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前。
一個落日的黃昏。
一個普通的小鎮,鎮前大路旁的竹林邊。
兩個八、九歲大的孩子扭打一團。
一個稍胖、一個高瘦。
正當兩個人已打得忘形時——
一雙穩健的手有力的分開了他們兩人,問明了二人扭打的原因卻只是互相譏笑對方的名字時,那年輕人笑了。
一手牽了一人席地而坐。那年輕人說了些許道理吧!說得兩個孩子低頭羞慚不已。眼見到兩個孩子互相擁抱並發誓以後再也不打架後,那年輕人才含笑走了。
這是王呆、李員外於燕翎三個人的故事。
在後來,兩個孩子長大分別拜師再人江湖相遇時,燕翎已讓人尊稱為燕二少。
偶然的,王呆與李員外在一次定期的碰面聚會裡,竟又恰巧碰到燕翎,當然燕翎那時已不認得他們。但是王呆與李員外卻不會不認得燕翎。
於是三個人竟因此成了朋友,真正沒有利害關係的朋友。
雖然日後王呆在江湖上博得了「快手小呆」的名聲,李員外也做了丐幫的「名譽監察」,但是除了至親,外人卻不知道這三人間的情誼。
「鬼捕」鐵成功聽完了小呆的敘述後,才明白小呆與李員外同自己一樣,全是二少的朋友,更同為這事而來。
三個人的聰明機智、武功均為武林翹楚,對二少的事卻漫無頭緒,眼見行刑之日已剩四天,竟然束手無策。直急得小呆跳腳、「鬼捕」搖頭、李員外喊冤。
小北街燕家。
簡單的一間廳堂,兩旁暗間各一。
坐在堂屋裡,望著正中一張飯桌上的鮮花素果以及牌位上寫著「先夫燕荻府君靈位」,「鬼捕」百般無聊的想著心事。
未亡人趙氏,一件白衣,頭插白絨花從廚房端著菜行出。
辦案的人都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鬼捕」亦不例外,他已發現到趙氏雙睛略紅,髮梢微亂,想是風哭過。
趙氏,二十三、四年紀,美如書中女,但在「鬼捕」眼裡卻總有些說不出的不對勁,就好像這女人予人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未知老先生與先夫的關係?勞您駕及破費,未亡人感銘五內。」說罷微微祝福。
「嫂夫人過謙,是我莽撞。多年前我與燕大少曾為一筆生意而認識,也就時相往來,最近兩三年因大家都忙且又不在一處,因則而疏許多,聞訊來遲些許花果不值幾何,嫂夫人你客氣了。」
「敢問台甫?」
「不敢,鐵成功。」
「鐵先生又怎知蝸居於此?」
「這……聽一友人提及。」
「貴友何人?」
「這……嫂夫人未必認得,他只是一江湖人。」
趙氏一雙眼睛似欲看透「鬼捕」鐵成功般,弄得鐵成功窘迫不安。
說謊的人,心都是虛的。鐵成功明知道這一道理,卻不敢面對這詞鋒犀利的大少夫人。
「我想你有什麼話就請問吧!只要我能答的,我一定告訴你,『鬼捕』鐵先生。」
霎時面上一陣青紅,鐵成功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遭人這般言詞相對,而且人家早就知道了自己。
男人的謊言被拆穿,那種感覺好像沒穿褲子在人面前一樣,如果對方又是個女人的話,這世上好像再沒比這更「糗」的事了。
話說回來,如果這個人有點暴露的習慣,那又另當別論。
或許「鬼捕」鐵成功就有這種毛病吧!
