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蘇淳在桌子上畫草圖,海萍一臉喪氣地進門。
「怎麼,看的房子沒一套滿意的?」
「是啊!海藻和我跑了兩天,看了7套,還是不行。」
「不是新房嗎?你還不滿意?」
「如果是現房,只可能是兩種情況。一種是吊起來賣的,都是小區裡的精品,一看就愛不釋手的那種,不過價格也是咋舌。如果均價是8千的話,那種房子一定要上萬一平米。而且戶型又大。現在的開商絕對奸詐,你要是聽說哪裡開盤,跑去一看,肯定賣的是邊角料。把那些一看就是賣不出去的拿出來開盤,價格開得很有誘惑力。這就是雞肋,吃不下吐不出的那種。越往後開價格越高,所以你看現在房價節節攀升,其實都是人為炒出來的。」
「再炒它也得有市場。如果價錢開高了,人家都買不起,還不是閒置?那得占壓多少資金啊!」
「所以說邪門呢!價錢都那麼高了,還是有人搶房子跟不要錢似的。隨便什麼破房子,都要你排隊領號看圖紙。你稍微猶豫一下,後面人就把你看中的選走了,再猶豫一下,半扇樓沒了。在這種情況下人根本沒法正常思考,要麼隨大流趕緊把錢砸下去,要麼你就急流勇退。我總想著該跌了吧,該跌了吧?可看這種勢態,根本沒跌的樣子。而且,我總覺得這是銷售商在製造緊張氣氛。以前還開盤,現在要搞開盤前內部銷售,就跟過去走後門買冰箱彩電一樣。你看中一個樓盤,有錢還進不去,還得托人去說情,先進內部銷售。真是的。今天看的房子,就是海藻找人去看的內部銷售樓。」
「那你走了後門,情況有沒有好轉?」
「沒有。就感覺一個字:窮。不到售樓現場,不知道自己窮。人家都開車去看房,就我跟海藻是坐公車。連售樓小姐都穿poLo,我還穿班尼路。在那裡,鈔票就跟廢紙一樣,人家填的單子,錢後面都一串零啊!害怕!」
「切!滿大街都是poLo,市老太太都穿dIoR,現在公車上,哪個不拎LV?有幾個真的?這都刺激你?你要想穿,市場上30塊一件。」
「可人家開的那車,總不是紙糊的吧?總之,來回看看,滿世界就我們窮了。傷心啊,兩個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上無片瓦,不名一文,說起來還中流砥柱,中產階級呢!」
「我們哪算中產階級?人家中產階級最少要稅交到30%的那種吧?」
「哎,在美國,能買得起房子的不都是中產階級以上的人?」
「那是美國,國情不同。中國人吧,什麼都得講個擁有。明知道只能擁有70年,那也得擁有。人家美國有錢人,臨死了,都把財產捐給社會。你什麼時候看過中國人幹這種事情?錢都要代代傳下去,傳成古董。有句歌詞講得最好: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這是中國社會寫照。」
「也對哦!怪不得中國隔幾百年就造一次反。要是不推翻舊社會,那財富不是越來越集中?大家都把錢摳給自己的後代,社會不就空了嗎?有時候也要想開點,為了後代能有口不差的安穩飯吃,好歹要吐點出來保持平衡哦!你看,最刁莫過於那個比爾.蓋茨,好名都叫他一個人佔盡了。慈善家,退出商界,展基金會,只給三個兒子每人留3000萬美元,其他都捐掉。一聽多好啊!好幾百億啊!多慷慨!其實,你仔細想想,世界上哪個孩子一出生,嘴巴裡就叼著3000萬美金的?這不是剝奪他孩子勞動創造快樂的權利嗎?這3000萬既保證他孩子一輩子錦衣玉食,又保證他孩子不捧著紅燒肉被一堆餓狼攻擊,這才是聰明之舉。想不通這道理的,大約就是我們中國人。我們為什麼買房子,不也是想留給孩子嗎?鈔票鈔票不能留,古董財寶也沒有,不就只能留個房子保值嗎?」
「唉!這過得是什麼日子啊?!都說時代進步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我怎麼覺得我還過得不如我們父母輩呢?人家好歹在最窮困的時候還實現了既無內債又無外債。我倒好,一輩子欠債,一套房子把我搞成百萬負翁了。想來想去,我們黨做的最英明的決策就是計劃生育。以前父母都養十個八個,現在我一個養得都艱難。你再叫我負擔一個小的,我一定當場死給你看。以前三年自然災害講勒緊褲腰帶,等我付完期,你就是跟我講勒緊脖子,我都拿不出一個子來。」
「你不能這樣講。這叫跟世界接軌。光羨慕人家這好那好,人家什麼都好,為什麼人口負增長?為什麼加拿大要從中國移民?那不也是因為負擔重嗎?這是世界課題,不要老扯中國。再說了,哪個達國家的人不是負資產?越是有錢人,負得越多。你有能力負,就有信用。一點不負的,在社會上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你不要搞錯了,銀行讓你負,是看得起你,是相信你的能力。你想負還得有點本事才行。」
「對對!跟世界接軌。消費要向歐美看齊,收入要向非拉看齊,全方位立體接軌。」
「就是這個意思。一隻小手兒拉著達國家,一隻小手拽著落後國家,做世界的中間力量嘛!這最符合中國的中庸之道。」
2
這一向忙換屆選舉。雖然是走過場,但場也是要走的。宋思明就一感覺:累。每天堆在文山會海裡,跟隨領導四處拜訪,真正是披星戴月。到今天晚上的慶功宴,總算是又一次「團結勝利的大會」結束了。習慣性地又從市委招待所回到後面的辦公室,心裡竟有一絲夜宴之後的空虛。總有一點點是自己放不下的,想不起來是什麼。
很久沒見到那個夢遊的女孩了,不曉得這半夜時分,她在做什麼?
