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趙靖的手臂不自覺的放鬆開來,臉上由一種鎮定平靜的表情取代了溫柔,沉黑的眼珠裡再也看不出一絲波動。
遲遲抓住他的手,仔細的觀察著。這是一柄握慣了劍的手,粗糙寬厚,掌心有厚厚的繭,手背上有幾道傷痕,雖然已經癒合,也可以看出當時傷的多重,幾乎深可見骨。
她纖小的手覆了上去,幾乎只有他的一半大小,骨骼細緻,被他一捏就會捏斷似的。
「如果我不肯把紅若交給你,你會怎樣?」遲遲笑盈盈的抬起眼,柔聲問。
「遲遲,不要逼我。」趙靖望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逼你?」她輕笑著反問。
「方圓百里之內,一隻鳥都飛不出去。」他的手冷靜的握住她纖細的手腕,「我不想傷了你。」
「你要找的那個人是不是阿姨提到的趙易?」遲遲並不掙扎,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趙靖。
趙靖冷肅凝眉:「遲遲,你真是聰明。我們確實一直在尋找他。」
「想來這個人也很可憐,不過有了個當過太子的爹,就被人當作財物搶來搶去。」遲遲悠然道。
「我們會好好待他,助他取回他應得的東西。」
遲遲笑出聲來,神色中全是譏誚之意。趙靖卻不著惱,只是與她對視:「天下之事,你根本不懂,也不需要懂。我會一輩子愛護你,也會好好照顧紅若。我只要她告訴我一些事情,於她本身並無損害。」
「愛護我?照顧她?說來說去,我不過是你手上的棋子罷了。我只想問你,你決定插手這起命案之前,已經對馬原的來歷生疑了麼?」
趙靖的眼深不可測,遲遲曾經在裡面看見自己的樣子,微笑的,哭泣的,迷茫的,她卻不知道,這眼眸後面所藏匿的,是怎樣的暗流洶湧。
遲遲自失的一笑:「我真是傻,現在糾纏這個有什麼意義?不管你是不是為了我留下來,最終你選擇的結果都是利用我去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那人會使冰影綃絲,自然跟我還有我爹有些關聯,你這麼精明,怎麼可能不利用這一點?黑羽軍明為保護,實為監視吧?」
見趙靖仍是默然,她又繼續笑道:「我也奇怪呢,以你的勢力,居然查找不到歷萬山的下落,卻原來,他是你最後一步棋子。我不肯答應你去悠州,你就讓我和我爹去涉險,最後你來救我們,好令我們感恩戴德。好一招欲擒故縱。」
遲遲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用力仰著頭,生怕一低頭眼淚就掉落:「我爹明明已經警告過我,防人之心不可無,我還是忘記了。其實那場蹴鞠賽我就應該把你看的清楚,節節退讓,韜光養晦,永遠只做致命一擊。」
「可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計算得稍有差池,我爹,紅若,還有我,就沒命了?」
「不可能。」趙靖斷然否定。
「但是我爹呢?他還是受了重傷。或許在你看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揀回一條命就好了。但對我不同,我爹身上每一道傷,都好像是傷在我心裡,要痛一千一萬倍。」淚水瘋狂的湧出來,她倔強的用手背不斷擦拭,然後手一揚,冷虹劍在陽光下閃動虹彩光暈。劍尖直指趙靖。
趙靖的手終於按在「疾」劍上,拇指一頂,劍身滑出小半。面容愈沉靜,風暴就會愈猛烈。
遲遲微笑,退後一步,反手冷虹劍架在自己頸上:「我是打不過你,但是你若要帶走紅若,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巨大的風聲迴盪在兩人周圍,他也起身與她對視,只要一招就可以將她制住,然後她的一切都會在他掌握之中,她連死都沒有能力選擇。
千萬年來,蒼河奔流不止,就如千萬年來人世間的男男女女沉浮跌宕不可更改的命運。但是她不一樣,她倔強的,生氣勃勃的,甚至可以說驕橫跋扈的闖進他的生命肆意妄為,時而堅強時而脆弱,時而天真時而世故,每一次都在與命運分庭抗禮。他可以感到她的血脈那樣歡快的跳動著,也牽動著他的。生平第一次,他覺察到幸福只在一步之遙,自由只在轉念之間。二十多年千辛萬苦跋山涉水的迂迴,原來不過是見證這一刻取舍間的痛楚,痛楚這樣真切,才知道相憶之深。他的手放下,「疾」劍唰的插了回去,讓開一步:「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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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滔滔。逝者如斯。