「公事上我是來查證一下事情的始末,私事上,我與燕二少為舊識,想為他盡些微薄心力。」
「罪證確實,鐵案如山。鐵先生你有疑問可調衙門裡的案卷,再不然也可去問那人面善心的畜牲,我雖一弱女子,『鬼捕』這兩個字嚇不倒我,你請吧!」
「嫂夫人,事情的真相你最清楚,我也實在不明白你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但是有一點我敢肯定,那就是你會武,尚且不弱,你能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學的嗎?」
「我不會武功燕家的僕人以及認識我的人全知道,你以為你看出了什麼?」
「這是我的聽覺上的感覺,當然我現在就能試得出來,誠如你說的,如今鐵案如山,就算證明了你會武,也阻止不了什麼,不過這件事並不會因為二少伏法就作罷,我仍然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是嗎?只希望你這『鬼捕』的招牌莫砸在這平陽縣。」
「請問你,一個尋常婦道人家又怎知我是『鬼捕』呢?」
「這就是我的問題了,你也可以去查啊!」
「嫂夫人,莫忘了還有四條人命,恕不奉陪。」
「好了,我逐客令已下了許久,恕不奉陪。」
「很抱歉,打擾了許久,我會再來的,而且很快,希望下次來的時侯,你能換一雙鞋子,這雙鹿皮小靴,好像不太配你這一身的裝扮。」
「鬼捕」坐在茶樓裡,他在等著小呆和李員外。
他腦子裡想的全是燕大少的夫人。一個女人真會為了家產而陷害自己的小叔?
燕二少既不會做那種事,又怎會不加辨白?
一個女人會毒害自己的親生兒子?
燕大少又是怎麼死的?
這個女人並非如外傳那樣不會武,這點燕二少知道嗎?
方才去的時候,她哭過,又為了誰而哭?
這些事情如一團糾纏在一起的魚線,要想解開恐非一時之間能辦得了的,他只希望王呆或李員外早些來,共同研究傷腦筋的問題。
還剩三天。
一代武林名人,最年輕的江湖俠少就要在平陽縣,因案就斬。
這消息終於傳了出去,怎麼傳了出去的?沒人知道,也沒人去查證,反正消息傳開了就是。
於是乎——
江湖沸騰了。
武林喧嚷了。
一夜間這小的可憐的平陽縣熱鬧了起來,街上每一家客棧全住滿了從各地來的武林人、江湖客。
得到消息晚的,仍大批大批的朝這裡趕著路:就像趕著投胎般,那等惶恐急竄法。
這些人裡,大多數全是趕來看熱鬧的,當然也不乏懷有其他的人,他們的目的就沒人能夠知道了。
人有一種共同的通病,那就是喜歡瞧熱鬧,「隔岸觀火」、「隔山觀虎鬥」,這都代明瞭人類這一種毛病,還真不輕。
人多的地方,賣東西的小販一定最多,當然絕大多數的小販是賣吃的。
你什麼時候看到有人擺個攤位到死人堆裡去賣吃的?有的話,這個人肯定是個瘋子,瘋子做事的行徑常人當然猜不透。
擺個攤子在死人家門前不算瘋吧?
小北街,燕家門口的斜對面,一排矮屋前的滴水簷下,有一個小胖子擺了個攤,沒有桌面,只在攤子前面放了五六張高腳凳,賣的是臭豆腐。
仔細一瞧那人卻是李員外。
他這人根本不用裝扮,原本就像個市井小販,只要把那身衣裳稍為弄得髒些。攤子是他向王呆借了五兩銀子弄來的,連這五兩算上,他總共欠了王呆三十八個五兩了,雖然王呆從沒開口要過,然而李員外自己卻把這事常掛在嘴上,只因為這樣才能表現出自己還常惦掛著這碼事。
有錢還沒錢還不管,只要你有心,哪怕只是嘴上說說,借錢給你的人也就高興了,有時明知借出去的錢,已成了肉包子打狗,他還死不承認。或許在他們想,狗總有一天會吃膩了包子吧!
