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風流 正文 疏影殘足血染襟(一)
    貓兒醒來時,晝夜之間已經是翻過了一天。

    身體如同被碾過般難受,就彷彿是支離破碎的娃娃,有著無法縫補的傷痛。

    貓兒攥緊毫無力氣的拳頭,睜著瀰漫了痛楚的琥珀色大眼,就這麼望著床前的兩個男人,用乾涸沙啞的嗓子,強擠出兩個字,「不疼。」

    花耗的眼眶突然濕潤了,這就是他受花三娘、花老爹托付照顧的小人兒,而他卻讓她攪入這場漩渦中,為了所謂的國仇家恨殘廢了一條腳筋!

    花耗伸出常年握刀的粗糙大手,如此瑟縮地摸上貓兒的小手,攥進微熱而粗糙的手掌,無法出一點兒聲音來安撫貓兒的痛楚,怕一出口,就是哽咽之音。

    貓兒伸出小手,撫上花耗的眉眼,輕聲道:「耗子,我餓了。」

    花耗抿唇,努力點頭,豁然站起身,深深吸一口氣,將眼中的潮氣隱去,大步走出屋子,怕耽擱一會兒,那肆虐的情緒會爆破而出。

    屋子裡,只剩下貓兒和銀鉤,靜靜地,連呼吸似乎都變得小心翼翼。

    貓兒不敢看銀鉤,一想到銀鉤在身邊,就覺得心晃。

    銀鉤的眼卻一直落在貓兒身上,彷彿要烙出印記般深刻入骨。

    貓兒的小手動了動,唇亦顫了顫,終究缺少了一份先開口的勇氣。

    銀鉤見貓兒如此,卻是輕笑一聲,踱步靠近,半瞇著含了不明情愫的桃花眼,輕佻嘲弄道:「怎麼?我們天不怕地不怕,都敢獨自上戰場的貓爺,如今還不敢看我這麼個小人物?」

    貓兒聽出了銀鉤話中的犀利,也知道銀鉤笑得及其諷刺,然而,她卻是如此被動,就如同做錯事的孩子,根本就不敢看銀鉤。

    銀鉤見貓兒仍舊不看自己,絲瞬間乍起,人亦撲到貓兒身前,將貓兒困在床鋪與自已的胸膛間,眼含毒刺般盯著貓兒,大聲質問道:「這就是你一聲不響離開我的原因?這就是你口口聲聲應了我後的背棄?這就是你為了他所葬送的腳筋?這就是你所謂的愛情?」銀鉤紅了眼眶,聲音漸漸低迷下去,猶如自言自語般嘲弄道:「別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曉得,你為什麼執意上戰場,為什麼要守住關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如此待我……」

    貓兒驚恐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似哭似笑的銀鉤,銀鉤卻是一手打開貓兒的手臂,彼此手腕相擦,「無獨有偶醉玲瓏」出短促的悲鳴。銀鉤若受傷的野獸般不讓貓兒親近,低大吼:「別碰我!」

    貓兒一震,只覺得著手臂猶如粉碎般疼痛,竟比被割了腳筋還難以忍受。

    銀鉤腳步蒼涼地站起身,一手背搭在眼上,獨留給貓兒半個癲狂的側面,仰頭大笑道:「好,好得很。曲陌我已派人去通知,他會來為你接筋,到時你且隨他去吧。既然你認為守住關口就不用聯姻,那我去為你奪回,報你曾經的救護之恩!以後無需再來我,你我之間形同陌路,若是擦肩,只當不識。」

    銀鉤的聲音仍舊在屋子裡迴盪,身影卻已若孤魂般絕然飄出。

    貓兒睜著眼晴,如同失去魂魄的身體般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忘記了痛,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一切的初衷。

    …………………………

    曲陌來得時候,比任何人預想都快。而觸入他眼中的,卻是貓兒那種了無生氣的蒼白,彷彿是一張單薄的紙,稍微大些的呼吸,便會捅漏這表面上的平靜,變成殘骸。

    貓兒並沒有因為曲陌的到來而歡喜,就彷彿沉寂在自己的夢魘中般,兩眼空洞地望著棚頂,不知道都想了什麼,卻是開口道:「曲陌,你不回府了嗎?」

    曲陌的心彷彿被鋼針刺穿了般痛著縮緊,輕輕撫摸著貓兒被摑出五指印的臉蛋,沿著磕破壞的額頭劃到已經乾涸的傷口處。貓兒的身子微顫,曲陌突然用力壓下,痛得貓兒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子被曲陌瞬間緊緊抱住,嘶啞低吼道:「痛嗎?!」

    貓兒在痛中恢復了三分生機,瑟縮著被曲陌抱緊的身子,倔強得不肯說痛。

    曲陌緩緩閉上眼晴,將自己的頭顱貼在貓兒的頭上,喃喃道:「痛嗎?痛嗎?痛嗎……」

    貓兒終是點點頭,沙啞應道:「痛。」

    曲陌張開深不見底的眸子,勾起半邊嗜血唇角,輕撫著貓兒的臉頰,飄渺不真實道:「知道痛就好,那就記得了,每次痛苦下的疤痕都是恥辱印記,不能再痛,不可再犯,若要翻過,必然將痛源除去,方可自我。」

