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3858年,崑崙山倚翠峰。
「閣下頭大眼凸、鼻歪口斜、雙耳招風,臉上又星羅密佈,可說是面相儒雅;脖細背隆、肚大腰闊、腿短足跛,更難得的是手生六指,可謂骨骼清奇,如果小道沒有看錯的話,閣下應該就是武林中千年難遇的練武奇才啊!」一個身著破道袍的少年神色肅穆,口若懸河。
拿劍架在他脖子上的中年男子只聽得心花怒放,一大堆麻子順著他的笑容起伏跌宕,那劍離少年的脖子即遠了幾分,只是他依然有一絲猶疑:「可為什麼俺師父說俺生得醜陋不堪,奇蠢無比啊?」
少年面不改色道:「那是他老人家騙你的。為什麼騙你?你想啊,以閣下這等羞死潘安氣活宋玉的容貌,還不得招來無數美女青睞?雖說閣下風流瀟灑,應付他們也是如魚得水,但多少也得花些時間心力去調解他們的關係是不?……對就好。另外以閣下這般曠世奇才,習武自是勝常人千百倍,難免就有那麼一絲驕傲之心,如此難免有那麼一點用功不勤。兩樣加到一起,就將閣下擊敗劍神,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時間向後推了那麼個一兩年。閣下今年大概十八歲,到二十歲就可打敗劍神……哦,對不起,原來是三十八歲啊,我怎麼看閣下不足二十的樣子啊,呵,大俠,你不會是耍我吧?……哦!真是三十八啊!嘖,嘖,大俠內功深湛,駐顏有術啊,真是……你有空會教我,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不可反悔哦!太上老君保佑,媽,我今天撿到寶了……」
中年男子此時只剩下捎頭的份,歪嘴笑開,一口黃牙在崑崙山的冬陽裡分外的刺眼。
看著他手中的長劍,終於自離開脖子到慢慢垂下,少年暗自鬆了口氣。只是禍福無常,那中年男子忽似想起什麼,面色一變,長劍又回到少年脖上,狐疑道:「不對啊,既然俺玉樹臨風,英俊不凡,那為什麼俺走到大街上,總有人指指點點的譏笑俺?」
少年正色道:「大哥,這就完全是您的錯了。」他為示親近,稱呼也順勢改成「大哥」,心中卻想:老子能叫你一聲大哥,真是你祖墳冒青煙了,清明重陽記得多給你先人燒點紙錢。
中年男子奇道:「不對啊兄弟,他們都說我生成這樣是俺娘的錯,你說說怎麼是俺的不是了?」
少年心念電轉:「生成這樣當然是你老娘的錯了,老子若有你這樣的兄弟,還不倒霉死了,不過你我既然兄弟相稱,一會即使說錯了話,你若要殺老子也要顧慮一下是不是不夠義氣吧?」面上卻肅然道:「大哥,這真不是伯母的錯。長得英俊不是你的錯,但你若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了。就憑大哥你這舉世無雙的英俊容貌,朝大街上一站,那從八歲到一百八十歲的女子,無不嚇得如癡如狂……不懂?就是非常瘋狂,為你神魂顛倒的意思。……明白就好!她們對你指指點點,是因為她們喜歡你。你看她們是不是總在笑?……在笑就對啊!她們那不是譏笑,是高興的笑啊!你看過譏笑有這麼開心的嗎?沒有吧?……沒有就對了啊!至於那些男人,他們就純粹是因你得到了一街女子的垂青,因此嫉妒你啊!他們笑,是為了掩飾自己對你的妒忌啊!他們這是虛偽的笑,你想想他們那笑,虛偽吧?……虛偽就對了啊!所以,大哥啊,其實也不怪他們,也不能怪伯母,要怪只能怪你太英俊,卻偏要總出來行走啊!」
