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堤。
自打葉楓與楚瀟然拜別蜀王后,葉楓腦裡便全都是這個詞語,久未紛亂的心,此番卻是如何也靜不下來。
聽到這個詞兒以後,葉楓只是又草草應付了幾句,便與蜀王約定了登門拜訪的日,之後二人便辭別秦弘。
雖然,葉楓之後的表現,仍未算失態,便是楚瀟然長期與他相處,也只是略微感覺有些彆扭,並說不出,究竟是哪裡的不對。
只是……與他平素的完美、無可挑剔來說,似乎差了那麼一點點,然而,只是毫釐般的差距,若不是葉楓自控能力非常人所能比,恐怕早已是「謬之千里」。
回到「西樓」之後,葉楓便一直將自己關在書房中,伏在案前,整整三個時辰,沒有挪動一分一毫,也不許任何人打擾。
同樣是在「餘杭」,西湖畔,那是葉楓第一次聽到白堤這個詞,而方纔,是第二次,葉楓的眼神不定的閃爍著,是巧合嗎?!
可是,這許多年來,為什麼從未有過其他人叫它白堤?!
她認識他……
同樣的看不透,偶爾的說不出的相似之處,葉楓幾乎要懷疑,昔日改變自己一生的人,是不是也認得楚瀟然。
可畢竟,事情過去了近二十年。
那一年葉楓只有五歲。人人都道他是葉家地大少爺。是含著金湯匙出生地。多少人羨慕不來。多少人嫉妒不得。
可是。鮮有人知道。葉楓是不幸福地。從小就已經不幸福了。從很小、很小地時候。從他能記事地時候。
用一句很惡搞。卻很切實際地話來說。對於葉楓。爺爺不是他地親爺爺。爹也不是他地親爹。媽。也不是親媽。
葉楓。說好聽一些。是葉秉軒收養地孩。但在同一輩地人當中。葉楓知道。無論是他地兄弟、或是叔侄輩地。沒有人說地這麼好聽。
通常情況下。葉楓被稱作撿來地、有娘生沒娘養地。或是……野孩。
然而。令眾人所不平衡地是。葉秉軒對葉楓卻是青睞有加。當葉楓還是襁褓中地嬰兒時。便已確定他下任家主地地位。
而當年地葉秉軒,已是不惑之年。這意味著,他的兒、孫,甚至於葉家的一些旁系宗親,這一輩,都難再有爬上家主之位的可能。
有權利、有金錢、有誘惑的地方,自然便有不甘、嫉妒,以及忿恨。
葉楓承受這一切,承受的太早,在葉秉軒將這個消息宣佈之後。從此葉楓的日。不比一場黑色夢魘要來的強。
無數次的暗殺,無數次地下毒。因為他,葉家甚至爭議到天翻地覆,所有人,除了葉秉軒以外的所有人,包括葉楓的「父親、母親」在內,沒有一個人允許一個身體內沒有葉家血液的人,繼承葉家的基業。
葉楓,在他們的眼裡,只是一個雜種……
人之初,性本善,葉楓是個聰明人,可從前,他卻不是個擅於玩弄陰謀詭計、視生命如草芥的人。
僅四歲的那一年,葉楓遭遇的暗殺、下毒事件,就不下三十回,幾乎是夜夜不能安寢,而葉楓,雖不如秦歌一般身體孱弱、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未曾習地半點武藝地原因,卻正是因為他體內所中之毒。
仍只是個孩的葉楓,中毒之後,卻是在幾乎密閉地情況下,爬著逃到葉秉軒的面前,若不是他堅強的心智和毅力。
如今,葉楓恐怕是早已見了閻王爺七百八十回。
可劇毒,畢竟是劇毒,葉家有再多的錢,再大的勢力,有很多事情終也是無能為力的,葉楓的一條命雖然算是撿回來了,只是……
心脈、五臟六腑盡皆受損的他,卻如何還練得武?!
