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小人 卷十 第一百三十五章 當時蝶舞
    “煙州自古繁華。十三朝古都,人物風流,雄關險城。但蕭國的開國皇帝蕭峰連下煙雲十八州後,並未選擇此處作為國都,而是選了另一座名城雲州,即便是到今天,天下人仍以為蕭峰是瘋子,你怎麼看?”李無憂淡淡問這話的時候,一襲藍衫便服,正立於煙州城頭觀看下方王定和張承宗對馬家軍的善後整編。夏夜的涼風和牆頭的燈籠將他的影子斜斜的延展,落在他身後的夜夢書眼裡,分外的孤傲不群。

    沉吟半晌,夜夢書答道:“蕭峰此人,極有魄力,敢於創新,但太過好強。他選雲州,不是不喜煙州奢華,而是一心想另建一處新都,將此地比下去。”

    李無憂點點頭,道:“他就是憑借那爭強好勝之心,才在那亂世開辟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只是他一心想將煙州比下去,卻沒想到,兩百年後,雲州果然超過了煙州,但這大片國土卻已落入我大楚囊中。有時候啊,人太好強了,未必是好事。”

    夜夢書一歎:“元帥所言甚是!”

    李無憂笑道:“呵,你嘴裡這麼說。心頭一定在怪我剛才打你太重了?”

    夜夢書搖頭道:“元帥如此說,未免太小覷夢書了。自接到你的密令讓我隨馬大力北來,我便料到你可能會對付他,那個時候就有了隨時喪命的覺悟,一點皮肉傷又算得了什麼?再說,當日被你從捉月樓中推下來讓滿街父老毒打,全無法運功抵抗,那次所受的傷可比這次重多了!”

    “哈哈!你倒記得清楚。”想起那次的事,李無憂也不禁大笑,末了,卻又正色道:“你嘴上不說,心裡是不是在怪我不講信義,如此對付馬大力?”

    夜夢書詫異道:“不是馬大力謀反在前,元帥平亂而已,怎麼是元帥你不講信義了?”

    “媽的!你小子就給老子裝傻吧!”李無憂笑罵道,“我大軍之中,知道我策劃這出戲的有兩人,而能看出這場戲的,有三個……恩,或者是三個半人,你卻算是其中一人!”

    夜夢書這次卻真的詫異起來:“末將只知道寒參謀是一定知道你策劃的,而能看出的有張元帥和我,另一策劃之人和一個半看破的人又是誰?”

    李無憂笑道:“這出戲,自然是我和寒參謀策劃的,但那具體執行卻是我新任命的霄泉統領秦鳳雛。”

    “就是單騎來報信的那位?”夜夢書恍然,臉上露出佩服神色,“耶律豪歌直來直去,不過是個蠢材,要賺他來配合倒並非什麼難事。難的卻是如何將信送入隧陽城而不被耶律楚材發覺,並在耶律豪歌出征之前將耶律楚材調走。短短兩日間,此人便能成功,倒是一個奇才!”

    李無憂點了點頭,淡淡道:“奇才是奇才,但僅找人扮刺客引開耶律楚材這一項行動,就耗去我剛放進去沒幾天的數名好手……不過好在成功了,不然我得親自找人去假扮耶律豪歌,事後被揭穿的可能性倒是大得多了!”

    夜夢書聽到此處,已經開始為耶律豪歌默哀了,隧陽城下之日,耶律楚材或者可以活命,而這位勇猛的豪歌將軍則已被李無憂判了死刑。但夜夢書就是夜夢書,這點他也不揭破,只是岔開話題道:“那元帥所說能看破的另外一個半人是誰?”

    “王定不事張揚,看似迂腐,其實卻聰明內斂。當時沒有發覺,事後卻一定會看破的!”李無憂微微皺眉,心頭卻在想如何向這位手下大將交代才好,“另外半個人嘛,卻是原張承宗麾下的趙虎。這個人是捨你與王定之外,我軍中第一將才。我猜他也多半能看透,只是此人也是內斂得很,即便看穿也是不會說出來的,所以算半個人吧!”說到此處,他轉過身來,卻見夜夢書滿臉皆是敬畏,不禁失笑,復道:“說了半天,你對我如此對付馬大刀,到底是怎麼看的?”

    夜夢書字斟句酌道:“馬大刀狼子野心,早晚會再次謀逆,元帥要對付他,那也沒什麼。”

    李無憂盯著夜夢書眼睛,道:“那不過是你的臆測!沒有任何證據,你怎就知道他會謀逆?但若他馬大刀就此安分,不再謀逆呢?我是不是就不該對付他?”

