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低問,「誰」似蚊蟲拍打翅膀的聲音,驚動了在月光下躲藏的黑影。來者善武,而且是個高人。眨眼時間,黑影猶如一隻受驚後的老鼠,溜得無影無蹤。
軒轅居四面環樹,小木樓雖是清靜優雅的一處隱居之所,也是可以藏人的隱蔽之地。但凡此地一旦被仇人盯住,將殺機四伏,四面楚歌。當初折枝選此地作為閒雲野鶴的一處歇身之所時,也只是中意此地的隱蔽。
那人似乎故在捉弄欽涯,蜻蜓點水般碰觸到他的好奇心,周旋於四周樹林深處,又故意不離開他的視線。欽涯眼快,每每黑影風一樣轉換位置時,他都留意得一清二楚,只差曾經擁有的輕功,便可以摛她出來。
黑影暗自欣喜,好一個君欽涯,失去了武功還如此敏捷,不愧是天網組織的領!隨後,黑影提升了度,「颼」一聲消失了。欽涯不用移動視線,耳聽四方,心觀八面,確定了黑影的位置。如此拖延,黑影周旋來,周旋去,仍舊是在木樓近處。欽涯仍舊站立在原地,不動聲色,心靜如水地察言觀色,明瞭黑影只不過是在跟他逗玩。
「你可以出來了。」欽涯挺直身子,鎮定地小聲道。
那黑影也就此作罷,不再周旋,安靜地站在樹林深處。月光穿過那些枝葉,灑在樹林的地面上,稀鬆地映出各種影像,煞是好看。黑影身在其中,衣身上綴滿星星點點的月光,像一株穿了孔的千年老樹桿。欽涯一眼便知她的方向。
黑影沒有動靜,靜靜立在原地。
欽涯知道,倘若此時她要拿他命,他無可奈何。他心說,這黑影究竟是哪方仇家,來了,卻遲遲不下手,玩起心裡搏鬥來。他轉了身,朝著黑影的方向,冷聲道:「你既然找到我,就應該知道我是何人。取你性命是易如反掌的事,何必要惹火我,讓自己死得更難看?」這聲威脅,不壓於當年他身為天網尊主,取人性命時來得嚇人。欽涯心底自我分析,如果是仇家,不會不知道他的利害,所以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遲遲不肯下手。那麼,對方現在定是不知道他失去武功之事。那麼,打一場心理戰爭,還是能嚇走對方的。天底下,道中人,誰不知道君欽涯的狠勁。誰惹了他,能有如何好的下場?
黑影穩著步伐從樹林深處走來,半點不被欽涯方纔的話語所恐嚇。她蒙面而笑,眼神中露出欣賞的笑意。欽涯對視,知了底兒,正要開口說話,那黑衣人袖口飛出一把長劍直指他胸膛。雖是用利劍直指他胸口,卻沒有殺他之意,只靜靜地,笑意盈盈地看他。
「想不到再見面會是以這種方式?「欽涯輕聲說道。
黑衣人正了正劍,壓低聲音故意沙啞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欽涯輕輕笑道:「你不會。」話語萬般自信。
黑衣人沙啞道:「哦?何以見得?」
「你的聲音再偽裝,也是你。」欽涯輕聲道。
黑衣人摘了黑色面紗,一臉笑意地道:「謝謝你還能記得我。」
欽涯低了聲音,道:「有些人……會永遠記得。」
聞言,黑衣人的笑容驀地消失,換作深沉又立即苦笑,「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欽涯答得爽快,「會,只是從來不曾愛過。」
黑衣人心想,到底是專一的君欽涯,一直都只為荷衣而愛。她阮小羊為她欣然離了家追尋到蜀都城,開了青樓,自立了門派替欽涯收拾殘局,所有青春都給他了,他仍舊沒有一點點愛意。這些就讓它過往吧,至少他還會永遠記得她。
「呵,到底是君欽涯,失去了武功也仍舊如此敏捷。我在樹林深處,你也能辨出方向,若是以往,恐怕你已經出手傷人了吧?」阮嬌娘轉移了話題,笑著問道。
原來,她遲遲不出手,只是在視察他的眼力耳力,「傷不了你。」
「可是你為什麼站在原地不動,不追上來?」阮嬌娘疑問道,以欽涯的作風,都是先下手為強,不容別人有出路。
「衣兒還在裡面,若是仇家來,我離開了,她會有危險。」欽涯答道。
阮嬌娘笑道:「若真是仇家來尋仇,你一樣保護不了她,還會丟了自己的性命。」
欽涯沉聲道:「如果是死,我們死在一起。」
沉默,在欽涯字字句句頓出他和荷衣生死相伴的決心後淹沒了他們先前的對話。阮嬌娘兩眼深沉地望著欽涯,不多語。
欽涯同阮嬌娘周旋一番,先前體內的熱量略有降低,不適感也明顯遞減。他所服下的藥都是傳說中的驅毒養傷的罕見藥草所熬。曾經在天網時,天下第一毒醫鄭水清提及過此類藥草配方,也讓他見過配方中藥草的水墨圖。鄭水清把他的醫術賣給他時,也一併賣了他的許多手記。難得欽涯在郝爾漠國找到這些配方中連鄭水清也沒見過的藥草。只是,他服下藥草,身體明顯不適。他壓著體內兩股陰陽之氣,陰之寒毒,陽之藥草起效,沉穩道:「那麼,嬌娘今日來是為何事?應該說嬌娘很早以前就關注我們的行蹤,要不怎麼會知道我已經失去了武功?」說話間,他臉角浮出的輕輕笑意如輕煙升騰。
阮嬌娘抿了嘴,輕笑道:「一定要有事才可以來?就不能來探望嗎?你知道嗎,曾經的君欽涯對我說話的口氣從來都是冷如冰霜,今天看見你笑了,笑得很自然。這都是荷衣的功勞,所以……」所以她感謝荷衣。話沒說完,欽涯一陣不適,全身通紅。
「你怎麼了?」阮嬌娘箭步走近,扶住欽涯,「我看看。」說罷拿捏起欽涯的手,準備把脈。習武之人,尤其是阮嬌娘這樣的高手,都對醫術略懂一二。不待她摸準脈搏,欽涯便從口中噴濺出暗紅的血液。血液如花般開滿她黑色夜行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