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宋思明特別忙,偶爾想到海藻,看她這麼久不來電話,已經猜到些什麼了。他想,該來的總要來,不屬於自己的,也不能強求。尤其是那天看到陳寺福,陳寺福跟宋思明說:「大哥,郭海藻都大半個月沒來上班了,說都沒說一聲,到底怎麼了?」
宋思明很難回答,他心想,大勢已去,罷了。
陳寺福看宋思明沉默不語,就有不好的預感,趕緊追一句:「那你看,她的工資,我還要嗎?」
宋思明說:「吧,一直到她跟你辭職為止。」
「你們……到底……」陳寺福試探著問。
宋思明擺了擺手。
這一陣忙到深夜才回。回去以後,宋思明就抱一本書躺床上呆,老婆跟他說的話,他完全聽不進耳。總是心事重重。直到海萍給他去電話,他知道,這一刻終於到了。
「我是郭海萍,不好意思,我想和您聊聊。」
「我很忙,最近沒有空。要不,等我有空了約你?」
「我不會耽誤您很長時間,也就十幾分鐘。要不我去您辦公室?」
「這樣吧,午飯的時候我們在我辦公室附近的一家茶餐廳見。名字叫銅鑼灣。」
「好。」
海萍12點準時坐在這個裝修簡單的茶餐廳裡。等了足有20分鐘,宋思明才到。「對不起,臨時有事耽擱了,讓你久等。」說完順手翻開菜單,「想吃什麼?這裡很隨意,都是簡餐。」
「不了,我吃了過來的,我到這就為轉交點東西給你。」
宋思明於是點了一杯清咖,一杯奶茶,把奶茶推到海萍面前。
海萍等服務員走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用卡和一串鑰匙。「這個……還給你。謝謝你對我們這一段時間的關照。」
宋思明一看桌上的兩樣東西,明明來前就有思想準備,可心口還是像被用鈍器拉開一般血淋淋地痛。「海藻……她……好嗎?」
「她很好。她和小貝快結婚了。」
「哦!替我祝福她。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近乎於倉皇逃竄般離去。
宋思明這一下午就在呆。整個辦公室裡飄蕩著海藻的氣息。她曾經半躺在那張沙上,用近乎誘惑的無邪眼神望著自己。她哭著捶自己:「你為什麼要那樣說我!為什麼?」現在,她要結婚了。宋思明胸口壓著的石頭讓他有早搏的痛苦。海藻要結婚了,她將和另一個男人走進婚姻,把身體和心都留給了自己。
海藻是愛我的,可我,除了帶她躲藏到無人之地攫取片刻的歡娛,什麼都不能給她。而她要的,恰恰是和她愛的男人一起,走在陽光裡。宋思明懊惱地閉上眼睛。
宋思明早早回家,進了屋,外罩不脫,包不放,拎著包咬著拳頭想心事。平常,他只要早回,都會推開女兒的房門囑咐幾句,而今天,他徑直走回屋裡,關上門想心事。
要不要給海藻打個電話?要不要?宋思明的手指頭輕輕按動著空氣,在下決心。他最終沒有勇氣。海藻需要的,他給不起。
宋思明的失態,老婆盡收眼底。
海藻和小貝週日去森林公園踏青。畢竟春寒料峭,公園裡門可羅雀,四下一片寂靜。海藻和小貝手拉著手,各自低頭想著心事,一直往最偏僻無人的角落裡走。海藻沿一棵樹樁坐下,並招呼小貝坐下。小貝嘴裡嚼著根狗尾巴草,兩人分望一片天空。
過一會兒,小貝看看目光虛無的海藻,說:「海藻,看,小草都露頭了,很有生機。」海藻根本不接話。
過了半晌,海藻歎口氣說:「我還要等多久?」
「什麼?」
「我還要等多久,你才會吻我?」
小貝這才醒悟過來,從那夜到今天,已經很久了,小貝沒有主動親吻過海藻。海藻閉上眼睛揚起臉等待。小貝猶豫著,托起海藻的臉,在海藻的嘴唇上蜻蜓點水般輕啄一下。
海藻無限傷感地睜開眼睛,望著小貝。小貝趕緊把頭回過去,不敢直視海藻的眼睛。「小貝,我在等,在等有一天你跟我說分手。我想,你現在不願意分,是因為不習慣離開我。我在等有一天,你有勇氣把我拋棄,然後我就可以走了。」
小貝聽著心酸。他突然抱住海藻說:「我們結婚吧!」眼眶有些紅了,「再給我一段時間,時間會沖淡一切的。海藻,我們結婚!這樣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
海藻過很久,下定決心說:「好。」眼淚奪眶而出。
mark在電梯上遇見日本太太,兩人禮貌問候。mark問:「正雄有了新的中文老師了嗎?」日本太太笑著答:「是的。」「他最近還好嗎?」「還好。就是……就是……他不太喜歡新的中文老師,可能還不習慣吧。」電梯到了一樓,mark心思一動,攔了門讓日本太太先出去,然後說:「我能和您聊幾句嗎?」日本太太一愣,答應了。
