇差無比,但畢竟有了前車之鑒,見她打來,身子急忙後仰。
照說他躲得也算不慢,哪知那少女的玉手如影隨形一般,跟著他的退勢捲上。一聲脆響,右臉又留下少女的手印,這下子文靖一張臉當真左右對稱,十全十美了。
嚴剛怒不可遏,將手在桌上一按,騰身而起,形如蒼鷹搏兔,越過八仙桌,揮掌向少女臉上打去。
眼見他巨靈大手拍到,少女卻微微一笑,並不躲閃,只是五指微捏,形若蓓蕾,從胸口緩緩升起。
嚴剛掌到中途,看著少女如花嬌面,忖道:「若這張俏臉上多了五根指印,我也當真作孽了。」心中一軟,手臂抬起,變掌為爪,抓向少女髮髻。
就在他變招的剎那,少女五指如白玉蘭花一般,嫣然開放,嚴剛只聽到嗤的一聲,手掌劇痛,急忙飛腿橫踢。少女紅袖清舒,輕飄飄拍在他的足踝上,嚴剛好像踢中鐵板,倒翻回去,「嘩啦啦」一陣亂響,將身後的八仙桌壓得粉碎。舉起右手一看,只見五個血孔,鮮血汩汩流出,不禁驚怒交集。
少女撇嘴道:「本想廢了你這隻手,沒想到你居然挺聰明,居然凌空變了招式。」
嚴剛汗流浹背,方知自己若不是憐她美貌,變招抬臂,這隻手掌定被她五指穿透,生生廢了。
「我道是誰?」嚴剛回頭一看,只見白樸緩緩站起:「原來是『黑水』門人。」
少女笑道:「原來你認得我的功夫呀。」
「『如意幻魔手』麼?」白樸淡淡地道:「白某當然認得。」
「那你也一定知道咱師父啦!」少女抿嘴笑道
白樸點點頭道:「『黑水滔滔,蕩盡天下』,白某豈有不知的道理。」此話一出,除了文靖,其他三人皆變了臉色。
少女大是歡喜,向黑衣人叫道:「師兄,師父果然很出名也。」
「這個自然。」黑衣人神態甚是倨傲。
「本來師父說了,誰得罪了咱們,就讓誰好看。」少女眉開眼笑地道:「不過看在你知道我師父威名的份上,放過你們這次吧!」
文靖忍不住叫道:「分明是你先出人的。」
「不服氣麼?」少女舉起粉拳:「師父說了,天下人咱想揍誰就揍誰,你不服氣,咱們再打過。」
說到打架,文靖頓時軟了,嘟噥道:「你師父又不是皇帝!」
少女道:「就算是大蒙古的皇帝,我師父也沒放在眼裡。」
文靖聞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難道你師父是天上神仙?」
「那也差不多了。」少女一句話把文靖鎮住,
白樸淡淡一笑道:「不知二位來蜀有何貴幹?」
「師兄來殺人,咱來看熱鬧……」
其時食客早就跑了個精光,店小二和掌櫃正躲在櫃檯後發抖,聽得殺人二字,魂都嚇飛了,抱在一處尿褲子。
「殺人,可是殺神仙度前之人麼?」白樸聲調都變了。
少女露出驚訝的神氣:「你怎麼知道。」
樸臉色鐵青,一字一句地道:「那就好。」
他緩緩轉身,向那黑衣人道:「閣下可知你機關算盡,還是棋差一著。」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點寒芒,也不說話,目光落到文靖身上。
白樸道:「正所謂李代桃僵,你殺得不過是個替身的,眼前這位才是貨真價實的淮安王。」
梁天德心裡咯登一下,「白先生此舉豈不是讓文靖陷入險境。」
「哦!」少女有些明白了:「原來你們是那個大宋狗王一路的,哼,居然用假的來騙我們。」她怒視文靖:「你就是那個狗王?」
文靖一驚,忙道:「我又不是狗,那會是狗王?」少女一愣,反倒被他問住。
「那又如何?」黑衣人緩緩站起,陰沉沉地道:「不論真假,再殺一次就是。」
樸大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氣,你殺得了麼?」
