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走霉運,喝涼水都會被嗆個半死。
很顯然,雪兒的霉運並沒有到她離開瑤族的時候就走完了,她還接著走,繼續走。
一上了山,剛開始的一個時辰,路走得很順,眼看著就要到了半山腰,再到山頂,再翻下去,就要走到達力所言的通往中原的關卡。
只是,一到了半山腰,她和小花就開始原地繞圈圈了,繞了一圈又一圈,眼看著天就要亮了,卻越來越冷。
冷得牙齒上下都開始不停的打架。
於是,她們只好向命運開始妥協了。
「花——我——我——我們——下山——去——去吧」
「好——好——好啊——雪兒——雪兒姐姐——」
結果,還沒有走上幾步,就被硬生生的凍僵了。
什麼時候暈過去的她們都不知道。
雪兒只知道,一時的任性,把她害慘了。
清新的空氣,淡淡的花香,還有淡淡的味兒——還有清粥的味道。
還有——
有人說話。
迷迷糊糊中,雪兒彷彿做了一個好美好美的夢,這一次,沒有夢到展狂的更加冰冷,更加無情的臉,沒有傲人哭皺的小臉,她的心不再緊緊的揪起來,這一覺,似乎睡得特別香。
唉——
等等,等等——
她,是不是死了?所以,不再做夢,所以,睡得這麼香。一想到有這個可能雪兒再也無法安穩的閉著眼。努力的想要睜開眼,卻現,自己的眼皮好重,好重,重到根本就抬不起來。
「大概快要醒了,雙兒,你先休息一下,不然季安回來看到你又累的守在病人床前,他會火的,你知道了,你那口子起火來,比誰都凶」
「不要緊」接話的聲音,卻是柔柔軟軟的,「我會跟他說的」
「不過,這兩個小姑娘也真是太大膽了,自從二十多年前你們不知死活的上了雪山之後,這二十多年來就再也沒有人敢上來了,嘖嘖,真是兩個不知死活的丫頭」
「說不定,她們也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呢」軟軟的聲音,柔柔的,聽起來**。雪兒覺,自己聽得又快要睡著了。
可是,現在她還不能睡,她一定要醒過來,好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不是死了嗎?
為什麼有怎麼溫柔的人守在她的身邊。
她的手,好溫暖。
好像娘的手哦,好像——
可是,娘已經死了,再也不可能活過來的。
「咦,她怎麼哭了?」
「大概是想起什麼傷心事了吧」
「這可不行,她的情緒不能太激動,不然的話,風寒容易入侵,先叫醒她再說」
於是乎,一陣不怎麼溫柔的搖晃,硬生生的把雪兒搖醒了。
「好痛——」才一睜開眼,劇烈的頭痛,差點讓一向溫柔的雪兒大聲的罵起人來,為什麼她的頭好像被人狠狠的敲過一樣。「我——我這是在哪裡」用力的抱住腦袋,她「輕聲」的問。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這裡是無間地府」
「嚇——」再也顧不得頭痛,雪兒猛然抬頭,一入眼的,是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龐,就是她剛剛在夢裡夢到的臉龐,這個臉孔的主人還正用著她熟悉的聲音在跟她說話呢。
「你沒事吧?」
「娘——」再也顧不得其他,雪兒用力的抱住那個「熟悉」的人,用力的埋在人家的頸項裡,用力的大聲哭著。
將這些日子以來的驚恐,將這些日子以來的心酸,統統都哭出來。
嗚嗚——
她果然還是死了,不然的話,怎麼可以見到死去的娘。
「娘,雪兒好想你,雪兒真的好想娘,嗚嗚——雪兒沒有想到,死了之後真的可以見到娘,嗚嗚——」
亂七八糟,旁邊的婦人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喂——」她一把扒雪兒拉開,雙兒的身體向來不強壯,被人這樣「狠狠」的抱住之後,天知道會出什麼事,「不要太激動,也不要反應太大,你還沒有死,剛剛我說的話是騙你的」
