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宮的高台上月華如洗,花香馥郁。侍女和宦官小心翼翼退開三丈,不敢打擾太皇和太后對弈的雅興。
無霜手執白子,歪著腦袋凝神沉思,絕美的面容上有不甘落敗的倔強。
楚易卻完全不看棋盤,只噙著笑意凝視她的臉,頗有意味的欣賞她一副認真偏又想不出突破之法的模樣,忍不住逗弄:「你再不落子,我就要罰你了。」
「啊——」無霜吃了一驚,慌忙抬頭看他,不滿,「我才學會不久,你別欺負新手。」言罷又低頭沉思。
楚易笑容更歡,看也不看棋盤一眼,忍不住靠近她,帶著捉弄的意味悠然一笑:「你再不落子,我就要親你了。」
無霜微微一怔,這才醒悟過來,這盤棋她費了老大的心思認真走每一步,而他每次都只是瞥一眼,隨意落子,從頭到尾都在看她笑話捉弄她。
無霜咬了咬下唇,婆娑的樹影投在她白皙如玉的臉上,掩去了她唇邊一閃而過的狡黠笑意。
「你閉上眼睛,給你吃如意糕。」無霜忽然道。
楚易微微一怔,驀地笑起來,依言閉上雙眸。感覺到她把東西塞進他嘴裡,忍不住微微蹙起眉頭。
酸……
「這如意糕……」
楚易睜開眼,卻見無霜一手拿著酸梅湯一手拿著如意糕在他面前晃了晃,臉上是心滿意足的慧黠笑容:「還要不要吃?這是霜兒為夫君特製的酸梅如意糕。」
「好呀,你個小騙子。」楚易欺身捉住她,冷不丁吻住她的唇,溫柔而纏綿。良久才心滿意足放開她,意態悠閒地看著她羞紅的面頰。
夏無霜躲避著他雅笑地眸子,轉過身望向高懸的明月。夜風吹起她黑如墨玉的長髮,白色衣袂飛揚。飄渺若仙。
楚易凝望著她,想起八王爺得來地消息,說榮安王可能要拿無霜下手,心裡不由泛起隱隱的憂慮,正待說什麼。那黑沉沉地暗影裡,猛然閃過幾道雪亮的光!——是誰?居然闖入了層層把守,防衛森嚴的禁宮?
「來人,抓刺客」燕楚易目光陡然雪亮,回首沉聲喝叱。
話音剛來,一黑漆漆的物體忽然從高台上落下來,滾落到燕楚易面前。
月光傾瀉下,赫然映出一個血淋淋的人頭。
「啊——」無霜悚然一驚,轉身撲進燕楚易懷裡。
燕楚易反手抱住她。認出人頭是貼身護衛張九,心下一震,看來這一群刺客已經經歷了一輪殘酷地搏殺。闖過重重禁衛才到了這裡。
月台下,一撥護衛接踵趕來救駕。然黑衣刺客仿若看不見侍衛明晃晃的刀砍向他們。拼了性命衝向燕楚易:「狗皇帝,拿命來——」話音未落。燕楚易右手飛快地按向腰間,短劍出鞘,寒芒一閃,已割破迎面撲來的刺客咽喉,血霧如注,染紅了月台。
燕楚易將夏無霜的臉按在自己肩頭,不讓她看見血腥的場面,瞥一眼剩餘幾個奮力搏殺的刺客,沉聲吩咐:「活捉刺客。」
侍衛聞言收住刀鋒,然黑衣刺客竟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招招狠絕,只攻不妨。眼見一個一個刺客寧死不屈地撞上刀鋒,燕楚易眉頭蹙起,鬆開夏無霜飛身而起,閃電般捏住最後一個刺客的咽喉,低喝:「說,主謀是誰!」
黑衣眼珠一轉,嘴巴飛快地合上,燕楚易揚手劈向他面門,刺客噴出一口鮮血,滿口牙齒盡數吐出。
「想咬舌自盡?」燕楚易冷笑,抓住刺客後領,揚手扔到侍衛手中,「好好審問,別讓他死掉。」
衛領命退去。
燕楚易看一眼狼藉的月台,微微蹙眉,攬過夏無霜,溫柔地安慰:「沒事了,我們回去。」
宮女提著宮燈在前面引路,走到半路,無霜突然停下腳步,擔憂地看向燕楚易:「去看看允熙吧,我有些不放心。」
楚易應許,二人來到小皇帝寢宮。
屋裡地小太監正陪小皇帝趴在桌上玩木偶,聽見通報慌忙跪地請安。
無霜看到允熙安然無恙,放心一笑:「怎麼還不睡覺呢?」
跪在地上的小太監不由都哆嗦了一下,害怕太皇怪罪他們照看皇上不周。
