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瑟裴果然事先「拘」了一位大夫和一位穩婆在山寨裡住著。
雖然李素丹回到了夏家大宅,但是崔茉雪也沒有派人去打聽夏瑟青的情況。然而,一天早晨,發生了一件事,倒是把崔茉雪驚著了——
謝雨凌親自帶著一眾奴僕、趕著馬車將夏瑟青送到了山寨上。
夏瑟青尚未出月,崔茉雪看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沉默著的她,問謝雨凌道:「謝公子,這是……?」
謝雨凌微微笑道:「茉雪,最近的形勢你也知道,青兒最近身體有些不大好,需要好好調養,偏偏咱家裡人來人往的很吵鬧,所以,我想著就讓她到你這裡休息著,請你幫我好好照看她。」
崔茉雪的目光在謝雨凌身上轉了幾轉,撫著自己的大肚子說道:「我會盡力的。」
謝雨凌見她答應,就帶著一干隨從離去了,只留下了同來的繡鸞和繡鳳。
謝家的這個舉動代表什麼?
崔茉雪只稍微想了一想,就放開了,畢竟有夏瑟裴的提醒擺在那裡,她自己也確實不是十分關心。謝雨凌離開之後,她笑著對夏瑟青說道:「青兒,這兒雖然不比家裡,也可能你會住不習慣,但是請你安心,這裡必定是最清淨的地方。」
說完,崔茉雪由司墨扶著,就要離開給夏瑟青安排的房間。
豈料,夏瑟青卻在她身後叫住了她:「大嫂,你怎麼不問我?」
崔茉雪訝然轉頭。望著半躺在床榻上地夏瑟青。說道:「問你什麼?」
夏瑟青自嘲一笑:「你怎麼不問我。謝家為何會送我到你這裡來?」
崔茉雪笑道:「難道不是因為這裡清靜。適合你休養麼?我想你也知道。如今地形勢嚴峻。北面地軍隊隨時都可能到達咱們建安郡。誰要保不準那種時候會發生什麼事……這個時候。謝太守恐怕是最忙碌地。你留在家裡。終歸不利於你身體地恢復。」
夏瑟青微微垂下眼眸。彷彿是承認了崔茉雪說地有道理。然而。她繼續語帶嘲諷地道:「那大嫂。你可知我為什麼同意了?」
崔茉雪心念電轉。
無論發生過什麼。作為爭奪謝雨凌正室地位地一方。夏瑟青在這個時候離開謝家無疑都是不明智地。就算夏瑟青地身體狀況再如何不佳。這都代表著一種退讓。難道夏瑟青放棄爭奪了麼?崔茉雪暗自搖了搖頭。這種情形對於夏瑟青來說。是不可能發生地。恐怕是有什麼讓夏瑟青不得不低頭地變數。
崔茉雪笑道:「我說了,你安心休養,你說的這些,我並不想知道,我勸你也不要多想了。」豈知,崔茉雪的態度並不能阻擋住夏瑟青。她似乎非要崔茉雪知道自己想說的話:「大嫂。那是因為我已經成功了,我是謝三公子的正室了。」
這個答案出乎崔茉雪地意料。也成功留住了她的腳步。她轉身笑道:「真的如此,那就恭喜青妹妹了。」
夏瑟青臉上又浮現出那種自嘲地笑:「可是嫂子。你知道我為什麼能成功麼?」
崔茉雪心中一凜,臉上卻微笑著:「我怎麼會知道?」
彷彿崔茉雪地留下就是對自己的鼓勵,夏瑟青不再看崔茉雪,而是顧自說道:「因為孩子沒有了,這算是對我的補償。」
「孩子沒有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有補償總好過沒有補償。」
似乎是完全沒有想到崔茉雪會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自己,夏瑟青盯著崔茉雪看著半晌,哼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倒也沒錯。但是你知不知道?孩子好好地,怎麼會沒有?」
崔茉雪撫著自己的肚皮皺起了眉頭:「可能是你懷孕以來一直都太辛苦了吧?」
夏瑟青冷嗤一聲,就要說些什麼。
崔茉雪淡淡地截斷她:「難道不是?」接著歎了一口氣,「已經沒有了還能怎麼樣?我會好好地將我地孩子生下來地。」
夏瑟青的眼神一時之間變得閃爍不定,似乎是猜測不透崔茉雪話語地意思。然而,她終究是沒有接續剛才的話題,而是將話題轉了開去:「嫂子,你地話總是這麼有道理。可是單是一個孩子,還換不來正室的位置,如今我佔據的這個位置,是用許多個孩子換回來的!」
說到這裡,夏瑟青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些癲狂。
崔茉雪悚然一驚:這麼說的意思,莫不是夏瑟青以後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恰於此時,崔茉雪腹中的孩子踢了一腳,感覺到肚子裡的動靜,崔茉雪竟然無法言語。
夏瑟青眼眸中的癲狂之色更甚:「就是這樣,猶嫌不夠,酒樓也不歸我管了!」
若是事實真相如此,為了這個位置,夏瑟青付出的代價確實很大。想到夏瑟裴說過的話,想到謝雨凌看在兩個好友的面子上,不得不盡力維持的平衡,崔茉雪更深地蹙起了眉頭。
太守府正室的位置難道就這麼重要麼?要用那麼多的代價才可以換到?失去了那麼多,就算夏瑟青成為謝雨凌的正室夫人,那又有什麼意義?