「哼!你這臭人探我口風。」少女怒道:「先殺了你再說。」一腳挑起板凳,踢向白樸,白樸一掌拍開,卻見那少女雙手罩了過來,他知道這雙手一旦上身,摧筋斷骨,有如裂帛。當下退後一步,將折扇插在腰間,一掌劈出。
這一掌看似全無花巧,卻好像刀劍破浪一般,透過少女幻影重重的手法,斬向她肩頭。
「看不出你還有些本事。」少女嬌笑聲中,二人各逞絕技,斗在一處,少女一雙手時如天魔幻形,時如佛祖拈花,時如揮動五弦、時如反彈琵琶,其變化突兀至極,直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在眾人眼裡,面對如此攻勢,白樸就似驚濤駭浪中一葉小舟,隨波逐流,難以自主。
靖不禁叫道:「白先生輸了。」
「難說。」梁天德搖頭道:「你看那女子的雙手可能遞到他身前一尺之內?」他說話間,目光不時瞟向那黑衣人,只見他負手而立,悠然觀戰,不禁暗暗心急:「白先生被這少女困住,雖不至敗落,但若這黑衣人乘機殺過來,不知應當如何抵擋。」
文靖聞言,仔細一看,果然少女攻勢如潮,卻始終被隔在一尺之外,而她攻勢稍弱,白樸的掌勢立時擴展開來,施以反擊。
「玉翎小心。」黑衣人微微皺眉,道:「這人用的是『須彌芥子掌』,所謂『放之須彌,收於芥子』,你若再攻不進他那一尺見方的『芥子圈』,只怕不妙。」
幾句話的功夫,「芥子圈」已經變為兩尺方圓。少女只覺壓力鬥增,手裡漸漸有些施展不開,招式微微一滯。只在這霎息之間,「芥子圈」陡然暴漲,白樸的掌力奔騰四溢,化為無量須彌。攻守之勢頓時逆轉,不足十招的功夫,少女只有招架之功,再無還手之力,一個觔斗倒翻出去,將一張桌子踢向白樸,口中叫道:「蕭冷,快來幫我。」
黑衣人板著臉道:「你怎麼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要叫我師兄才對。」
「哼,你到底幫不幫我?」少女態度蠻橫。
蕭冷哼了一聲,道:「你先退下。」
「我偏不,咱們一起把他做了。」少女撒嬌。
白樸震碎木桌,聞言不禁手上一緩,少女乘虛而入,狠招毒招盡往他身上招呼,邊打邊叫:「蕭冷,你攻他背後,蕭冷,你砍他左手,蕭冷,踢他屁股……」白樸心有旁騖,頓時被她鬧得的個手忙腳亂。
「你這婆娘真是無恥。」嚴剛破口大罵。
「你說什麼?」蕭冷目光如刀,掃在他身上,「我本不想乘人之危,但你膽敢罵我師妹,我留你不得。」他邁步走向嚴剛道:「不過,我還是給你一個堂堂一戰的機會,出刀吧!」隨著他的步子,殺氣洶湧而來,眾人無不心神震顫。
白樸放聲長笑,一掌逼開少女,閃身站在眾人身前,悠然搖扇道:「閣下的對手是白某吧。」
「喂,咱們還沒打完呢!」少女叉著腰叫道。
白樸微微笑道:「你不是要你師兄幫忙嗎,你們二人一塊兒上吧。」
「好呀!」少女眉開眼笑道:「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們。」說著就要上前。「這女的真夠無賴的。」眾人皆是一個念頭。
黑衣人搖搖頭道:「玉翎,你不要插手。」他直視白樸道:「我用刀。」
白樸道:「我就用這把扇子。」心中卻想:我料得不錯,這人果然是那老怪物的徒弟,自負得可以,還好,還好,若他真與這丫頭聯手,只怕大事不妙。
「你應該用劍才是。」蕭冷皺眉。
白樸微笑道:「折扇足矣。」蕭冷正要發怒。突聽少女道:
「我也用刀。」她從袖裡抽出一把藍汪汪的短刀。
蕭冷眉頭大皺:「你要幹什麼?」
「他明明是我的對手,你偏要和我搶。」少女撇著嘴道:「上次神仙度殺人,你也是悄悄一個人做了,這次我也要殺人。」
「殺人放火是男人的事情。」蕭冷哭笑不得:「師父只叫你跟著我長長見識,可沒叫你跟著我殺人。」
