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無眠。第二天眼圈黑黑的,玲瓏賴在床上,睡不來,心裡還是難過。
晌午時候,阿秀再三懇求,玲瓏才爬起來洗漱,吃了一些東西。
一個人在御花園閒逛,玲瓏拍打著手邊的花,嘴裡唸唸有詞,終究還是氣不過。
「玲瓏姐姐,你一個在說什麼呀?」突然一個孩子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玲瓏轉身,小皇帝正一臉迷惑仰著頭看著她,模樣可愛之極。
玲瓏臉上的怒意消散了大半,微微一笑。蹲下身去問道:「小皇上,你來這裡做什麼呀?是不是知道姐姐傷心難道過來陪姐姐的呀?」
允曦更加迷惑,偏著小腦袋道:「父皇和母后在長汀閣等我。」微微一頓,疑惑道,「你為什麼傷心難過?誰欺負你了麼?」
玲瓏臉色黯淡下來,眼裡閃過一抹哀傷,嘟著嘴失落道:「告訴你也沒用,你又幫不了我。」言畢看向遠處湖心長汀閣,眼中悲痛之色更濃,回過頭淡淡問道,「小皇上,你說玲瓏姐姐是不是有很多缺點?」
允曦微微皺著眉頭,彷彿在思索玲瓏的問題,稚氣的小臉上表情極其認真。
玲瓏見他認真的模樣,不由撲哧一聲笑起來,摸摸他粉嘟嘟的小臉道:「你說姐姐和你母后比起來是不是很差勁?」
三歲的孩子不明白她話中的深意,回答道:「母后對我好,玲瓏姐姐也對我好,玲瓏姐姐和母后是一樣的。」
玲瓏吃吃一笑,驀地神情又黯淡下來,低聲道:「你父皇要是也這麼想就好了。」玲瓏摸摸小皇帝的腦袋,「好了。你趕快去吧,別讓你父皇和母后久等了。」
「玲瓏姐姐和我一起去吧。」小皇帝拉著她的衣角懇求。
玲瓏微微一笑,笑容說不出的苦澀,搖頭道:「你自己去吧,姐姐還有事,快去。」
小皇帝看了她一眼依言朝長汀閣走去。
玲瓏望著長汀閣裡兩個模糊的身影,心裡又澀又酸,踩著小石子一步步離去。
「允曦,怎麼耽擱了那麼長時間呀?」夏無霜拉著小皇帝地手,含笑問道。
小皇帝回頭指著遠處花園說道:「我在那裡遇到玲瓏姐姐了。」
「她人呢?怎麼沒有和你一起來?」夏無霜笑容溫和。彷彿有絲絲僂僂的陽光參在裡面,讓她白皙的臉氤氳著淡淡的光暈。
「玲瓏姐姐不願意。」小皇帝答道。
夏無霜沉吟,面向楚易,遲疑道:「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一問出口,心裡彷彿被針刺了一下,生生地疼。
燕楚易英俊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雙眸凝視夏無霜,不懷好意問道:「什麼事情?」
夏無霜臉色微紅。斷斷續續道:「就是……那一件事。」
燕楚易恍然大悟,笑道:「哦,想起來了,替相爺家的大公子指婚,這幾日我正留意著。」
「燕楚易。」夏無霜陡然提高聲音。微怒。「你在說什麼呢?」
小皇帝被夏無霜突如其來的怒意怔住。愣愣地看著她。燕楚易笑容悠閒,摸摸小皇帝的臉蛋打趣道:「允曦。瞧你母后的樣子。是不是很嚇人?」
允曦搖搖頭認真道:「是父皇惹母后生氣了。」
燕楚易大笑:「霜兒,你倒是把允曦教地很好啊。」言畢。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幽深的眸中飽含深情,靜靜凝視夏無霜,認真地,低聲道,「那一件事,我有必要考慮麼?」
夏無霜微微一愣,低聲道:「可是玲瓏……」
「霜兒。」燕楚易制止她繼續講下去,目光深邃,似乎能夠洞穿她的內心,「你總是替別人想得太多。別的任何事情都可以,你想把什麼給別人我都替你給,可是對於我,你只要想著自己就好。」他眼裡有淡淡的哀傷和疼痛,絲絲縷縷地蔓延出來,纏繞到她的心裡。