    夜夢書為之一滯,一時無語。才短短二十余日不見,李無憂身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莫名氣勢似乎又增強了不少,他自不知道這是後者功力精進之故。

    李無憂歎了口氣,道:“自古‘飛鳥盡,良弓藏’。即便我今日不對付他,翌日皇上依舊會對付他!皇上不會喜歡一個人坐擁三州,帶甲數十萬之眾,更何況這人曾經還是揭竿而起的亂賊。只不過他的手段,也許會比我現在柔和些,更君子些!嘿嘿,杯酒釋兵權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如今,我冒不起這個險啊!若我不能在進攻雲州前讓馬大刀徹底消失戰斗力,三軍將士,如何能睡得安穩?”

    夜夢書點頭無語。李無憂仰起了頭,看那滿天星斗。

    靜夜的長風,拂在人身上,說不出的舒服,兩個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夢書忽道:“元帥,此次北伐若成功,你功勞之高,當世罕見,卻不知功成之後你何以自處?”

    李無憂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這點你放心,我不是楚問。”

    這句話答得風馬牛不相及,但夜夢書卻聽懂了,欣然之外略起悲傷之意。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秦鳳雛拾級而上,見到夜夢書,微微愣了一愣。李無憂笑道:“有什麼事直接說吧!”

    便是這麼一句話,秦夜二人立時確認對方果然都是李無憂的心腹,各自對望一眼,都是點了點頭。

    見左右再無他人,秦鳳雛以僅三人能聽清楚的聲音道:“三條消息。一,潼關那邊,軍師回話說,他已准備妥當!”

    “恩!”李無憂點頭。

    “下一條卻是個壞消息,手下人剛剛截獲一只信鴿,請元帥過目!”

    李無憂接過,一眼掃去,面色頓時變了,隨即卻慢慢緩和,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冷峭:“看來馬大力的人也不盡是吃白飯的!”

    秦鳳雛點頭道:“這只信鴿只是三只中的一只,馬大力叛亂一事,想必已通過馬家軍軍中的奸細傳了過去,最遲明晨馬大刀就能得到消息,而按之前我們和軍師約定的那個時候他正領兵到雅州城外,馬大力雖然帶出了馬家軍主力,雅州帶甲卻依舊有五萬之眾……這樣一來,形勢大大不妙。”

    李無憂皺了皺眉,果斷道:“給他調集附近幾州兵馬的權力,如此若還不能三日內給我拿下雅州,就給我一兵不動,圍而不殲!”

    聽到這兩個極端的處理方式,秦夜二人都是一驚,隨即卻都露出了佩服神色。秦鳳雛又道:“第三個卻是個好消息,我剛收到慕容國師的傳書,說是慕容小姐已由他安全帶回慕容山莊,一切不必憂慮!”

    “小蘭回家了?”李無憂先是一驚,隨即大喜,但隨即卻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是點了點頭。

    秦鳳雛與夜夢書對望一眼,都是一歎:英雄無奈是多情啊!元帥什麼都好,就是太兒女情長了些。

    李無憂迅即恢復正常,復問道:“國師還說別的了嗎?”

    “國師還說,希望你派個干練的手下,到潼關外,與波哥達峰相連的蒼瀾河邊去看一看,因為潼關夜戰的當日那裡曾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大事?”李無憂不禁皺了皺眉。這個老家伙,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還非要叫我派人去看一下!

    “夢書,這件事麻煩你幫我跑一趟吧,別的人去我不放心。”

    夜夢書面露難色:“元帥,我跑一趟那是沒什麼關系了,只是小子武功低微,路上要是隨便碰到個山賊什麼的,丟了性命是小,影響到元帥的大事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是不?”

    “滾你媽的吧!你武功低微?武功低微你敢在馬大刀朝堂之上裝瘋賣傻?敢劫持戲弄別人手下謀士?”李無憂笑罵道。

    夜夢書嘻嘻一笑,沒再說話,心頭卻已翻起滔天巨浪。自己回報當日出使議和事宜,只是淡淡一句“成了”,卻不想李無憂人不在卻一切仿如目睹,不禁又驚又佩。

    李無憂見他不語,便道:“你放心去吧,我會派人暗中保護你的!”