這是一位被架空的正室,徒有正室之名、卻在日後毫無憑仗的可憐女人。
崔茉雪的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悲愴,下意識地問道:「那酒樓歸誰管了?」
「還能歸誰?」除了夏瑟青,自然就是卜印嫣了。崔茉雪定了定神,問道:「謝公子將你送到我這裡來,那她們呢?」
夏瑟青自然明白崔茉雪問的「她們」指的是誰,冷哼一聲,說道:「還在家中。」見崔茉雪沒有繼續吱聲。又道,「大嫂,我在這裡住幾日便回去。」
崔茉雪笑起來:「這裡有你的大哥大嫂,離家裡也近,三娘隨時可以過來看你。你回去做什麼?」
夏瑟青咬牙切齒:「我現在只是得了個正室的空名,其實什麼都沒有了,我要回去和她們拼了!」
「拼了?」崔茉雪臉上掛起嘲諷的笑容,「除了接著失去正室地空名,你還能得到什麼?我倒覺得,情況越是如此。你越要好好地活。能夠笑到最後的人才是贏家。」
夏瑟青一怔,顯然是受到了崔茉雪言語的震動:「可是,如今的我。怎麼才能贏?」
「青兒。你在太守府住著,難道沒有聽說過如今的局勢?建安郡將要面臨什麼,難道你不知道?」
夏瑟青有些猶豫:「嫂子,你是說……?」
崔茉雪點頭:「當狂風過境地時候,恐怕只有我這處山寨上是安全的。」
「可是,嫂子,就算山寨易守難攻。但是沒有守衛的力量。仍舊很容易被攻破。崔茉雪自如一笑:「這個你就不要擔心了,我這麼說。自有我的道理。你該想想,假如這裡不夠安全的話。你哥哥能夠寬心讓我待著麼?」
夏瑟青看了看崔茉雪自信的表情,又瞄了瞄崔茉雪地肚皮,頓時信了幾分。夏瑟裴對於自己妻子的感情,夏瑟青是心中有數的。別說是她,恐怕夏家其他地人都不會認為夏瑟裴會輕易叫自己地妻子身陷險地,尤其是在崔茉雪身懷有孕的情況之下。
曾經的納妾風波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於是,夏瑟青在山寨裡住了下來。夏家的所有人似乎都有了自己的位置。而崔茉雪從謝雨凌此次將夏瑟青送來的行為上看,也可以得出謝雨凌同樣認為山寨是安全的觀點。既然如此,在恰當地時候,再提出恰當地建議,那麼,崔茉雪一直在準備的事應該就不會剩下太多地障礙了。
不擊而逃的勤王軍終於潰散到了建安郡,建安郡軍民如臨大敵。
說起來可悲又可笑,這支勤王地軍隊是被老百姓們歡歡喜喜送走的,大家都指望著他們能夠完成保家衛國的任務。然而,數月之後,人們畏懼他們甚於侯景的亂軍。
幸好,太守謝竭在這之前做了尚算充足的準備,打探到建安郡北面的州郡受到凌虐之後的景象,冒著巨大的風險堅壁清野,在逃軍過境時,緊閉了城門,壓根不給這些士兵們進城的機會,並且,為了以防萬一,在城牆下堆了一定數目的糧草,供給勤王軍補給——
意思是,你們補給完就趕緊回家吧,反正亂軍在你們身後追著,你們也沒有時間耽擱,跑的慢了點兒,被後面的亂軍追上,可就有你們好果子吃了。
勤王軍將領自然也知道,回時不比來時,去建康勤王的時候,百姓們是指望著他們能夠解圍的,豈知,仗尚未打,他們就猶如喪家之犬般逃走,誰還會給他們好臉色看?如同謝竭這般做的,是給這些骨肉同胞留下了最後的臉面。
因此,除了有些兵痞子在城牆下叫嚷了一陣子之外,倒也沒有出什麼大的亂子。
然而,這只是颱風過境的第一遭,風暴的中心就要隨著侯景亂軍的迫近而到來了。
在這個整個州郡都如臨大敵的時刻,崔茉雪竟然開始陣痛起來。
夏瑟裴早已從礦山谷挑來了一百個身手上佳的部曲,守衛在山寨裡,更是將崔茉雪的位置往後挪了挪。假如不是崔茉雪堅持的話,恐怕夏瑟裴恨不得她此刻身在礦山谷中。畢竟,礦山谷比之山寨又要安全一些。
照崔茉雪原先的打算,是想將夏家大宅裡的所有人都搬到山寨之中來的,然而,且不說他們是等同於被從家裡趕出來的,就說夏旒然,根本就不可能聽她的。好在,夏旒然不是個傻子,雖然放棄夏家大宅有可能失去這座房子,叫他有些捨不得,但是他終究是將家裡所有的佃客和奴僕都召集到了大宅院裡,並且,給他們配上了各式各樣的武器。這樣,防範的力量應該是足夠了。何況,夏家大宅並非是亂軍的必經之路,就算有亂軍來打他們的主意,一時半會兒之間,家裡的這些下人們應該還可以應付。
本來,夏旒然想將全家搬去郡城的別院,然而,從北面傳過來的消息打消了他的這個念頭。建安郡城無疑是亂軍的目標,相對而言,縮在空曠的山野之間,反倒比較安全。就連卜家的人,也都帶著大批家當、趕著馬車,散入了鄉間的產業。
戰爭,就在這樣的時候,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