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裡,天是高的,雲是遠的,街上行走時,會有樹葉打著旋落下來,抬頭時,陽光就從那疏密中洩下來,想想,也是美的。
但如果是單腿著地,單手拄著木製枴杖,一步一步向前走著卻茫然沒有目的地的話,再美的景色,也提不起興致來欣賞的。
雅靈靠在牆邊,大口的倒氣,肺裡像是被點了一團火,從上到下,一處也沒有放過。
勉強換好了氣,又感覺一條腿著地的感覺很沒有安全感,每次要過馬路的時候,總要下十二分的勇氣才敢邁出第一步。
頂頂恨自己這條出來搗亂的左腿,如果不是它,自己也不必兩邊為難,得罪了蘇爸爸,又丟掉了蘇維。
一個人偷偷跑出來,不,是跳出來的時候,陳伯還試圖攔過她,但很快就聽到蘇父在屋子裡生氣的要陳伯不要管她,她自己願意自討苦吃,就讓她去!
從未向她真正過脾氣的蘇爸爸這一次也氣到不想再看她一眼,連阻止她的陳伯都跟著一起遭了殃,而這一切,只是因為她堅持說蘇維並沒有錯,蘇父那一巴掌打的很不理智,應該向蘇維道歉!
她不覺得有錯,可是蘇父就是一直說她傻到無可就藥,還不許任何人出去尋找蘇維。誰說是這樣,但雅靈知道蘇父心裡不是不忍心的,不然,也不會容忍她一次次的要往外逃,她心裡明白,卻不能讓陳伯受牽連,只好騙陳伯說要攔車回家去看看蘇維是不是回家了,才擺脫掉他,一個人上了路。
蘇維,這一次,你是真的傷心了吧?
兩天兩夜沒有回來,公司不見人,家裡電話無人接,關機狀態。
蘇父那一巴掌,打碎了你的什麼,讓你這樣的無法接受?那麼堅強的你竟然也會小孩子一樣的離家出走,你不知道你走後蘇爸爸有多自責,兩天來,飯只吃一點,一聽到電話鈴聲就要自己去接,但每次都要失望,他何時這樣主動降低過身份,但一切一切,你都看不到,也無法知道。
你是最尊敬蘇爸爸的,這一次,他打了你,你也傷了他,兩敗俱傷,我知道並不是你想要的結果,但你的冷靜和包容都哪裡去了呢?你究竟對蘇爸爸說了什麼,讓他怒到對你揮起巴掌?
而,事後,你又跑到哪裡去恢復傷口了?
「阿維,是我,雅靈,這應該是第二十個電話了,你在哪裡?有聽到留言嗎?蘇爸爸很擔心你,不要再生他的氣了回來吧好嗎?走了很久,但我還是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你……」
你喜歡去哪?喜歡呆在哪裡喝咖啡?寂寞時會做什麼?有哪些朋友可以陪你渡過這樣的時間?你會不會也跑到酒吧,也在醉的人事不醒時隨意抓個女人上床?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己經力不從心了。
微微把手機拿開一些,讓聲音恢復正常:「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場誤會,也許是……呃……天氣的變化吧,火氣都大了一些,其實,在家裡時候,爸爸媽媽也經常有些小吵小鬧的,我和他們之間更是經常為了一些皮毛的事情就冷戰好半天,但很快我們都會和好的,因為我們都知道這些是無心之舉,並不是有心要傷害對方的舉動,我說這些只是要你知道,相別於你的家庭,就如我生活的那個圈了,這樣的小矛盾,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生活在一起,難免會有一些小磕絆,但只要心裡知道,對方並不會真心想要傷害你,就可以了,所以,請原諒蘇爸爸吧,這樣也可以解脫你自己心裡的牽絆的。」
話己經說完了,雅靈還是不捨得掛斷電話,兩天來,二十通留言,只要把電話打過去,聽到的一定還是: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己關機
也就是說,所有的努力都是無用,連現在的這通也都可能成為一通永遠不會被人聽到的留言久久的埋在他的收件箱裡。
她真的想透過話筒直接將幾句心裡話喊到他的心裡去,然後要不要回來再任由他決定,現在這種狀態,就好像一拳頭打在了綿花上,完全不著力,一腔努力也無處施用的感覺。
又想了幾妙鐘,還是單手把電話掛斷了,看看前路,一個又一個的路口,任何一條路又有無數個岔路口,她在碰運氣,卻一直知道自己倒霉鬼上身,就是運氣這東西碰不得。
卻偏要試試。
走到十字路口,閉著眼睛扔硬幣,結果等了十幾妙鍾都沒有聽到硬幣掉地上該有地聲音,睜開一看,硬幣早就不知道被誰接到後拿跑了,再翻翻口袋,只有幾線紙票子。
倒霉開始,往往就會一不可收拾,硬幣沒了,就閉著眼轉圈,好不容易找了條路,走到底,卻是個死胡同。
搖搖晃晃跳出來,胡同口就被人堵住,那幾人倒是還存些良知,只把她錢都摸走了,枴杖還給她留著,連帶著對她這個半殘的女人也沒有什麼性趣,雅靈只破了財,擦擦冷汗,就當消災了,但一摸口袋,還是傻眼了,蘇爸爸剛剛送給她的手機也被那幾人順走了,除了自己,該沒有的都沒了。
蘇維,我現在是一身空空,除了愛你的這顆心,真是一無所有了,若能找到你,只請你護它幾分的周全,不算過份吧?
