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停,烏雲不散,又是一個月黑風高夜,冬夜裡的冷風像是一片片利刃,刀子般地刮到臉上,疼得人睜不開眼睛,街頭打更的凍得陣陣顫慄,嘶啞的聲音傳遍大街小巷。
子時的鑼聲敲過,一道黑影便如青煙般從柳王府之內翩然飛出,只在房樑上微微一點,眨眼不見,毫無痕跡。
雲狂一身黑色夜行勁裝,墊高雙足,拉長身材,面上罩了一塊上好檀木雕成的面具,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犀利的眼睛,足尖輕掠枝葉高簷,踏空而行,宛如流星趕月,飛快連閃,頃刻便鑽入了守備森嚴的皇宮之內,沒有引起任何騷動。
她停在一處高樹枝頭,凝神提氣,整個人彷彿融入了自然之中,靜靜等待異變出現。
天人之境,天人合一。
就算是武功修為比她更為高深的人,只要她沒有動作,也不能夠現到她的存在。
這樣的境界,非采天地萬物靈氣之人而不可得,就算是武功已臻化境,沒有那特殊的先決條件,同樣無法做到。雲狂這輩子剛剛出生便開始練驚天訣,也是在突破驚天訣七重以後才有這樣的能力。
等待沒過多久,另一道幽靈般的身影便從太子寢宮之中倏地升起,雲狂星眸一瞇,足尖輕點,尾隨其後悄然跟去。
黑影似是對皇宮極其熟悉,駕輕就熟地堪堪避過巡查守衛,出得皇宮,極為小心地在京城街道內兜了數圈,似乎沒有現什麼跟蹤之人,這才驀地一展身形,朝著目的地飛快竄去!
不急不躁悄無聲息冷靜地吊在後面,雲狂卻在那黑影竄入一間大宅後院之時瞪直了眼睛,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前院的大門上,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牌匾掛在那兒,正是「柳王府」!
她剛剛便是從這裡出去的,沒想到轉了一圈,居然轉回來了……
跟著那黑影七拐八繞,漸漸來到一處偏僻之所,瞥過周圍叢生的雜草,雲狂遠遠看著那一向冷清的祖宗祠堂裡兩排身著血衣的肅殺漢子,還有高高坐在祠堂最上方,面容嚴肅的老人,心頭劈下一個驚雷,震驚得差點當場從藏身之所掉下去!
終日打雁,今日反被雁兒啄了眼睛!
雲狂苦笑陣陣,喟然長歎,少秋哥哥啊,你身後之人,還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祠堂之內,柳劍和柳清一身肅穆威嚴,冷厲異常,霸氣十足,神色間哪有什麼憨厚淳樸猥褻不堪的影子,她瞞了家人七年,這二位,何嘗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藏了七年?整個柳字世家更是不知瞞了世人多久,這所謂的一門忠義頭腦簡單,居然完個彌天大謊!
想到美貌娘親和奶奶似乎也被蒙在鼓裡,雲狂心底便很不是滋味,若不是因為少秋哥哥白日裡的言語讓她察覺其中有鬼,來這一趟,說不定她也要過許久才會現。
雲狂此番跟蹤,完全是因為楚少秋今天過於詭異的態度所至,她可沒有那樣良好的自我感覺和白癡頭腦,以為自己放放可愛之氣就天下美男子皆愛我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自己長得再好看,楚少秋也不是那種理智全無的人,就算對她很有好感,也不會隨隨便便對一個「男人」說出「護你一生」這種話。
他今日對自己的承諾更像是宣誓,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再加上他是雲狂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遇上的修習內功心法的武道高手,雲狂便料定他身後恐怕有什麼高人,可能還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出於對他的關心,這才一探究竟。
只是她沒想到,那所謂的高人,竟然會是自己的父親和爺爺!
