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將養了近十天,病才好得利索了。我又開始在府裡逛蕩。可這府必竟範圍有限,我開始不滿足於呆在府裡。
這天,剛剛下了場雨,天氣比較涼爽。我沒有驚動府裡的任何人,悄悄出了邊門。拐過一條較大的胡同,我找到了商馭提起的那條不起眼的小胡同——針尖兒胡同,一聽名字就知道它有多窄了。
這裡離九阿哥府的邊門也就是五分鐘的距離。
這條胡同裡住了二十幾戶人家,商馭買的小院兒在胡同的最裡面。原來是兩個小院,商馭嫌一個小院太小,就買下了相鄰的兩個院,打通院牆,合成了一個院子。又經過一番修繕,就比較像樣了。
我敲了門,僕人來開門。他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不知商馭是怎麼跟他講的,一見到我,他就說:「是表小姐吧?我叫商祿。少爺過話,表小姐來了,不管要做什麼,都要我盡力侍侯。」語調中帶著濃厚的閔南口音。
「哦?你是你們少爺新招來幫傭的嗎?」我問道。不知商馭這事辦得是否穩妥。這裡離著九阿哥府太近,如果人員不牢靠,對我是種威脅。
「不是,我自小就長在商家,跟著我們少爺十多年了。只不過一直在福建,這幾天才剛到京城。」他用一口閔南話答道。
我放了心。
從裡面的院子迎出來兩個女人,一個老媽子,一個小丫環。兩人也都是閔南口音,見了我都口稱表小姐。
她們是對母女。那叫采兒的小丫頭對商祿很是遵從。
我跟著他們看明白了院子的結構,找他們要了一些需要的東西,就讓他們各自忙去了。
商馭這院子從外觀上看很不起眼,與胡同裡其它院子沒有什麼區別。裡面卻是五臟俱全,兩間臥室、一間書房,還有廚房,下人房等等。房間裡面的擺設雖不豪華,可也不顯簡陋。十分合用。
我最欣賞的一點是,這兩間臥室都直接通向開在另一個胡同的後門。俗話說,狡兔三窟,這小院兩個出口分別在兩個不同的胡同,起到的保護作用是一樣的。
此時,我就站在其中的一間臥室裡,穿上了讓下人拿來的那身破舊的乞丐服,把我自己剛才穿來的那件顏色雖素,衣料卻好的衣服留在床上。把頭打亂,撒上一些草屑,臉上、脖頸和手上都抹上了鍋灰。照照鏡子,一個蓬頭垢面、邋哩邋遢的小乞丐就出現在鏡中。
我對這小乞丐的裝扮很滿意,對商祿的辦事效率也很滿意,不知他是怎麼做到的,反正我要乞丐服,沒一盞茶的功夫,他就給我拿來了。好像隨時都準備著這套乞丐服等著我來穿似的。
我從後門出去,沒有驚動他們三人,我不想他們對我的乞丐裝扮大驚小怪。
今天是我生病的一個多月來,次出府。我決定放自己一天假,什麼也不幹,也不去見商馭。只逛街玩。
我蹦蹦跳跳地走在天橋大街上,手裡拿著剛剛買的小零食,邊走邊吃。裡面有一袋糖炒栗子、一包梨膏糖,還有一包葵花子。
街上很熱鬧,也許是個趕大集的日子?兩旁的商舖、攤販一家挨一家,耍把式賣藝的聚攏了一堆一堆的人群,人群中,時不時地出喝彩聲。
我穿過一叢人群,來到相對較清靜的一段街道。
我把一顆葵花子拋了個弧線,讓它在劃過這道完美的弧線後,落入我的口中。我張開嘴準備接住這顆葵花子。這個動作在我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因為這,我做過無數次這個動作,沒一次失誤。
可這次卻意外地沒有接到,因為葵花子正要落入我口中的一剎那,我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我的身子向左側倒去,慣性讓我收勢不住,摔在了地上。我手裡拿的栗子、糖和葵花子天女散花般地灑了一地。
我驚詫地看著推了我的人,那是個身材高大的壯漢,穿著侍衛服,他旁邊還有幾個同樣服色的人。他們簇擁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高瘦男子和一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那高瘦男子衣著華貴,腰上掛的玉珮質地極佳。他相貌不算極俊,但面容清矍,一雙深深的黑眸炯炯有神。它們似乎具有魔力,不經意間就把你的目光牢牢吸住。
他站在那裡不一言,卻不怒自威。看到我躺倒在地,幾不可見地微蹙了下眉頭,卻沒有說話。
剛才推了我的侍衛不依不饒,他叫道:「小叫花子,沒看到我們爺在這兒,不長眼睛地往上撞!」
什、什麼?我不長眼睛?扔瓜子時我還看過的,明明沒人,是你們這一大群人突然從旁邊的書齋裡擁出來,本姑奶奶根本躲閃不及!
