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一點點冰冷水滴,固執的持續擊打著布倫希蒂的臉龐,將她從暈迷中喚醒。勻稱軀體上的肌肉了幾下,這位年輕野蠻人女戰士,隨即用力睜開了緊閉的眼簾。然而,這個動作實在沒有什麼意義,置身於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裡,除非像黑暗精靈那樣擁有紅外夜視力,否則無論她如何努力,都休想能看得見任何東西。
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得到,布倫希蒂還清醒的記得,自己暈迷之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被劍橋?霍斯猛撞而跌落斷手塔的殺人陷阱裡,她本來是必死無疑,但如今,野蠻人女戰士的身體上,除了有幾處被塌陷石頭砸成淤青外,基本上並沒有受傷,甚至,她仍舊可以行走和戰鬥。
這不是僥倖,而是迪帕那的功勞。在那個生死關頭,老酋長捨身撲下陷阱,及時在半空中抱住布倫希蒂,並且在落地時替她承受了大部分衝擊,父親終於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將女兒從死神手上搶了回來。
老酋長早已冰涼的身體,仍保持著將女兒環抱懷內的姿勢,沒有改變,在他寬厚的後背上,插入了許多尖銳如刀的石塊破片,也堆積了許多石塊。布倫希蒂在摸索中發現,父親的脊樑骨和後腦頭骨,都已經被砸成粉碎,他幾乎是當場就死去的。
布倫希蒂覺得雙眼很酸,一些滾燙的液體,從眼眶內滾滾流出,打濕了她沾滿灰塵的臉龐。苔原部落的子女,從來只懂流血,不懂流淚。對於哭泣,她實在很陌生,所以,布倫希蒂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她只是知道,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繼續沉溺在悲哀中於事無補,迪帕那替自己爭取到了一個生存的機會,她決不能辜負父親最後的心意,必需在還保有體力的時候想辦法逃出這陷阱,然後活活下來。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野蠻人女戰士拭去那些讓自己變得軟弱的淚水,小心翼翼的,將壓在自己身上的父親遺體搬開到旁邊,她用手肘支撐身體,艱難坐起,喘息著,將手伸進腰帶上繫著的小包內掏摸。為了野外生存,每個野蠻人都隨身帶著打火石和火絨。「哧」的輕響聲伴隨著硫磺氣味升起,一點暗淡火光將黑暗籠罩打破。布倫希蒂脫下自己的上衣,將它撕成一條條破布,用火種點燃,火苗逐漸壯大,終於到達了可以讓布倫希蒂看清楚自己此刻所置身環境的程度。
這是一間近乎密封狀態的正方形石室,大約橫闊有五六米左右,牆壁筆直陡立,沒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地方。布倫希蒂抬頭仰望,只見自己掉下來的出口,已經被大量坍塌的沙礫碎石填埋得嚴嚴實實,要想光靠人手搬開所有石頭,然後沿原路爬上去逃生,顯然是無法行得通了。無力的絕望感陡然襲上心頭,又立刻被野蠻人女戰士用力搖頭的動作給甩開。她用力站起來,走到父親旁邊,低頭最後親吻了迪帕那的面頰一次,隨即費勁的將遺體拖到石室角落,擺成平躺姿勢。布倫希蒂小心翼翼的,用俯皆是的石頭,簡單的安葬了自己的父親。
這個過程中,她耗費了不少力氣,並非不知道節約體力的重要性,但是布倫希蒂潛意識裡就拒絕用理性的態度對待迪帕那的遺體。當做完這一切以後,她坐在地上喘息了半晌,然後撿起塊長條形碎石,開始敲打四周牆壁,企圖借助辨認敲打時所發出的聲音,找到牆壁最薄弱部分,然後找到一條逃生道路。