    “靠!又是這句……”

    “呵呵!那這樣吧,我派若蝶保護你去一趟。這總行了吧?”李無憂見空頭支票終究難以騙得這廝成行,最後不得不使出了殺手鑭。

    若蝶法力之高,軍中人人皆知,有她隨行,自然勝過千軍萬馬。誰知夜夢書沉吟良久,末了卻道:“算了,若蝶姑娘留在元帥身邊助力更大,波哥達峰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這麼爽快?”李無憂大奇。

    “嘿嘿!當然沒那麼便宜!”夜夢書忽然笑得很詭詐,“聽說正氣盟的文少俠都曾拜您為師,夢書不想讓其專美於前,也想效仿一二!請師父成全!”

    ****

    同一時間,雅州正細雨飛絲。

    東大街上***通明,細雨在昏黃的***映照下,自有一種說不出的淒美風韻。

    一名白衣長衫的書生,正瀟灑地佇立在雅州的大街的一側,手中無傘,折扇輕搖,一任那煙雨侵犯,並不時地向大街上那些紙傘弄衣的美女微笑致意,若非身後斜抗著一面寫著“知天改命”的大旗,怎麼看怎麼像一翩翩佳公子。

    “這位先生,生得太笨並不是你的錯,無知也不是不可以原諒,但你就這麼站在我們府門站著,妨礙交通達一個時辰之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書生轉身,一名紅衣俏婢映入眼眶,燦爛星眸中卻不無譏諷,婢女的身後,朱漆大門正自洞開,兩名侍衛中間,一名中年貴婦正抿嘴微笑,婦人的上方,是一面大大的匾額,匾上兩個金漆大字,蒼勁雄渾,在陰沉的天氣下,看來依舊是金光粲然,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華貴之氣。

    “失禮,失禮!”書生玉面一紅,俯身沖俏婢陪了個禮,但下面的話,卻讓她莫名驚詫,“學生只顧欣賞對街上的依依垂柳,漠漠雨色,卻連姐姐這般佳人的絕色卻都未曾顧及,真是慚愧,慚愧!”

    “呸!油嘴滑舌!”那俏婢正是少女懷春年紀,聽書生如此說,驚詫之余卻是一喜,當即啐了一口,眉宇間卻已滿是悅色。

    這個時候,那婦人輕搖蓮步,婀娜多姿地行了過來,書生禮畢抬頭,眼光正撞到那婦人如水眸光,頓時一滯,再也動不得分毫。

    “呆子!魂魄都被勾走了吧?”俏婢促狹道。

    “沒有!三魂雖丟了,七魄卻還留著聆聽姐姐和夫人的教誨呢!”書生忙坦白。

    “噗哧!”那婦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末了卻道:“看先生一襲書生長衫,卻抗了這麼一面大旗,莫非竟還精通相理?”

    書生似這才記起自己的另一身份,傲然道:“學生自幼研習八卦易理之術,於此道本已頗有研究,五年前更是得蒙當世高人太虛子老神仙指點,前知一千年,後知五百年。與人禍福吉凶,未嘗不准。”

    那主僕二人見他雖然法螺吹得溜溜轉,但眼光卻閃爍不定,呼吸斷續無律,顯然是底氣不足,均是宛爾,那俏婢本要取笑兩句,但被那少婦一瞪,頓時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

    卻聽那婦人道:“先生既然如此神准,不妨算一算本夫人這是要向何處?”

    書生裝模作樣看了半晌,卻終於歎了口氣:“夫人天姿國色,本是仙子臨凡,學生雖然能洞悉人世種種,卻獨獨難以揣測夫人之心。慚愧,慚愧!這便告辭!”

    “呵,你這小鬼,算命的本事馬馬虎虎,一張小嘴倒是如抹了蜜一般!好吧,看在你這麼會說話,就賞你點東西,跟紅兒進來吧!”婦人說完這句話,風情萬種地看了書生一眼,朝府門走去,臨進門時候,對兩名侍衛道:“那位先生精通算術,本夫人請他入府問話,不可為難!知道嗎?”

    “可是夫人,王爺嚴令不得讓閒人入府,您這不是讓小的難做嗎?”一名侍衛為難道。

    婦人咦了一聲,隨即淡淡道:“好,好,很好。你們眼裡只有王爺,已經沒有我這個王妃了!果然紀律嚴明,盡忠職守啊!”

    “屬下不敢!”兩名侍衛被嚇了一跳。一人精乖道:“夫人但請無妨,令表兄屬下一定會好好看待!”

