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蒼茫,天地間都是冰與雪的世界。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文人騷客們所謂的玉樹瓊枝,春風一夜,萬樹梨花,聽上去固然極美,但真要踩著冰雪,嘎吱嘎吱地穿梭在萬里冰原,其中甘苦就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了。
李無憂擦了一把汗,抬頭看了看天色,毛融融的太陽依舊高懸於九天,固執地散發著毫無熱量的淡淡白光。地平線上一條黑線越來越清晰,他以一個優雅的姿勢捋了捋額間的微亂的髮絲,臉上露出一絲堅定的神色,剎那間他的胸中似乎湧起了萬丈豪情,雙眼中彷彿有火焰騰騰燃燒起來。
「駕!」他背上的慕容幽蘭一夾雙腿,大聲喝道,「你再不跑,本姑娘可要咬你耳朵了哦!」
李無憂回過神來,萬丈豪情剎那間消失了個乾淨,回頭諂媚一笑,足下飛一樣在冰原上快速跑了起來,邊跑邊安慰自己:「媽的!現在讓你騎,總有一天是老子騎你!」
一開始的時候,厲笑天捉了只雪龍鹿給他代步,但那玩意跑起來簡直是電奔光走,奇寒罡風撲面,失去內力他自然冷得直打哆嗦,無奈下將鹿放了,穿得像只大企鵝一樣和眾人一道步行,而慕容幽蘭卻開著御寒結界很寫意地走在他身側。但在走了幾里路後,身無武功的小丫頭已累得香汗淋漓,當即驕傲地宣佈自己已經走不動了,看到李無憂寬闊的肩膀,立時有了一個「絕妙」主意——老公你背我,我給你放結界吧!這樣一來,你不冷了,我也不累了。
李無憂大是躊躇,這雖然確實兩全其美,但若傳出江湖,堂堂雷神竟要個小女孩保護,會不會太那個了……但所有的顧慮在小丫頭輕輕一哼中,全數被裝進了乾坤袋與小白一起冬眠去了,而那些許羞慚也很快在慕容幽蘭「老公,你真好」的誇獎聲和玉人在背的成就感中消散怠盡,走到後來,某人甚至有些得意揚揚了。
厲笑天、朱盼盼和古圓三人有幸目睹了全過程。
對此,厲笑天是大讚特讚:「臭小子,果然敢作敢為,根本不在乎世俗庸人的眼光,不愧是我厲某人的兄弟!」
朱盼盼是一直微笑視之,眸中除了溫柔之色,還約略有些別的什麼。
古圓卻一直面無表情,此時終於忍不住一聲長歎,雙手虔誠合什,仰首大聲問天:「佛祖啊!請您告訴弟子!面前這少年真的就是名震天下的雷神李無憂嗎?他該不會是假冒的吧?」
「砰」、「哎喲!」——羞愧難當的李大俠被冰塊拌了一下,摔了個狗吃屎,慕容幽蘭轱轆一樣滾出老遠,痛得哇哇叫。
「死禿驢!」李無憂仰天狂嘯!
古圓瞬間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李無憂氣喘吁吁趕上古圓的時候,後者正豎著耳朵,身周金光亂射,靈氣環繞,顯然是在施展佛門一種高級的搜索法術,不禁大奇:「臭禿驢,又裝神弄鬼,想矇混過關啊?」
「不對!」古圓神色凝重,緩緩搖頭,「剛才明明感到這裡有真氣波動的,怎麼瞬間又沒有人了呢?」
李無憂知道他靈覺超乎尋常,不禁一怔:「聽老莊說,除了妖魔神怪,北溟根本無人居住,哪裡會有真氣的波動?該不會是厲大哥換了種真氣運行方式捉弄你吧?你也知道他一直看你不順眼……」
「不會!」古圓收回金光,堅定地搖頭,「厲施主的逆天真氣至剛至陽,無論怎麼改,小僧都是認得出來的,而剛才那絲真氣卻至冰至寒,完全是兩回事。」頓了頓,又道,「前幾天,小僧也有一次隱約感覺到這股真氣波動,當時以為是錯覺,現在想來,只怕另有蹊蹺……」
「你是懷疑這一路上有人暗中跟蹤我們?」李無憂嚇了一跳,「以老厲和盼盼的武功,加上你的靈覺,居然都沒察覺那人,這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老公,你怎麼還沒將這臭和尚揍扁啊?」古圓尚未說話,慕容幽蘭已和厲朱二人趕了上來。
李無憂胡言亂語敷衍了小丫頭幾句,將古圓的疑惑說了,最後問厲笑天道:「厲大哥,這事你怎麼看?」
厲笑天不屑道:「憑老子的修為,都沒有感到有什麼真氣波動,死禿驢就只會裝神弄鬼,他又能感覺到什麼了?多半是他怕你找他算帳,想引開你的注意力吧!臭禿驢,你說是不是?」
古圓和尚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你們別猜了,發出真氣波動的人不是就在眼前嗎?」朱盼盼手指著前方道。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竟然有一條壯闊的藍色大河!此時大雪已止,風輕雲緩,河上波瀾不興。在河的正中央,有一塊圓形的巨石。那石約莫一丈方圓,高出水面約半人高,縱橫各有十九條粗大的線條,將其分為無數整齊格子。
兩名分別身著黑白兩色長衫的老者正對坐其上,全神貫注地盯著什麼。冰冷的河水,洗濯他們的赤足,二人卻恍如未覺,雪白長鬚隨著微風輕輕起伏,看上去悠閒瀟灑,而絲絲若有若無的真氣波動卻隨著流水的滌蕩,緩緩向岸上傳遞過來。