雲狂暗自懊惱,看來她這七年以來實在太疏忽了,在柳王府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知道一心練功,外面的情勢完全沒有絲毫瞭解,宛如一個被蒙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的人,這樣的彌天大謊居然騙了她七年,簡直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少秋,你真的決定了?」祠堂內,柳清一臉莊重。
來人除下蒙面之物,絕美容貌頓時露出,雖是一身黑衣,身上卻還是透著那股清雅悠然的脫俗之氣,不是楚少秋是哪個?他肯淡笑:「今天我已見過了雲狂弟弟,覺得他不是那塊材料,既然我自幼便是宗門人選,修習了宗門傳世武學,百年之約,自當義不容辭。」
「唉……」柳劍輕歎一聲:「可惜狂兒出生晚了,柳字世家一脈單傳,所修功法雖是絕世,但只有一人能得千年玄珠練就玄冰訣。當年狂兒母親遭雷門暗算,遲遲不孕,造成柳家無後,百年之約剩餘不足二十年,年輕一輩到那時不滿二十五歲者無他人選,才會將你牽扯進來,如今你卻是未來的楚國國君,實在難為你了。」
楚少秋卻是搖搖頭,以一種開玩笑似的語氣說道:「伯父您忽悠我呢,天下稍有勢力的人物都明白,龍洲大6之上一國之君算得了什麼?世間武學盡在九大世家,所謂七國不過是九大世家的代言之物,國君不過是明面裡的幌子罷了。血殺一出誰與爭鋒,若不是九大宗門之間互有制約,在楚京之內,只要伯父一聲令下,直接覆滅了楚國皇朝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得伯父和外公看重,不惜自毀神功逼出玄珠成就少秋,又能掌控血殺隊手握龍門大權,旁人幾輩子也修不來這種福氣,我難為個什麼?」
「你這小子……」柳劍被他悠閒的態度逗得哭笑不得,捶了他肩膀一下,語聲沉重地說:「你要知道,百年之爭慘烈非常完全就是性命相搏,其他各大家族之中所選之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唯我柳家一脈單傳。你非直系血脈,想要徹底揮玄冰訣威力只能行宗門血誓,一生受制於狂兒,反傷自身,一旦他死,你也活不過一天,這對你太不公平……而且你天資雖然不錯,但要在那些絕世天才之中脫穎而出,並非易事,這無異於送死之行啊……」
「玄冰訣需從七歲才能開始修煉,狂弟的年齡太小了,距離百年之約只有十年時間,他再怎樣天才,十年之內也無法大成,雷門世家早就算好了,既然總要有一人送死,又何必將什麼也不知道的他扯進來。」楚少秋清眸裡找不到一絲煙火之氣,口吻是那樣平靜,彷彿只是在說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至於血誓,見到狂弟之前,我尚有些排斥,但現在我卻已想通了……效忠少主,是我的榮幸,不管我還有幾年時光,能護他一刻便是一刻,這一生,我都會護少主周全。」
「狂兒這個不爭氣的紈褲子!真是快氣死老夫了!」柳清吹鬍子瞪眼睛,露出了雲狂平日裡瞧見的氣憤模樣,聽說雲狂將孟先生硬生生氣得把他趕出學堂,老頭子心裡不是一點半點的鬱悶。
楚少秋怔了怔,在聽見「紈褲子」三字之時,臉上竟泛起一縷十分奇異的玩味笑容,只可惜柳清沒有現,他繼續歎道。
「若是他能爭氣一點,你安然做個一國之君,倒也了了老夫一樁心願。可他如今這副模樣,老夫怎能放心將傳世武學交付他手?孩子,你很懂事,外公對不住你,愧疚的話不多說了。身在激流之中,若不逆流而上,便只能被這滔天水流衝入江底,要維持住這一個大家族,談何容易,如果可以,外公怎麼願意犧牲自己的孩子?」
祠堂內的燭火忽明忽暗,幾縷燭光在老人的蕭瑟歎息之中悄然熄滅,柳清和柳劍神色黯然,滄桑悲涼之味淡淡飄起,沒錯,若非迫不得已,誰會願意故作姿態偽裝性格?誰想得到,傳世宗門的風光之下,隱藏的,竟然是這樣一幅畫面。
「外公,我明白的。」絕美少年目色變得深邃幽遠,修長的身影染上了一層讓人心疼的孤寂:「人生夢一場,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命該如此,怨不得人,只願不再牽累旁人……」
話剛說到這裡,卻突聽到頭頂上一聲極輕響動,楚少秋神色一頓,眸光犀利如刀,清嘯一聲碩長人影驀地拔高數丈,靈敏如燕,飛身上了遠處屋頂。
「什麼人!」楚少秋飄然若仙,全身寒氣森森,本就冰雪未化的冬夜像是刮起了驚天風暴,數十道指風對著前方一道看似嬌小的人影暴射過去!
可令他大吃一驚的是,前方人影竟一點兒也未慌亂,面對他幾乎全力的攻擊只是淡然的輕飄飄一揮掌,暴風雪便戛然而止,看這情況來人的功力絕對要高出他一籌不止。楚京何時來了這等高手?這個人的目的何在?是否會對宗門不利?楚少秋眸色冰冷,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要將這人留在這裡!
「血殺隊聽令,把此人……」就地格殺四個字未曾出口,清眸內驚詫之色猛地跳動,一隻手臂停在半空之中,竟然忘了揮下去。
那雙黑夜中猶如星辰的,烏黑明亮的眼睛,在一張檀木面具之下熠熠生輝,比屋簷上白淨的積雪還要清澈耀眼,雖然是蒙著面,眼前的這個人卻似一個天地間的精靈,萬物寵兒,明明是一身黑衣,卻偏讓人覺得乾淨純淨,彷彿世上無人能與之相比。
讓他身心巨震的是,那雙漂亮黑亮的眼睛,正以一個複雜至極的目光看著他,眼神裡,透著隱忍,痛惜,親切,五味陳雜,死死盯住他,像是要將他整個兒看透。
紅衣血殺隊在他之後也紛紛踏上屋頂,那人身形微微一閃,驚鴻一現,以令他們感到無比恐懼的度,一晃消失,再無蹤跡!
楚少秋放下手來,面沉如水,視線卻不自主向著柳王府中的某一處地方飄去。
那個人,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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