    婦人滿意點頭,回眸看了那書生一眼,自進府去了。

    “呆子,看什麼看?走了!”俏婢紅兒嗔罵道,伸手去抓那書生的手。

    “哦!哦……”被紅兒纖手一碰,書生如遭電噬,回過神來,便要提手甩開,卻終究不捨,半推半就間,被紅兒強牽著進了那扇朱漆大門。

    兩名守衛這才輕輕舒了口氣,各自對望一眼,搖頭苦笑。見三人已走遠,一人罵道:“***,這些當主子的還要不要老子活了。一個說堅決不許閒人入內,另一個死活要朝裡面領人,只是為難老子夾在中間難做人。”

    另一人神秘笑道:“你就沒看出點明堂?”

    “你……你是說……”

    “嘿!得了吧哥們!老大不小的人了,還裝什麼雛啊?王妃葉三娘,嘿,哪是什麼人?未嫁給大王之前,江湖人送綽號‘綠娘子’,那是專給老公戴綠帽子的主!嫁給我們大王後,是收斂了不少,裝了幾天節婦,但如今那小白臉相士自己送上門來,王爺正出去辦差了,這樣的天賜良機如不好好把握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你卻不識相,這不自討苦吃嗎?”

    “哦∼∼”罵的那人至此總算是恍然大悟,本想再戲謔幾句,神情猛變嚴肅,目光平視前方。

    腳步聲響,雨幕裡,一人氣沖沖撲進門來,行動之間,蟒袍激蕩,玉帶牽風。

    轉朱閣,低綺戶,穿回廊,書生眼見府中建築美輪美奐,卻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不禁嚇得直哆嗦,問紅兒道:“紅兒姐姐,敢問貴府主人是哪位啊?”

    “嘻嘻,怕了?”

    “才……才不是,學生只是見貴府氣派堂堂,非富即貴,有些好奇而已!”

    “嘿,實話告訴你吧,我家主上就是當今雅州王,這裡就是王府了。”

    “什麼?雅州王!”書生嚇了一大跳,“難怪,難怪,那匾上的‘馬府’兩字,原來說的就是雅州馬大王啊!啊,紅兒姐姐,賞賜我先不要了,學生這就告辭!”當即轉身欲走,卻被紅兒一把抓住,後者嘻嘻笑道:“小騙子,何必那麼著急?進去領完賞再走不遲!”說時手上用力一推,書生身不由己地朝一間廂房撞去,眼見就要撞到大門,門霍地洞開,身子方投入一個綿軟所在,那兩扇門卻已無風自閉。

    “啊!”他輕輕叫了一聲,一團溫潤已封住他的嘴。抵死纏綿,銷魂滋味。良久唇分,一只凝脂般的玉手已自衣襟插入,摸上胸膛,仿佛是明鏡的水面蕩了個淡淡的圈,卻舒癢進了骨子裡,陣陣酥麻,正自一蕩,點點濕潤已雨點般落了下來,胸潮幾乎沒有決堤,陣陣呢喃自唇膚相觸處傳來:“冤家,你……你叫什麼?”

    “學生柳……”話說一半,唇再次被封上,同一時間一只手已然摸進襠下,那不羈之物頓時被緊緊握住……

    “啊!”兩個人同時驚叫一聲。

    “好大啊,冤家!會讓人欲仙欲死的……”女人顫聲說了一句,忽地雙掌叫勁,書生立時飛了起來,落下時候已在一張鋪了軟綿綿的鵝絨毯的大床上。

    那女人如影隨形一般粘過來時已是赤裸羔羊,運指如飛,幾乎是剎那間剝落了書生最後一絲遮羞布,兩個人便這麼坦誠相見了。

    兩尊肉體一接觸,只如一場夢,書生呻吟起來:“不……不……這樣不好,你會後悔的!”

    “老娘後悔沒早遇到你!”女人恨恨時,身體已套了上去。

    “啊!”兩個人同時驚呼。

    “匡檔”一聲,門猛地開了。

    “奸夫淫婦!”一碩大暗器朝二人砸了過來,同一時間,刀光一閃,一名蟒袍玉帶的漢子破進門來。

    女人側身一逼,身形前欺,一道雪亮光華朝刀光迎去。腥風刺鼻,書生如夢方醒,就床一個狼狽打滾,險險避開那暗器,倉惶中側身回顧,卻嚇得驚叫一聲,昏死過去——哪裡是什麼暗器?卻是那俏婢紅兒的人頭!