「哼,你和師父那麼喜歡殺人,殺人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少女說:「我偏要試試。」
「你……」蕭冷不知從何說起。
白樸暗暗心驚,忖道:「這小丫頭武功了得,嚴剛端木聯手也未必能勝,她若不守單打獨鬥的規矩,倒是棘手。」
「你竟然不聽我話。」蕭冷有些惱怒:「不怕我動武麼?」
「你敢?」少女似乎有恃無恐。
霎息之間,一點藍光從蕭冷手中噴薄而出,除了白樸誰也沒看清楚他如何出手,湛藍色的刀鋒已從黑絲囊裡吐出,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定在少女的咽喉上。
少女粉紅色的衣袖翩然落地,露出雪白的小臂,一股冷氣直鑽進去,涼颼颼侵人肌膚,少女一張俏臉頓時變得慘白。
「我說到做到。」蕭冷冷聲說。
「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好了。」少女氣苦萬分,眼裡淚珠滾動,不顧喉間刀鋒,硬是踏上一步:「你殺了我好了,反正師父不在,隨你怎麼欺負。」
蕭冷本意是嚇嚇她,見狀趕忙縮手:「你不聽我話,我自然要管教你。」他雖然嘴硬,心裡卻已經有些後悔。
「誰要你管?」少女從小受人百般寵愛,從沒挨過這種氣,一時間氣得發瘋,但又偏偏打不過這位師兄,當下一頓腳,衝出客棧。
「你去哪裡?」蕭冷一步跨出,好像縮地成寸一般,越過一丈有餘,便要追出。
「想逃麼?」嚴剛見他落單,豈肯放過,橫身攔住,一刀迎面劈出。
「嚴兄不可。」白樸叫喊聲中,嚴剛只覺藍芒晃動,森森刀氣直逼過來,頸上肌膚頓時僵了。
白樸飛身趕到,知道阻擋不及,手中折扇一合,疾點蕭冷背部四處要穴。這一下圍魏救趙,蕭冷不敢大意,足下微動,刀鋒迴旋。
金鐵交鳴聲中,三人兔起鶻落,一觸即分,嚴剛倒退五步,一跤跌倒,握著半截九環大刀發楞。白樸與蕭冷對峙而立,身上衣衫無風而動。
「好毒的刀法。」白樸緩緩道。
蕭冷望了文靖一眼,也不言語,大步走出客棧,追那少女去了。
「白先生,豈能這樣放他過去。」端木長歌道:「如不聯手取他性命,豈非後患無窮」
白樸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只聽噹啷一聲,他手中折扇落下兩截扇骨。「要殺此人,談何容易。」他歎道:「他若一心要走,聯手也攔他不住。」
「白先生,小老兒有一事不明。」梁天德道:「這人既然如此厲害,白先生為何又說什麼李代桃僵,豈不是讓文靖陷入險境?」
「原由有二。」白樸說:「其一,這人已經看出小兄弟與淮安王貌似,就算不說,他也未必善罷甘休。其二,若讓蒙古人知曉千歲死訊,對我
大宋甚是不利,若兩軍對峙之際,讓他們叫出此事,必然亂我軍心,惹人生疑,漏了小兄弟的底細。」他微微一頓,道:「梁先生放心,那人武功未必一定勝我,有我白樸在一天,必定誓死保小兄弟周全。」
梁天德將信將疑,但如今已勢成騎虎,也沒其他的法子。端木長歌則叫出渾身篩糠的店小二,著他安排數間上房歇息。
入夜,斜月如勾,掛在樹梢。一聲更夫的梆子響過,四周又入寂靜,只有極遠處,偶爾傳來寒蛩的鳴聲,好像幽人的太息。奚谷鎮的大街上空空蕩蕩,只有淒清的月色斜斜落到東邊的牆角,映一排檁子的影。
文靖鬼鬼祟祟從一扇窗子裡探頭鑽了出來,順著柱子緩緩下滑,滑到半路,忽聽一聲瓦響,心頭一驚,失足跌下,摔得他幾乎叫出聲來。
他爬起來,揉著疼痛不已的屁股,看看屋頂,月光下,露出一隻黑貓的影子,正望這小子張望。「哼,你這畜生也來欺負我。」文靖自言自語:「我這就回華山找玄音伯伯,什麼死鬼千歲,誰喜歡誰幹去。」
