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眼光落到王定身上,後者歎道:「可惜末將是連敗之將,不足以服眾,無法擔此重任。」旋即似想起什麼,又道,「元帥,王維將軍雖然年幼,但也是少年英雄,其膽略非凡,已隱有一代名將風采,或許能當此任。末將願望代傳軍令。」
李無憂道:「此事不急,且聽寒參謀說說第三策。」
寒士倫又道:「自古有言,上兵伐謀,屬下這第三策,其實是老生常談,說穿了也就四個字:擒賊擒王!」
「啊!我怎麼沒想到呢?」一語驚醒夢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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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庫巢城外的聯軍陣營中正進行著另一場戰略討論。
「十萬剛剛成軍的烏合之眾,四堵矮牆圍著的彈丸之地,竟然將二十萬號稱『弓馬天下之冠』的西琦鐵騎牽制住了十天,說出去怕也無人相信吧?」說這話時,蕭國八羽大將蕭未一張清瘦的臉上不見喜怒,但譏誚不屑之意卻在他淡淡語氣中,尖銳地凸現出來,彷彿一根寒冷的冰錐毫不留情地插進他對面的賀蘭凝霜二人的胸膛。
賀蘭凝霜冷笑道:「將軍如此說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笑我西琦無人呢,還是懷疑我軍對此次出兵的誠意?」
「女王多心了,在下什麼意思都沒有。」蕭未淡淡道,「只是覺得大草原上的人本不該有婦人之仁,而勇敢矯健的雄鷹不該變成懦弱無能的白兔而已!」
「嘿嘿!我們草原的男兒,雖然無能,但也不會以萬對一還毫無還手之力吧?」賀蘭凝霜尚未說話,哈赤已冷冷反擊道。
當日斷州城下,李無憂以一人之力,大破蕭軍萬人鐵騎的偷襲,蕭國七羽大將蕭成斃命導致了蕭軍斷州戰役的失敗,這正是當時的領軍大將蕭未的生平大辱。
蕭未果然臉色一青,但隨即恢復如常,眼中燃燒著一種說不出的自信,淡淡道:「李無憂不過是欺世盜名之徒,他不在庫巢是他的運氣!今夜我十三萬蕭國男兒,就要先讓他的無憂軍團從此除名!」
「你是說這場戰鬥不需要我們幫忙?」哈赤又驚又怒。
蕭未道:「我們大漠的人有句古話叫『沒有爪牙的狼強不過溫順的綿羊』,今天晚上就請女王與哈將軍作壁上觀吧!」
雖然萬般不悅,但西琦國主依然皺眉提醒道:「柳隨風詭計多端,將軍還是小心些好。」
蕭未仿淡淡道:「女王難道以為一個死人還能有什麼詭計嗎?」
賀蘭凝霜一愣,隨即不屑道:「你是說你們派了刺客進城?這麼卑鄙的事,也做得出來!枉你們還好意思和陳國人爭著當成吉思汗的子孫!」
蕭未冷冷道:「上兵伐謀,擒賊擒王!成吉思汗在大漠風雪中磨練出的胸襟手段,又豈是你們這些在溫暖草原上長大的人所能明白的?」
他拍了拍手,門無風自開,一個披著黑披風的陰森老者走了進來。
「冥神!」哈赤大驚!