李員外的生意也還真不差,只為因風聲早已傳出,燕家大少奶奶已離開「回燕山莊」搬到這來了。
整天絡繹不絕的人到此來弔祭燕獲燕大少就不知有多少,雖然大少死了將近一年,早已人了土,消息卻是最近傳出,靈前悼念一番卻是一種心意。
燕大少生前雖沒有二少那般名氣大,但是他的慷慨豪爽、急公好義,也為自己在江湖上博得了一個「無回燕」的雅號。「無回」的意思就是絕不會空手而回。
李員外擺攤賣臭豆腐,這是「鬼捕」與「快手小呆」商議的結果,其目的是要監視燕家大少***行蹤,因為「鬼捕」自從發現了她會武功後就一直憂心忡仲,在記憶裡,以及他去「回燕山莊」打聽的結果,大家都沒聽說過燕夫人會武。
從早上到黃昏,燕家大少奶奶都沒出過家門一步。
李員外臭豆腐卻已賣了五、六兩銀子。
沒人認出李員外來,本來嘛!誰又會去注意一個賣小吃的?如果有人知道了李員外在此賣臭豆腐,恐怕他這攤子早已給擠爛了,只因為他的「叫化雞」、「清敦狗肉」已出了名,臭豆腐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
監視人也是門學問,不但要對被監視的人所有行蹤掌握清楚,更要對他所接觸的人、事瞭然於心才行。
李員外在江湖川陝一帶混了不少的日子,舉凡有頭有臉稍具一點名氣的江湖人物可說全都認識,這也是他被選上擔當這一任務的原因。
入夜了,來弔祭的人也少了。
就在此時——
李員外有了發現。
一戴寬邊馬連坡帽的男人匆匆進了燕家。
那人眼、鼻全被帽沿遮住,只露出下巴。看其穿著打扮似一江湖人,中等身材。
從外面可清楚看見那人在廳堂前上香祭拜,燕大少奶奶一旁陪禮,奇怪的卻是本該很快就完成的儀式,卻足足耽擱了有盞茶的時間,還不見那人離去,為什麼?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燕大少奶奶和那人正悄聲談著話。
等了一天,有了這個發現,李員外可就留了意,雖然不知道他倆在說些什麼,但依那人神秘的裝束,其中應該有所名堂和其古怪可疑之處。
頓飯光景,那人行了出來,燕大少奶奶在那人走後也就隨手關上了大門。
「臭——豆——腐。」
「這位爺,來一盤吧!現炸的。」李員外吆喝的還真像,展出他那特有的笑容,朝正從前面過的那人說道。
「員外李,你真好興致,擺了一天了,也該回去歇歇了。」那人未回頭,邊走遠邊道。
張大了嘴,李員外那一抹平日看來甚為可愛的笑容,現在倒給人有一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發現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般,呃,就像自己不小心踩到了一團狗屎上一樣。
賣了一天的臭豆腐,沒有一個發現自己,如今這不敢露面的人卻一語道破,這份驚訝,也就難以形容了。
眼見那人已快走到街的盡頭,就要混人前面大街上的人潮裡。
李員外又吆喝了,聲音蠻大的。
「臭豆腐喲,臭豆腐喲——」
這可是兩短聲,唯有後面那個「喲」字拖長了尾音。
等待是一種折磨,尤其這等待不知要什麼時候結束。
王呆已等了一天,從李員外挑著攤子賣臭豆腐開始,他就坐在這間小吃店裡。
這個臨街的位置剛好正對著李員外的攤子。
錢這東西真是萬人迷,鬼都能為它推磨,何況人。
所以當老闆看到手中那一百兩「大豐錢莊」的銀票時,莫說人家只租他這鳥店三天,就是十天半個月他也會二話不說乖乖讓位。
桌上的酒壺東一隻西一隻的怕不有十多隻了,花生殼也遍地狼藉,就在小呆醉眼惺忪時,他聽到李員外那和前面不一樣的吆喝聲。
他從窗口望出去,正好見到那戴著馬連坡帽的人匆匆走入人群裡。
剎時他的眼睛不再惺忪,比較常人更為清醒,立刻追了出去,那人卻已被人掩沒。
一個人如果已經看破生死,那麼對世間的一切,他也就沒有任何留戀了。
能夠自殺的人,該是世上第一思人。結束別人的生命或許不難,但若用自己的手,來結束自己的生命,那就非要有足夠的勇氣與毅力。
有的人自殺一次未能成功,又來第二次、第三次,這種抱著必死決心的人,是任何人都阻攔不了,也無法阻攔的了,死亡有時對某些人來說,並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燕二少在大牢裡自殺死了……。