枯燥又沉悶的敲打聲,多少讓沉悶又死寂的石室變得稍微有點生氣。布倫希蒂聚精會神的進行著自己的工作,幾乎摸遍了這間石室的每寸牆壁,她不知道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有沒有用,野蠻人女戰士只是執拗的死死抓緊了那點微弱希望,不肯放棄。當那點帶來光明的火苗,終於因為燃盡了所有燃料而熄滅的前一刻,布倫希蒂在石室某面牆壁處,聽到了她期盼已久的空洞回音。
她停手頓了頓,隨即再度試著在周轉敲打幾次,得出的結果很明顯,這不是幻覺,確實是在牆壁後面,有著另外一個空間。布倫希蒂冷靜的點點頭,然後再度脫下一件衣服,充當了維持火苗繼續燃燒的燃料。非常值得慶幸的,儘管布倫希蒂自己的短標槍和附魔長弓,都已經被埋葬在數以噸計的石頭之下,但迪帕那慣用的那柄戰斧,卻仍露出了自己的一截木製長柄。稍微用力,便可以將它從瓦礫下抽出使用。拭去上面的灰塵,輕輕撫摩著那閃亮依舊,可惜已因為過往無數次大小戰鬥,而留下了許多缺口的斧刃,野蠻人女戰士重重吐出一口氣,十指緊握斧柄,對準了牆壁上的空洞薄弱之處,狠狠砸下。
一下、兩下、三下……突然間,再也承受不住戰斧砸打的牆壁嘩啦一聲倒塌了,露出了足以容納一個人通過的洞口。沒有多少猶豫,最後向父親安歇的方向望了一眼,布倫希蒂決然回頭,將殘餘衣服碎片繞在戰斧柄上點燃成簡陋火把,動身擠進洞口,向著洞口彼端的茫然未知鑽了進去。
出乎意料之外,開始時還十分原始粗陋的洞壁,在攀行了幾分鐘以後,逐漸顯得更加平整順滑,有著明顯的人工修整痕跡,而且隧道雖然曲曲折折,卻看得出來是向上傾斜。縷縷微風穿過通道撲面而至,帶來新鮮空氣,也帶來了無限希望。但布倫希蒂卻沒有因此而加快速度,她只是沉著氣,交替挪動手肘與膝蓋,不疾不徐,支撐身體向上攀升。
「嘩啦啦」的沙石聲動,堵塞隧道末端處的瓦礫被布倫希蒂捅開,重新清理出個出口,她警惕的側起耳朵,仔細傾聽著出口外空間的任何動靜,直到確認沒有危險,這才用力爬出。沉澱了幾百年的塵埃,隨即紛擾飛揚,攪起一大團嗆人的灰濛濛的雲霧。野蠻人女戰士咳嗽著揮掌在面前撥了幾撥,一時間也沒力氣觀察四方,只是靠在石壁不住喘息。又是半晌過去,好不容易調勻了呼吸的她才舉起火把,向四周張望。霎時間,竟是呼吸為之一窒,布倫希蒂還迫不及待便跳了起來,向牆壁處撲了過去,只是轉瞬之間,欣喜神情還未至眉梢,卻又已然徐徐沉了回去。
隧道出口的地方,仍然是所石室,比起剛才的陷坑要大些,但也大不了許多,看來好像是座武器庫,因為四壁牆角邊上,都架著木製的武器架,和十鎮的寒冬臂彎商店景象差不多。只是現在,每個腐朽不堪的武器架上,都是空空如也。
本應是封閉的四壁,不知道從什麼年代開始,已經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而破裂,幾絲薄弱微光從石牆縫隙之間射入,湊到上面一看,赫然可以看得到塔外的蔥鬱樹木。布倫希蒂不知道自己暈迷了多久,但進來斷手塔的時候,明明還不過是午夜,現在卻已經天色大亮,光線之所以暈暗,是因為石牆縱然破裂,但粗略估摸,牆壁厚度至少達到了一米以上,要想再像剛才那樣,用戰斧劈開裂縫逃生,無論如何也行不通了。
她搖了搖頭,竭力壓下心中那股想要對著石牆裂隙大喊的衝動,轉而回身過去尋找其他的另外出口。剛才全被牆上的陽光吸引,都沒有注意到室內環境,但是現在,她清楚的看到了在石室地板上,躺著好幾具森森白骨。
不是在大廳裡曾經與之戰鬥的那種不死骷髏,只是單純的死人骨頭罷了,看樣子不是地精或獸人的屍體,也不是人類,倒像是精靈。布倫希蒂在十鎮的時候,見過這些俊美優雅、身材纖弱的種族,但她從來不知道,精靈曾經在冰風谷居住,並且修建巨大城堡的故事。在苔原部落的傳說中,野蠻人們就是批定居在這塊大地上的智慧種族,不過,現在野蠻人女戰士也並不關心傳說的真實性,她的目光,正被其中一具骷髏所牢牢吸引。