mark和日本太太沿著公寓的花園散步。mark說:「您和郭老師之間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您別誤解,不是郭老師主動告訴我的,是我問她的。因為上次您要求我把錢……說真話,我一直認為郭老師是很難得的好老師,她非常喜歡您的正雄,幾乎每次上課,她都會跟我說正雄有多麼聰明多麼好學,她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也能像正雄一樣。」
日本太太笑了,點頭說:「這個倒是真的。他們兩個人感情很好。正雄從郭老師走後,就很牴觸學習中文。新來的老師也沒什麼不好,可他拒絕跟人家說話,拒絕聽課,上課就捂著耳朵。其實他平時是個相當聽話的孩子,基本上我要求他做的,他都能做到。只這次,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堅持。」
「孩子的心,是最懂得愛的。誰愛他,誰教得用心,他們比我們清楚。郭老師耐心,又有愛心,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師。上次她跟我說你們的爭論的時候也是覺得不妥當,因為孩子而冒犯了您。畢竟她只是老師,不能替代家長的教育。」
日本太太趕緊搖搖手說:「哪裡哪裡,上次,其實我很無禮的,對老師不夠尊敬。中國人講究尊師重道,單從這方面來說,我就做得不夠。郭老師很負責,也很愛孩子。」
「對呀!其實我看,你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大的矛盾,不過是在教育正雄方面產生的意見,最終目的都是為孩子好。你們的目的都是一樣的。多溝通溝通,一定可以達成一致。不如這樣,明天郭老師到我家的時候,我替您請她回來繼續給正雄上課?」
日本太太遲疑著說:「這樣啊?我想,她不會同意的。因為……上一次……我……很無禮。」
「不會的。為了孩子,她不會介意的。你等我的消息。」
日本太太非常高興地鞠躬說:「真是太感謝您了,那就……拜託您了!」
海萍次日晚上哼著小曲兒回來的,心情暴好。蘇淳看在眼裡,也很高興,忍不住打探:「揀皮夾子了?這麼高興?」
海萍笑著說:「差不多。」
「說來聽聽?」
「今天,mark說,那個日本太太跟他道歉了,請我回去繼續教正雄。好消息吧?」
「啊?!你上次不還說你最恨小日本,跟小日本有仇嗎?怎麼今天看樣子又答應了?」
「切!我跟小日本有仇,我跟錢又沒仇。更何況,日本侵略者和日本人民的小孩還是有區別的嘛!」
老婆說:「星期天去我爸媽那吧!過完年到現在你都沒去過。」
宋思明坐在桌邊想心事,並不答。
「聽見了?」
「聽見了。」宋回答得非常機械。這種機械讓他老婆起疑。
「你聽見什麼了?你再重複一遍。」
宋突然就回神了,仔細捕捉剛才老婆說什麼,卻想不起。他放棄了,說:「我沒聽見。」
老婆不再囉嗦,拍拍床上的灰塵說:「星期天去我爸媽那兒。」宋想了一下說:「不行,星期天我要去龍華,有事。」老婆又沉默。過了好半天,老婆端來一杯熱茶說:「不如……我們離婚吧!我知道你的心已經不在我們這個家了。我覺得很累,每天被你攪亂心情。以前你天天晚歸,我從不覺得什麼,現在只要你晚歸,我的心就開始痛了。時間長了,我怕自己得憂鬱症。大家都給對方一條路。分了吧!孩子歸我,所有的錢歸我。這套房子歸你,你的官位歸你,還有那個女人。各取所需。」
老婆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一絲賭氣或怨婦神情,顯然已經想了好久了。
宋的腦子一下就懵了,完全想不到老婆會來這一手。他抬頭看著老婆,然後站起來,摸了摸老婆的頭,摟了摟老婆的肩膀說:「你瞎想什麼呢?我和她早就分了。我的心裡,只有這個家,你和萱。你別胡思亂想了,我不會和你離婚的。沒理由。」說完轉身去洗漱,老婆的眼淚嘩就下來了,站在那裡不動,肩膀**。
宋換了睡衣回來,現老婆還站那傻流淚呢,心就有點軟軟地動,他走過去,仔細摸著老婆眼角的皺紋,摸著老婆的臉,摸著老婆的嘴角說:「都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這麼不瞭解我?在任何時候,我都會對你和萱萱負責。別哭了,哭長的皺紋不如笑紋好看!嗯?」說完,抱了抱老婆,給她一個很溫暖的胸膛。老婆伸手抱住宋思明,哭得更哽咽了。