撞牆死的,額頭一片血肉模糊,連五官都快分不清
他這一死,可真坐實了他的罪名……
畏罪自殺?羞於見人?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人已經死了……。
一個英雄人物是很難死在他人手裡的,尤其是跪在那引著頸子等人下刀。
這種情形下,一個英雄的死,好像也只有自己動手。
來平陽縣瞧熱鬧的江湖人,真沒想到會是這麼樣的一個結局。失望惋惜聲不絕,大多數的失望是沒能看到名震江南的燕王少,那車神俊郎的真面目。大多數的惋惜是惋惜自己無緣看到一個少年英雄伏法前的心態與表情。
誰說人不是最殘忍的動物?殺戮與血腥在潛意識裡,是每個人都喜歡看到的。
驗完了屍,辦好了一切手續。
燕二少的屍體發交燕家如今唯一的主人——燕大少奶奶。
小北街一下子變的更熱鬧了,從早到晚一批批的江湖人物,全沒斷過的到燕家悼祭燕大少與燕二少。
有心的人會發現燕大少奶奶對燕二少的死似乎比燕大少的死來得更要傷心,別人或許沒怎麼感覺,可是管家錢老爹的感覺就是這樣。
錢老爹記得在大少爺屍體運口莊中的時候,大少奶奶居然沒掉一滴淚,而接回了二少的遺體後,大少奶奶一看到二少右手腕上的那顆硃砂痣,居然泣不成聲,幾乎暈厥過去,這種反常的現象,他也只有在心裡嘀咕著。
狗見到了另一隻狗在嘴著骨頭時,一定會衝上去搶。人卻是見不得別人發財,見到了別人發財,也一定會眼紅。
一大早,李員外挑著他那攤子正準備到燕家大門外擺上時,誰知到了地頭一瞧,喝,已經有二十一個攤子搶先擺上了,幾乎各種吃食全有,甚至也發現到有賣臭豆腐的,整條短短的小北街,幾乎排滿了。
「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李員外簡直傻住了,敢情全縣賣小吃的全跑到這來了,說不出那份尷尬與無奈。眼見他昨天的老位置,已讓一個賣面茶的佔了,他就是拿不出一點辦法來,本來嘛!自己又憑什麼去和人理論?
正在進退維谷時,「快手小呆」卻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微笑著走到那賣面茶的仁兄前停住身,遞過一張銀票,大拇指朝外一比。只見那賣面茶的接過銀票一瞧,雙眼一瞪,也沒見說一句說,挑起擔子就往外走。
李員外這才趕緊上前,搶回了地盤。
「這塊地還真值錢哪。」小呆朝著李員外嘻嘻笑道,一面又走回他昨天租來的那家小吃店。
掌燈時分。
不再顧忌,更沒心虛,這次「鬼捕」鐵成功堂而皇之的走進小北街「燕」大少***家。
來了總是客。
錢老爹與燕大少奶奶在「鬼捕」上過香,祭拜過後就想讓客。
「鬼捕」摸著下巴殼,有些不知趣道:「嫂夫人,我有一不情之請。」
略顯憔悴,燕大少奶奶含感情道:「人既死,一切褒貶毀譽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我更不想多說什麼,如果你想見他,他就在靈堂後面,可讓老爹陪著你。」
「謝謝。」
「不,我沒理由阻止你,更沒資格阻止你,所以你也不用謝我。」
「哪裡,二少身後一切還全是靠你料理,卻是我們這些做朋友的沒能幫上什麼忙。」
「我不敢居功,這裡仍是姓燕的祖產,他身後更是錢老爹一手包辦。我不妨明說,人一死我就該離開燕家的,沒走,是為了等你,於私於公你必然有許多話想要問,不過我仍是句老話,能說的我說,不能說的你這『鬼捕』就得多費心去探查了。你有你懷疑的理由,我也有我不能說的原因,你是他知心過命朋友,我更是他的至親兄嫂,不情之處,也需你的諒解。」
說不出的滋味最不是滋味。
「鬼捕」就有這種感覺,然而太多的疑點又非得這個女人來釋疑,很不想開口問,又不得不問。
「燕大少真的死了嗎?」
「你頭上有顆虱子。」
問的突然,答的荒唐。
問的失禮,答的卻是無禮。
愈是聰明的人,有時往往愈是糊塗。
「鬼捕」居然真的伸手往腦上去摸。
當然他摸不到什麼,因為他本就快成了禿子。
於是他的臉紅了。
說笑話的人,要自己不笑才是個好笑話。
大少奶奶若無其事,表情冷艷的瞅著這一幕。
本來嘛,明明人家已成了寡婦快一年了,冒失的去問她你丈夫真的死了嗎?這人不是呆子,就是個瘋子。
有哪個女人願做寡婦?