她忽然有些茫然失措,因為讀不懂他眼裡記憶的哀傷。過去到底是什麼樣子地?為什麼她竟然能夠忘得一乾二淨?那一瞬間,她突然對過去的記憶有一種極度的渴望。然而只要她稍稍用力去想,腦中就隱隱有千萬根細針在跳動,她不由地發出一聲低呼,連忙用手按住頭部。
「怎麼了,無霜?」燕楚易神色緊張,對身後的奴才命令道,「快傳太醫。」
片刻功夫太醫便趕了過來,一番望聞問切卻看不出任何毛病,只開了一些寧神滋補的藥。燕楚易卻還是不放心,幾乎不分日夜地守在慕央宮,並派人前去黑香邀請黑香神供來帝都替夏無霜診治。
自那一日在長汀閣頭痛病發作,腦中一直就突突亂跳,時而掠過一些模糊地幻影,倒也見不得疼。夏無霜見燕楚易每天都萬分緊張地盯著她,彷彿她隨時都會消失一樣,也就不敢告訴他。
夜裡睡覺,燕楚易也睡不安穩,往往剛入睡就驚醒,彷彿被噩夢糾纏,口中直喊她地名字,那樣子似乎比她病得還重。她只得反過去輕聲安慰他,他卻緊緊抱著她不放,口中一個勁兒叮囑她不要走,直到她反覆許諾不走他才願意鬆開,卻仍然將她的手握得生疼。
白日裡,消失了幾日地玲瓏忽然跑來看她,還帶來了一些據說有奇效地藥材。夏無霜笑著收下,嗔怪:「這幾日跑哪裡去了?也不見來慕央宮。」
玲瓏訕訕笑起來,吞吞吐吐答道:「嗯……有一些,不舒服……」
「有讓太醫瞧了麼?」
「沒什麼大礙,不用瞧不用瞧。」玲瓏連連擺手。
夏無霜狐疑地看著玲瓏,頓時心裡明白了什麼,試探:「可是心裡不舒服?」
玲瓏微微一怔,眼裡陡然有一絲傷感,沉默了良久,忽地問道:「太后。你有沒有想過,有些時候即使兩個人相愛也是不能在一起的。」
夏無霜看著她地臉,彷彿陷入了沉思,臉上
安詳恬靜的力量:「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如果相愛乎沒有想明白,夏無霜淡淡問道。
「因為……因為得不到祝福,別人也不會同意,所有的人都會指責,那樣地話還能夠在一起麼?」
夏無霜心裡微微一愣,目光看向外面的院落,絕美的帝王花在陽光下熱烈的盛開。閃著粼粼波光。她輕輕歎息一聲,彷彿有極其深邃的記憶在湧動,緩緩開口道:「這樣的一生,又會有多少事多少人,值得這般不顧一切呢?倘若真的遇見了,那麼為他背棄了所有也是值得的,因為他比這一切更加來之不易!」
「太后。」玲瓏忍不住低呼,驚訝地看著夏無霜。她以為她會明白。她以為她會反對,難道她真的忘了一切了麼?那個曾經為了江山社稷毅然豁出生命的女人,她真地就不記得了麼?
「可是如果他們是母子呢?還能在一起麼?」玲瓏忽然不顧一切的脫口而出。
夏無霜一驚,臉色瞬間煞白,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一顫。低聲道:「玲瓏。你在亂說什麼?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就是有就是有。」玲瓏眼淚刷刷地落下來。無限淒楚地看著夏無霜,「太后。你忘了麼?你和——」
「玲瓏姑娘!」紫雲突然喊住她。玲瓏和夏無霜齊齊看向紫雲,紫雲眼神變了變。輕輕道,「玲瓏姑娘,太后娘娘最近身體不適,你就不要多耽擱娘娘了。」
玲瓏愣愣看著她,忽然意識自己險些犯彌天大錯,眼淚流的更加洶湧,然而人卻平靜下來:「當然不會有這樣的事。」聲音低落而哀傷,透著絲絲縷縷的絕望,「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呢?」
玲瓏的目光落在白衣女子的臉上,唇邊閃過一絲自嘲地笑意。對於現在的夏無霜,即使明白了也不是不會放手的吧?畢竟,要幾生幾世,才能遇見那樣一個男子!
