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初長夜 正文 驚花落(九)
    (九)

    俗事纏身啊,一天一章不能保證,先保證隔天一章吧。謝謝大家:)

    也不知過了多久,遲遲睜開眼睛,想起方纔之事,啊呀一聲坐了起來,見那少年正坐在桌邊瞧著自己,臉上一熱,惡狠狠的罵道:「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莫非你心裡正在取笑我?」少年挑了挑眉,強忍著笑道:「我取笑你什麼?」「你取笑我……」遲遲話說了一半,便生生頓住,反瞪了他一眼:「你怎麼還不叫人上來?我可沒有幫你殺人,要是他醒了你就自求多福罷。」一面說著,眼睛望下去,只見那行刺之人猶自昏迷,但是已經被捆了個嚴實。

    「你綁的?」遲遲問。

    「沒錯。」

    「你倒是厲害,受了傷還逞強。跟著你來的那麼多人都白吃飯麼?」

    少年微微一笑:「這個人,已經跟隨了我六年了,今夜卻要殺我。我怎知道樓下那些人信得過還是信不過。興許他們當中有人已經以為我已經死了,你猜我明天早晨好好的出去,有沒有人會露出馬腳?」

    遲遲一愣,見他面容沉靜如水,不由想:「剛才遇刺到見到我不過片刻功夫,這人已經立定了主意要瞞著眾人,好查出誰對他不忠,別看他年紀輕輕,心思竟這般重。」這麼想著,思緒千回百轉,竟又回到了錦安城中某人身上,想到那人看似脫塵出世,卻步步為營,將自己逼向他的預言,心中不由一灰。

    「你不怕他們再次動手麼?」遲遲不欲令自己多想,於是找了個話題問道。

    少年搖頭:「刺殺朝廷重臣,一定是極隱秘。他若刺殺成功,一定會裝做什麼事都沒生回去,明天跟眾人一起現我的屍。誰要先有異動叫人察覺了,就是自尋死路。」

    「我從窗戶進來,你不怕我也是刺客麼?」遲遲眸光流轉,盈盈微笑的看著他。

    少年心頭微微牽動,暗想:「你若剛才不是傻乎乎的暈過去,我又豈會相信你?你這麼精靈古怪的一個人兒,卻有這麼一個大大的弱點,真是有趣。」

    「喂,你叫什麼名字?」遲遲見他凝視自己出神,不由問道。

    「我姓華,名鍛。你呢?」

    遲遲卻不答他,又問:「你認識宮裡的人?」

    華鍛沒有料到她會有此一問,心頭疑雲大起,但見她容色逼人神態嬌憨,又不覺自行為她開脫:「天下誰人不知我的身份,她卻仍問,可見真是個傻丫頭。」於是笑著說:「華貴妃是我大姐。」

    遲遲點了點頭:「所以才有人要殺你麼?」

    「那倒不是。他們殺我,是為了警告我爹。」

    遲遲見他不願意多說,也不勉強,抬頭見華鍛神色間有種鬱鬱之色,與他那種臨危不亂的鎮定極不相稱,不由又問:「你為什麼這麼不開心?」

    「我大姐病重,有人等著要殺我,你說我能開心麼?最最可恨的是,我大姐病情凶險,皇上還要迎娶妃子入宮,她一定傷心透了。」他說著,恨恨的一拍桌子,「那女子妖媚,迷惑皇上,皇上連禮法情誼都不顧及了。」話才出口,他自己就不由詫異:「我怎麼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說這麼大逆不道的話?」抬眼看看遲遲,卻見她的嘴微微的一癟,分明有種不屑的薄怒,眼睛裡突然有種冷然的倔強:「你剛才說什麼?誰妖媚了?你有什麼資格胡說八道?」

    華鍛一凜,正要說什麼,卻見遲遲往腰間一抽,一條極淡的虹影夭矯躍起,隨即自己臉上一痛,眼前一花,遲遲已經不見了。他急奔到窗口,只見月色黯淡,樹影搖晃,哪裡還有少女的身影。他一時間竟忘記了憤恨驚詫,只記得一個時辰之前遲遲微笑拈亮燈火的剎那,那樣猝不及防的震撼了他,點燃了他。他摀住臉,踉蹌後退,失神的跌坐在椅子上。

    不知哪裡來了一隻飛蛾,啪的撞向油燈,空氣中立刻有種焦糊的氣味。

    華鍛皺了皺眉,伸手拿起桌上的冷茶,潑在地上那人臉上。那人悠悠醒轉,見華鍛默不做聲的看著自己,眼眸黝黑平靜,斯文俊美的臉上有一條血痕,雖無凌厲之色,卻更叫人心寒。

    「劉冬生,你跟著我,已經有六年了罷?」華鍛慢條斯理的說,手指緩緩在茶盞上滑動,一枚瑩白的玉扳指隱約流光。

    「是,已經六年了。那年錦安大雪,天寒地凍,是公子收留了我這個落第秀才。」劉冬生咳嗽一聲道,聲音微微嘶啞。

    「這六年來,我待你如何?」

    「公子待我如心腹。」

    華鍛極低的歎了一口氣:「即便這樣,你也要殺我?」

    劉冬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望向窗外那墨黑的天空,原來月亮「我一家老小,都在他手上。他要我做什麼,我當然只能聽命。」劉冬生苦笑道。