又有哪個女人會不認得自己的丈夫?
就算有懷疑,這也不是隨便可問的一句話,畢竟這句話和「你有沒有偷人?」這句話相差無幾。
「鬼捕」既不是呆子,更不是瘋子。
也無怪乎,燕大少奶奶會不著痕跡的損他了。
總算是句答覆。
也好在黯淡的燈光遮掩住了「鐵捕」紅似猴兒屁股的老臉。
連錢老爹也佩服他那涵養,暗歎道:「這可真是兩肋插刀。」
「你四歲的兒子燕行真是他下毒致死的?」
「鐵捕」又再問了一句。
「不是。」
才剛問完,「鐵捕」已發現自己又再犯了同樣的錯誤,正懊惱著不知會得到什麼樣的反應。這兩個字,卻如二記悶雷直擊得自己眼冒金星。
愕然的張著口。
你可見過一個老太婆在人潮裡,被個冒失鬼從後頭施暗手,偷摸了一把屁股的表情?
如果看過,那這正是「鬼捕」現在的表情。
誰也沒想燕大少***回答竟是這兩個字。
錢老爹也傻住了。
「我也不知行兒之死這件事怎麼扣在他的頭上?這純粹是個誤會。行兒是在事情發生當天的早上死的,不錯是毒發而死的,可是卻不是讓人下毒,而是食物中毒。」
這是個誤會?多麼可怕的誤會!
「嫂夫人,可否說得詳盡些?」「鬼捕」如獲至寶,惶急說道。
「當時堂上並未詳加調查,或許縣太爺,也或許文案師爺認為行兒毒發身亡想當然是他所為,就連我也如此認為,證實行兒為食物中毒卻是最近之事。」
「難道你就未去說明?你又如何證明是食物中毒?」「鬼捕」又問。
「木已成舟,死罪已定,多一條罪名、少一條罪名又怎樣?至於行兒死因是我在無意間翻閱到醫書本草備要時才發現到是食物中毒。」
「怎麼說?」「鬼捕」再問。
「記得那天早上他曾拿了一罐蜜給行兒當零食,而後我拿了一把生蔥要行兒幫我至廚房清洗。家中諸人甚愛生吃大蔥夾餅,所以行兒也就吃了兩棵生蔥。不多久就面色發青死於後院,一切徵兆均顯遭人毒斃,其真正原因卻是蜂蜜與生蔥造成的食物中毒。」
一番話,可把「鬼捕」與錢老爹二人聽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這話從何說起,又有誰會瞭解蜂蜜與生蔥配食居然會置人於死?
就算大夫恐怕也不盡然知道。
要不是燕大少奶奶親口證實,這行兒死因必定是套牢在二少的身上,無人能代其洗清罪名。
雖然二少人已死,至少證明了他尚不是個喪盡天良、毒害親侄兒的兇手。
然而,逝者已矣,這來者就算追著了又怎麼樣?
燕大少奶奶臉龐瀰漫著一種讓人看不出來的神情,似在緬懷什麼,又像懊悔著什麼。
只是「鬼捕」的眼神全是疑惑與不解的緊盯著燕大少***臉上,就彷彿看一幅畫已出了神一樣。
驀然的想到什麼,燕大少奶奶發現週遭停頓的空氣、眼裡帶起一抹不安也似掩飾什麼,湍湍道:「如你想去看他最後一面,你現在可以去了,我再也不會說什麼了,因為你該知道的都已知道,剩下的牽涉到個人的隱私,我沒理由再告訴你。」
「我瞭解,最後容我一問,你繡花嗎?」
這句話更讓人莫名其妙。
錢老爹實在想不透過「鬼捕」到底是不是個正常人,也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額頭,看看他是否在發燒。
前兩句話失禮不說,這後一句更是瘋狂,難道二少的案情和大少奶奶繡不繡花有關?
