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空氣中瀰散燥熱的靜謐下午,連樹上的夏蟬也停止了鳴叫。
南方的城市一般總會在下午三點鐘達到最悶熱的程度,這個時候通常也是機關單位開始上班的時刻。
在宿舍裡享受電風扇吹拂的陳遠很不情願地揉了揉眼睛,套上短袖襯衫。緊貼竹蓆的背脊滲出黏糊糊的汗液,也懶得用毛巾去擦。宿舍條件不好,經常停水斷電,他懶得積上幾桶水洗毛巾。
所幸宿舍離辦公大樓並不遠,而陳遠也習慣了遲到。事實上他對在土地管理局的工作並不抱多大熱情,每月不到七百塊的工資也令這個酷愛消費的年輕人捉襟見肘,月底前十天便得開始吃方便麵度日。
走進測量科辦公室,他驚異的發現勞資部主任錢建梅坐在椅子上看報紙,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別的同事開玩笑。勞資部算是熱部門,一向看不起整天抗著儀器苦哈哈出勤的測量科,這個肥胖的中年女主任只怕一年中也沒三次進過測量科的門口。
剛在自己位子坐定,錢建梅便說:「小陳,你又遲到了起碼二十分鐘。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不把單位規章制度當做一回事,這工作還怎麼開展?」她故意炫耀似的晃晃自己手腕,白花花的肥肉上抖動著一塊晶瑩閃耀的瑞士梅花表,「都三點二十了!」
測量科的頭頭吳衛國不滿的瞪了肥女人一眼,測量科名義上不屬於財務部管轄,要教訓部下怎麼也輪不到她吧?何況測量科工資在整個局裡是最低的,科室人員都對錢建梅做的報表頗有異議,暗恨她故意刁難。
錢建梅好像是感受到吳衛國的目光,掃了一眼過去。一向自詡情聖的三十歲老光棍吳衛國竟抵不住那仿如刀子的威凜凜的眼神,不由自主低下眼睛,附和道:「小陳,你怎麼老是遲到呢?下次記得來早點。」
「不用了,我這次來就是說個事的。」錢建梅站起來說:「我們勞資部檢查了連續幾個月的考勤表和業績表,發現你們測量科的陳遠同志很不勝任這項工作,經常遲到早退,並有曠工現象,而且工作效率也差強人意,因此我上報局部領導,做出以下決定。」
陳遠冷冷看了吳衛國一眼。每個科室的考勤表和業績表都是由科長填報,陳遠與吳衛國關係不錯,雖然自己違反紀律過多,卻也沒想過他會真的如實填報,這連續三個月的考勤表下來,自己那一欄一定是一路飄紅了。
不過吳衛國的臉卻是一陣紅一陣白,而且眼中儘是怒火。他實在想不到肥婆梅會篡改考勤表,她到底哪裡看不慣陳遠,非要跟這個小小的科員做對?
「小陳,你到財務室領一下工資,明天就不用來了。」見眾人都不說話,錢建梅蠕動的紅唇蹦出了最終判決。
下崗!?陳遠腦中浮出這個詞。他鐵青著臉開始收拾自己的辦公桌。
現在社會工作不好找,土地局工資雖然有點低,可也還能混一碗飽飯,週末的日子也還能和同事去喝一頓小酒,唱個K。如今沒有提前通知,直接辭退,倉促間叫他到哪去混?再者以往辭退職工,不光有三個月工資還有相應補助,老子只拿一個月「遣散費」,辛苦了兩年,每週有四天在外面風吹日曬的實地測量算什麼?
更何況辭退員工,一般都會叫到領導辦公室裡單獨談話,像她這樣公然到科室裡在眾人面前下命令,簡直算得上一種羞辱。
科室裡的其他科員小陸、小韋都沒有說話。很顯然他們對這一切愛莫能助。
「肥婆梅,是局長的意思還是你的決定?」陳遠想都沒想便直呼錢建梅的外號。
「我的意思也是局長的意思。我是勞資部主任,基本上裁員的提議都是由我而起的,名單也是我上交的。」錢建梅冷冷道,她最恨別人議論她的身材,只不過想到陳遠馬上就要走了,臨死的螞蚱就讓它蹦達一下吧。
「還有,最好是一周內搬出宿舍,過幾天要有新人來了。」錢建梅高跟鞋蹬蹬而去,粗短的小腿幾乎把鞋根壓斷,臨走前又撂下一句「狠話」。
「這……阿遠,真是不好意思,那考勤表絕對不是我動的手腳。」吳衛國可不想背黑鍋做小人,急忙解釋。
遠淡淡應道,他明白吳衛國的意思,不過剛剛被解雇,心情怎麼也好不起來。
小陸等人立即大罵起黑心的領導,只是他們主要集中在人身攻擊方面,而不是關注領導的政績。
「肥婆梅那臭婆娘三十多歲,看起來比五十歲的人還老,還整天濃塗艷抹,穿超短裙,也不怕那豬大腿露出來給狗啃了!」這個時候沒有外人,小陸倒顯得比任何人都義憤,彷彿下崗的就是他。
「算了,少說幾句,讓別人聽到的話,我就是你的榜樣了。」陳遠笑笑,幸好還能自我調節情緒,眼下的他只能開開自嘲的玩笑。
收拾好東西,說:「我先去財務科交個帳,晚上喝酒記得找我。」
「等一下,阿遠,」吳衛國遞給他一支香煙,說:「我有個表叔在象州一家公司當經理,要不你去找找,看能不能混個職位。我們這個小地方工作很難找,你還是別在這裡混了。」
身為科長,連自己的部下都保不住,而且在錢建梅氣勢洶洶宣佈解聘時,他大氣也不敢出,連表示一下的意思都沒有,此時想起,覺得非常有愧。
象州是南方數一數二的大城市,近年來經濟發展極為迅速,人口將近千萬,僅次於上海廣州等幾個大城市。吳衛國的表叔在某公司當經理,想來必是極小的公司,說不定員工不上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