他沿著大街跑出鎮外,還不放心,又跑出老大一程,方才停下,只覺一身上下說不出的輕鬆自在,做了個深呼吸,正想放聲大叫,忽聽身後有人「咦」了一聲,說:「原來你在這裡,好極,好極。」
文靖聽得這聲音,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拔腿就跑。
「哪裡跑?」身後響起一聲嬌喝。
文靖跑得更快,但黑咕隆咚,景致模糊,他一不小心,腳下被枯籐絆住,一頭栽進前方小河溝裡。
「完了,完了。」文靖心裡叫苦:「這下死定了。」想到這兒,心下一動,頓時摒住呼吸,就勢來個倒地不起。
來者正是白日裡所見的少女,她當時一生氣,跑出客棧,蕭冷卻被白樸等人阻了一阻,沒有趕上。少女有心讓這位師兄著急,便故意挑些偏僻地方閒逛,誰料正巧遇上文靖,又驚又喜,那肯放過,一聲叫出,只嚇得對方屁滾尿流。
少女正在無聊,想玩玩貓捉耗子的把戲,沒料到這小子一跤摔倒,便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般,心頭詫異,自語道:「這狗王難道這樣孱弱,一跤跌死了麼?」失望之餘,有些惱怒,伸腳對準文靖腰上就是一下。
文靖頭浸在水裡,本來就有些憋不住了,這一腳踢得又重,頓時岔了氣息,骨嘟嘟喝了兩大口涼水,一下子跳起來,沖少女吼道:「明知死了你還踢?」
少女突然見他詐屍,嚇了一跳,道:「原來你沒死麼?」
文靖被她問的還過神來,機靈靈打了個寒戰,乾笑道:「本來已經死了,被你這一腳給踢活了。」邊說邊退。
「你這傢伙倒是有趣。」少女微微笑道:「居然還在姑娘面前耍花招,咦,你還跑?」
文靖正跑得帶勁,忽見眼前一花,少女笑瞇瞇站在前面。趕忙掉頭向左,又見少女負著雙手,再向後跑,幾乎撞在少女身上,他一口氣換了四五個方向,只覺得滿眼都是少女的影子,重重疊疊,看得他頭暈眼花,又驚又怕,叫道:「活見鬼,活見鬼?」
剛說完,臉上便挨了一記,這一下打的沉重,把他摑倒在地。
「誰是鬼了?」少女怒道:「你才是個大頭鬼。」
「你不是鬼,怎麼滿世界都是你的影子。」文靖不服氣地說。
少女眉開眼笑,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是我師父的『幽靈移形術』,乃是天下第一的身法。」
「幽靈移形術?」文靖嘀嘀咕咕:「果然是活見鬼的功夫。」
「你說什麼?」少女耳朵甚尖。
「沒什麼,沒什麼。」文靖急忙說:「我是說,你師父非常了不起。」
「這句話還說得不錯。」少女笑道:「我師父是天下第一的武學高手。」
「那姑娘你一定是天下第二了。」文靖見她轉嗔為喜,害怕她再翻臉,只好違心地大拍馬屁。
「這倒算不上。」少女沉思道:「我大師兄、二師兄都比我厲害,我頂多算個天下第四。」
靖問:「你還有一個師兄麼?」
「是呀。我大師兄蕭冷是蒙哥皇帝帳下第一高手,我二師兄伯顏是兀良合台元帥手下的大將,論武功,大師兄現在比二師兄厲害一點點,不過大師兄練功很勤,二師兄卻很聰明,無論什麼功夫練上一兩次就能上手,所以師父說,如果二師兄一心練武,再過十年,武功應該在大師兄之上,不過師父最喜歡的還是我。」少女本來就胸無城府,此時逛了半天,悶得發慌,只想找個人說話,聽文靖問起自家最得意的事情,當然滔滔不絕了。
她一口氣說完,見文靖瞪著一雙眼睛發傻,很是不悅:「你聽沒聽我說話。」
文靖正在苦苦思索脫身之計,聞言忙道:「聽了,聽了,不過,我想,你如果再練十年,一定比你兩個師兄都厲害。」