好像很難回答,燕大少奶奶沉吟了許久。
「是女人大多會繡花,我是女人。」
「是不是也有的女人不繡花?」
「應該是有的。」
「謝謝你給我的答案,我想我們會再見面的對不?」
「我要走了,我也會等著你,洞庭湖,君山。老爹,『回燕山莊』內要請下人們保持原樣,有人會再回來的。」
「鬼捕」沒去後面看燕二少最後的一面,在燕大少奶奶走出大門後,他就一直望著門外想著許多問題。
有誰會再回「回燕山莊」?
她自己?她不是回洞庭湖君山了嗎?
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燕大少?燕二少?
她為什麼要告訴自己她兒子的死因?
她有必要幫二少洗清毒害侄兒的罪嗎?
她剛剛在想著什麼?又懊惱著什麼?
「臭豆腐喲,臭豆腐喲——」
看到燕大少奶奶一出門,李員外也吆喝了起來,聲音很大,也是二短聲。
就在他的聲音剛歇止時,眼前香風一陣,燕大少奶奶已坐在了椅子上。
「員外李,別人都這麼叫你是不?麻煩你給我來一盤臭豆腐,泡茶不要了,臭不可聞已夠讓人難過,再加上酸的話,我真不知要如何下嚥。」
李員外,又叫員外李,這只是道上的人方會如此稱呼他。
現在他的圓臉已快成了長臉了,真後悔自己會聽了「快手小呆」和「鬼捕」二個人的餿主意,跑來喬裝賣什麼臭豆腐。這可好本為是監視人家的,殊不知早暴露了身份,應該在暗處的卻在明處。這不和耍猴戲一樣嗎?
昨天那戴帽子的男人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今天就不想再扮下去了,偏偏「小呆」和「鬼捕」這二個人說什麼守了一晚上沒見那人回來,應該不會再有人發現的,這下子女主角上場,還要吃自己的豆腐,是賣還是不賣?
笑了。李員外的臉又圓了,仍是那特有的笑容。
只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從沒見過哪一齣戲演到一半就罷演了。
而且他也想到有個女人曾經對自己說過:「員外李,你可知道只要是女人,都會被你的笑迷的說不出話來嗎?」
所以他笑了。
「大少奶奶,你先坐會,豆腐嘛!老一點的香,我這就給你重新炸過。」
擺出一個自認最具代表的笑,李員外回道。
他卻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在哭的時候突然止住哭,而把哭改成笑了,「破涕而笑」只是針對女人而言。
在他看到大少奶奶盈盈的坐在自己面前的一剎那,他沒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實在比哭好不到哪去,那麼現在他又哪擺得出來那「迷死人」的笑容呢?
二位從未見過面的人,尤其一男一女,又在這種情況下,似乎笑是最好的橋樑。
大少奶奶笑了,在看到員外李的笑容後。
什麼是一笑傾城?
李員外現在看到了。
男人和女人比笑容看誰笑的美豈不荒唐?