海藻去姐姐的新家,間,姐姐正在裡面用功。看姐姐現在住得侷促,再對比前一陣住的大房子,海藻覺得很抱歉。原本她是不該抱歉的,可她還是心存愧疚。
「姐,我要結婚了。」
「和小貝嗎?」
「嗯。」
「打算什麼時候辦事?」
「我們不打算辦了,就領張證。」海藻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透露著無奈,完全不似一個新娘子應該有的喜悅。海萍心裡就不舒服了。「結婚是人生大事,無論如何要辦一辦的。至少,小貝的老家你們總得回去一趟,父母那裡你們也得回一趟,也算對老人有個交代。尤其是小貝家,人家是獨生子。」
「嗯……小貝說,先領證。以後再說。」
「那你怎麼想?」
「我無所謂。」
「他父母呢?能答應嗎?結婚又不真是你們兩個人的事,還是要聽老人的意見的。當初我和蘇淳就想偷懶,想反正是兩個人的婚姻,為什麼要做給別人看呢?不如兩個人聚一起找個飯店吃一頓,有空出去旅遊一圈了事。結果完全不是那樣。他的父母爺爺奶奶盼他結婚都盼多少年了,回去以後還是大宴賓客,兩個人像道具似的站飯店門口換一撥一撥的人合影。我告訴你,婚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不是說你們兩個你情我願就合在一起了,最終,還是兩個家庭的結合,兩方面社會關係的結合。」
「他說,先不告訴他父母。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不行。他這是讓你難做。這麼大的事情,不事先通知老人,人家父母不會怪兒子,卻只會說你這媳婦不懂事。他平時考慮事情挺周全的,這次怎麼這麼馬虎?你別聽他的,姐姐是過來人,經驗不敢說,教訓卻有一大把。這你得聽我的。」
海藻不說話。海萍一看她有苦衷的表情,就知道這事海藻可能說話不算數。「海藻,我覺得……你暫時,還是不要結吧!我感覺不踏實。再等等?」
「我想賭一把。」
「他……心裡還是疙瘩?」
海藻神情苦澀。海萍堅定地說:「你胡鬧!婚姻怎麼能當賭注呢?兩個愛到不能自持的人走到婚姻裡尚且問題一堆一堆的,你們倆這帶著疙瘩去結婚,走一步算一步,這不是盲人騎瞎馬嗎?不行。我不同意。你去給小貝打個電話,說我要跟他談談。你不打?你不打我打!」
海藻低頭說:「我的錯,我自己承擔。」
「這算什麼錯?你現在又沒嫁他,你跟誰,和誰交往,都是自由的。現在婚姻裡的人都管不住自己出軌呢!你怎麼就對不起他了?擺出一副受虐的樣子來給誰看?感動誰?你心理上本身就有問題。你帶著負疚去結婚,不如痛快跟他分了算了。免得以後不幸福,再離婚兩個人都受雙重傷害。你難道怕以後自己嫁不掉了,這麼急迫?我堅決不同意。」
「小貝是無辜的。他很痛苦。而他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
「那你以為,你跟了他,給他當牛做馬,他就不痛苦了?沒解決根本問題嘛!我勸你再好好想想。別急,別想著換一個突破口馬上就會扭轉形勢。還是一步一步穩妥地走,直到有一天,你們倆緣分到了才結婚。」(37)(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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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藻聽了姐姐的話,也有些猶豫。晚上見到小貝,她吞吞吐吐地說:「小貝,我姐姐說,咱們暫時不結婚的好,再等等。」小貝想都沒想就冷著臉冒出一句:「她怕是捨不得你那邊的大靠山吧?」海藻的眼睛立刻就睜大了,不相信小貝會吐出如此冷酷的話。海藻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圈,低聲地說:「小貝,我對不起你,但我姐姐沒有。請你,如果討厭我,不要把怒氣到我姐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