    華鍛負手起身:「你說你祖籍陰州,卻是虛報了?」

    劉冬生不答,算做默認。

    「你沒有及第,已經無用,他定然將你棄如敝屣。」華鍛將茶盞放回桌上,輕撫那個玉扳指,一張臉映在燈火下,只顯得眼神愈莫測。

    「我何嘗不感激公子知遇之恩?但是我離開悠州的時候一切就已注定,注定我只能背叛公子。」劉冬生長歎。

    「殺了我有什麼好處?你以為我爹會因此退讓麼?」華鍛微微一笑,「先帝駕崩那一夜,你也瞧見了,我大姐渾身是血,我爹何嘗看過一眼?還賞了我一巴掌,巴不得我當場就殉節呢。」

    劉冬生打了個寒顫,想到那一夜風雨大作。華庭雩全身精濕闖進來,高舉詔書,對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兒看都沒有看一眼,厲聲喝道:「先帝遺詔在此,誰敢矯詔?」一道雪亮閃電當頭打下,照出他臉上猙獰狠厲之色,那情景,竟是畢生都忘不掉的。

    「其實很多事我不想管,也沒有心思管。他看錯了我,也低估了我爹。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我只問你,你還有沒有同黨?你若老實回答我,我會放你一條生路。」

    「公子你饒了我有什麼用?」劉冬生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華鍛惻然,起身負手,背對著他:「那你上路吧。」背後一片安靜,華鍛轉過身,只見劉冬生嘴角流出黑血,已經斷氣。

    天剛露出一絲濛濛亮,有人在外敲門:「大人,我們已經準備妥當了。」咿呀一聲,房門緩緩打開。敲門之人見他臉色蒼白神情憔悴,頰上血痕觸目,肩上包紮起來,不由大吃一驚,跪了下去:「大人。」

    華鍛微微一笑,走了出來,見門外眾人肅然垂手而立,輕咳一聲:「昨夜有人要行刺我。」眾人臉色大變,那官兵的領已經按劍而上。華鍛卻揮揮手:「刺客已經死了。」

    那領搶進屋裡,見到屍,啊的低呼:「是,是劉……」

    「沒錯。是劉冬生。你們將他的屍處置了,我們便啟程罷。」

    眾人見他並無追究之意,只是一雙寒星似的眼睛逐一注視過來,不由面面相覷,心中忐忑。而華鍛將眾人反應在眼內,心中暗自冷笑,然而內心更深處,沉重的倦意油然而生。

    馬蹄踏開清晨寒霧冷霜,向著錦安疾馳而去。四馬馳得急,車身卻極穩,絲毫不見顛簸。華鍛閉目而坐,似已睡著。卻聽得幾聲長嘶,馬車驟然停住,他睜開眼,還來不及拉住什麼,身子就往前跌去,額頭撞在車廂上。

    他微微皺眉,並不動怒。外面已有人呼喝道:「什麼人這麼大膽,敢阻在這裡?可知車內是誰麼?」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緩緩道:「不管是誰,都得搜上一搜。朝廷捉拿欽犯,任何人進出伏采城都要過我這一關。連縣令大人的車駕我們都搜過了。」

    華鍛聽到此處,認出這個聲音,掀開軟簾,聲調依舊低沉波瀾不興:「既然是搜查欽犯,決不可有疏忽。且放他們過來搜車罷。」方才說話那人定睛一看,立刻滾下馬來:「華大人。」此人長的又高又瘦,面色如塗了一層淡淡的金粉,正是皇帝的貼身侍衛,喚做鎮惡的,因為練了一身詭異莫測的武功,所以面色與常人大異。

    華鍛瞅著他伏於地上,微微一笑,並不喚起,只是慢悠悠的道:「哦,對了,今晨趙靖將軍也恰好離開伏采,你們有沒有搜呢?」鎮惡一驚,知道眼前這位貴公子雖然謙和有禮,卻是大大的得罪不起,忙陪笑道:「是小的莽撞了。小的這就叫他們讓開,不敢阻攔華大人進京。」

    華鍛微笑,不欲逼人太甚。他與皇帝自幼一起長大,跟皇帝身邊的人都極稔熟,遂凌空虛攙了一下:「鎮惡,你起來罷。」鎮惡惶恐起身,對身後的人喝道:「還不退開,莫要擋了華大人的道。

    華鍛頷笑道:「我這車裡雖藏不住什麼人,但是難免下面的人做事不小心,出了紕漏。那欽犯長什麼樣子,鎮惡你且描述一下,我會叫他們仔細留神。」鎮惡面露難色,踟躇不前。原來華鍛心中早已起疑:什麼人要皇帝的貼身侍衛出動追捕?若是欽犯為何不由官府派人?換做旁人,心中雖然嘀咕,但決不會問,可是既然牽涉了宮中之事,華鍛如何肯放過,於是輕描淡寫的問將出來,看似合情合理,倒叫鎮惡為難之極。

    鎮惡見華鍛含笑凝注自己,無奈之下只得上前幾步,低聲道:「有人拐帶了未來的淑妃娘娘。皇上龍顏大怒,所以派我親自來查。」華鍛哦了一聲,眉頭微鎖:「這人好大的膽子。你放心,我會著人留意,也決不會洩露出去。」他神色肅穆,眼睛裡卻有股說不出的笑意,鎮惡不敢多看,更不敢揣摩,只點了點頭:「那下官告辭了。」

    待鎮惡離開,華鍛冷冷一笑,刷的放下簾子:「還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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