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緣修道只緣君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眾人自江邊飲畢乘興歸來時已是接近午夜。蘇焱完火後忽覺心情大好,認為自己對西宋的詞史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當下不顧其他人的驚訝,端起酒杯喝了個盡興。只是她酒量不行,酒品又差,嘉硯在現代就見識過不少次,這時怕她喝多了鬧事,或許會因此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便看差不多就把她攔住了。倒是秦觀,被她下令寫詞後就一言不地坐在一邊盯著蘇焱的側臉沉思,嘴角還不時流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

    三人回到月明軒後,正要各自回房休息,忽然周掌櫃在樓下輕聲叫道:「少游公子!」蘇焱糊里糊塗地回過頭來,見他一個勁地衝自己努嘴使眼色,似乎有什麼話要和自己單獨說的樣子,便又踉踉蹌蹌地從樓上下來了:「幹嘛?什麼事搞這麼神秘啊?」

    周掌櫃看看左右沒人,這才附在蘇焱耳邊道:「少游公子,大事不好啊!」

    「什麼大事?和我……有關係?」蘇焱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周掌櫃面前的算盤,完全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嘖,和你有大大的關係!」周掌櫃見她還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一把拿過算盤,皺眉看著她道:「前幾天,就是你徹夜不歸那天,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啊?哪一天?」蘇焱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想了想,才拍手笑道:「哦!那天啊!我不是告訴你了嘛,男人,還能上哪?當然是……嘿嘿嘿嘿……」

    周掌櫃見她還笑得開心,歎了口氣道:「膩雲樓是吧?我也以為少游公子你是去尋歡了啊,可是我今天上街,滿大街聽到的都是非常不利於少游公子你的傳聞,據說就是從膩雲樓傳出來的啊!」

    「啊?又……又有我的傳聞?」蘇焱一呆,酒也醒了一半,自從當初臨安有過她的兩大謠言之後,她就變得對謠傳這東西非常的敏感,可是現在自己又不是當初遮面算命的蘇姑娘了,來到這揚州之後自己又一向低調處事,哪來的什麼新傳聞啊?

    「你還不知道是吧?」周掌櫃看著她滿臉茫然的樣子,當下把今天所聞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據說月明軒的少游公子與歐陽公子在揚州萍水相逢,他倆一見如故,頓時惺惺相惜形影不離,二人居住的東關街上早有傳聞說他們有那龍陽之癖,斷袖之嫌。而少游公子困於謠言所擾,又不願傷了歐陽公子的心,便趁著某天歐陽公子外出之時進入青樓尋歡,想借此洗脫他好男色的惡名。誰知正所謂無巧不成書哇,少游公子竟然在膩雲樓內遇見了他從前的舊愛陳公子!他不顧陳公子已經獲得花魁青睞,竟然橫刀奪愛當時就不惜錢財大手筆包下膩雲樓一間華麗廂房與陳公子共續前緣,而這事有中途進入親眼看見他們歡好場面的老鴇作證!其實那陳公子身邊近年來也有了新歡辛公子,但是他見到舊愛少游公子時當下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而把辛公子甩在了一邊,當晚傷心欲絕的辛公子一人在膩雲樓內喝悶酒喝得酩酊大醉!嘖嘖,那個慘哪!世間還有比愛人在樓上和別人歡好,自己卻被迫在樓下獨守這種事更慘的嗎?結果這事被本來在花街中享有盛名的太虛公子見到了,太虛公子他一向憐香惜玉,縱情聲色,卻不知為什麼竟對少游公子一個男子大起興趣,想必是看膩了女色終於想要轉換胃口了。他便藉著照顧辛公子的名義趁機接近了少游公子,然後……它居然又是無巧不成書哇!這太虛公子竟與他看中的對象少游公子同名同姓啊!一時太虛公子覺得這簡直是天作之合,興趣更甚,為了接近少游公子他更是立刻搬進了月明軒之中!只可惜少游公子目前只對歐陽公子最為傾心,太虛公子只能望洋興歎,而同時少游公子還在與陳公子藕斷絲連,辛公子又只能在一邊鬱鬱寡歡……

    所以目前這五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已成為揚州城民間茶餘飯後的第一談資,目前大眾最認可的關係表就是少游公子愛的是歐陽公子,同時也愛著陳公子;陳公子最愛的是少游公子,其次是辛公子;辛公子愛著陳公子,對少游公子恨之入骨;太虛公子愛的是少游公子,對歐陽公子恨之入骨;歐陽公子……也許他愛的是少游公子,只是他深藏不露,具體感情線路現在還不明朗……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蘇焱聽到最後簡直要吐血而亡:「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我頭都聽暈了!你……你……你是說,現在揚州城內人人都在拿我們當同志看待???」

    「同志是什麼?」周掌櫃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卻見蘇焱滿臉欲哭無淚的表情,然後她頹然坐倒在一邊的凳子上,雙手抱住腦袋開始愁。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她和歐陽修純潔的江岸相遇,和嘉硯感人的「故鄉遇故知」,經過市井的一番演變後竟然會變成了五個男人的情恨史之不得不說的故事???本來以為自己扮了男裝後從此可以徹底和亂七八糟的事說byebye了,結果現在這個局面簡直比以往任何一個都更令人無法忍受!她蘇焱明明是個女孩子,戀愛都沒有好好談過,為什麼就要被這麼攪和進一群男人中去還變成了一個gay啊?她招誰惹誰了到底??難怪最近走大街上那些少女都不怎麼搭理自己了,敢情她們都在拿看gay的眼光在看自己啊??