莫名地,宋思明就彷彿看見海藻在燈下托著腮遐想,窗外夜色如水。他忍不住掏出手機,撥通海藻的電話。出乎意料,海藻接聽的時候,似有一陣放肆的笑聲和嘈雜的背景劃過。「小郭,我是宋秘書。好久不見!」「哎!你好!不好意思,我錢還沒攢夠。」
暈倒!這是海藻著急地跟自己解釋的第一句話。她以為自己是去催帳的。難道自己在海藻眼裡,僅僅是一個放債的嗎?「啊!不不,我不是問你要錢的。怎麼我在你心裡就這個形象啊!我就是跟你打個招呼。」「啊?打招呼?晚上10點半?哦!你好。」海藻還是一副夢遊狀態,把自言自語和與人對話都混在一起。
「你不在家?我以為這個時候你都該休息了。」宋思明心裡有些失望,他勾勒的那個場景原來不過是自己內心的鏡中花。純粹的女子,在這紛雜的世界裡已經沒有了,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幻景而已。
「唉。」海藻不由地輕聲歎了口氣,「我還在上班。」
「上班?你在哪上班?」
「淮海路的錢櫃。老闆請人娛樂,讓我們作陪。」海藻的聲音掩飾不住的委屈,宋思明揪心地疼。
「哦!那你忙吧!不要太晚。再見。」宋思明掛上電話,拿起外套疾步走出辦公室,下樓。
他開著車直奔淮海路。停下車後,迎著深秋略有些刺骨的風,豎起風衣的領子,抽著煙靠在錢櫃外一個不起眼的暗角等候。那種略有些苦略有些甜的滋味,讓自己又回到十**歲。顯然,以他的身份和年紀,已經不需要假扮純情了,他可以招手即來,揮手即去,想要什麼甚至只需傳遞一個眼神。這樣的日子是他在毛頭小伙年紀特別羨慕的。可終於混到這個身份,他怎麼又開始走回頭老路?
如果海藻從錢櫃走出,像只驚慌的小白兔,穿著潔白的長裙,在夜色裡四下環顧,他就會從暗地悄悄尾隨,默不做聲給她披上自己的風衣,然後鼓起勇氣,在夜色的掩護下,拉著海藻的手義無返顧地走。
對,就這樣。不等了。
煙一支支地在微光中從長到短又從短到長。宋思明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了。
然後,海藻在一大幫男男女女中魚貫而出。完全不是自己設計的那個場景。既不是長裙飄飄,也不是四下環顧,卻是在一個男人的懷中半推半就。一個死胖子攬著海藻的肩,非常油滑地拍來拍去,不顧海藻的左躲右閃。海藻的表情已經說不上是笑還是哭了。若是笑,比哭還難看,若是哭,卻又努力壓抑著。海藻的老闆還在旁邊大聲招呼:「小李,你跟王老闆的車走,小肖,你去看看怎麼單還沒買好……」
宋思明怒火中燒,有拿起酒瓶砸醒那個不停拍海藻的醉鬼的衝動。不過多年工作練成的耐心,讓他只是思想跑過去撒了一回野,舉止依舊非常冷靜,近乎平淡地突然走過去,站在海藻面前:「走,我送你回家。」然後拉起海藻,這個鏡頭才是他心裡預演過的場景,義無返顧地消失在霓虹燈的魅影裡。
老闆就一轉身的功夫,再看人群中,海藻不見了。
宋思明是一把將海藻塞進車門的,然後坐回駕駛位,一言不地開了車就走。
海藻倒是乖得很,一句話都沒有。既沒有抱怨,也沒有尋話頭,而是一臉疲倦地靠在車門上不做聲,又開始夢遊。宋思明都把車開到南匯的海邊了,在路的盡頭停下來,走出去抽了支煙,又回到車裡,簡單問一句:「你住哪兒?」海藻說了個地址,在城市的另一頭。
整整兩個多小時,兩人除了問地址,沒多說一句話。
海藻內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就像是陰天,快要下雨,不舒服,苦苦的,澀澀的,揪緊地疼。
她走進屋子,小貝都睡下了。聽見海藻躺下的動靜,迷糊中轉身,抱著海藻繼續睡。海藻的眼睛在黑暗中出黑暗的光。
陳寺福,海藻的老闆,這兩天如熱鍋上的螞蟻,摸不清楚出了什麼狀況。中山公園附近的那一塊地就要投標了,標書到底怎麼寫,心裡沒底,而宋秘書卻消失了。打電話不接,去辦公室給攔駕。這祖宗,到底哪兒得罪他了?說翻臉就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