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融雪之月。積雪冰消,春回大地。冰風谷漫長的冬季已經過去,苔原大地之上,如今放目遠望,儘是一片直連接到天邊盡頭的蒼翠碧綠。在冰雪凍土下蟄伏了整整大半年之久的牧草種子,正迫不及待地努力吸收著養分,抽出嫩綠新芽。沉寂了許久的冰風谷,如今到處都是欣欣向榮,生機勃勃。
對於矗立於冰風谷「迪侖魯恩湖」、「都爾登湖」,還有「迪尼夏湖」三座大湖周邊,由南方人所建立,統稱為「十鎮」的文明聚居點而言,春天正是貿易的最佳季節。因為要從北地的其他城市進入冰風谷,便只能選擇「世界之脊」山脈與「寶劍海岸」兩者交接處的小路這唯一途徑。而這條將冰風谷和外面文明世界相互連接起來的生命線,在冬天便會因為冰雪封阻而被完全地堵塞。所以,當春暖花開時,從路斯坎、絕冬城、米拉巴、長鞍鎮、耐斯邁、甚至是銀月城等北地大小城市而來的商人們,便會蜂擁而至,爭相到達十鎮,大肆收購各式各樣冰風谷土特產。其中最主要的,便是硬頭鱒魚的頭骨。這種全世界只有冰風谷才有出產的特殊鱒魚,其骨頭無論質地還是價值,都堪與象牙媲美,因此用它們雕刻出來的各種飾與擺設,在南方十分受歡迎,可以賣到相當高的價錢。對於十鎮的居民們而言,春天充滿了希望,可真正是個好時候。
然而對於冰風谷的野蠻人們來說,春天可真不是什麼好日子。漫長冬天過去後,南下過冬的馴鹿群就開始追逐水草北上,開始了大規模遷移。在春天營養特別充足的水草滋養之下。它們很快就會變得膘肥體壯,並且開始交配和繁殖。這種時候,那些在冬天追隨鹿群南下,如今又拆除了自己簡陋營帳。緊跟鹿群北上的野蠻人部落的處境,就變得相當艱難而尷尬了。一方面冬天的儲糧,幾乎已經被消耗完畢。而另一方面他們又不能補獵那些肚子裡已經懷上小鹿的母鹿。於是整個部落都陷入了青黃不接狀態,這就是所謂的春荒。
在以前,野蠻人們對於這種情況是無可奈何。只能咬著牙關苦熬到夏天。這段時間也是部落中死亡率最高的時候。為了能夠給部落留下希望,老人們往往會把口糧節省下來給婦女和孩子們吃。而自己則自動進行絕食。但是自從那些南方來的文明人類進入冰風谷定居以後。情況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平時是河水不犯井水的野蠻人和部落,一進入春天以後便會屢屢生爭執衝突。有不少野蠻人部落,甚至會企圖進攻十鎮以搶掠糧食。有鑒於此,十鎮的居民和野蠻人部落的關係。實在說不上有多好。十鎮中許多成員,比如東流亡地、獨林鎮、還有蜜酒鎮等比較偏遠的城鎮,甚至訂立了嚴厲規矩,禁止所有野蠻人接近城鎮,即使只在城牆下徘徊,都有可能被衛兵用弓箭進行攻擊。
然而現在,十座城鎮中,最繁榮,同時也唯一不依靠漁業生存的布林·山德,這座從各種意義上而言都當之無愧,是冰風谷人類都的堅固城市裡,最大的一座商店「寒冬臂彎」裡,赫然正站著十一名野蠻人。而商店老闆波布所給予他們的也不是警戒與厭惡,而是笑容。
因為這群野蠻人是來做生意的,他們帶來的貨物,就是每名成員背後那一大捆一大捆的優質皮毛。他們是「雪猿部落」的人,而為的正是野蠻人的女戰神,部落猷長迪帕那之獨生女布倫希蒂。
「一、二、三、四、五。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六十五。布倫希蒂小姐,您的部族這次合共帶來了六十五張皮毛,其中雪猿皮毛二十八張,冬狼皮毛三十七張。」來自更加遙遠南方的博德之門,五年前才來到冰風谷開始做生意的波布,外貌像個憨厚小老頭,但是其實卻是精明得教人難以置信。站在比自己足足高出三個頭的野蠻人女戰神面前,他彷彿完全沒有感受到那種身高劣勢而帶來的被壓迫感,笑容甚至可以用「親切」來形容。
「其中完整的雪猿皮毛十二張,每張可以賣一百金幣。同樣完整的冬狼皮毛二十張,每張五十金幣。受損不完整的雪猿皮毛十六張,每張四十金幣。不完整冬狼皮毛十七張,每張二十金幣。全部合計是三千一百八十枚金幣。」波布當著野蠻人的面,將所有皮毛都點算完畢,然後命令夥計們將貨物搬進倉庫。雪猿和冬狼的皮毛不但柔軟厚重,有著相當強的保暖性,在南方的寶劍海岸附近,一件雪猿大衣和冬狼披肩,絕對是上流社會貴婦人們的最愛。而且它們十分結實,也是用來做魔法皮甲的上好材料。雪猿部落送來的這批貨物,波布預計它們頂多只會在自己倉庫內呆上兩個星期。而在轉手將皮毛賣出以後,扣除成本,他至少可以賺上五千個金幣。
粗曠的野蠻人們,幾乎個個都是大字不認識半個的文盲,懂得解讀古老典籍的人,就只有某些大部落裡的薩滿巫醫。更不用說輜銖必較的算數了。
