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楓微皺著眉頭,仔細的聽著楚瀟然的話,一句句思量下來,卻也未覺有什麼弦外之音,然而,接下來的一字一句,卻叫葉楓一張俊顏瞬間變了色。
「書鄭重,恨分明,天將愁味釀多情……」楚瀟然繼續道,一字一句念的輕柔,「起來呵手封題處,偏到鴛鴦兩字冰。」
葉楓的手在袖中緊緊握了拳,不住的顫抖著,先前,楚瀟然說的兩句,他卻是不曾聽過,可這下闕,他記的分明,銅面老者……
楚瀟然仔細的瞧著葉楓的神情,雖他的自控力極強,她卻仍然能感受到其中暗湧的波濤,成了,楚瀟然心想。
這一闋詞,本是納蘭性德的「於中好」,雖然王國維曾贊容若的詞:「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然而,較之太白、易安,熟知他的人卻也並不多。
楚瀟然屬於瞎貓碰到死耗子的類型,由於前世的工作關係,見過的文字,和吃過的鹹鹽也算不相上下,自打見到一句「十年蹤跡十年心」的時候,便一發不可收拾的想要瞭解這個比自己早生了幾百年的男子。
一本飲水詞,雖不至倒背如流,其中隨便挑出幾句,楚瀟然對答下來,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問題。
甚至於她自己,楚瀟然有時都在想,這種將相門第的嫡長子,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幹有才幹,年齡輕輕,便已飛黃騰達的「天子驕子」,卻整日悲悲切切、淒淒慘慘的哭天抹淚,自己怎麼偏偏就喜歡了?
楚瀟然想,自己是愛上他憂傷內斂的精魂了吧,冥冥之中,竟如天注定一般,偏到鴛鴦兩字冰,卻將她……與素不相識的余飛揚連在了一起。
「你是誰?」半晌之後。葉楓才緩緩從口中吐出三個字,語調雖不高,卻自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楚瀟然。」她答的淡然。
「不楓瞧著她地淺笑。眼中掠過一絲異樣地神色。搖搖頭。「你不是……你不是湘寧公主!」
楚瀟然笑笑。不語。她是不是湘寧公主。不是她說了算地。更不是葉楓能說了算地。借屍還魂。穿越?!
說出來。誰信?!更何況。楚瀟然怎麼可能說呢。
有一會兒地功夫。葉楓見楚瀟然不答。便也知趣地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倒不是說默認或怎樣。而是葉楓自己也有些氣餒。她……怎麼可能不是湘寧公主呢?
一樣地聲音。一樣地相貌。無論是從肌膚。或是任何身體上地小細節。葉楓找不出一絲一毫地破綻。
可是……她地眼神。她地心。葉楓卻是真地不確定。
「你認識他對不對?」葉楓略略思忖了一下。抬起頭來向楚瀟然問道,目光中是期待,還有茫然。
「他,哪個他?」葉楓極少失態,此時卻也身不由己,楚瀟然知道,一首詞之後,主動權便已經靠向自己,便也不緊不慢。悠然道。
「你!」葉楓咬了咬牙,心中不禁憋著口氣兒,楚瀟然分明是明知故問,而他自己,卻是極為少有的,竟被動到如此地步。
「銅面老者,」最終,葉楓仍是有些妥協的輕聲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與他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只是……」葉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而楚瀟然卻在此時適時開口,幫他說完他未說完的話:「只是。你之所以成為今天地葉楓,卻是因他。」
聞言,葉楓眼神一凜,聲音異常的低沉:後,卻是想了想,顫聲道,「楚瀟然,你知道他是誰,知道他在哪是不是?」
楚瀟然本想再多玩一會兒貓鼠的遊戲,或者說,多吊吊葉楓地胃口,然而,瞧著他此時熱切的神情,卻終是開不了口,只是點點頭。
無聲的回答,是的。
「原來這樣……原來這樣……」楚瀟然給出答案之後,葉楓有些頹然的向後一靠,聲音中是難掩的落寞,「這麼說來,我的事情,你也全都知道的吧?」
楚瀟然心中一動,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是的,我都知道了,葉楓……不,或許,我是不是該叫你秦楓呢?」
「我不姓秦」楚瀟然未曾想,自己地一句話,竟然引起葉楓這麼大的反應,他整個人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一向溫柔的笑容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話語中深深的怨憤,「我沒有爹,他不配!」
楚瀟然知道,葉楓口中的「爹」是誰,也知道,葉楓為什麼說他不配,他是凌霄的景文帝——秦煜。
之於秦歌,他是慈父,關心兒子的功課,甚至,將自己隨身所佩的寶物——玄冥血玉,作為他背書認真地獎勵。
之於秦殤,他是狠心的父親,活著的時候,從未給過他哪怕一丁點兒的愛,更是殺死他母后的兇手。
至於死後,更是無人能知,究竟秦煜為何不立太子,甚至最後的皇位落在秦殤的手中,卻是怎樣一個意外?