中年男子徹底將長劍撤下,一臉麻子又開始跳舞,笑道:「看來真是俺的錯了。兄弟你真是見多識廣,聽你這麼一說,俺是茅坑頓開,好不開心。」
少年聽他將「茅塞」說成「茅坑」只差沒笑出聲來,心道:「茅坑既開,你老兄可以飽餐一頓,自然『好不開心』。」口中卻謙虛道:「大哥這是說哪裡話了,兄弟井底之蛙,比起您遠勝百曉生的見識來,那還不是魯班門前耍大斧?只不過大哥一向虛懷若谷,氣度遠勝禪林虛心方丈,視珍珠如草芥,不願意去深思自己的優點而已。小弟是旁觀者清,這才能看得清楚。」
長劍徹底垂到地上,中年男子喜笑顏開,口中卻不忘謙遜道:「哪裡,哪裡,遠勝說不上,俺見識氣度其實也就是比他倆強一點點而已。」他似又想起什麼,忽道:「剛兄弟你說八歲到一百八十歲的女子都喜歡俺,難道其它年紀的女子就不喜歡俺了嗎?」
少年見長劍垂地,心下一寬,笑道:「她們也不是不喜歡大哥,而是她們不是太小就是太老,看了大哥一眼之後,再不敢看第二眼!」
「這是為什麼?」中年男子詫異道,「難道她們怕俺?」
少年心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面上卻露出崇拜之色,口中驚歎連連:「啊呀!哎呀!這麼高難度的答案都被大哥你想到了,大哥你真是智慧如海,胸中有日月,心上有乾坤,左臂藏青龍,右肩藏白虎……小弟對大哥的景仰有如滔滔天河之水,連綿那個不絕……」
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抬起左手摸了摸頭,傻笑道:「俺沒你說的那麼好了!對了,她們為什麼怕俺?」
「大哥,你想想。您是潘安在世,宋玉復生,所有女人見到你,難免立刻就要興奮,可她們不是太小就是太老,心理承受能力當然就不怎麼好,若是多看您一眼,難免立刻暈倒,嚴重些的就給高興死掉了。所以她們心裡真的是非常害怕見到大哥你啊!」少年正色道。
中年男子恍然大悟:「難怪俺每次上街,總有些老太太高興得死掉。」他一頓,忽然皺眉道:「少了這麼多人喜歡,很有些不爽,兄弟,你有沒有辦法讓她們不要害怕俺啊?」
少年暗自幾乎沒將肚皮笑破,面上卻露出為難之色,道:「大哥,辦法兄弟我有的是,但我新楚朝廷明文規定,八歲以下,一百八十歲以上的女人一律不准談戀愛。雖然您是世外高人,區區新楚國百萬兵馬,也不過彈指間就可讓他們灰飛煙滅,但無官則民不穩,您就算是看在新楚百姓的份上,外加給兄弟個面子,放過她們好不好?」
「好,就給兄弟你這個面子。」中年男子已是心花怒放,自不再計較這點美中不足,「兄弟,沒想到你看相的本領這高啊!俺一定要帶你回山,你也給俺師父說說,免得他老人家總是看不起俺。」說時,他伸出右手去抱那少年。
少年大駭,強笑道:「大哥,有事好商量。」足下卻倒退三步。
「兄弟,你別怕。俺師父雖凶了點,嘿,其實心地極好的。」中年男子憨厚笑時,又上前兩步。
奇的是少年竟面有懼色,不住後退,口中急道:「啊!大哥,不,英雄……豪傑……大俠,你別再過來!」
中年男子奇道:「兄弟,你別怕。俺真沒什麼惡意。哎呀!你別退了,你身後就是懸崖。」說時,他撲了上去,想將那少年抓回。
少年對他「沒什麼惡意」的言辭置若罔聞,見他撲上,驚叫一聲,大步後退,卻一腳踩空,掉下崖去。立時一陣山風激來,少年神智迷糊,恍惚間他最後一個念頭卻是:***!想我李無憂自詡千年難遇的曠世奇才,竟命喪於天下第一丑這等齷齪人手,蒼天,你何其不公啊!