「騙——騙我的?」眼淚還來不及回收,雪兒怔怔的看著她,然後,再怔怔的看著剛剛被她抱著大哭一陣的那個人,可是,她明明就是娘啊。「你現在才是騙我的對不對?」雪兒搖頭,手指,指向怔然不語的溫柔女人,「其實,你現在才是騙我的,不然的話,我怎麼可以見到我娘」
六歲的年齡。
是多麼的小,小到,或許只知道吃,只知道玩,只知道向父母撒嬌耍賴。她不一樣的,真的不一樣。
從小,爹疼娘,娘疼她,她愛爹娘,一家人快快樂樂,開開心心的。那個時候,她是全天下最快樂的小孩子。
爹爹很忙,可是,他都會抽出時間陪著娘,娘不忙,可以天天陪著她,從小到大,爹娘的樣貌早就刻在她的腦海裡,一刻都不曾忘記啊。
就算娘死後,爹帶著娘,捨下她,離得遠遠的。
現在不知道身在何方,她也不曾真的怨恨過他們,她只是好想他們,好想好想——
「你你叫雪兒?」僵成木頭的美麗女人開口了。
雪兒用力的點點頭。
「娘不記得雪兒了嗎?我是雪兒啊,爹是季安,我是季雪,娘是葉雙」
「天啊——」心直口快的婦人,雙手摀住口,「這世上的怪事,真的不是普通的多,雙兒,她真的是你的女兒」
雙兒,也就是葉雙。是雪兒的親娘,季安的妻,早在雪兒六歲那年,已然死去的人,如今在世界的另一端,卻活活得好好的。
會說話,會呼吸——
這裡不是陰間還能是哪裡。
娘已經死了。
「是的——她是我的雪兒」葉雙淚流滿面,一雙手用力的按住胸口,「是我的雪兒啊」二十多年的分別,她不曾想過,今生今世,還能再見女兒一面。
當場,她已沒了氣息。是她那傻傻的丈夫,硬是抱著她到處威脅人家,為她起死回生。
凡人,哪有那樣的能力。
一日又一日,早已沒了知覺的她,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總之,丈夫的心,她感受得到,靈魂不捨,於是,始終陪伴一旁。
不曾停歇,後來,季安帶著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出了關,直到上了這座雪山,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沒有救,他也不會獨活。
上天可憐,讓他們遇見了隱世的獨龍族,隱於這雪山之內,這處世外桃源之中,將早就沒了心跳,沒了氣息的她,救活過來。
季安流盡了身上的血,才得以讓她獲救。
若非獨龍族人,他們夫婦早就死了。
只是,她雖活了過來,身體卻異常的纖弱,不再像尋常人一樣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必須時時刻刻以草藥續命,她的體質,也無法再踏出這世外桃源一步,任何一個較冷,或是較熱的天氣,都能制她於死地。
季安,她的丈夫,甘願拋掉季家當家的身份在這裡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人,整日,只是隨著獨龍族的人上山採藥,好為她續命。
他不曾想過再回到桐城。
「就讓他們以為,我們都已經過世」這是他的決心。
她無言以對。
因為沒有資格。
只是,心底深深的內疚那時的雪兒,才只有六歲,一個只有六歲的孩子,便失去了父母,往後的日子,她該怎麼過。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我相信我們的雪兒,一定會幸福的」擁著妻子,當時的季安,是這麼說的。
他心中亦是萬般的牽掛。
只是,女兒有健康的體魄,妻子沒有。
他無法離開妻子一步,所以,他選擇永生永世,和妻子留在這裡,過著隱世的生活。
平靜,安詳——
如同他的心。
親人相見,特別是早就以為生離死別之後的親人相遇,讓人心酸,讓然心痛。