又或許……這根本就不是意外,愛你愛到殺死你,雖然楚瀟然覺得這種想法,簡直太過變態,但心裡卻總隱隱有著一種感覺——興許,秦煜的心中,最愛的卻是秦殤地母親,正因為愛之深,所以……
恨也切。
秦煜扮演著各種不同地角色,同為皇子,他們所感受到的,卻是截然不同地父愛,而對於葉楓,他甚至不算個「父親」。
二十七年前,故事卻是再簡單不過,春日游,杏花吹滿頭,誰家少年足風流?雖然秦煜與葉楓的娘初遇之時,已不再是年少懵懂之時,可……
楚瀟然扭頭瞧瞧葉楓,再想想秦殤、秦歌,不禁一撇嘴,看看這幾張禍國殃民的臉,從基因學的角度上講,秦煜肯定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翩翩公子,又遇佳人,接下來的事情幾乎水到渠成,葉楓的娘是先帝欠下的風流債,幾個月的相處,秦煜許她將其接進宮中,只是,一別便是經年。
如果用很狗血、很強大的話來說便是——皇上,你可曾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可偏偏這個糾結的世界,就有這麼多狗血的事情發生。
秦煜離開的九個月之後,葉母誕下一子,便正是葉楓,也就在當晚,產婆卻直接將這個新生的嬰兒抱走。
葉楓自然不記得,但當時卻是他與余飛揚的第一次見面,單名一個「楓」字——是余飛揚為他取的。
余飛揚當時一心只是要凌霄的天下,只是,卻鬥不過根深蒂固的秦煜,最終卻只能出此下策,如同小魚兒與花無缺一般。
一個「楓」字,取自玉郎江楓,余飛揚要他的兒子自相殘殺,甚至,他設下一個又一個的陷阱,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讓葉楓在知情的情況下,去奪這個天下。
於是,余飛揚將葉楓的身世寫明,並將當初秦煜贈予她娘的信物放在襁褓之中,放在了葉家大宅的門前。
信中,余飛揚又做了個小小的貓膩,聲稱秦煜曾許諾立「秦楓」為太子,而後,把握在最準確的時機,葉秉軒第一個發現葉楓,自然也不是意外。
當時葉秉軒正值盛年,更不是不通事理的人,身為葉家的家主,他比猴子都要精上幾倍,也比誰都明白,這件事若是傳了出去,會在凌霄掀起怎樣一場軒然大波。
於是,葉秉軒收養了這個嬰兒,將其更名為「葉楓」,培養他成為葉家的家主,葉秉軒並非不知道,早早的確立、宣佈葉楓下任家主的地位,對他是怎樣一種威脅,然而,他卻必須這麼做。
正因為葉楓是皇室的血脈,葉秉軒才更要護他的周全,只是,他保護得了葉楓一時,卻不能保護他一世。
所以,葉秉軒將他丟如「狼群」之中,只有面對最慘烈的鬥爭、最殘酷的現實,葉楓才真正能練就自保的能力。
葉秉軒用心良苦,甚至將自己兒子、侄子對葉楓的惡毒手段看在眼中,卻冷眼旁觀,一切的一切,卻都是為了加倍的磨煉葉楓的意志,只有如此,便是事情敗露的一天,葉楓也能在夾縫之中生存下去。
卻不知,自己也身處圈套之中。
而另一方面,葉母痛失愛子之後,身體卻也是每況愈下,唯一的支撐,便是日復一日對秦煜的等待……
三年,然而三年之後,葉母等到的不是秦煜,卻是余飛揚。
此時的秦煜,已欲啟程接葉母回宮,他並非負心之人,只是,身為帝王,三年間有太多的無奈,其中亦有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秦煜,對於他來說,也有著太多的制約,又豈能任意為之?
只是,余飛揚得知消息後,卻趕在了秦煜的前面,他將葉母劫持,同時亦將整個村子屠戮的一乾二淨。
而這一筆債,卻記在了秦煜的頭上,而村子中唯一倖存下來的,是一個嬰兒,並非是他的幸運。
只是,余飛揚不要他死,卻要他作他的棋子……在他懂事兒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唯一有的,是葉楓她娘的畫像,以及一個名字——秦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