入秋的風打在身上,吹散了先前的煩惱,雅靈己經不知走了多少個小時,只覺得這城市大到可以磨光太多的堅持,怪不得聽說如果愛一個人,就從沙漠的這端走到她那裡,原來感情有時不必經歷什麼滔天大浪,只這麼不悲不喜的擺在你面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許,就倦得不留一絲溫情了。
走的疲乏,跑到一邊的冷飲區坐下來休息,有人看到她嘴皮乾裂、臉色腓紅又拄著枴杖的模樣,竟然施捨給她一瓶冷飲,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一味的說謝謝,喝了幾口,把餘下的拿在手裡,又開始一路跳一路尋找著那人的身影。
一天下來,天暗了,手中的瓶子只餘下最後一口液體,她用它潤潤嘴,走到一邊的電話亭和亭主打商量,一個空的易垃罐只換一個電話就好,她的表情太過『淒涼』,亭主才勉強答應,但只允許打一個一分鐘的市內電話。
雅靈扶著話機,心裡猶豫著要給誰打。
給蘇父打,自己就只要等著人來接就好了,也不會再繼續狼狽下去;給蘇維打,就是在睹,睹她的運氣,也睹他的……孝心,不忍讓蘇父擔心這一點吧。
只猶豫了幾妙,雅靈就決定下來,迅按了幾個號碼然後等待。雖然心裡想的明白,等到真正打了,還是沒有幾分把握的,蘇維如果是一個人,那怎樣都好辦,但如果他此時並不是一個人,那她就徹底失敗了。
不到半妙的等待時間,雅靈卻窒息的難受。
突然--
眼睛一亮,就好像沙漠中見到了綠州,雖然那也可能只是海市蜃樓。
嘟……嘟……
雅靈緊張的捏著電話線,喉嚨乾澀的厲害。
「喂!雅靈!」
出乎她所有的猜想。
電話不但通了,話機那邊還傳來了蘇維有些焦急的聲音,雅靈拿著話筒呆呆的無法從震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一方面是無數個失望後突然而來的希望,一方便是在疑惑,他為什麼會知道打電話的是她,這裡,他電話上顯示的應該是個陌生號碼的。
「是不是你?快說話!」
「啊,是,是啊,是我,是我,雅靈,雅靈。」
蘇維有些嚴肅的口氣讓她急的一口氣不知確認了多少句自己的身份,說完才覺臉紅,身子挪了挪,擋住了亭子主人探尋的眼神。
「喂,你,在哪?」
雅靈輕聲問,走了一天,力氣也沒有多少了。
話筒那邊又沉默了。
雅靈心裡急,一天來尋找他,等的就是這一妙,而且,距離一分鐘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你出來幹什麼?腿都好了嗎!一個連走路都不利索的女人還出來亂跑,是覺得滿世界都是爸的人在護著你嗎?」
又生氣了,最近蘇維總是火氣不小,雅靈委屈又無柰,又不能厚臉皮的說因為擔心他所以來找他。
「你怎麼不回家呢?蘇爸爸也很難過的,他一定沒有真的想要……你應該能理解的對不對?回去吧,我去和蘇爸爸說……」
「你先回去,攔車回去,或者給爸去個電話讓他派人來接你,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
「那怎麼可以?!我怎麼能不管,你的事情我就要管,我……」
「你只會添亂而己!」
一句話,輕易的就堵住了雅靈的口,雅靈險些脫力,只能倚在話亭上,倔強的說:「那我就不說話,讓我陪在你身邊,不吵你,也不鬧你,這樣行嗎?」
忽然一陣巨大的聲響,蓋住了這城市的喧鬧,也蓋住了蘇維最後的一句話,聲音過後,話筒裡就只有那熟悉的忙音,一聲聲急促的傳到雅靈的耳中。
還是不行嗎?拒絕的不留一點餘地,你究竟在哪?趕我回去……只是因為想一個人靜一靜嗎?
放下話筒,雅靈手指重的無法從話機上移開,想再打一個,又覺得打了也無計於事。
「想找電話裡那個男人?」
雅靈回頭看那女主人,三十多歲,風霜滿臉,一雙眼卻是洞察一切的樣子,不由的點點頭。
「聽到最後的聲音了吧,是每晚都會飛過的飛機,這個城市裡,只有最高的地方可以聽到這麼大的聲音,真巧,那幢大廈就在你身後。」
女人食指輕點,雅靈視線順著她手指看過去,那幢建築竟然就豎立在自己身後,幾乎高聳入空的高大建築,雅靈要仰起頭才能看到它頂端閃閃亮的航標燈,大廈週身被鑲滿了瑩瑩的燈飾,整體看去,竟然己經俯視了她許久一般。
雅靈心裡一陣莫名感動,不知道是了什麼,但,那人就在自己身後,在自己千兜百轉之後,那人,就在自己觸手可即的地方,她是不是應該謝謝上帝並沒有徹底遺棄她?
謝過了亭子主人,她轉身要走,那女人走到她面前,從懷裡掏出一張卡片遞過去。
「員工專用卡,白天我是這裡的清潔工,你只要保持沉默,電梯一路坐到頂樓,你找的那人,估計就在那裡。」
雅靈感激的向女人狠狠的行了個禮,實在是說不出什麼感謝的話了,那女人不也做怪,擺擺手讓她去了。
雅靈拿著卡片走到大廈門口,果然有人攔住她,她垂著頭,把卡片遞到那人面前,竟然也真的被放行了,而且,那人還微微向她行了禮。
一頭霧水的逃到電梯裡,最上面的數字按下去,心也隨著電梯的上升而飄了起來……
不知,當電梯打開的一瞬間,出現在她面前的會是怎樣的一幅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