「太后,那些藥材都是以前懷瑾姐姐給我的,懷瑾姐姐的醫術很厲害,她說這些藥材對養心寧神很管用,你試試看。」玲瓏擦乾眼淚,激動地情緒漸漸平復。
無霜低聲答應,伸過手去替她擦乾腮邊地淚,歎息道,「那件事情我沒有辦法幫你,你會不會怪我?」
玲瓏搖頭,低聲道:「是玲瓏自己沒用,我不怪你。」
「傻丫頭,我怎麼沒瞧見你哪裡沒用了。」夏無霜淺笑,目光柔和如月光,緩緩地,幽幽道,「以前輕雲跟我說過,他說冥冥生命之中地一切,最後都是神的旨意,如果知道有些事情今生無法改變,就如同天空裡斷線地風箏,那麼就任憑天地地召喚和安排。」
「你要我聽從命運的安排麼?不能夠強求?」玲瓏忽然問道。
夏無霜微微一笑,繼續道:「那個時候,我就問輕雲,我說『若是神也無能為力,那該如何?』輕雲說,那麼天地間地一切就只能自生自滅。」夏無霜然一笑,淡淡道,「對他的話,我還是不能信服,如果神也無能為力了,為什麼就只能自生自滅呢?不是還可以自救麼?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如果可以活著,為什麼要選擇死亡?」
玲瓏心裡一震,這一句話懷瑾姐姐也講過。
如果可以活著,為什麼要選擇死亡?當年的無霜太后也一定到了無路可退的絕境了吧?
「所以不管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總有一樣東西還能夠把握,那便是自己。」夏無霜看著玲瓏,瑩潤如水的眸中有柔柔的波光,「玲瓏,你只是無法把握一些東西,並不是你沒有用。」
玲瓏垂目,微微點頭。面前看似弱不經風的女子,內心卻是如此執著篤定,進退取捨之間總能夠分明的把握自己,清晰的權衡輕重,就如同當年為了天下放棄自己的愛情一樣。
顧念之間,玲瓏抬起頭疑惑問道:「太后,輕雲是誰?」
無霜眼裡流露出淡淡的溫柔的笑意,臉上光彩奪目:「是在我民間的一個朋友,他曾經救過我的性命。」頓了一頓,無霜臉上的光彩消失,「他是璞羅教的輕雲壇主。」
「邪教!」玲瓏脫口驚呼,「那不是朝廷的敵人?朝廷早晚會剷平它的。」
夏無霜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和擔憂,歎息道:「所以我很擔心……」
玲瓏看著她白皙絕美的面容,驀然低聲問道:「太后,你是在擔心太皇……還是輕雲?」
夏無霜聞言驀地抬頭看向玲瓏,心裡驚起一層波瀾。
果然,玲瓏彷彿知道她的答案,盯著她的眼睛,緩緩地繼續問了一句:「那麼,他們兩個,你擔心誰更多一點?」
「擔心誰更多一點?」夏無霜喃喃重複,心裡彷彿有一把刀在絞,疼痛的難以呼吸,她不由地微微蹙起眉頭。忽然就記起燕楚易當日的那句話「我和他總有一個會死,朝廷和璞羅教總有一方會亡」。
她驀地有一種深切的無力感,如果無法抓住手中的那一根線,那是不是應該聽從神的召喚和安排?可是他們兩個誰也不可以死!
玲瓏注意到她臉上掙扎的痕跡,低聲說道:「太后,如果你愛的是太皇,就應該擔心太皇多一點。」
夏無霜搖頭,笑容苦澀,雙眸望進虛空裡,彷彿有無數的細小光點在她眸中跳動,瑩潤如水。
「你不懂。」最終,她淡淡說了一句。
玲瓏眼裡有片刻的迷濛,的確,很多事情她看不懂,也無法理解。
九月中旬黑香傳來消息,六王子歸寧繼任王位,朝廷暗暗欣喜。黑香王庭內亂以來,朝廷一直毫不動搖六王子,如今六王子歸寧不負眾望奪取了王位,朝廷對黑香的統治也更加穩固。
黑香新任郡王歸寧熱情款待了大靺使臣,聽聞大靺太后玉體有漾,當下答許使臣的請求,命黑香神供隨使臣赴帝都為大靺太后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