「好純的至陰真氣!」古圓咋舌,「難道就是他們……」
「真好看!」朱盼盼讚歎道,「這裡莫非就是莊夢蝶前輩在《逍遙游》中提到的藍帶河?只是這兩位前輩又是誰呢?莫非是神仙中人?」
「問問他們不就知道了嗎?」慕容幽蘭說完扯著嗓子發喊,「喂!老人家,請問你們是仙人嗎?可以不可以帶我們過河啊?」
那黑白二老卻似聾子,不理不睬,依舊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面前,似乎他們之間放著天下間最寶貝的寶貝。
「他們究竟在看什麼呢?」古圓和尚第一次動了好奇心。
「太沒面子了!本小姐要將他們砍成八塊!刀來!」古圓話音剛落,小丫頭已氣急敗壞地大喝一聲,右手虛抓,立刻地,她手上就有了一把冰刀,然後整個人就御風朝巨石飛了過去。
「不要!」四人驚呼阻止時,小丫頭已飛出了五丈之外,慕容軒的御風術果然有獨到之處。厲笑天三人忙也飛身緊追。
慕容幽蘭在落到二老身旁三尺後,她高高舉起了冰刀——二老中的黑衣老者頭也不回地輕輕拂了一掌,一縷淡淡的黑光應掌而生,然後她就變成了一尊黑色的石像。
變生肘腋,在李無憂驚呼「化石大法」的剎那,厲笑天、朱盼盼和古圓三人也已風馳電掣般掠到了巨石上,但三人也是剛剛站穩,就有一黑二白三蓬光亮鋪天蓋地的襲來,三人根本避無可避,立時也成了石像!
從李無憂的角度看去,他們都傻傻地張大了口,臉上凝固著不可思議的驚愕表情。
「不是吧!厲老頭,連你也被石化了?」李無憂先是一臉的驚愕,隨即憤憤不平,狠狠吐了口唾沫,「還大荒第一刀呢?靠!」
「砰」地一聲炸響,碎石亂濺,藍濤飛舞過後,剛剛還是石像的厲笑天手持長刀,傲立巨石之上,狀如天神,仰天狂笑道:「媽的!區區化石大法,就想困住老子?做夢!說什麼老子也是聖人級的絕頂高……」話音至此嘎然而止,整個人再次變成了一塊可憐的石雕,不過這次是身體一左一右呈現出黑白分明的兩種顏色。
「囉嗦!」黑白二老嘟囔了一聲,同時收回衣袖,又全神貫注地去注意面前那件寶貝去了。
李無憂只覺毛骨悚然,不自覺朝後退了半步,溜之大吉的美妙想法剛剛萌芽,沛然的吸力忽然自河裡幕天席地的捲了過來,他本能地想提真氣施展龍鶴身法避開,猛然想起自己現在已是內力全失,驚叫一聲,整個人已身不由己地被吸下河去。
飛到巨石上空,那股吸力忽然消失,李無憂慘叫一聲,摔落在巨石邊緣,劇痛難忍下,不禁大聲亂叫,忽見眼前一黑一白兩道閃光撲來,暗自苦笑:你們倒真是看得起老子。正等著嘗試一下變成石頭是什麼滋味,卻見那黑白二光僕一射到自己身上,就消散無蹤,正自不解,又是一道白光朝腦門射來,隱隱聽見兩聲輕咦,就此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驚奇地發現自己除了腦門隱隱有點疼外,身體竟然沒有受什麼傷,歡喜地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足下一晃,竟沒有站穩,詫異之下卻發現身側原本平靜的河水竟然在流動——巨石像一葉小舟一樣正在河上飄移。
驚疑半晌,回過頭來,才發現厲笑天四人依然在做石像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陽光落到他們大理石雕刻一般的臉上,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光暈,竟很是好看。
上前依次摸了摸四人的臉頰,少不得悲痛一陣,沉思半晌,終究還是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向黑白二老看去,二人依然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寶貝。
「二位前輩……」他剛揚了個招呼,立時感覺到一道排山倒海的冰冷氣息壓了過來,差點讓他窒息,忙乖乖地住了口,冰氣果然立刻就散了。
經此一嚇,他一時不敢去找兩個老妖怪的麻煩,只好望著四人的石雕發呆,開始還說些安慰別人也安慰自己的話,見四尊石像始終不能回答自己,終於意興闌珊,窮極無聊下,蒙頭呼呼大睡。
日起日落,斗轉星移,眨眼已是三日過去。藍帶河水漸漸有了波瀾,石舟漂移速度也漸漸加快,沒了慕容幽蘭的結界御寒,穿得像企鵝的李無憂也漸感奇寒刺骨。黑白二老還是望著面前的方寸之地,一動不動,他數次想走到二人身邊偷看,卻被那冰寒氣壓得喘不過氣來,有一次還險些喪生,此後再也不敢上前半步,好在他曾博覽群書,知道這化石大法雖然威力絕倫,卻於人性命並無任何妨礙,一時倒也不擔心四人生死,自坐在四尊石像間觀賞沿岸風景。夾岸雖然冰封雪飄,卻有不少奇花異卉,飛禽走獸,更有不少大荒從未一見的壯麗景觀,再不如先時那麼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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