    蘇焱覺得自己簡直要死地上了,可是死之前她也一定要為自己正名!!況且這事居然還牽扯到了最無辜的歐陽修,想想都覺得對不起他……目前能想得出來的最根本的辦法就是必須證明自己絕對不是gay!那麼,最簡易的一招不就是那個了?正所謂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

    只見蘇焱猛地站起身來,然後三腳兩步地爬上樓去一把推開秦觀的房門,衝進去就對著正更衣準備上床睡覺的秦觀叫道:「喂!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膩雲樓!」

    秦觀當時正脫著衣服,見她進來,先是一愣,然後他笑了起來,手上脫衣服的動作卻不曾停下過,然後他慢條斯理地回答道:「我不要。」

    蘇焱本來的打算就是拖著他這個青樓達人一起去,也好給自己提點提點浪子都該幹點什麼,而且以秦觀的個性,進青樓簡直是求之不得才對,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來一句「不要」,當時就愣在那裡,呆呆地看著他問道:「為……為什麼?」

    秦觀脫了上衣,這才走到她面前,看著燭火搖曳下她滿臉匪夷所思的表情,忍不住笑得更開心了:「為什麼?不是你今天剛對我說過以後不許進妓院,只許好好寫詞的麼?少游,難道你已經忘了?」

    蘇焱一呆,當時就沒好氣地撇嘴,這傢伙,還真是拿雞毛當令箭了!看他樣子明顯就是在嘲笑自己嘛,居然拿她說過的話來噎她!她當即冷哼一聲道:「別管那麼多了,反正你跟我去一下!」

    「不行,我太想和少游你做朋友了,我不能違背你的意思,我得去好好寫詞。」秦觀擺出一副嚴肅的姿態來,眼底裡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這次不算!是我讓你去的,下次不去就行了!」蘇焱氣急敗壞地瞪著他,覺得他這付樣子真是欠扁透了。

    「那怎麼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秦觀說著,躺倒在床上,還把兩手枕在腦後,好整以暇地盯著已經快要氣得昏厥過去的她。

    ……這賤人!他什麼時候和君子掛上關係過?居然挑這種時候來和她裝模作樣!!蘇焱見求助不成,登時惱羞成怒,一甩手道:「不去拉倒!不去我一個人去,哼!我怕什麼啊?」說著,扭頭就要走,卻在這時被秦觀叫住:「少游!你等等!」

    蘇焱心中一喜,嘿嘿,小樣,忍不住了吧?就知道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為報復他,也故意不回過身去,只悶聲悶氣地問他:「怎麼了?回心轉意了麼?」

    「我想問你,為什麼你要這麼執著於讓我去寫詞呢?」秦觀的聲音裡忽然沒了笑意,只是悠悠地從身後傳來,竟是說不出的好聽。

    這話卻把蘇焱問得怔在那裡,是啊,她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於讓他去寫詞呢?

    其實西宋的秦觀他寫不寫,甚至他是死是活都和她蘇焱沒半點關係,反正自己一個早晚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人,遲早要斷了在這個世界的所有瓜葛,她完全可以冷眼旁觀才是。

    是因為自己在偶然之中借了他的名字來用的緣故麼?陰差陽錯之下,她成了秦觀。她讀過正史中他所有的詩詞,她憧憬那個寫過「柔情似水,佳期如夢」的溫柔男子,才會靈機一動,冒了他的名字。所以在看到這個真正的浪蕩子秦觀的時候她覺得幻想破滅,她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因此才拚命想勸服他向著正史中的形象靠攏的麼?

    可是正史中他的詞雖然麗質,卻是終傷婉弱,他被後世評論家鑒定為「古之傷心人」,他的詞中雖作艷語,終有品格,但也隨著他的境遇從淒婉演變為淒厲。而這個世界的秦觀他看起來豪放不羈,流連風月卻灑脫不拘,起碼現在的他看起來還是很開心的,那為什麼自己一定要讓他去寫出那些哀傷的句子呢?

    蘇焱一時竟有些迷茫起來,不知道該從何答起,杵在原地愣了半天,才輕聲反問道:「那你……又為什麼非要執著於和我做朋友呢……」

    「當然是因為少游你很有趣呀!」忽然在身後出現的聲音把蘇焱嚇得一激靈,回身一看才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從床上爬起來了,正站在她身後嬉皮笑臉,還伸出一手想搭在她的肩上。她頓時覺得自己剛才的反省完全是在浪費好心,這個沒救的傢伙就該讓他去嘗嘗傷心的滋味才是!

    於是蘇焱「啪」地一下打掉他伸過來的手,順帶賞他一個白眼,一把推開門就要出去。忽然她又像想起什麼事似的回過頭來把他一陣上下打量,半晌之後,她不禁臉紅了紅,別過頭去皺眉問道:「喂,你上衣脫了半天了……你不冷嗎?」

    說完她也不等他回答,就逕自出了門去,卻在這時,聽到門內在短暫的靜默後,傳出的一陣爆笑。

    蘇焱只得在門外對著那個模糊的身影搖頭歎氣:「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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