    貓兒明白曲陌的意思,抬頭道:「銀鉤砍了葉大將軍的一截小臂。」

    曲陌若撫摸小貓般摩擦著貓兒的背脊,眸中陰戾,語含冰冷:「只是小臂,這痛又怎麼能抵過?」

    貓兒抬手撫上曲陌的眉眼,喃喃道:「曲陌,我看不懂你。」

    曲陌含笑低頭,心疼地望著貓兒,「怎麼會不懂呢?這心,卻是被抓牢了,身子亦許諾相隨,呈現的,何止是整個人?」

    極其需要溫暖的貓兒伸手環抱住曲陌的胸膛,將頭埋在其中,呼吸著曲陌給予的氣息,有種想哭的衝動。不知是為曲陌,還是自己。或者,根本就是為了銀鉤。

    曲陌輕拍著貓兒,擾如慰藉受傷的小動物般輕柔,在手指轉動間,將一縷迷霧放出,該懷中的貓兒漸漸失去意識,猶如酣睡般昏迷過去。

    曲陌直起身子,手指略微掙扎地掀開貓兒覆蓋在小腿上的薄被,看見那被仔細處理過的包裹傷口,在白布上染出刺目的紅痕,曲陌緩緩收緊手指,眼睛在忽明忽暗間湧出暗紅色的血光,從唇縫中吐出兩個極重的字:「葉!豪!」

    當眼中的血色漸漸掩下,曲陌轉身用水淨手,取出已經準備好的銀針。在動手前,想到貓兒很是特殊的體制,貌似對藥物以及點**都有些本能地抗拒,於是又下了一份重藥,但願貓兒在他做完接筋後才能醒來。

    一切佈置妥當後,曲陌越冰涼的蒼白手指捏起銀針,在萬籟俱靜中,勾住貓兒斷裂的腳筋,以極細膩的針法補救著貓兒的跛足。

    曲陌所用線絲為極北之地的「古弦籐」,最易與身體融合,但卻非常容易斷裂。即使在採集時亦只能等其自然脫落,然後用絕佳的輕功接住。若是掉了地上,沾了土,便是無用之物。

    所幸,曲陌幸來喜歡鑽研醫理,總會帶些珍貴之物在身邊,若真要趕到極北之地才能取得「古弦籐」,怕是已經來不及。再者,即便此刻能將貓兒的斷筋接好,亦需要長期輔助針灸按摩,才能使貓兒正常行走。因此,每個環節,都至關重要。

    曲陌的額上佈滿汗水,滴答落在貓兒的小腿上,輕輕暈染開微妙的漣漪。貓兒的睫毛顫了顫,曲陌一驚,生怕貓兒此時醒來,而自已又無法空出手來重新施藥。若貓兒因痛掙扎,僅有一根的珍貴「古弦籐」斷了,貓兒此腳便是廢了。

    不得細想其它,曲陌屏住呼吸,手法極快地穿梭縫補著,一邊擔心貓兒,一邊努力控制好「古弦籐」的張力。若拉緊了,會斷;若鬆了,怕是不夠用的。

    感覺貓兒的腿微動一下,曲陌連頭都不敢抬地繼續遊走銀針,待最後一針縫好後,曲陌若虛脫般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這才抬眼去看貓兒,

    但見貓兒正睜著清透大眼望向自己,咧嘴虛弱地笑道:「痛了,但能忍住。」

    曲陌染血的手指撫上貓兒臉蛋,落吻在貓兒咬出血來的唇畔,細細地摩擦著,不**,卻纏綿悱惻。唇齒相依間,曲陌微啞著嗓子,呢喃的問:「還痛嗎?」

    貓兒望向曲陌那蕩漾了柔情的瀲灩眸子,從其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卻感受不到曾經熾熱狂亂的心跳。想到絕然離去的銀鉤,貓兒攥緊了拳頭。

    曲陌見貓兒如臨大敵般的樣子,生怕她把剛縫好的腳筋掙開,這才收了親暱的心思,站起身,去洗淨了手指,對門外道:「戰衣將軍,可以進來了。」

    門外的花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聽曲陌說可以進來,當即端著香氣四溢的粥走進,急聲問道:「貓兒,如何了?」

    貓兒困難地咧嘴一笑,「沒事兒了。」

    花耗高興地想要抱住貓兒,卻又怕弄痛她的傷口,只得改為端起飯碗,激動道:「好,沒事兒了就好,先喝點粥吧。」

    貓兒覺得腹中雖然飢餓淋淋,但喉嚨著實堵得慌,根本沒有想吃飯的胃口。可又見花耗眼波爍爍地望著自己,只能乖巧地張口,讓花耗喂自己。

    曲陌瞧著花耗盡量放柔的動作,本欲取而代之的心思放下,取來旁邊放置的古琴,信手撥弄起來,那悠揚的調子若一曲微風徐來的歌,蕩漾著倒影中的柔情,繫著亂世的兒女情長,在一絲不察的歎息中,若彩蝶輕舞著時光點點,輕吟這動盪不安下的飛歌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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