手指拂過琴弦,錚錚聲響起,如珠玉般落下,悅耳動聽。與舟外的江水聲相和,紅若清幽的歌聲縹緲如在天外:「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遲遲坐在船舷邊,聽著她的曲子,冷寂平靜的重複著「憂傷以終老。」紅若好像特別偏愛這最後一句,一次一次的彈奏,每次都有變化,混合著太多太多的情緒。
「你真的覺得他從頭至尾都是在利用你麼?」紅若這樣問遲遲。
「其實,他本來有許多機會,更直接更有效。」紅若淡淡的說,眼前浮現的,是那個纏綿的夜晚,她初次吻在他的唇上。「紅若,我問你……」他的手指撫過她的眉,只要再溫柔一點,再假戲真做一點,她就會沉淪,萬劫不復,可是他終究是放開了手。
「我不知道。」遲遲微笑,「我也不想再知道。」
她把手伸到激流之中,寒冷徹骨。
因為空柬去而復返的焦灼,因為她中了迷藥關心則亂的疏忽,還有,霹靂雷火彈爆炸瞬間的保護,原來,都是如此的不真實。
小舟在礁石間靈活的穿梭,顛簸不堪。水流激浪之中,千山已過,不可回。遲遲自懷中掏出一顆赤紅珠子,圓潤可愛,散著清香。她握起拳頭,高高的舉起手,用力向前一擲,眼淚終於滑落下來。
涉江而行,江水寒冷,前路渺茫,然而終究領悟,這世間並無完滿。最終能夠倚靠的,原來不過是自己的心。
「紅若,我送你和爹到安全的地方,然後我去引開追兵。我要帶著阿姨的骨灰,親自送她回錦安。」
大家鄙視我吧,我最後還是改不動,就這樣結束這個部分了。也許虎頭蛇尾了,不過我也不知道還可以怎麼繼續交代(臉紅中)
後記
向所有被我誤導的讀者表示歉意?*_^
對於一個寫故事永遠先寫結尾的人來說,人物的變化總在一定的範圍之內,所以經常的,寫不出一個激烈的,蕩氣迴腸的,愛恨都達到極致的故事,十分煩惱。
涉江寒,最先滿足的,當然是作者自己那點小小的對偵探故事的愛好:寫一個故弄玄虛環環相扣緊張逼人的故事。至於是否做到了,另當別論。至少這期間大家的猜測讓我私底下覺得很開心(讀者說:暴打一通,實在太壞了)
其次,就是寫一些我很模糊的想法,比如蕭峰如果對阿紫很絕決,事情會展成什麼樣;再比如,言情小說裡完美男主角的背後是什麼。一直很用力的壓制自己不能透露最後這個結尾,尤其是在令很多人對我那樣不遺餘力的描寫完美男主角提出批評之後(笑,幾次都要投降了啊)。不過當然,我這個人一向很嚴肅(有人批評我歷來寫的太嚴肅),所以最後的結尾不是太顛覆。
這個故事當然是講遲遲,我很努力的回想一個這樣我嚮往中的少女,是如何一步一步的痛苦成長的,甚至,在成長當中還會出現退步的現象。
然後是講趙靖的故事。我們看到的趙靖,是遲遲眼中的趙靖。趙靖愛不愛她,或者有多愛她,作者自己也說不上來,只知道至少他很盡力的給了他能夠讓她感覺到的所有的好,只要他願意,是很容易讓人死心塌地的,而對其他人,他當然沒有必要去表現完美。可惜,沒有人能夠看到他內心天人交戰的時候,那些心潮起伏,那些矛盾猶豫,作者都省略了,因為遲遲是不能看到的。也許直接的心理獨白會更加有震撼效果,讓故事更加戲劇化一些,脈絡也更加清晰。但是我不想這樣做,我嘗試從一個有盲點的角度去寫,當然寫完之後我自己不甚滿意,覺得不是太有說服力。只是我想到,不管你多愛一個人多親近一個人,這個人始終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的思想意志你永遠無法全部瞭解,而且他很可能做一些不得不傷害彼此的事情,所以我們在現真相的時候會傷心會失望,年輕的時候我們以為這是可以克服的,實際不是。
最後,再次厚著臉皮求磚頭和評論。兩個月寫十萬字,實在是出我限度的事情,我居然也做到了,當然是因為大家無條件的鼓勵才能堅持的。很想知道大家是怎麼看這個故事的,對你們每一個評論我都會珍惜思考的。當作鼓勵吧,鼓勵我繼續寫下去。
流雲亂即將開始。不過我會先休息一段時間。
用力擁抱大家一下。
囉嗦的人再囉嗦一句,趙靖之所以急著走,因為他有事情要做,在18節裡他暗示過遲遲了。不過這個估計要到下一部分才能明顯了。
再,杜若的新文「水長東」級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