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花樹底下的餐點,並不盡奢華,淡淡素素的倒是很合我的口味,我靜靜地吃著。
他看著我用餐,似在打量,又在猜測。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隨便他吧,在他的眼前,我根本就藏不了什麼事,他有的是辦法讓我說出來。
他在極力於討好我,我知道,可是我終是有種患得患失的心情。我覺得我現在就像這梅花一樣,開花的時候才有人記得,可是花能開得多久,就會飄落於泥濘之中。
「在想什麼?」他輕聲地問道。
我輕輕一笑,道:「梅花能開多久?」
他笑,明瞭我的心思:「要是有心的話,倒是有一年四季常開的。」
「是嗎?我現在倒是喜歡菊花,寧願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他放下玉筷:「真沒有大志,應說: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透長安城,滿城儘是黃金甲。」
我有那麼大的殺氣嗎?陳公公送上暖手爐,我雙手握著,覺得這種溫暖只是借來的。
「總是解不開你眉頭上的結一樣,走吧,過二天送你個禮物,定讓你驚喜。」
他拉我起來,漫步而行。
心裡總是放不開的,我看著他:「皇上,請你不要對我太好了。」我會習慣,我會貪戀,然後一無所有,我心裡會難受的。
「朕會對你……」我一手擋在他的唇間,雙眸靜靜地看著他:「不要說這些。」現在不要給我承諾,我真的會當真的。
他抱著我的腰:「你真是奇怪的女子,奇怪得想讓我更想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他對我,是有幾分真心的,試著放開心去,與他五指相扣,慢慢地走。
梅花明明知道,它開得不長久,可是,還是努力地開著,絢麗的展示著它的花朵,美麗了眼眸裝滿了心,伴著冬一起香。我是否也要放開心去愛他,嘗試著這種甜蜜的味道,哪怕最後會是苦澀的。
以前的堅持,自是知道皇上是從來不會專寵的,亦知,姿色不如人。
但他的攻勢,來勢洶洶,不許我逃避,又是恐嚇,又是可惡地要將我的心霸佔。我在掙扎,他知道,他並不逼我。
「臣妾叩見皇上。」寬大衣服上顯示的嬌顏在二個女子的攙扶下輕行而來,高挺的腹部讓我一下就鬆開了他的手,他不放,我用力抽了出來,彎腰施禮:「見過如貴妃。」
青鸞和王秀雅扶著如貴妃而來的。如貴妃將我打量了一眼,便不放在眼裡,冷淡的眸子一揚起,看著他,就盛滿了害怕,似有萬般的委屈引人憐惜。
灝上前去扶住如貴妃,雙眼看著她的大肚子,一手輕撫,柔和地問:「愛妃可用過午膳?千萬別餓著。」
如貴妃雙眸似秋水一般顫動:「皇上,臣妾害怕。」
「過幾天就生皇子了,倒是害怕什麼?」
青鸞直視著我,大眼中寫滿了不服與不屑之意。
「皇上,你要陪著臣妾,臣妾就是害怕,生皇子可是九死一生之事,而且這幾天做夢,總是不吉祥。」驚恐的聲音,讓人忍不住安慰。
皇上抱著她的腰,她乖順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他細語地安撫,扶著她慢慢地離開。
我站在花樹底下,手心冷冷的,接住一瓣風飛落的梅花瓣,放在鼻尖用力一聞,殘香最濃,卻無人嗅也……
他有皇宮佳麗數不清,我笑我的天真,輕輕一搖,花瓣就像下雨一樣,很美很美,仰著頭去讓它們飄落我一身,我很傻,也很無奈。
拾了些花瓣在袖中,讓它盈袖滿香吧,一個人朝外面走去。
一個小公公等在外面,輕聲地說:「良人主子,皇上吩咐奴才送良人主子回去。」他的手上,還捧著暖爐。
上前一步,雙手奉給我。
我搖頭輕笑:「不用了,不用你送,我知道回去。」
他對每一個人,都是這般的細心吧。
看著雪中的影子,縮得短短的。我低頭走著,心裡說不出的酸澀,雖然我一直在想,一直在開導自己,還是忍不住的。
「青薔。」輕柔婉轉的女聲叫道。
我低頭,怔了怔,趕緊施禮:「見過靜妃娘娘。」
她身邊還有一個姿色清麗的女子,上了年紀,但是神色甚是和藹,簡單的裝扮,越顯得尊貴,看到她那深幽的眸子,有著強烈的熟悉感,我似乎以前見過她一樣。
靜妃一身利落的打扮,沒現我的強顏歡笑,亦自興奮地說道:「青薔,這是哪去啊?這是宛太夫人,你啊,是該好好謝謝宛太夫人,那日為了你回宮,宛太夫人都替你說話了。」
謝?我點頭:「謝謝宛太夫人,謝謝靜妃娘娘。」如果不替我說話,那多好。我也不會這樣掙扎著愛與不愛了,但是無用的,皇上要是堅持,就算是把我打到了邊關,他也會讓我回來。
靜妃燦爛一笑:「小妮子許久不見,倒是長漂亮幾分了,有空到我宮裡來陪我下二盤。」
我柔順地說:「是。」
那宛太夫人一直打量著我,眼裡有些東西在湧動著,手指緊緊地抓著帕子,輕聲地問:「你叫青薔。可是京城三品御史大夫的女兒?」
我想說不是,可是我的身份只能和那青家連接起來:「是。」
「好,好。」她溫和地笑,別開臉輕聲說:「慧兒,咱們走吧,別讓太后久等了,太后可喜歡看你騎馬了。」
散心越散是越郁心,當我回頭看的時候,竟然看見那宛太夫人也回頭看我,真是奇怪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啊。
快過年了,宮裡派了好多的東西,然後還封了級別之類的。
我依舊還在湘秀宮裡,可是物品卻沒有少,他二天都沒有來找我,皇后讓公公來報了喜,我封為修儀,連升了三級。
不知道外面怎麼說,總之我與世隔絕著,別人只道我不好相處,恃寵而傲,我卻不願與眾人多虛以委蛇。
司棋沒有來,而是讓人送了些東西來祝賀我。
她的宮女說她很忙,皇后最近身體不好,正陪著皇后娘娘。
要說最是歡喜的,就是我身邊的宮女吧,我一向不喜歡她,她現在是極力討好我,覺得我有可能越升越高,可是我越看就是越討厭她。
覺得不順心的事還真是多,為什麼呢?