我收回被那人吸引住的視線,看向那窮凶極惡的侍衛,正要反駁跟他吵上兩句,那人卻話了:「算了,我們走吧!」說著,他看了我一眼,就要轉身。那群侍衛也正轉身要跟著他離去。
這傢伙不知是個什麼人,怎麼手下的侍衛敢如此凶悍霸道?看我是個小乞丐就不用講理麼?可惜,今天他遇到的不是個真正的小乞丐!
我看著灑了一地的零食和倒地時左手掌被地上的碎石劃出的傷痕,那上面已經滲出了細細的血珠。
我6閔桃什麼時候被人這麼欺負過!這麼就想走了?沒門兒!
我沒有起身,手腳並用地爬過去,一下子揪住了那人袍子的下擺。白色的絲袍被我的手抓出了兩個黑黑的手爪印,還沾上了鮮血。
這袍子已經報廢了吧,能抵我的零食了!不過我的公道還沒討完。
我呼天搶地地大叫道:「天哪,你還有沒有天理啊!我賴痢頭自小沒爹沒娘,靠討飯過日子,被人趕,被狗推。天天是有了上頓沒下頓,長這麼大還沒嘗過糖的滋味。」我故意把「被狗追」說成了「被狗推」,看見剛才推我的侍衛額上青筋直跳,我心裡暗樂。
被我抓住袍子的人此時卻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沒有惱怒,也沒有詫異。喜怒不行於色?還真有這樣的人?他身旁的中年人也是面色平靜,眼中卻精光閃爍。
這是誰?眼睛好犀利的樣子!
現在管不了那些。我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淚,偷眼看了下周圍逐漸圍攏來的人群,他們臉上都流露出憐憫的表情。有門兒,繼續!
我又抓住那人的衣擺,哭喊道:「今天,好不容易有一位心善的小姐,給了我這些好吃的。」我抽噎了一下。「這可是我一輩子都沒吃過的好東西啊!」我抬眼看著人群,眼淚汪汪的。「可是,還沒等我嘗上一口就被這群人推搡在地,」我指著灑在雨後的積水裡的零食,用淒厲的聲音大喊道:「我的糖啊,這輩子吃不到了!這些人好凶啊!我的手腕好痛啊,一定是斷了!」我用右手握住左手腕,向人們展示手掌上的血痕。
人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吧,看看我們雙方,這強弱對比很明顯嘛!
我看到人們臉上的憐憫轉成憤怒,他們都怒瞪著那一群人。人群中一個年輕人忽然喊道:「這些人錢有勢的富人就會欺負窮人!連一個可憐的小乞丐都不放過!」
另一個人道:「這小乞丐多可憐啊,他們不加施捨還打人!」
「對啊,這叫為富不仁!」
「真可恨!」
「太可恨啦!」
「還小乞丐一個公道!」
人群有逐漸向中間聚攏之勢。這叫不叫群情激奮?以前看電影時,最佩服那些一演講就能動起學生和群眾去遊行的地下黨。沒想到我也有這等才能啊!
由此也可以看出世上還是窮人多,所以一遇富人在街上行兇,總會有一群窮人在旁邊打抱不平。
那些剛才還很凶悍的侍衛看到自己一行被這麼多人包圍在中間,而那些人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群毆之勢,都有了些底氣不足的樣子。那人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眉間形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老兄,這樣很容易長皺紋的!
我不再說話,抓著那人的白袍哭得越可憐,人們圍得更緊了。那些侍衛開始向外推搡人群。而外面的人都在向裡擁,人們都想看看那為富不仁的傢伙的樣子,也都想表達自己的那份憤怒。我這個導火索卻被人忽略在一旁了。
我縮回抓住那人白袍的手,順便拉下了他腰上的玉珮。看看沒人注意到我,手腳並用地從人們的腳下爬出了包圍圈。一溜小跑地鑽進了旁邊的一個小胡同。胡同口有塊半人高的大石頭,我躲在後面向外觀看,由演員變身成為觀眾。
侍衛和人群的推搡中,動作有些激烈,引起了更多人的不滿,有人開始喊:侍衛打人了!侍衛行兇了!不得了,要出人命了!
叫你們凶,我看你們怎麼收場!