所以李員外輸了,輸的目瞪口呆。
「我的豆腐——已老了。」
「是嗎?老一點好消化呢?」
「我是說你油鍋裡的豆腐。」
「我也是說我油鍋裡的豆腐。」
「你能告訴我,你賣豆腐的原因嗎?」
「呢,只因為有人喜歡吃豆腐。」
「你能放棄嗎?」
「不行,只因為我自己也喜歡吃豆腐。」
「我願意出五十倍的錢,買下你的攤位。」
「不,我還指望它賣出名呢!」
「你就真的那麼死心眼?」
「是的,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並沒有嘗一口,燕大少奶奶站起身,笑容消失了,繼之而起的卻是一股冷煞,雙手微微顫動。
李員外卻笑了,這次倒挺自然,或許大少奶奶不再笑,沒得比了。
原來李員外的笑,還真挺「迷人」,也具感性。
笑歸笑,李員外雙手放在攤子上,眼睛卻只注視著大少***雙眼。
兩個人僵立在那,空氣也記住了。
氣氛漸漸變得凝重,一股肅殺之氣已把這攤子四周包圍,良久——
燕大少奶奶頭上汗珠,一顆顆直滴了下來。
李員外稍好,臉上的汗珠也只不過幾顆沁在那可愛的鼻翼旁。
誰也不敢先動,更不敢亂動。
不敢先動的原因是因為兩個人都感覺到先動並沒有把握能制住對方,而且一擊不中的後果將遭致對方蓄勢已久的反擊,那反擊可能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擊。
不敢亂動的原因則是怕一個微小的動作會給了對方有機可趁。高手的對決常常決定在一個極微小的失誤中,甚至於一次呼吸的不協調,身上任何部位一根神經末稍的抽搐,也都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看不到兩個人的武器。
有時候看不到的武器,才是最可怕的武器。
何況高手並非要武器才能致人於死,舉掌,踢腿,甚至一縷指風,一口內家真氣,莫說是人,就是十頭牛也都可在須臾間要它們挺屍。
這就是高手的可怕處,因為高手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武器,無一處不可致人於死。
「快手小呆」跳了起來,在他聽到了李員外那兩聲短促的哈喝聲後。
如狸貓般的他輕巧的穿了出去,卻只見那燕大少奶奶非但沒往這裡走來,反而似乎和李員外在那裡閒話家常。
依靠在牆角,裝出一付等人的模樣。
這回他不敢再大意,昨天沒能跟上那戴帽子的神秘人,晚上檢討戰果時,可讓李員外和「鬼捕」好一頓嘟嚷。今天要再追丟了,非給那兩個王八蛋糗得滿街跑不可。
小北街的小販們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快手小呆」心裡七上八下,不知自己是否應該趕過去看個究竟。
本來自己這個角度剛好可看清李員外的豆腐攤,現在那些賣東西的小販們已圍成了一道人牆,恰好擋住了視線,看他們鼓噪的情形,莫不是那兩個人幹上了?
「小呆」後悔了,後悔早上怎不多拿二十張銀票,把那些不知從哪出來的小販們統統弄走,就像那賣面茶的癩子一樣。
一張緊繃的弓,時間久了終會斷弦。
李員外和燕大少奶奶此刻兩人間的無形殺,就正像一張緊繃的弓,快要斷弦的弓。
燕大少奶奶香汗淋漓。
李員外的笑容已快凝住。
就像兩尊廟裡的金童玉女塑像。
圍觀的人已感染了那令人顫慄的殺氣,也被逼退了丈多遠的距離,每個人的臉上表情全罩了一層霜。
倏然——
「叮」的一聲。一塊銅錢落地聲。
這一聲不大,無疑的在這寂然無聲的「戰場」中,就像一聲悶雷。
殺氣一散,再要凝聚非一下子可成。
長吁一聲,燕大少奶奶緩緩道:「員外李,我承認我殺不了你,或許你的狀況好些,但也非絕對的勝利。錯過今日,我們總會再碰面,那時你將必然落敗,我要走了,你是否要阻攔我?」
李員外未答話,只搖了搖頭。
回過身,燕大少奶奶走了。
臨走前瞄向了那銅錢一眼,一個儒衫男人正彎腰拾起它。
李員外也看了一眼那男人,當兩人目光相過時,那人嘴角竟露出一絲笑意。
人群散了,李員外仍愕在那裡苦思著。
「雖然沒結果,卻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決鬥。」「鬼捕」不知何時走到李員外身邊說道。
「你見到了?」
「當然,從你倆一開始我就看到了。」
「我是說剛才那個掉落銅錢的人。」
「見到了,一個讀書人的模樣是不?」
「我懷疑他是故意的。」
「何解?」
「當時的情形你既已看到,就該明白我和大少奶奶二人就像箭已上弦不得不發。最後的結果我亦並無太大的把握能制勝,也有可能兩敗俱傷,你試回想一下,就連你都被當時的氣氛給震住了,又有誰能化解我們呢?雖然那人不願看到我們有一方受傷,而不見痕跡的解除了一觸既發的局面,這人的功力、機智實在驚人,他是誰?為什麼我總覺得好面熟,尤其那笑容。」
「鬼捕」默然不語,也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