他讓我倒是煩心夠久的啊。灝,要怎麼辦?為什麼你不告訴我,要我自己想個明白透徹呢?但我又知道,你對我是不會放手的。
我已無法再回到當初了,他一步一步將我推出了水面,給我時間,給我想通。
「小姐。」熟悉的聲音在門口叫。
我轉過頭,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之桃,「你怎麼在這裡啊?」
「小姐,之桃想死小姐了。」小丫頭衝進來,也沒有顧禮儀地抱著我:「是皇上派人到青家來宣之桃進宮的,已經有二天了,在別的地方讓人教之桃侍候小姐的事。」
還真哭了,我將帕子給她:「哭什麼啊,呵呵!」
「人家就是高興啊,小姐,你和九少爺都在宮中,之桃在青家……」她說不下去。
我也知道她的苦,我們一走,青家能有什麼好事分派到她的頭上。
拍拍她的肩安慰:「快過年了,你是不是哭給我看啊。」我真高興見到她的,皇上將我那天對宮女的脾氣都看在眼裡,就將之桃宣進宮裡來了。
我真懷疑他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可以將很多事記得清楚,做得仔細,讓我不想感激他都難。
那宮女讓人打走了,對我有些氣恨吧,氣憤難平地看著我,管她去呢!我不出聲,她當我是軟柿子一樣的捏,她暗裡讓我餓了多少次肚子她自己知道,所謂的忠心,我不稀罕。
之桃最懂我的心,我一個人的時候,她不會打擾我,知道我愛吃什麼。他賞了不少茶葉下來,她也不會沏茶給我。
我倒了熱水喝,「之桃,為什麼不放茶葉啊?」
「小姐,冬天你不能喝太多的茶,九少爺交待了,冬天你一喝茶你就會感覺頭經常暈眩的。」她理直氣壯地說道。
我一笑,瞧她一眼:「你啊,都聽九哥的。」
「九少爺說得有理啊,之桃就聽。」
九哥啊,我也好久不見他了,宮裡有一些料子分送來倒是很輕暖的,我和之桃找了出來。我不諳針線活,可是之桃對這個,可謂是閉著眼睛也能做出來。
她一來,我就覺得自己暖和多了,宮裡分派來的繡鞋,她給我剪了軟軟的毛料子上去,可舒服了。
我坐著就打瞌睡:「之桃,真要一晚上就做好這衣服啊。」
「小姐,之桃可以的,之桃不睏。小姐累了,之桃給小姐端熱水燙腳就先休息。」她一針一線,做得很是細密。
之桃真好,侍候我這麼多處,我現在才現,她真是一個好姑娘。
以前對這些事不上心,可是在宮裡,才知道什麼叫做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往往餓肚子和喝冷茶的時候最感慨。
第二天上午,幾個公公搬來一樣東西,一揭開那綢布,不得不讓人倒吸一口冷氣,驚歎萬分。
齊人高的梅花,枝枝丫丫都做得十足十的像,尤其是那梅花,可是白玉妝成,精雕細琢,就連托著花瓣的綠萼,也是用的淺綠色的玉。
一朵一朵,巧奪天工,在陽光下一放,一樹的光華燦爛。
永遠不會榭的梅花,是用金錢所砸出來的,所費,那是我不敢去想的價錢。
或者我不要那麼俗氣去想,他是一番心思。我只問過他,他說,有心的話,會有一年都不會凋零的梅花。
是很美,可是我不太喜歡,讓人搬進了湘秀院的空房裡去,太是貴重,放在我房裡我怕睡不著。
之桃忙碌了一夜,還是神采奕奕的,等公公們一走,我和她就帶著衣服去找九哥。
怕見到太多的人,都盡找小路走,對宮中的環境,慢慢地,我也摸清了。
那守在門口的人去通知,九哥輕快地從他住的地方跑出來,滿臉的笑意與欣喜,看到這樣,我總是免不了要自責,九哥是很想我常來看他的,但是我總是很少來。
之桃的眼紅紅的,嗚咽地叫:「九少爺。」
九哥卻只顧看著我笑:「我道以為是誰呢,一猜就是你了。」
接過之桃手中的衣服,看到她眼中的一些失望。我將衣服給九哥:「送你的,可是之桃做了一晚上的。」
九哥轉過身看之桃,有禮地說:「之桃,辛苦你了。」
她臉一下紅透,拚命地忍住淚咬關唇。
伸手來接,我看到他的左手有些傷痕,細細小小,但是,還有細碎的血絲,一下抓住了:「九哥,你的手……」
他安撫地一笑:「沒事,冬天就難免會手干,裂開。」