人群亂作一團,一場聲勢浩大的勞動人民反壓迫運動眼看著一觸即,忽聽一個威嚴的聲音大喝道:「大家別亂,請聽我一言!」是那人在說話。
人群稍稍靜了一下,那人繼續說道:「大家是因了我的侍衛推傷了小乞丐而報不平,各位都是心善的好人,請受我一禮!」他對著人群團團一拜。人群完全靜了下來,敵對情緒明顯減少。
哇!這人好厲害!
我聲淚俱下地才把人們的情緒挑起來,他一句話就把他們的情緒又平復了。這人到底是誰?
我一邊琢磨,一邊繼續觀看。
「這侍衛太過粗暴,我回去會罰他!」他又說道。
「對,該罰!這位爺公平!」
「是啊,爺不是壞人!」
這些人怎麼轉得這麼快?人家兩句話就信了?不過,貌似如果不是這樣輕信,他們也沒這麼容易被我挑起來!
看到一些人表示贊同,那人又說道:「小乞丐麼,我會出錢醫治,還會賠他的糖……,唉,小乞丐呢?他上哪兒去了?」他裝腔作勢地大叫起來,一臉的疑惑。
我才不信他到現在才現我不見了!他定是早就現了,才利用這點脫身。這傢伙比我還能算計,戲也演得逼真,厲害!
他大聲命令侍衛們尋找。侍衛們找了一圈,自然是找不到。他便又跟人們說了兩句場面話,什麼回去一定懲處肇事的侍衛、找到小乞丐一定要好好醫治了,等等。引得人們直稱他是好人,他才施施然地上馬走了。臨走時,他那炯炯有神的黑眸向我的藏身處狠狠地撇了一眼。
我嚇了一跳,難道他知道我藏在這兒?再也不敢多呆,我貓著腰拐了兩個胡同,見沒人追來,才鬆了口氣。
回針尖胡同的院子時,儘管沒讓那幾個下人現,卻讓商馭給撞個正著。
我溜進那間放著我的衣服的臥室時,商馭正坐在裡面等我。見我這樣一副打扮,他驚詫地打量我半天,笑道:「阿哥府裡錦衣玉食的貴人,怎麼搖身一變成了小乞丐?」
我呵呵一笑,說道:「做貴人有什麼好,整天都要端著個尊貴的架子,還哪兒也不能去。做小乞丐才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想去哪兒就去哪。而且啊,不用想行為夠不夠尊貴,想幹嘛就幹嘛,就連當眾從身上抓個虱子出來吃掉,都沒有人會見怪!」
他看我說得這麼噁心,還一幅理直氣壯的樣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斜了他一眼,說道:「怎麼,表哥不贊同?」
「贊同、贊同!」他憋笑道:「表妹的話是至理名言。」
「這不就結了?」我勝利似的說道。
他噴笑:「我服了你!真不知九阿哥平時怎麼受得了你!」
「我平時從來不跟九阿哥這麼說話,只有跟你才這麼說。表哥你榮幸去吧!」
「好,好,我榮幸……」他剛剛還在笑著,卻忽然面色肅然。「你的手怎麼了?」
我把手藏到身後,「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他把我的手從身後拉出來,仔細看了看,說道:「摔得挺重,不但流血了,手腕處也有淤青。恐怕不像你說得這麼簡單吧?」
這人!眼光這麼厲害幹嘛?
瞞不住了,只好說實話。「是被一個侍衛推倒的。他說我擋了他們爺的道。」
「哪個府的侍衛?我給你找人教訓他!」商馭眉毛擰到了一起,語氣相當不善。平時在這個圓滑的商人嘴裡可難得聽到這樣的語氣。
「我也不知道,忘了問了!」我有些無所謂地說道。
「在哪兒遇到的?我派人去找!」他卻很認真。
他還真要給我出氣!心裡感到了一絲絲溫暖。
想起遇到狼人後,就再也沒人敢欺負我,因為只要有人欺負我,他都會帶著我去把場子找回來。所以人家都說我交了個厲害的男朋友,再也不敢欺負我了。
商馭在某些方面跟他還真像。
我嘻嘻一笑,說道:「好表哥,表妹知道你想給我出氣,不過他們已經走了,追不上了。再說,我也沒受大傷,這次就算了吧。下次再看到他,我一定找你給我出氣!」
不知為什麼,不就是不願意商馭參與這件事。可能是潛意識裡覺得那人身份不好惹,我不想商馭為我惹上麻煩。若是九阿哥這麼問,我就一定會告訴他。因為憑他的身份,除了他皇阿瑪,沒有誰是他惹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