「兒臣睡不著,喚了小福子小柱子陪兒臣解悶。」小皇帝稚嫩地回答。
楚易面色溫和,看見桌上擺了一排的小木偶,笑問:「這些是什麼?」
小皇帝彷彿來了興致,坐到無霜和楚易身邊,開心說道:「這是小木偶,這四個小地是玲瓏姐姐送給我的,六個大地是小柱子做地。」
「做工倒很精緻,小柱子手藝不錯。」楚易拿著木偶細細觀看。
小柱子聞言一喜,連忙跪下道:「謝太皇讚賞。」
其實那木偶是他向其他太監要過來討好小皇帝的,並非親手所製,此刻聽了太皇讚賞,心中為自己地小聰明暗喜不已。
看到允熙無事,二人都放下心來,離去前又叮囑汝海加強宮中防衛。
唯一落網的刺客被關進刑部大牢,無論如何拷問就是不開口,苦苦堅持了一個月,酷刑用盡,最後被折磨致死也沒有吐露一字。行刺事件最終不了了之。
六月,天氣熱起來,樹木蔥蔥,蟬鳴不斷。
葉敏端著冰鎮的綠豆汁裊裊娜娜進了燕楚易書房。她穿了一件極素雅的月白色長裙,袖口繡著淡粉色的桃花,清麗的面容薄薄施了一層粉,淡掃蛾眉,輕點絳唇,整個人看上去柔麗而清新。
「太皇,敏兒送了些綠豆汁過來,你用一些消消暑。」葉敏聲音柔和,將瓷碗遞到燕楚易面前。
「放下吧。」燕楚易目不轉睛盯著手中的折子,淡淡吩咐。
葉敏聞言,清麗的面容閃過一絲不悅,眸中若有若無的失望和傷感一閃而過。
進宮也快一年了,從開始的驕傲衝動信心滿滿到如今的隱忍收斂懷疑絕望,這其中無論包含多少野心慾望和算計,然而她依然只是一個女子,也曾幻想過真切的感情,幻想過有一個疼愛她的夫君,她並不要求三千寵愛在一身,卻一定要有一個地位和身份。
她想當大的皇太后,然而這和愛並不矛盾,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她全然不在乎,可是那個男子一定要許她最尊崇的地位和身份。
然而,這麼長時間過來了,他卻連看也不正眼看她一眼。她的唇邊閃過一絲絕望自嘲的笑意,緊緊盯著面前看也不看她一眼的男子,一瞬間秋水翦瞳中竟泛起絲絲縷縷飄渺若煙雲的情意。
「怎麼還在?」楚易猝然抬頭,見她定定看著自己,不由笑問,「看著我做什麼?」
她的心陡然一疼,彷彿有尖利的刺刀從心口劃過,良久才嫣然一笑,聲音極輕極淡略帶傷感:「因為……你從來沒有看我一眼。」那樣淺淡不帶心計的笑意有一種雲淡風輕的美,那是她進宮以來從來沒有展露出來的。
燕楚易聽得有些不明所以,低頭繼續看折子,淡淡吩咐:「若沒別的事情就回去吧。」
葉敏嘴唇動了一動,似乎有某種衝動,忍不住脫口問道:「太皇,六月初六您和太后是不是要出巡?」
「是啊,怎麼了?」燕楚易隨口道。
葉敏臉上隱隱有掙扎的神色,閉了閉眼眸,彷彿終於決定了什麼,遲疑問道:「能……不能帶我一起?我想和太皇一起……」
「你還是留在宮裡吧。」不待葉敏說完,燕楚易匆匆打斷她,「我這裡事情很多,跪安吧。」
葉敏清麗的面容上有倉皇的笑意一閃而過,緩緩低下頭,再抬首眸中已是冰冷一片,福了福身子,轉身離去。
這是唯一一次她鼓足勇氣想做一次退讓,騙自己地位和身份其實算不了什麼,如果他可以接納自己她便可以放棄那些浮華。然而他依然看也不看她一眼。
葉敏臉上湧起蒼涼決絕的笑意,所有的驕傲和尊嚴重新拾起。
如果他今日接納了自己,她定然不會忍心將他推進那樣無望的境地。
只是……可惜,他對她太殘忍,那麼她也不會有半分心軟。
葉敏緩緩低頭,看一眼身上月白長裙,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如此素雅的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