少女格格嬌笑,說道:「這個自然,看在你還會說話的分上,我就讓你少吃點苦頭,乖乖跟我見師兄去。」她想到自己活捉了這個大宋的狗王,可以在蕭冷面前大顯威風,頓時歡喜不已。
文靖突然彎下腰,開始呻吟。「怎麼?」少女皺眉問道。
「我有些肚痛,大概晚上吃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文靖蜷著身子往樹林裡挪:「讓我先方便一下。」
「這個不成。」少女雖然天真,卻還不笨,說道:「你若是乘機跑了,讓我哪裡找你?若要方便,就在這裡好了。」
文靖急忙說:「所謂男女有別,小可怎能如此放肆,污了姑娘的眼睛,我還是到樹林裡去比較好。」說著提著褲子就往林子裡面鑽。
少女伸手將他拎了回來,好像老鷹捉小雞一般,丟在地上,說:「我是蒙古人,你們漢人的那些臭規矩我可不懂,若要方便,就在這裡,我在溪邊等你完事。」
文靖聽得冷汗直流,方便也不是,不方便也不是。眼睜睜看著少女走到溪邊,坐到一塊大石頭上。
文靖彷徨無計,一咬牙,假裝要脫褲子,微微蹲下,忽然猛地一跳,向灌木叢裡蹭。
就在他剛剛落地,立足未穩的當兒,屁股上便挨了一腳,跌了個野狗搶屎。
「臭小子,你果然在搗鬼!」少女一把將他揪住,杏眼園瞪,從袖裡抽出短刀:「我砍了你一條腿,看你往哪裡跑。」說著就要動手。
「慢來,慢來。」文靖大叫。
「你還有什麼話說?」少女有心看他耍什麼花樣。
文靖道:「你的武功天下第四,我的武功大概算得上天下倒數第四,可說天差地遠了。若是你向我這個天下倒數第四下手,豈不是有辱你這天下第四的名聲?」
少女想想,倒也有理:「那你說怎麼辦?」
「依我之見,咱們好說好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豈不是皆大歡喜。」文靖搖頭晃腦,覺得自己這個辦法兩全其美。
「呸,你想的美,這裡荒郊野外,我就算欺負你這個天下倒數第四,又有誰看到了?」少女從小就是耍賴的好手,當然不肯上當。
文靖慌了神,急忙狡辯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麼會無人
知道?」
「我從來不信什麼天地,砍了你咱們再說。」這丫頭心狠手辣,說砍就砍。文靖看她舉刀,頓時兩眼一閉,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眼看這一刀就要文靖做一輩子瘸子,林子裡突然飛出只破鞋,不偏不倚地打在短刀上,少女虎口欲裂,把持不住,短刀隨著破鞋飛了出去。只聽得一聲長笑,樹林中晃出個人影,後發先至,在半空中將鞋穿在腳上,大袖飛揚,如一羽鴻毛,翩然落下,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儒生。只見他身形頎長,意態蕭疏,趿著一雙破鞋,儒衫破破爛爛,初看甚是邋遢,但細細一看,卻有一股子破衣蔽履掩飾不住的清華之氣,不自禁地溢了出來。
「你是誰?」少女看到他現了這份輕功,心裡頓時打了個突。
儒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她身上轉了一轉,哈哈大笑道:「沒想到『黑水一怪』蕭千絕藐睨天下人,卻收了這麼個無賴的女徒弟。」
這會兒,文靖聞言睜開眼睛,看了一下雙腳,還是安然無恙,頓時謝天謝地。在定睛向儒生一看,不由得氣歪了鼻子,「好呀,終於逮到你了,還我錢袋來。」他衝著儒生大叫。
儒生見他身在危險之中,卻還來算自己的舊帳,不禁莞爾,取出一個錢袋,笑道:「是這個麼?」