「我不信,我得看看。」抓了他的手,認真地看。好多的粗繭細布在上面,那明明就是利刃所傷。
瞪他一眼,將他的手甩掉:「九哥你騙我。」
轉過身,故作生氣。九哥歎氣,一手抱著衣服,走近我說:「刻了些東西,所以弄傷了。」
「要小心點,冬天傷會難好,而且比較痛。」我哪裡生得起氣來。
他笑得眼裡有光華四耀:「是……是……是。」
我又好奇起來:「九哥,你刻什麼啊,是不是送給你的心上人的?」過年嘛,難免會送東西的。
他輕敲我的頭,有些歎息在眼底:「胡說什麼,不是說過年嗎?九哥豈能就把你給忘記了,喏,丫頭,給你。」他從後腰間拔出一個木娃娃。
雕刻得好是精緻,鬢與衣服的紋路都沒少,還有臉,瞇著眼,笑得好開心的木娃娃,煞是可愛。
「要開心點。」他撫著我尖瘦的下巴,擔憂地說:「不能越來越瘦了。」
我別開臉:「我不要。」心裡有些難過。
他拉著我的手走:「不喜歡嗎?九哥就想你像這愛笑娃娃一樣,常笑笑啊,都說,笑一笑,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就手上這些刀痕,換你一笑,好不好?這也不算什麼,一下就會好的,沒有下次。」他保證。
我抬頭看他,極好看的一笑:「你就是刻這些給我,手都傷成這樣子,你還叫我笑,這個愛笑的木娃娃,我好喜歡,好可愛的小東西。」九哥的一片真心實意,比送我什麼名貴的東西要來得讓我歡喜。
笑得開心的娃娃,要開心點,九哥最希望的是我過得開心。
他拉著我往林中走,輕聲道:「青薔,辛苦了吧。」
我鼻頭一酸,靠在他手臂上:「眾人皆以為我做了修儀是我的福份,是喜事。只有九哥知道,其實是一種束縛。」縛住的,豈是看得見的東西。
他歎氣,將新衣服披在我的肩上,雙手將我兩頰往上輕提:「笑一笑。」
「九哥,哪有人這樣讓人笑的。」我笑得開心起來,跟九哥一起,就是輕鬆。
他眼中盛滿了擔憂看我:「青薔,你性子不愛與人來往,有心事,你又一個人悶著,九哥真擔心你會忘記開心地笑是什麼樣的了。」
我輕笑,抬頭看他,想抹去他眼中的擔憂:「九哥,青山易改本性難移,隨他吧,都隨他吧,不想了。」不要九哥為我擔心了。
他感歎,呼出一團白氣在空中飛快的消散:「青薔,一輩子的路,很長,不是你所以為的只是你這幾年,還有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悠悠之長,他能護你到五十嗎?」
九哥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我看著遠方,低頭輕聲地說:「九哥,梅花也只能冬天開,年年如此,歲歲不變,我想它們也應是知的,明知開過後就會隨風而去,可還是得開。」
「可你不是花,青薔,你是人。」
我心一震,閉上眼,用力地點頭:「是的,但是九哥,我不要你為我總是擔心,青薔的路,青薔會走的。九哥不是說過,反正不會讓青薔孤單一個,我又不是很在乎別人怎麼對我的,我回頭能看到你就好。」耍賴地看著他。
我是人,有血有肉會痛會哭,不是花,花落無聲。
「會這樣想嗎?」他低沉認真地問著。
我使勁地點頭:「會,一定會。」我不會再推開他對我的好。
這個世上,待我最最好的,除了九哥還是九哥,不要九哥有一點的傷感。
他臉上有些笑意:「青薔。」說了二字,就大笑起來。
逗得我也直笑:「九哥,你笑什麼啊。」
「笑你變得漂亮了。」他眼裡的笑,越是深刻,不再壓抑著。
「哪有,還不是一樣。」
和九哥又聊了一會,不得不回去了。
九哥還囑咐之桃:「之桃,要好好照顧青薔。」
「九少爺放心,之桃會的。」之桃認真地說。
將肩上的新衣服拉下再給九哥,溫暖忽然消失,冷意方覺深重。
木娃娃多漂亮,九哥是一刀一刀刻出來的,這是很硬的一種木頭,不知道他下了多少的功夫,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刻了。
只有他知道,什麼才能讓我最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