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風流 正文 第十七章 人性弱點
    黃昏,侯爺家後院一座小閣樓。一個白衣人站在窗前,落日的斜暉塗在身上,像鍍了一層金。身後門響,他沒有回頭,閣樓如牢籠,他像籠裡的一隻鳥,癡癡地望著外面的天空。進來的是侯爺,雖在自己家裡,可現在他並不像主人,倒像個奴才,一個做錯了事,等著主人懲罰的奴才。侯爺已經五十五歲,但身材仍然魁梧,而且精明強幹,渾身上下透出旺盛的精力。他今天雖然早已打好腹稿,卻仍講的磕磕絆絆,他一邊講一邊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他總算說完,偷眼瞄著白衣人,白衣人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只是雙手慢慢地放到身後,握在一起,攥緊。侯爺覺得喉嚨越來越緊,好像被這雙手掐住,他呼吸漸漸急促,臉憋得通紅,眼睛似要鼓出,目光裡滿是驚惶和恐懼。白衣人緩緩說道:

    「聽說你外號叫『猴子』?」

    姓侯的人豈非常常得到這樣的綽號?侯爺雖然多年沒聽過別人當面叫他了,可也管不了人家背後這麼稱呼他,他畢竟沒有那麼大本事,現在他就覺得,自己那點本事根本不值一提。他一動不動,乖乖聽著。

    「我看你是只被人耍的大馬猴!」

    侯爺身子開始發抖,白衣人又道:

    「你當不成猴子,至少猴子比你聰明,你卻長著豬腦子!你是頭不折不扣的豬!」

    通!侯爺雙腿一軟,跪在地上。這兩句話就像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抽斷了他的脊樑,抽得他魂飛魄散。白衣人住了嘴,侯爺默默地跪著,一動也不敢動。過了半晌,白衣人語氣稍稍緩和,輕歎道:

    「起來吧」

    侯爺搖搖晃晃扶牆站起來,像一條遍體鱗傷的狗。

    「叫雷氏兄弟進來!」

    白衣人吩咐,侯爺像聽了大赦,心咕咚落進腔子。轉身快步出門。門又打開,兩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邁步走了進來,他們不但裝束一樣,高矮胖瘦一樣,甚至連步伐都一樣。他們同時抬腳進門,同時落腳站住,看了白衣人一眼,幾乎同時低下了頭,他們思想似乎也一樣。兩人左手都握著一把齊肩的勁弓。白衣人沒有動,緩緩問道:

    「你們是雙胞胎?」

    「是!」

    兩人異口同聲。

    「聽說你們三歲開始拉弓,今年正好二十三歲?」

    「是!」兩人又應道。

    「據說沒人能躲過你們二人的聯手一箭?就算躲開,也得喪身火藥堂開花箭散出的毒煙?」

    二人同時閉上嘴,因為狼人不但躲過了他們的箭,也躲過了開花箭爆出的毒煙。

    白衣人忽然回頭,一道閃電般的刀光從手中揮出,雷氏兄弟一愕間,刀光已經消失,他們只感覺一陣冰冷的涼意從脖頸劃過,好像脖領裡突然被人塞進一塊冰,禁不住一縮脖子,他們驚訝地發現頭竟從頸上一歪,掉了下來!血噴泉似的直往上衝,再紛紛下落,頭顱落地時,甚至撞得有些發暈,兩顆頭瞅著對方,他們終於明白自己已經身首異處!他們幾乎同時喪失了最後一點意識,眼睛雖然睜著,瞳孔卻已擴散。兄弟倆一塊兒來到人世,又一塊兒離開,這豈非是雙胞胎最好的結局?只是這樣的結局太可怕,太殘酷!

    侯爺再次踏進閣樓時,一進門就變成了塊木頭,他沒有驚恐,也沒有發抖,因為身子忽然間僵硬,他目光呆滯空洞,魂魄似已飛散!白衣人緩緩回過頭,青銅面具流動著妖異詭譎,他目光盯著侯爺,問道:

    「誰殺了他們?」

    侯爺遠在天邊的元神忽又凝聚,他抓耳撓腮,表情像燎著了屁股的猴子。這問題實在可笑,可他不但一點也笑不出,甚至恨自己太笨,恨得他牙根直癢癢,只想撞牆!忽然他恍然大悟了,趕緊說道:

    「當然是狼人!」

    白衣人一直盯著他看,好像在看一個剛藏起一根香蕉,轉眼忘了藏匿地方的猴子。聽完這句話,他慢慢點了點頭,目光露出滿意之色:

    「你這會兒倒還像個猴子!」

    侯爺立刻露出喜悅,快樂得禁不住想翻跟頭,豎蜻蜓。白衣人又道:

    「知道該怎麼做嗎?」

    侯爺立刻腳跟併攏,躬身抱拳:

    「請您老明示!」

    太聰明不是好事,就算侯爺真變成了聰明伶俐的猴子,此刻也情願當個大馬猴。白衣人緩緩說道:

    「那兒來回哪兒去!」

    山西火藥堂二號人物雷震,已經坐了第一把交椅,他不但不高興,反倒有些悲哀。今天他的悲哀更重,自從雷霆身死,他的頭髮就白了一半,現在另一半也已盡白,而且是僅僅一天功夫。