「不!我是冥神的哥哥,我的名字叫獨孤百年!」老者咧嘴一笑,一口潔白的牙齒在紅燭下冰冷地閃了閃光。
賀蘭凝霜,這個當今天下最有權力的女人,沒有再爭辯什麼,只是輕輕說了半句意味深長的話:「既然如此,那祝君等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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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月如鉤,淡淡的月光和著星光射到月華軒上,竟然也說不出的明亮,可見昔年軒轅乘龍說「采天地之精華,吸日月之靈氣」並非全是隱指,月華軒建築本身亦有巧奪天工之處。
「此計不妥!」誰也不想,喬陽反對得甚是激烈。
眾人眼光齊刷刷地掃了過來。寒士倫雖不發一語,眼中卻也儘是疑惑之色。
李無憂笑道:「喬將軍有何高見?」
喬陽道:「此計雖然是一勞永逸的做法,但有三不妥。李元帥法力通天,神功蓋世,此為我等共知。但是蕭如故本身武功已是相當可觀,單打獨鬥當然非元帥之敵,但卻並非一招可擒,而蕭國皇室向來與魔道地獄門走得很近,身邊極有可能有該門高手護衛,難以接近,此其一也。另外,蕭如故即便被擒,蕭國投鼠忌器,立刻撤兵當然是好事,但其兄輔政王蕭如舊久有不臣之心,到時不顧其生死,舉傾國之兵,煽動民眾挾憤來伐,麻煩會更大。
此外,此計雖然簡捷,終究非是正道,得手尚且好說,失敗的話,於元帥聲譽……元帥實乃我軍精神之所繫,實在不必冒此奇險。」
「這也有些道理。」眾人除了寒士倫微微冷笑外,都是皺眉輕輕點了一下頭。
李無憂想起蕭如故還是劍神弟子,也點了點頭,遞給喬陽一塊西瓜,笑道:「那喬將軍可有何高見?」
喬陽忙起身接過,也放在幾前,道:「高見不敢。末將愚見,馬大刀一事和寒參謀所見略同,朝廷只要削弱了他的政治影響,再有一良將統一支兵馬,此賊可平。只是庫巢守軍,末將以為不如……任其自生自滅!」
「豈有此理!」石枯榮更是憤怒站起,大聲斥責道,旁人均是城府深沉之人,心頭雖是疑惑,表面卻也對喬陽怒目而視。須知庫巢十萬無憂軍非但是此戰關鍵,可說是新楚國運之所繫,而且還是李無憂的心血結晶,其中更有柳隨風這個生平摯友在內,喬陽此議可謂膽大妄為之極。
李無憂卻不動聲色,示意眾人安靜下來,道:「且聽喬將軍把話說完。」
喬陽不理周圍欲吃人的眼光,謝了一句,繼續道:「庫巢自古就是我軍糧草重地,城池雖不高,但其工事卻並不遜色,聯軍雖然集結兵力達三十五萬之眾,但均是草原大漠騎兵,擅野戰而不諧攻城,我軍有十萬新銳,又有柳將軍那等名將統領,堅守數月甚至半年其實並不成問題。我軍實在不必作什麼救援,不一月,聯軍久攻不下,必然退兵!此時我軍派兵前往,卻正中蕭如故圍城打援之計。」
說到這裡,喬陽頓了一頓,所有人的眼光都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王定這個前車之鑒,後者卻不動聲色,只如未見。李無憂將一切看在眼裡,心頭暗歎,這些傢伙一個比一個陰險,城府之深,絲毫不遜於朝中那些老狐狸,老子要駕馭他們,看來得多費些心神了。
喬陽見眾人沒有反應,又道:「即便庫巢被破,那也是數月之後的事了,到時我們已平定內亂,再聯合周圍兵馬,同時發動梧州憑欄兩地的民眾,聯軍泥潭深陷,絕無勝理,到時驅除敵寇,直搗雲州,攻下白雲城,也是指日可待。」
雲州和白雲城分別是蕭國和西琦的國都,喬陽這話立時又引起強烈反響,眾人均覺此計比之寒士倫的三大奇計更險,但也並非沒有道理,除開石枯榮依舊悻悻外,都露出深思表情。
寒士倫皺眉道:「喬將軍這固然是長久之計,但如今五國同時來伐,就是不知道黃州和柳州能否頂到那個時候了!若是此兩處有一處敗亡,不是京城失守就是我軍腹背受敵,甚至真正的四面楚歌,到時敵未退而我已亡,我等與此計便均成天下笑柄了。」
喬陽道:「柳州和黃州都尚有十萬兵馬,進攻雖然不足,防守卻是有餘,又有天河之險,寒參謀多慮了!」
寒士倫還想說什麼,李無憂已道:「此計固然大妙,但若見部下被圍而不救,本帥又於心何忍?」
他說得委婉,眾人多是明白人,立時明白過來,他若不救無憂軍,自然會讓人詬病不說,必然威望大損,以後難以服眾。
喬陽道:「末將素知元帥仁義,是以尚有一策上報。」