    屋中頓時罡風激烈,刀光霍霍。

    “王爺,且聽奴家解釋!”婦人邊打邊求饒。

    “賤人!你之前乘我不在就去外面勾引漢子,老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現在竟然引狼入室,你當真以為老子殺不了你嗎?”那漢子卻寸步不讓,一柄五尺長的大刀在這狹小空間內居然也使得大開大闔,卻渾無半絲不暢,一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婦人雖然功力不弱,但比之這漢子卻終究是相去甚遠,不幾合已然渾身是傷,血漬滿褻衣,落在那漢子眼裡,平添了幾分詭異的香艷,卻也心神更加激蕩,刀勢更漲。

    婦人被逼得急了,怒道:“馬大刀,拿刀砍人你比誰都凶,在床上你怎麼就凶不起來了?如果不是你玩意不行,老娘又怎麼會去偷人?”

    “你……你……”漢子又怒又恨,一時語塞。

    這後進來的蟒袍玉帶的漢子卻正是絕代梟雄楚問御封的雅州王馬大刀,而婦人自然就是王妃葉三娘,聽到葉三娘的指責,馬大刀頓時如一個洩了氣的皮球,刀法隨之一亂,被葉三娘脫出刀氣籠罩之外。

    見馬大刀不再進攻,臉色慘白的葉三娘倚牆喘氣,口中卻不忘譏諷:“老娘是天性淫蕩,喜歡給你戴綠帽子,哪又怎樣?嘿嘿,你不是有絕世霸刀嗎?有種就殺了老娘!”

    馬大刀怒恨交集,須眉皆張,猛地一揚手,大刀如電朝葉三娘射去,刀來得又快又狠,後者閃避不及,只道必死,冷笑合眼,卻只覺臉頰一片冰涼,耳際已是一片嗡嗡巨響,睜眼卻見左頰邊一張滿是血跡的臉正對自己冷笑不止,定神時,才發覺那人正是自己。

    卻是馬大刀一刀自她臉旁射過,深深釘入牆壁,刀氣卻已然劃過她護體真氣,在臉頰劃出一道血痕,而刀光如鏡,鑒人眉發,自是看得清楚。

    大刀顫抖一陣,漸漸細微,終於止息。屋內打斗激烈,門外卻一片寂然,並無人敢來張望。一時屋內無外都是靜寂,呼吸可聞。

    良久之後,馬大刀迎上葉三娘睥睨眼光,一步步上前,蹲下身來,輕撫後者臉頰,柔聲道:“三娘,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學那霸刀之術。你且多忍耐一時,我答應你,待三年之後,大事抵定,我便費去功力,與你長廂廝守!”

    “三年?哈哈!又是一個三年!”葉三娘頻頻冷笑,“我自跟你時,便是三年,之後三年,你說要起事,又是一個三年,轉眼已是九年,如今起事成功,卻已是十年過去,你……你卻還要我再等三年,馬大刀,女人的青春有幾個三年?”

    馬大刀看了看面前伊人的臉,未留意間,紅顏流逝,昔日小兒女模樣依稀宛在,卻已幾多滄桑,眼眶微微濕潤:“三娘,我……”

    “我知道你是個做大事的人,不想終老於江湖,自嫁與你後,我千方百計的幫你,為你操心,卻從無怨言。但現在你已是一州之王,手握數十萬雄兵,難道還不夠麼?你還怕什麼?還留著你的霸刀做什麼?怕朝廷會對付你?嘿嘿,說句不客氣的話!你那點微末功夫,在我一個婦道人家面前自可逞威,但能對付得了李無憂還是慕容軒?”

    馬大刀一滯,隨即卻是一歎:“三娘,你說得沒錯!他們我誰也對付不了,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一分本領,便多一分求存之機,不是麼?”

    “借口!都***是借口!”葉三娘驀地大怒,一個耳光狠狠自馬大刀臉上甩了過去,“你心裡根本沒有我!我葉三娘不是節婦,但自嫁你以來,我卻為你足足守了十年活寡,這是怎麼的八年啊……每一次午夜夢回,摟著身邊男人,卻等於抱著一塊干木頭,哪是怎樣的一種感受,你明白嗎?你人前人後的寵我,似乎事事都由著我,但你越是這樣,我越是痛苦,這些,你又都明白嗎?”

    她初時還是憤然不平,說到後來,卻已是語帶哭腔,潸然淚下。

    馬大刀手足失措,忙柔聲安慰。

    哭了一陣,葉三娘忽地止聲,一把抹干眼淚,冷笑道:“姓馬的,你少給老娘惺惺作態,你現在做個決定吧!要不現在就廢了霸刀功力,要不就放我和他走,今日之後咱們各不相干!”