「果然是你拿去了。」文靖吼道:「還給我。」
「不過是看你多管閒事,逗逗你罷了。」儒生笑道:「還你就還你。」
說著把手一揮,錢袋劃了一個弧線,卻向少女臉上打倒,這一下勁道十足,少女一驚,伸手去接,哪知剛一著手,那錢袋好像點了線的火藥一般,「蓬」的炸開,裡面的零碎銀子,如天女散花,打在少女身上,雖不甚疼痛,卻讓她吃了一驚。就在這分神的當兒,那儒生形同鬼魅,足不抬,手不動,便到了少女身前,做了個怪相,一口氣吹在她臉上。
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少女甚至沒來得及轉念,便放開文靖,飛也似地向後跳出。
文靖得了自由,連忙將地上的碎銀子揀起。儒生不禁皺眉道:「你這娃兒,怎麼如此不分輕重?難道這銀子比你腦袋還重要麼?」
「你知道什麼?」文靖低著頭拾銀子,沒好氣地道:「這可是我和爹爹起早貪黑,存了五年的積蓄,那些日子天天編竹簍子賣錢,手上的皮都磨破了幾層的。」
儒生微微一愣,肅然道:「原來如此,倒是在下的不是了。」說到這兒,他竟沖文靖做了一揖,然後蹲下身子,幫他收拾碎銀。
少女這邊廂見他二人只顧拾銀子,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肚皮都差點氣破。恰好覷見地上被打落的短刀,一把拾起,叫了聲:「窮酸找死。」手中短刀化作一道流光,經天而出。這一刀名叫「修羅追魂」,乃是她師門絕學「修羅滅世刀」中殺著。「修羅滅世刀」共有七般變化,每一招都是詭異狠毒,一刀既出,不死不休。
儒生見她刀來,呵呵一笑,抓住文靖背心,手舞足蹈,向後飛竄,少女連聲嬌叱,緊追不捨,二人一進一退,身法都快的出奇,文靖只聽的耳邊風聲呼呼,整個身子如在雲端霧裡。
兜了七八個圈子,少女的刀鋒仍停在一尺之外,再難寸進。眼看這「修羅追魂」的刀勢將盡,不禁大是焦急,忽見那儒生腳下一絆,好似站立不穩,跌倒在地,右手下撐,左腳有意無意,向上翹起。少女大喜,縱身揮刀下劈,恨不得將這兩個男人劈成四塊。哪知她招式用老,卻看見儒生的左腳尖,巧之又巧,往自己的「曲池」穴撞來。自己的手臂就好像是送上門一般,她收勢不及,眼睜睜看著那只臭腳頂在手腕上,「嗖」的一聲,短刀再次脫手,落入溪流之中。
她應變極快,刀才脫手,左掌如天河倒懸,往儒生臉上斜劈,存心打他一個嘴巴。不料儒生右手正抓著文靖,這小子雖然四體不勤,但還是不想啃泥巴,眼看顏面貼地,急忙用手一撐,擋住儒生跌倒的勢子。只藉著他這份力,儒生腳下好像安著機簧,離弦箭般倒竄而出,笑吟吟站在遠處,讓少女的巴掌掄了個空。
少女究竟是師出名門,這兩招一過,便知道這儒生看似手忙腳亂,其實把自己玩於股掌之間,自家每招每式都在他算中,受他左右,再打下去,非輸不可。她也不是笨蛋,想到這兒,自然是三十六計走為先,撒腿就跑。
儒生將文靖放在一旁,笑道:「打不過就逃,也是你家師父教的麼?」大袖一揮,如秋風中一片落葉,冉冉飄過少女頭頂,落到她面前,信手一拂,無儔勁氣逼得她喘不過氣來,踉蹌後退,掉頭再跑,儒生又在前面,少女一頓腳,施展幽靈移形術,倏忽變幻,眨眼間連換了六個方位,讓人眼花繚亂。
儒生卻不慌不忙,左三步,右三步,悠悠閒閒,不改瀟灑儀態,但就在他步履之間,好像亙著一個無大不大的籠子,無論少女如何變化,都無法越雷池半步,每每以為脫身時,那儒生就到了前方,揮手將她擋回籠子裡。
文靖見少女如沒頭蒼蠅般亂轉,想到自己被她捉弄的情形,大覺快意,忖道:「果然是現世報,不過小偷儒生也挺奇怪,這個女的跑得這樣快,他走得這樣慢,怎麼總能搶到人家前面?」