葉楓似乎無論何時都是微笑著的,可這並不代表,他沒有痛楚,相反,一直以來,無論是身體上或是精神上,葉楓承受的都太多、太多。
如果說,這一切便是葉楓的命,他願意承受,亦無怨無悔,從前,人前的他更多的冰冷,而人後,更多的卻是忍耐、還有淚水。
在五歲之前,葉楓整個人冷的就像一塊冰,執拗、倔強,甚至於可以寡言一天,甚至一個月只說幾句話的地步。
而一切的轉折,是葉秉軒將年幼的他帶到「餘杭」開始,在遇到那個人之後,葉楓開始笑,這種微笑,無時不刻的微笑,幾乎已經滲入他的骨髓。
可是,他的笑,卻不是因為快樂,是因為寂寞、因為恨,因為……在他學會笑容的時候,葉楓卻墮進了一個自己也看不到頭的深淵。
那一年,那一天,葉楓如何也忘不了……
「爹。」
當那時的小葉楓再一次垂首立在他父親的面前時,這是他們半年之後的第一次見面,葉家的生意做的很大,他的「父親」葉紫昊一直便在「餘杭」打理,大約只有在冬季的時候,才會回京都,待上不到一個季度的時間。
「啪」
小葉楓一個字,卻換來一個大嘴吧,葉紫昊的大手甩在他的臉上,給小葉楓帶來火辣辣的疼痛,這是……他的「父親」。
「呸,雜種」他一口吐沫吐在小葉楓的臉上,這便是素以儒雅而稱的「紫杉公」——葉紫昊。
生意上,他有太多的不順心,而當繼承葉家家主之位的夢破滅之時,葉紫昊簡直要接近於崩潰。
而「罪魁禍首」便正是眼前的葉楓,這樣一個不知道從哪來的野孩,卻毀了他的一生,而且,不但是他,甚至於葉紫昊的親生骨肉,也……
小葉赭只比葉楓小兩歲,若是葉楓繼承家主之位,便是葉赭傾盡這一輩,恐怕也是無望的徒勞。
葉紫昊恨葉楓,恨他入骨,恨不得他去死。
而最叫葉紫昊無法忍耐的是,無論他怎樣羞辱他、折磨他,小葉楓都是冷冷的看著他,不悲不喜,正如現在,用袖仔細的將臉擦乾淨,葉楓仍是如方才一般的看著他,就好像……那一巴掌沒有抽在他的臉上。
而只有五歲的葉楓,眼神中的執著,卻彷彿無法動搖一般。
「爹若是沒有什麼吩咐,楓兒告退。」恭恭敬敬的一揖,葉楓好像沒事兒人一樣,雖然只有五歲,但對於類似的經歷,葉楓有過太多。
習慣了。
不去習慣,還能怎麼樣?
「滾,」葉紫昊一腳狠狠踹在他的小腹之上,叫小葉楓硬生生倒飛出去,卻絲毫沒有任何憐憫的眼光,只是冷冷道,「你怎麼不去死?」
葉楓掙扎著起來,這樣最好,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也不會去憐憫任何人,這些與殘忍、忿恨不相關聯的感情,至少不是葉楓能得到的。
即便是葉秉軒,也從來不會「慈祥」的待他,當然,若是說,在童年的記憶中,還有誰待他好,也只有葉秉軒一個人。
我怎麼不去死?
當小葉楓擦乾嘴角的血跡,步履蹣跚的一步步走出去時,他對自己說,因為我是葉楓,但僅僅兩個時辰後……
那個人告訴他,你不姓葉。
一個人,從來都是他一個人,當一個衣著華貴的五歲小童獨自站在西湖畔的時候,周圍的路人,看向他的目光皆是有些怪怪的。
這個俊俏的孩,眼神卻是這樣的冰冷無情,像是……來自地獄的一般,散發著的氣息,叫人不願靠近。
「白堤,很美是不是?」
小葉楓抬起頭,定睛瞧著說話的男人,更確切的說,是個奇怪的老者,帶著半面的銅面具,但葉楓卻分明看見他微勾的唇角。
聲音,是善意的……至少,葉楓聽不出惡意,很平常的一句話,但對於葉楓來說,卻是如此的奢侈。
「你是在與我說話嗎?」想了想,葉楓終於還是接口道。
老者轉過來,蹲下來與小葉楓並排,「不是你是誰,這裡還有別的人嗎?」
葉楓瞥了他一眼,便將眼神從銅面具上移開,隔了很久,才冷冷開口道:「很美,你有什麼目的?」
是的,沒有目的的人,不會對他笑。
「告訴你,你是誰,教會你,做你該做的人。」老者的聲音有些空洞,卻很堅定,沒有一絲遮掩,這是他的目的。
「無聊。」小葉楓轉過身,舉步便欲走,但心底卻是抑制不住的激動,他想知道,他是誰,真的想知道。
可是,小葉楓錯了,他要走,老者卻不曾叫住他,只是看著他小小的背影……我在等,等你自己轉過身來。
日後,老者這樣告訴葉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