    馬大刀不屑地看了看依舊昏迷的書生一眼,不無悲傷道:“三娘,咱們十年夫妻情分,難道竟抵不過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膿包?”

    “他見血就暈,是個膿包沒錯!若是以前,老娘也看他不上,但現在,我卻覺得他比你好百倍千倍。哈哈,至少他還算個男人!”葉三娘驀地一把將馬大刀推開,放聲大笑,“而這一切,一切都是你逼我的,都是你逼我的……”

    馬大刀頹然坐地,望著披頭散發的葉三娘狂笑不止,心頭一片冰涼。他一直不願去觸兩人之間的隔膜,只道自己大業得成,功力廢去,便有千般冰雪也當一笑消融,卻不想那層薄薄的隔膜卻已在不知覺間長成一面厚厚的冰牆,他雖不想去觸,那牆卻自己壓了過來。一時之間,絕代之梟雄軟如爛泥,喃喃問道:“三娘,三娘,難道真的無可挽回了嗎?”

    葉三娘冷笑道:“覆水難收!”

    “你……你走吧!”馬大刀說出這話時似蒼老了十歲,臥倒在地,抬頭望那天花板,卻淚眼婆娑,入目盡是蒼涼。

    葉三娘冷笑三聲,直起身來,顫顫危危朝床走去。

    “啊!”刀光閃處,忽地一聲慘哼,葉三娘捂著胸口,血自指縫間滲了出來,轉身過來,望向手持大刀的馬大刀,眼神中滿是不能置信:“御刀術!你……你竟然早已煉成御刀術?”

    卻是她轉身之際,牆上大刀於瞬間脫落,化作一片刀光自她奇經八脈間穿了過去,穩穩落到了馬大刀手裡。

    馬大刀輕輕拭去刀上血跡,歎了口氣,道:“兩年前我就已練至御刀之境,煉氣還虛之下,已能人道。但你口口聲聲說愛我,能為我犧牲一切,我就想試試你究竟能堅持多久,這兩年來你無怨無悔,一如既往地對我,我心存感激,本打算就是今夜向你公開一切,誰知你卻終究等不了這一刻,就差這麼一刻……不過不要緊,我現在廢了你的武功,從今往後,你永遠不會再離開我了,永遠不會……”

    “哈哈哈!馬大刀,馬大刀,你他媽是豬……是豬……哈哈,哈……”葉三娘越笑越是大聲,馬大刀才覺不妥時,卻已遲了,面前一熱,隨即一股巨力傳來,只將他推出丈許開外,驚愕下凝目,卻見葉三娘全身已是火焰熊熊,大笑面容說不出的猙獰

    須臾,笑聲止息,活生活色的葉三娘已化作一地灰燼。

    “三娘!”馬大刀淒呼一聲,淚如雨下。但剛哭三聲,驀然胸口一緊,狂嘔出一口鮮血來,“落葉知秋!葉三娘,你……你這個婊子,居然對我下毒!”他終於明白葉三娘死前為何說自己是豬了,憤恨之余,一拳狠狠砸下,拳風激蕩,地上余灰滿室飛舞,仿似一只只黑蝴蝶。

    “能使出‘沖冠一怒為紅顏’這樣的激烈的自殺招法,葉三娘如此烈性的女子,大王你如此罵他,不嫌太輕慢了麼?”一個聲音悠悠響起,頓將馬大刀的心神從悲息間拉了回來,驀然回首,那昏迷的書生不知何時已醒轉過來,正手搖折扇長吁短歎。

    “你說三娘用的自盡功法就是失傳已久的沖冠一怒……你究竟是誰?”馬大刀終究是馬大刀,很快從巨大的懊悔、悲痛、憤恨中清醒過來,但這份鎮定冷靜落在他對面那書生的眼裡卻又成了他的一個罪狀:“遭此巨變,居然冷冷靜如斯,難怪無憂要除你而後快了!”

    “你是李無憂派來殺我的人?來的竟是這麼的快……”馬大刀恍然大悟,“我就奇怪了,今天剛出去沒多久就有個小孩來通知我說家中有大事發生,原來是你計謀的一部分!你假裝勾引三娘,故意遣人來告訴我,事到臨頭,卻假裝暈倒,讓我二人兩敗俱傷,再坐收漁人之利!你要對付不我,卻不從戰場上來,卻耍這樣的陰謀詭計,你……你們真是一群卑鄙小人!”