「雪兒,雙兒,你們母女倆就不要再掉淚了,雙兒,你的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千萬別哭壞了。還有你,雪兒,勸勸你娘,你也才剛醒,快,喝點粥,再休息休息」直言直語的婦人,名喚秋娘,是獨龍族的人。
獨龍族人向來直言直語,真心相待。
外界傳聞那些入了山就沒有出去過的人,大多可以在獨龍族找到。
萬一沒有被獨龍族的人救回來。
那麼,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雪山,可是真的很神秘。
雪兒搖頭——她現在怎麼也睡不著。娘也活著,爹也活著,讓她如何不激動,「啊——」小嘴微啟,雪兒驚呼一聲,「小花呢,小花怎麼樣了,娘——跟我一起的那個小女孩,她呢,她有沒有被救回來」
「有有有」葉雙輕拍著女兒的小手,眼眶的淚還未干,她的雪兒,已經這麼大了,「她在另一個房間裡睡著,她還小,身子更弱,所以,要多睡一會才能醒過來,沒事的,你別擔心」
雪兒鬆了口氣。
知道小花沒事就好了。
不然的話,她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娘,爹呢,我好想見爹」
「你爹去採藥了」秋娘代答,「放心,你爹不採藥的時候,都會在你身邊陪著,半步都不肯遠離,到時候,你就想不看都難」
玩笑似的話語,讓葉雙紅了臉。
季安寵妻在獨龍族也是出了名的。
獨龍族裡可沒有哪個人敢跟他一較高下的。
雖然,這裡的夫妻,都是恩愛異常。
「雪兒,你再睡一會,你爹一回來,娘就讓他來看你,好嗎?」葉雙溫柔的安撫女兒。
望著娘依舊美麗的臉,雪兒用力的咬唇,再不至於再度落下淚。
「恩」她用力的頷著。「雪兒休息」不想讓葉雙擔心,喝完粥,雪兒再度躺下,不過,閉上眼之前,她也不忘交代,「麻煩秋姨和娘,如果小花醒過來,幫我安慰一下她,告訴她,現在平安了,沒事了」
「好好好」秋娘應是。
葉雙,溫柔輕笑,點頭。
獨龍族傳說很久以前,曾經主宰著這片天地,獨龍族,是龍的傳人,天生,便是要接管天下。
萬民,皆聽命於獨龍一族。
只
在無數年的,無數朝代的統治之下,獨龍族人,不再和諧,獨龍族人的心,不再潔淨,不再安詳,不再無慾無求。
變得貪,變得暴躁,變得充滿了戾氣。
獨龍族的族龍在獨龍族即將遭受報應之際,讓全族之人,全部離開凡塵,一個不留,他們找到了這座雪山,加以封印,從此以後。世世代代,皆居於雪山之中,不再外出干擾凡塵俗事。
據聞,獨龍族人是有法術異能的,不過,獨龍族先人認為當個尋常人更幸福,所以,一代一代傳下來,現在的異能,已經少之又少,只有族長和幾個大長老才擁有此能。
至於一般的族人,完全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這只是傳說。
不過,不是空**來風,沒有人想求證,想信,便信不想信,獨龍族人也不會多做解釋。
這裡,一年四季如春,族人自給自足從來不求於外界。
這裡,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是太平盛世的太平盛世。
這裡,人人臉上,永遠可見的和善,沒有人會掛著虛偽在外招搖撞騙。
這裡,沒有從天而降的福利,每一個族人,都要付出努力,才有所收穫。
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是獨龍族人的作息。
「季安,你回來了」
年過五十,依然健朗如年輕人的季安背上背著諾大的竹簍裡裝得滿滿的藥草,他不喜言語,臉上也沒有什麼笑容,不過,仍是禮貌的對來人點了點頭。
路上遇到,互相招呼,是屬常事。
一身白衣的獨龍族人停下腳步,「季安,聽說你女兒來了」
女兒?
季安眉頭一皺。
他此生只有一個女兒,現在在桐城,不——或許雪兒已經嫁人了,不過,是絕計不會到這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