「仁義個鳥!」李無憂笑罵道:「少拍馬屁了,快說!」
這句髒話一說出,方才凝重的氣氛立時又變得緩和起來。
喬陽笑道:「是。末將以為,其實馬大刀既然打著『除奸黨,靖敵寇』的旗號,這奸黨歸我們,敵寇完全可以找他幫忙,元帥可以派一舌辯之士代表朝廷向其勸降,然後收編其軍隊為我用,成功固然可喜,失敗也無傷大雅,反讓其負上不顧民族大義的名聲,自可更快加速其敗亡。」
「此計大好!」「不妥!」「萬萬不可!」同時開口的依次是寒士倫、王定和石枯榮。
李無憂笑了笑,道:「王石二位將軍可是覺得向叛軍妥協有辱國體,為天下人和朝中大臣所詬病?」
王石二人齊齊點頭。
李無憂淡然道:「如今國難當前,男兒當共赴國難才是。馬大刀雖然因不明真相而聚眾兵諫朝廷,不是造反,但終究是我大楚男兒,我們和他講和,共禦外敵,他日必定傳為美談,諸位不必介意!」
王定雖然慷慨豪邁,但實是胸有城府,並非食古不化,聽李無憂這個欽差說馬大刀只是「聚眾兵諫朝廷,不是造反」顯然已經定下心意,當下也不再堅持,點頭稱是。
石枯榮卻是爽直漢子,生平功勞都是一刀一槍奪得,先前聽聞諸人的陰謀詭計,無一不險,無一不是視友軍或百姓人命如草芥,已經很是不悅,但礙於李無憂的面子,不敢發作,此時聽聞連李無憂也竟要和馬大刀這亂黨講和妥協,不禁更是怒氣勃發,大聲道:「元帥,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光明磊落。蕭狗來犯,我們自當與其決一死戰,馬革裹屍而還也在所不惜,而對於馬大刀這樣的亂臣賊子,非比寒參謀那樣劫富濟貧的義士,心中全無綱常,斷不可招安,否則今後人人倣傚,外敵除,而內患不止啊!請元帥給我一萬兵馬,我這就出城殺死蕭如故,掉頭再去取下馬逆的人頭!」
「暈!這塊石頭,還真是……」所有人都不禁暗自苦笑,寒士倫更是大窘,哭笑不得。
李無憂笑了笑,道:「石將軍,你寧死不降、視死如歸的英勇表現我們大家有目共睹,而你不肯與奸賊同流合污的高風亮節,李某也是非常欽佩的。只是馬大刀終究也是大楚子民,不過是一時糊塗,他若願意迷途知返,何妨讓他戴罪立功,為國效力?人非聖賢,知錯能改,正是善莫大焉,你就忍心不給他一條自新之路?」
見石枯榮被自己一句高風亮節捧得有些飄飄然,但兀自未能釋懷,李無憂指著桌上被切成一塊塊的西瓜道:「石將軍,你看桌上這些西瓜,若是合在一起,則異常堅硬,泥土不可侵,一旦分開,外面的灰塵流水便可以侵入。」見石枯榮一臉迷惑,指著一塊上面略有潰爛的瓜,又道,「將軍看這塊瓜,明明已經長了蟲,但若是剛才整個西瓜沒有破開,誰又知道這瓜裡面是壞的呢?」
這回石枯榮終於有些領悟,呆呆地點了點頭。李無憂語重心長道:「所以,雖然這塊瓜已經有些潰爛,但我們對此都很不滿意,但為了整個瓜的利益,還是要將他當成一塊還沒壞掉的瓜,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啊!我明白了!」石枯榮叫了起來。
「孺子可教!」李無憂鬆了口氣,但接著他被石枯榮的行動嚇了一跳,「石將軍,你在幹什麼?」
「收瓜啊!」
「為什麼這麼做?」
「元帥不是說這瓜壞了不好吃嗎?屬下這就去給你重新換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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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3865年六月二十七日夜,救國軍第一次軍事會議勝利召開,出席人物計有:欽差大臣李無憂,潼關總督石枯榮,柳州軍團天威將軍王定,萬騎長蒙田和劉劍,潼關守軍百夫長喬陽、新降山賊軍師寒士倫以及在會議開始階段就退席的斷州軍團火鳳軍萬騎長慕容幽蘭。
無論石枯榮理解不理解,願意不願意,在這屆會議上,李無憂最終還是定下了「西瓜計劃」。但即使是當事人早有明悟,卻也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個計劃最後所帶來的深遠影響。
——夜夢書《男兒如酒,玉人如花——閒話鐵馬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