    “過獎,過獎!你竟不知道嗎?卑鄙是我的本名,無恥是我的外號!”書生笑容可掬地回應,直將馬大刀氣得七竅生煙,末了才笑道,“你也把我想得太那個了點。我本意不是要搞得你們兩敗俱傷,只是希望通過三娘接近你,趁你妒火攻心擒下你,瓦解了雅州的馬家軍便算成功。卻沒想到你們夫妻居然有此一段恩怨,三娘下手也夠狠的,居然不知覺間居然用上了江湖奇毒‘落葉知秋’。唉!作鬼到了閻王那裡可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娶了這麼個好妻子卻不懂珍惜呢!”

    “哼哼,說起來你倒是一番好意,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了?”

    “可不就是?我原來也想,只要你不輕舉妄動,朝廷也不會動你,大家都拖到蕭國滅亡之後,大家喝喝酒,你將兵權交出來,皇上賞你幾千頃肥田,交代下場面就行了!只是很可惜,有人昨天就將你弟弟今天將臨陣叛國與蕭人勾結的消息傳了過來,要我帶兵設計滅了你雅州城內的馬家軍。你也知道了,我這人慈悲慣了,最是見不得兵火連綿。當即決定私人解決此事,澡都沒洗就從潼關風塵僕僕地趕了過來,一路上累死了好幾匹千裡馬。恩,待會走的時候得順手捎帶點珠玉寶石什麼的走,這點小事你不會介意吧?”

    “鳥盡弓藏,鳥盡弓藏,沒想到鳥未盡,你們卻已開始藏弓,是我棋差一招……你是柳隨風?”馬大刀頓悟懊悔之余,卻終於猜出眼前這人是誰來。

    “呵呵,不才正是區區!”柳隨風展顏一笑,仿如春風綠江,說不出的動人,但落在馬大刀眼裡卻不啻蚩尤的微笑。他寧願獨自面對千軍萬馬,也不願意直接對上李無憂和眼前這人。

    “柳兄!”中了葉三娘落葉知秋劇毒的馬大刀狂吐鮮血,聲音斷斷續續,並漸漸低沉,“我……我即將遠去,你……你能否答……答應我一件事?”

    “先說來大家研究研究!”柳隨風從來不輕易承諾什麼。

    “我……我有一私生女,住在揚州瘦西湖東岸,這十多年來,我忙於江湖事務,一直沒有來得及去照看她,你……你能否幫我照顧她?作為報酬,我願意將我這幾年所得傾囊相……相贈……你……你可答應?”

    柳隨風輕輕歎息道:“你明明命不久矣,每說一個字都要費吃奶的勁,也明知與我交易不啻與虎謀皮,卻不泯最後一念,堅持要得到我一個也許永遠也兌現不了的承諾,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罷,罷,罷,我答應你!你說那些東西你都收藏在何處吧?”

    他說到此處,輕輕走到馬大刀身邊,俯耳傾聽後者細弱游絲的聲音。

    “那……那些東西……就……就在東花園的……的……”馬大刀張大著嘴,努力想說清楚什麼,但這最後一句話卻終於沒有說完,頭一偏,再無聲息。

    “靠!不是吧,話都沒有說完你好意思就這麼掛了?”眼前已經金光亂晃的柳隨風不禁大怒,使勁踢了馬大刀幾腳,後者卻已然死透,渾做不出任何回應。

    “***,難道老子這次要做虧本生意了嗎?”柳隨風踢了幾腳沒有相應,氣勢頓時衰竭,“罷了罷了,老子就去東花園找找,憑我的絕世才智,不定能找到也不定……”語聲至此,足下卻猛地一轉,身形一折,已然瞬間移動到三尺之外,亮光閃處,一柄飛刀齊柄沒入牆壁。

    馬大刀的“屍體”躍了起來,見本該是一具死屍的柳隨風正笑嘻嘻地站在不遠處搖著扇子和自己打招呼,頓時大驚失色,正要說話,心髒卻是一陣痙攣,巨大的疼痛讓他不得不軟倒在地。

    “馬大刀,生得太笨並不是你的錯,無知也不是不可以原諒,但要是想和我斗,那就是你的不對了!”柳隨風眼角瞥見小紅的人頭,歎了口氣,“‘落葉知秋’毒性劇烈無匹,中毒之後狂噴鮮血也不錯,但你老人家張口就是一大堆,也太誇張了吧?再說了,裝彌留然後陰人這招確實陰險,而你連詳細的地址都說出來了一半來亂我心神,但這招我三歲就不用了,你和我玩這招不是自己找罪受嗎?話說回來,三娘真是個好妻子,人家既然肯替你守了八年的活寡,又怎麼會輕易害你?你卻還是先入為主的以為‘落葉知秋’是人家給你下的呢?”