「死窮酸,臭窮酸,叫化子,大混蛋。」少女無計可施,急得破口亂罵。
「隨你怎麼罵?」儒生笑道:「我自個兒關門打狗,甕中捉鱉就是。」
「甕中捉鱉是什麼?」少女聽過關門打狗,卻沒聽過甕中捉鱉這麼文雅的詞兒,她最是好奇,竟然在慌亂中還隨口問了一句,讓儒生啞然失笑,正要答話,卻聽文靖笑道:「這個我知道,就是竹簍子裡捉王八。」
少女這下明白了,一時間氣得腰痛,迎著文靖就衝過去。但三步不到,便被儒生擋回來。她想到自己剛才還在這小子面前自誇天下第四,這會兒就被這個混蛋儒生折騰成這樣,可說是顏面掃盡。最氣人的是,那個草包居然還在旁邊嘲笑自己,簡直是豈有此理。
越想越氣,她悲從中來,一下子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儒生雖然長於料敵先機,卻沒料到她用這招,只聽她哭得嗚嗚咽咽,邊哭邊說:「你們都欺負我……師兄用刀砍我……嗚嗚……臭小子笑我……嗚嗚……死窮酸用鬼身法戲弄我……如果師父知道……嗚嗚……你們都不得好死……嗚嗚嗚」
儒生笑道:「你師父哪來這麼大的本事?」
丫頭擦著淚說:「你既然知道我師父的名號,就該聽說過『黑水滔滔,蕩盡天下』的話,我師父天下無敵,師父最疼我,知道你欺負我,一定把你碎屍萬斷。」
「天下無敵麼?」儒生搖頭道:「那可未必,他與我前前後後鬥了百十次,也沒佔著什麼便宜!」
「你吹牛。」少女一百個不信。
儒生笑道:「你既然知道『黑水滔滔,蕩盡天下』,可曾聽說過『凌空一羽,萬古雲霄』麼?」
少女一愣,忘了哭泣,將儒生上下大量一下,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失聲叫道:「你是『窮儒』公羊羽!」
少女師尊「黑水一怪」蕭千絕出身契丹皇族,武功之高,心腸之毒,近似魔怪,早年橫行中原,無人能制,後來隱居白山黑水,不再出世,但餘威所及,南北武人可說聞言變色。此人一生目無餘子,但此次弟子南來之前,他卻提到一人,讓他們不可與敵。少女毫無見識,又受師父影響,素來狂妄慣了,聽了也沒放在心上。此時吃足了苦頭,才念到師父叮囑,想起這個主兒來。
公羊羽聽她叫出自家名號,笑道:「原來十餘年未見,蕭老怪還記得我,可見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那又怎樣。」少女見公羊羽似乎並無惡意,心裡也不是特別害怕,道:「你是和我師父比肩的前輩,我只是一個小女孩兒,你卻趁我師父不在,到這兒欺負我,豈不是以大欺小。」
「小女孩兒?」公羊羽漸漸收了笑容道:「有隨隨便便砍人大腿的小女孩兒麼?」
少女見他變了臉色,心頭一寒,「那又怎樣,誰讓他打不過我。」她繼續強辯。
「如此說來,你也打不過我呢!」公羊羽冷笑道:「那我也不是可以在你身上取點物事。」
少女不禁語塞,半晌道:「輸都輸了,隨你好了!」
公羊羽見她擺出一副豪傑的模樣,有心教訓她,微微一笑,向文靖說:「把刀拾來給我。」
文靖見他要動真格的,也吃了一驚,道:「你要砍她什麼地方?」
「這女娃兒嘴硬,當然是切她嘴裡的物事。」公羊羽笑道:「你可吃過豬舌頭麼?」
「吃過。」文靖老老實實回答。
「好吃麼?」
「好吃。」
「聽說少女舌頭又嫩又滑,定然比豬舌頭還好吃。」公羊羽笑道:「我這就割了它下酒吃,嘗嘗這三寸丁香的滋味。」
女大怒:「你才是豬頭豬腦,幹嘛不切你老婆的豬舌頭下酒?」