那中年男子習慣性地抬起右手,去摸自己的頭,卻見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尚未回過神來,接著是一蓬血光暴起。他半個鼻子,隨即掉了下來。
在劇痛之中,天下第一丑想到的卻不是自己英俊的容貌不能保全,而是:「俺終於明白剛才好兄弟他為什麼怕得向後退了。」——如果有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利劍揮舞著向不會武功的你撲過來,你會不會後退?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無憂忽覺痛入骨髓,全身骨架幾已全散,他艱難的移動雙手,將一塊塊的骨頭拼好,卻一陣風吹來,又將骨架吹得七零八落。他大怒道:「奶奶個熊,連這鳥風也與老子為難。」伸出手來,去揍那風,手心一陣劇痛,倏然驚起。卻是南柯一夢。
睜開眼來,他立時為入瞼奇景所醉:一瀑碧水飛掛於陡崖之上,如星河倒瀉,激到下面一塊巨石之上,濺起碎玉瓊珠。晨光透來,幻起道道彩暈,端的絢麗奪目。瀑下,一泓清潭,如翠凝碧。清風微徐,折起波光粼粼。潭上一道虹橋飛架,上有仙鶴輕舞,群鷗翻飛。順潭而下,溪流潺潺,漸漸清澈,中有錦鱗游泳,蘭芷茵茵。
人在溪畔。
生平未睹如此美景,他心曠神怡下,不禁擊掌歡呼。但手心又是一痛,細看時,原是落地之時抓了一片雪亮蚌殼。他皺了皺眉,卻隨即展顏一笑:「既然還知道疼,老子大概還沒死。」
扔掉蚌殼,他自道袍上扯下一塊布條,熟練包紮起來。草草包罷,他輕輕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走了幾步,身體竟了無異狀。極目上眺,唯見崑崙主峰直插雲霄,週遭雲霧繚繞,煙靄紛紛。他心下詫異:「自這麼高地方摔下來,竟然沒受一點傷?看來老子還真是福大命大。哈哈!」想到得意之處,他忍不住縱聲長笑,卻驚得一群白鶴衝霄而起。
「切!聽到這麼動聽的笑聲還跑,真是沒見過世面。」他不屑地對空罵了一聲,心情依舊大好。
賞罷美景,他終轉過身來,打量週遭環境。四圍環山,人在井中。唯沿溪側有一條細曲石徑,直通深幽。漫路桃紅灼灼,夾道修竹渙碧,芳草萋萋。他呆立半晌,大是詫異:「現在是隆冬,這裡卻暖風熏人,桃花盛開,當真古怪。」
他想了片刻,終是想不通,便不再想,唯舉步而前。小徑九曲,一路之上桃紅李白,茉香蘭郁,更有不知名的奇花爭奇鬥艷,異草芬芳可人,一聞之下,直沁心脾。他終是少年心性,見得離奇之物,即細看逗弄一番,渾忘了身在何處。
如此走走停停,行了一陣,溪水一折,流入一片石縫之中。繞過一片嶙峋怪石,芳菲漸盡,乍現一片如火楓林。
「又成秋天了?真***古怪!」他嘟囔了句,徐徐沿林而上。剛一入林,便見兩塊巨石聳立道旁,上書兩行斗大紅字:
非請勿入,道海浮沉不問世事人情。
無緣莫進,佛門來劫要憑前情今生。
李無憂心道:「字倒寫得不錯,話怎麼冷冰冰的,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他自幼孤苦,雖常口若懸河,其實識字不多,好在這兩行字簡單如白,倒也讀得明白。
進是不進?他心下躊躇,來回踱步,足下似踩到什麼東西,順勢踢開,卻是一骷髏頭骨!
「嚇我?老子偏要進去,看你能把老子怎樣?」他恨恨罵時抬足向前,但一條腿懸於空中半晌,終於又自收回,覓了塊乾淨大石,舒服躺下,猶豫半晌,拿定主意暫時先不進去。一聲熟悉的「咕嚕」聲響起,卻是腹中腸鳴,他揉了揉肚子,歎道:「大哥!昨天早上才餵飽你,你現在又來和老子搗亂。這鳥地方,走了半天,連果子也不見一個,叫老子到哪裡去找吃的?」
「嘿嘿忽然想起,方才溪水之中原有很多游魚。一念至此,萬事拋之腦後,當即如飛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