    “你……你說‘落葉知秋’是你下的?”馬大刀狂吐鮮血,不過這次不是運功假裝出來的了。

    “就是這樣了!呵,你也知道我這人了,人家都叫我軍師的,用腦子當然多過用手的,殺人這種粗活怎麼適合我做呢?剛才我和三娘親熱時,順勢將那玩意混了點緩沖毒性的藥劑夜夜香抹到了她手心,本是想借此一會好控制她。唉,我本是不想一番好意,但誰叫你們夫妻情深,非要靠她那麼近呢?”說到後來,柳隨風攤手,一臉無奈。

    “原來你方才一直在看戲,只等我毒發……枉我還在那自以為得計,只不過是徒惹人笑話!”明白原委的馬大刀至此終於心服口服。

    “呵呵,既然明白了一切,那你放心去吧!我也不打算給你解毒了。明日自然有人說雅州王因撞破王妃的奸情而殺妻斬婢,而自己則死於妻子臨死反擊下。呵呵,雖然奸夫最後脫逃,但證據確鑿,雅州總督也可以省不少麻煩的。王爺,你說這樣好不好?”

    “你……你真不是人!”馬大刀最後雖然是在罵人,但卻已全無恨意,自己素來以智計自負,原來比起眼前這少年,其實不過是一個懵懂孩童而已。但他絕不會就此放棄,悲涼道:“只是柳兄弟,今日君來送我命,他日送君知是誰?鳥盡弓藏,今日你如此對我,翌日李無憂會不會如此對你,他日楚問會不會如此對李無憂?不如你與我合作,共創一番新天地,不用仰仗他人鼻息,豈非更好?”

    “夏蟲不可語冰!這點不勞閣下操心,自請上路吧!”柳隨風瀟灑一笑,輕輕彈去白衣上的血跡,瀟灑一笑,穿窗而去。

    窗外細雨已停,月色滿池,亭台樓閣間空空蕩蕩,並無一人。

    次日天方破曉,李無憂送夜夢書出城。兩個惡棍,正自依依惜別,各灑瀟瀟淚水對蒼茫,說不盡的肉麻,道不盡的惡心,秦鳳雛策馬前來,遞上柳隨風一紙法術加密的飛鴿傳書。

    李無憂看罷破口大罵:“這個混蛋,他還真把自己當成我了!”末了卻不無遺憾,“早知如此簡單,老子就把潼關那五萬人也直接帶過來了,閒著也識浪費……”

    由於是絕密中的絕密,秦鳳雛先前也未曾私啟,見李無憂遞來,接過看罷卻是一臉驚愕,對李無憂道:“元帥,知己交心,軍師卻可性命相托了!”

    夜夢書接過,輕吸一口涼氣:“好個柳隨風!”看罷隨手一拋,紙碎成粉,隨風而舞,墨跡淡淡,猶有余香:昨夜喜降好雨,雅州滌清,君可北行無憂矣!

    七月二十二,夜夢書去後,李無憂開始整編那三十萬馬家軍,那虛若無也是識時務之的智者,見事已至此,其余無益,便很配合,不三日大軍整頓完畢,去蕪存精,尚有十五萬人,除撥了五萬予張承宗補充斷州軍的損失外,另外十萬人全數編入無憂軍中。這十萬人,李無憂又擇其中五萬訓練稍好的精卒,充入原來無憂軍的五個萬人隊中,歸原來萬騎長管轄,另外五萬人卻撥給王定,令其與虛若無一起留守煙州,一面與雷州、鵬羽等城遙相呼應,確保北伐軍後方安慰,一面安撫民情,做好占領區的民眾思想工作,王定雖略微遺憾不能沖鋒陷陣,但有鑒於目前無憂軍中確實只有自己能勝任此職,識大體的他當即應允。

    次日陳西兩國方面又有消息傳來,陳國方面,自七月十六日打下夢州之後,陳過次日出兵夢州前線嘉魚城,六日不克,遂轉戰成與之成犄角之勢的樓蘭城,三日下之,遂回師嘉魚,同日即下,兵鋒直指雲州北面屏障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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