    從早上見到侄兒的一雙屍體,他就沒動,也不說話,只是呆坐著。已到子夜,地上躺著雷氏兄弟的屍首,兩人從生下來就形影不離,現在豈非仍在一塊兒?而且是永遠。一燈如豆,燈火飄擺搖曳,雷氏兄弟臉上的表情也生動起來,似乎他們只是在睡覺,而且正要醒來,雷震淚水又湧出眼眶。他並不是讓侄子們去送死,他完全對他們的箭術放心,另外弓箭不像其他兵器必須貼身近鬥,即使一擊不中也能全身而退,對他們的輕功身法,他同樣很有把握。但所有的把握都以落空,他不但輸了,而且輸得很慘。

    火藥堂上上下下已經議論紛紛,說自己想獨霸火藥堂家產,故意叫侄子們去送死。他聞聽心如刀絞,只有雷霆雷震兄弟倆知道,火藥堂已經入不敷出,僅有個空架子。名震天下的火藥堂,生意卻越來越不好做,原因是產品過時陳舊,他們雖有技術,但原材料開銷和研究經費所需的天文數字,卻讓他們望而卻步。為了重振祖宗基業,所以雷霆拿命換來了五百萬兩銀票。他發誓定要在最短時間內振作火藥堂,研發新型暗器,替兄長報仇。

    這時忽然來了個大買主,一次性買走了一千萬兩的庫存,而且特別對開花箭感興趣,他想看看實際功效,幫他殺一個人,開價又是一千萬兩!雷震聽得眼睛都直了,一千萬兩庫存,已足足賺了五百萬兩,再加上殺個人的一千萬兩,火藥堂開設以來,從未遇過這樣大的買賣,重振祖業竟然是朝夕之事!但他還是做了考慮,只可惜他高估了侄子們的實力,甚至都沒問要殺的對象是誰!他自己豈非早已做好了決定?

    他去了上官家一趟,也聽說過狼人,但他沒有想到,這次對付的就是他!如果他知道對付的是狼人,還會不會讓侄子們去?他在問自己,答案居然也是去!得寸進尺,從不滿足,豈非是一個人最大的弱點?對方是不是算準了他的心思?知道他一定會答應?故意做了個圈套讓他鑽?他痛苦得只呻吟,拚命揪扯頭髮。

    一千萬兩銀票夾在信封裡,跟屍體一塊兒送來,雷震站起身,取過信封,把銀票放到一邊,抽出一張信紙,把看了足足一百遍的信又念了一遍:對不起,貴賢侄不是狼人對手。雷震抬起頭,眼睛通紅,他恨恨地咀嚼著兩個字:

    「狼人!」

    天色漸亮,現出薄薄的淡青色。侯爺歪在床上,臉色居然也是淡青色,他整整瞪了一宿眼睛,一閉上眼,白衣人青銅的面具就在面前晃悠,他又恨又怕,恨得咬牙切齒,怕得渾身打顫。他又開始顫抖,甚至連床也嘎吱嘎吱響起來,他拚命控制,卻越控制越厲害。旁邊女人醒了,伸出雪白的手臂,慢慢地捋著他的胸脯,他忽然像個渴求著溫暖的孩子,一下子扎進女人懷裡。床抖得更厲害,他喘息著漸漸安靜下來,熱汗淋漓。他已經整整折騰了一宿,女人精疲力盡,頭一歪昏睡了過去。

    侯爺靠精明強幹和不懈努力,闖蕩三十餘年,終於成了方圓八百里最大鏢局「虎威」鏢局的老大,他武功並不弱,一雙鐵砂掌不但能單手開碑,而且出手迅捷,常奪對方兵刃於無形,但他並不經常出手傷人,而是靠動頭腦,耍手腕,使敵人臣服。江湖上豈非正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更多些?所以,即使他的仇人也免不了暗暗佩服,於是就有了「猴子」這個綽號,天長日久,「猴子」也漸漸被「侯爺」兩個象徵著身份和地位的字所代替,甚至連競爭對手和仇人也客氣地叫他「侯爺」。

    他有一個嗜好,就是女人,雖然年過五旬,需求卻絲毫不減。他有七個小妾,一個比一個漂亮,人稱「七仙女」,但他還是忍不住偷腥吃。每當鎮上堂子來了入眼的貨色,老闆第一個想到的總是他。這天他剛脫了衣裳,門外就進來一個人,一個黑衣蒙面男人。壞了別的事,侯爺可能還會忍一忍,但這種事,他卻一刻也忍不下去。侯爺大怒,甩手一旋披上長跑,鐵砂掌凌厲揮出!也沒見來人出手,侯爺直覺眼睛一花,雙掌竟被一股大力推動,身子不由自主陀螺般旋轉起來!長袍飛上屋頂,侯爺赤裸著,大白魚似的轉了幾十圈,重重跌倒,嗷嗷嘔吐起來。然後他就聽見來人說:

    「想死?想活?」

    侯爺頭暈目眩,瞪著眼找了半天才看見來人,忙大叫:

    「想活!」

    千古艱難惟一死,侯爺是聰明人,而且他有太多的牽掛,他死也不願看見,嬌滴滴的七個美人攜著自己家產,投進別人懷抱。

    「好,跟我來!」

    黑衣人轉過身,立在門口。侯爺哆嗦著穿上衣裳,他感覺一根繩索已牢牢套在自己脖子上。

    侯爺長歎了一口氣,慢慢起床,穿上衣裳。天光已經大亮,朝霞緋紅如少女嬌羞的臉,溫柔如情人動人的眼波。侯爺轉過頭,看了看烏雲擁枕,慵懶如貓,嘴角掛著滿足笑意的女人,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自豪和溫暖,他挺直腰桿,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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