精明地進行計算並不是野蠻人們的強項,即使身為女性而在思考方式上顯得比較細膩的布倫希蒂,也不能避免。所以她只是簡單地將數字和上次出售皮毛的價格進行了一下比較,確認並沒有太大波動,便爽快地點下了頭。
「好的,我們信任你,波布老闆。」布倫希蒂嚴肅地道:「其中的二千金巾,我們不要現錢。老規矩,請換相同價值的武器和糧食交給我們就成了。」出售皮毛以換取足以讓部落度過春荒的糧食,是「雪猿部落」近五、六年以來的新做法。而提出這個主意的人,正是布倫希蒂。自從這種新的生活方式實施,「雪猿部落」便再沒有在春荒中餓死過任何一位成員。
不是沒有其他野蠻人部落企圖效仿,但是要在冰風谷的嚴寒冬天裡不南下過冬,堅持留在最北方狩獵雪猿和冬狼這兩種可怕猛獸。危險性是非常巨大的。小部落缺乏像布倫希蒂這位強大女戰神般的勇者,而大部落又往往有固執於傳統的長老們反對,所以都無法實行新的生活方式。在這方面,「雪猿部落」得益於人口比較少。只有不到二百人。而部落猷長迪帕那又全力支持自己的獨生女兒,竟是得天獨厚了。
「很好,武器你們就在商店裡面隨便挑吧。」波布爽快地一口答應下來。十鎮裡春天的出售糧食,都是冬天剩下的陳糧。而武器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精品。全是倉庫底的積壓貨。雖說帳面上看來價值不變,但實際從質量上來看。波布老闆的「寒冬臂彎」商店。無形中又小賺了一筆。
不過野蠻人是不會挑剔地。糧食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好。積壓貨的武器也是純鋼精鐵鑄造,比起一些部落還被迫使用骨或石製的武器,不知道要優勝多少倍了。在依照出前仔細估算的數量,報出所需要的糧食數量以後(主要是黑麵包、鹽、小麥粉。還有少許香料和醃魚肉),布倫希蒂又為部落中所有戰士都挑選了許多合適的武器(包括戰斧、戰錘、雙手大劍、投擲標槍、復合長弓和大量箭矢)。波布把剩餘的一千多枚金幣,裝在鹿皮袋子裡交給野蠻人女戰士,微笑道:「好,那麼我們這次交易就算完成了,合作愉快,期望下次的交易能夠同樣順利。」
「我們也是這樣希望,老闆。」美麗女戰神也向波布回報了個友善的笑容。向來只以堅毅英武而聞名的她,此時展顏微笑,卻竟是擁有著說不盡的嫵媚。假如說戰鬥時的布倫希蒂。不折不扣是冬天的冰風谷化身,那麼此刻微笑著的她,便恰似眼下的春天,能夠將所有寒冷冰雪消融。連從來公認是不好女色(十鎮的居民們,從來沒人看見過波布光顧過哪名酒館的舞女)的「寒冬臂彎」老闆,剎那間也在那驚人美貌之前心動神搖,目瞪口呆,周圍商店裡的其他顧客們就更加不用多說了,甚至還有人挑逗似地吹起了口哨。對此顯得十分敏感的野蠻人戰士們,立刻握緊了剛到手的新武器,對那些出聲挑逗的人們怒目而視。雖然「雪猿部落」全體上下,都對布倫希蒂十分尊敬,甚至已經有很多人把她當作部落猷長看待。但是野蠻人的傳統,女性是男性的私有財產,絕對不容許別人染指。這種吹口哨的無禮行為,顯然已經侵犯到了野蠻人的道德低線。
「別這樣,把武器放下。不准動手!」意識到自己已經惹來麻煩的布倫希蒂,立刻收斂笑容,高聲呼喝讓其他野蠻人住手。在布林·山德裡,他們可無論如何不能惹上任何麻煩。要是連十鎮裡唯一對野蠻人敞開大門的城市。也像東流亡地那樣對禁止自己出入的話,「雪猿部落」的日子可就要難過了。
同樣不想失去「雪猿部落」這個大主顧的波布也迅調整了心態,用和他矮小身材完全不相稱的大嗓門,朝著那些吹口哨的傢伙們怒吼道:「吹什麼口哨?你們這群笨蛋,沒見識過女人嗎?要春的話滾出我的商店,到『噴美酒的大火龍』裡面去盡情吹個夠吧!」也不管那群被罵得尷尬低頭的傢伙。轉過頭來賠笑道:「真是非常不好意思,布倫希蒂小姐。對了,您所需要的那些糧食和武器,數量太多了。估計還得一個半小時左右才能搬運整理好。在這之前,布倫希蒂小姐和這些先生們,要不要到我裡面的屋子去喝點什麼?我有剛從路斯坎運來的葡萄酒。」
「不用了,波布老闆。」布倫希蒂這回可不敢再笑了。她淡淡搖頭道:「我們野蠻人還是不合適在城市裡多呆。麻煩你一個半小時以後,把貨物都運到城門處,我們會自己運走的,可以吧?」
「這樣也好。那麼,一個半小時後城門處再見。」波布笑容可掬,伸手和這位野蠻人的女戰神握了握,同時為對方掌心肌膚的細膩,而暗地驚歎。抽回手掌的布倫希蒂,隨即便帶著同伴們,走出了「寒冬臂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