公羊羽從文靖手中接過短刀,隨手一揮,灑去上面的溪水,說:「你儘管罵,反正你能罵人的時候也不多了。」把刀指到少女嘴邊。少女看著明晃晃的刀尖,說不出的害怕,一下跳起,掉頭要逃。公羊羽一步踏上,拿住她背上至陽穴,將她逮了回來,道:「乖乖把嘴張開,少吃點苦頭。」
少女當然不會聽話,把牙關咬得死死。想到這條舌頭一去,就要做一輩子啞巴,不禁雙眼一閉,兩行淚水落了下來。
文靖見她流淚,不知怎地,心頭一陣難受,但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忽然向公羊羽一膝跪倒。
公羊羽大奇,道:「你這是為何?」
文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連連磕頭。這下連少女都聽到響聲,睜開眼睛,傻傻地看著這個渾小子。
公羊羽道:「你要說什麼?儘管說就是了。」
文靖剛想說話,但一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少女心頭忖道:「我還沒成啞巴,這小子卻先啞了,倒是奇哉怪也。」
公羊羽絕頂聰明,察顏觀色已料到幾分,笑道:「你是要我饒了這丫頭麼?」
文靖愣了一下,紅著臉點了點頭,公羊羽搖頭道:「方纔若不是我那只鞋子,你這條大腿就餵狗吃了,女娃兒如此狠毒,你為何幫她求情?」
文靖被他這麼一問,又傻了眼,不知該說什麼,乒乒乓乓又磕起頭來。公羊羽眼珠一轉,笑道:「你既然這樣護著她,那好,我不割她舌頭,把她送給你做媳婦如何?」
這句話好比晴空霹靂,震的文靖嘴裡足以塞下十二隻蛤蟆,心想天下荒謬之言,莫過於此。
少女更是臉色發白,只覺這件事可比割舌頭難受千百倍,當即大叫起來:「死窮酸,臭窮酸,你割了我舌頭好了,我才不要做這臭小子的媳婦。」
公羊羽笑道:「我看他儀表堂堂,也未必配不上你。」
「我才不要武功天下倒數第四的傢伙做我的丈夫。」少女特意強調了倒數第四。
公羊羽哈哈大笑,放開她道:「若論武功麼?這個好辦,我隨意指點他一個晚上,他也未必輸給你。」
「我才不信。」少女盯了文靖一眼,道:「他這個德行,別說一夜,就算再練一百年,也只配給本姑娘提鞋子。」
「是麼?」公羊羽似笑非笑:「若他當真勝了你,又當如何?」
「那我就嫁給他做媳婦。」少女脫口而出。
公羊羽道:「一言為定。」
少女話一出口,便覺後悔,這時盯著文靖看了一陣,略略放心:武功那是一夜練成得,這個草包更萬萬沒那個能耐。一咬牙,道:「當然一言為定,我們蒙古人可不像你們漢人,說話可是算數的。」
公羊羽大袖一揮道:「你可以去了。」
少女不知道他要教文靖什麼功夫,心頭癢癢,便道:「難道不能看麼?」乍見公羊羽神情古怪,心頭頓時一跳,忙道:「我走就是了。」幾個起落,便不見蹤影。
公羊羽向文靖道:「你去溪邊取四十六顆鵝卵石來。」
「幹麼要這麼多?」
「你取來就是。」
「三十六顆不行麼?」
「……不行。」
「四十顆吧,湊個整數!」
「……少給我討價還價,小心我一腳踢你過去。」公羊羽頗為惱火。
文靖嘀嘀咕咕到溪邊,用衣服兜了石子過來。公羊羽取了一粒,在手中掂掂,忽然屈指彈出,石子帶著厲嘯,沒入林中。只聽林子裡發出一聲尖叫。文靖聽出是那少女的聲音。
原來她不死心,想看看公羊羽究竟弄什麼玄虛,一直屏息躲在灌木叢裡,公羊羽這粒石子從她頭頂掠過,打散了她的髮髻,唬得小丫頭魂飛魄散,拔腿就跑。
「死窮酸!」她跑出老遠,才破口大罵:「趁人不備,真不要臉。」
「你還在聒噪,小心這一下讓你臉上開出花來。」公羊羽好似在她身邊耳語,聲音無比清晰,少女一驚,跑得比兔子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