那是具俯伏的骷髏,半邊身體都掩埋在碎石堆裡,經過漫長的幾百年風霜,它身上本來穿著的衣服鎧甲,早已腐爛得不成樣子,但是在它腰間,卻仍然環著條完整的束帶,其中一縷陽光剛好就照耀在束帶上,反射出奇異光芒。在骷髏手邊不遠處,土石掩埋之下,依稀倒映出瑩白光芒,野蠻人女戰士好奇的走過去,撥開土石將那東西拔出,提起,手中驟然一沉,原來是柄雙手巨劍。
構成劍刃的不是金屬,而是骷髏,劍刃上泛著微微藍光,劍身呈鋸齒狀,在入手瞬間,一股冷沁心肺的寒氣沿著手腕傳了上來,讓布倫希蒂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她伸出手指,在劍刃鋸齒上輕輕抹下,手指頭登時被切開道小口,傷口十分乾淨整齊,從中看得出,這柄巨劍不但附有某種魔法,而且更鋒銳如新,隨時都可以用來戰鬥。她試著雙手持劍,挽了個輕巧劍花,陡然向前猛踏半步,揮劍猛劈,劍風激盪,又揚起灰塵無數。但那種彷彿牢牢吸附在掌心的感覺,卻讓布倫希蒂覺得,這柄鋸齒骨劍,比起這輩子裡自己所用過的任何武器,都要更加得心應手。
這是個意外收穫,布倫希蒂知道,自己要逃出斷手塔,戰鬥將不可避免,有了這柄劍,生存的機會自然也就高了許多。巨劍和骷髏腰間的束帶是一套的,有了手上的好例子,野蠻人女戰士望向那條束帶的目光,不禁便多了幾分期盼。反手將劍插入地板,布倫希蒂動手從骷髏身上解下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仔細端詳,發現它好像是某種動物的毛髮編織而成,中間用兩個銀色扣子相互連結。幾乎沒有遲疑,她已將束帶扣到了自己腰間。從體型上而言,布倫希蒂無疑比起那具精靈骷髏生前要高大許多,不過腰肢之纖細柔軟,兩者卻相差無幾。
剛剛束好束帶,布倫希蒂便愕然停止了所有動作,她忽然提起自己雙手低頭凝望,整個人都彷彿僵住了般。良久,她長長吐出口氣,邁步走到石牆之前,捏緊五指,一拳砸出,喀嚓一聲,整片石壁都在隱隱顫動,當塵埃落定之後,野蠻人女戰士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死死盯住了自己毫髮無損的拳頭。這隨隨便便打出去的一擊,竟然在堅固無比的厚實石牆上,留下了個四指清晰的沉沉印痕。
布倫希蒂清楚,自己原來絕對沒有那麼大力量,這種異乎尋常的神力,是來自腰間束帶上的魔法。霎時間,她幾乎就想提起鋸齒骨劍,依靠著魔法束帶所給予的力量砍開石牆,從這裡逃生。這想法是如此誘人,以至於當她回過神來,雙手已高舉巨劍,作勢欲砍。
然而理智告訴她,這根本行不通,石牆厚度精人,質地更加堅固無比,即使擁有了鋒利無比的武器與足堪比擬霜巨人的力量,以布倫希蒂現在的狀態,也絕對支撐不到將石牆砍出通道來。要從斷手塔逃生,仍然需要另尋別路。野蠻人女戰士歎了口氣,彎腰撿過些石頭,像剛才埋葬自己父親那樣,將不知名的精靈骷髏埋葬。她珍而重之的,將迪帕那留給自己的唯一遺物那柄戰斧插好在腰間。毫無留戀的布倫希蒂,提起新得到的強大武器,向武器庫關閉了好幾百年的大門走去。石門上雕飾了許多優雅精緻的花紋,中間是個似斷箭與淚珠組成的符號,在那條走廊上,她依然也見過類似的圖案,而現在,野蠻人女戰士已經清楚,這個符號所代表的,是某位戰鬥之神。
沉重石門在陣陣叫人牙酸的聲音中緩緩開啟,赫然正是剛才的大廳,聲音再度將沉眠的不死戰士們驚動,成百上千道幽幽紅光,盡數集中到了野蠻人女戰士身上。她沉默著提劍護胸,沉沉吸了口氣,拋棄了所有雜念,全心全意的,準備好了投入這場求生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