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誰知我此時情
是夜,悠遠遼闊的天幕上,一輪圓月清新如洗。宮苑初靜,藻飾精美的樓閣亭台間,半隱著橙紅的燈光。不時有飛舞的幕紗在風中輕揚,間或傳來一兩聲「叮咚」的珠簾碰撞,為寂寥的夜更添幾分清寂。
「呼……」一陣疾風打破了夜的靜謐。
掖庭獄高聳的圍牆間,忽然飛掠出一個濃黑的身影。那黑影在挑起的飛簷上略作停留之後,腳尖輕點,在高低錯落的廡殿頂上如風一般地穿行、跳躍。身形飄忽、衣袂翩飛,如同暗夜中神秘出沒的鬼魅。
轉眼之間,那黑衣人已飛越重重的宮苑,在紅牆後的一座小院中無聲地落下。偏過頭,那人四下裡張望一番,但見院中漆黑靜寂,只有東廂裡還透出了幾點燈火。
「咳咳咳咳……」東廂內,傳來一連串的咳嗽聲。
劉謙益身披黑色如意紋的錦緞棉襖,伏在桌前咳得喘息連連。他長出一口氣,端過桌邊的茶壺來呷了一口,這才略微平靜了些,用枯瘦蒼黑的手指撫去了眼角溢出的淚花。
「唉……」他歎息一聲,站起身來緩緩地向床邊挪步。
身後燭光驀然一閃,隱隱地彷彿有一陣涼風拂過背脊,讓他的頭皮忽地一麻。帶著無名的驚恐,他迅回轉身去,卻見方才空無一人的屋內,赫然立著一個身著黑衣的人影,那人黑紗蒙面,一雙清冷的眸子含著幾分笑意。
「劉總管,身子可見好了些?」聲音輕柔,似帶著無盡的關切,只是這關切卻彷彿隔了幾座冰山傳來,聽得人心裡不由自主地寒。
劉謙益後退幾步,正好跌坐在床沿上,只得緊緊地揪住褥子,臉上滿是無奈和懼怕。
「你……你又來做什麼?」
那人走近幾步,微微挑起雙眉道:「呵呵,劉總管是明白人,自然會猜到我來的目的。」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隻湖藍色的梅竹銀罐,輕輕地抓過劉謙益的手來,擱在了他的手心內。
劉謙益瞪大眼睛,吃驚地盯緊了手中的銀罐道:「這是什麼?」
那人低眉一笑:「是上好的茉莉香片,味道清新純正,掬月宮的梅小主一定喜歡。」
「你……」劉謙益彷彿火燎似地甩開手中的銀罐,拚命搖頭道:「我……我再也不造孽了,你、你別再打我的主意……」
黑衣人抓過銀罐,再一次按入他的手中,含笑的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凜冽:「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你莫非忘了,那個將梅小主推入深井的王孝福是誰的乾兒子?他又為什麼在咬出了容妃之後那麼快地就死了?」
「他……我……」劉謙益慘白的嘴唇抖個不停,「我還不是被你逼的……」
「哼哼,」黑衣人輕哼幾聲,目光如刀劍一般剜在劉謙益驚恐萬狀的臉上,「你不說我倒是還忘了,劉總管之所以願意為我所用,還多虧了五年前被我碰巧撞見的那樁奇案……那時的內庭總管姓什麼來著?哦,對了,季公公……唉,可憐那季公公一把年紀,竟然莫名其妙地從青凌閣上摔下來死了。人人都道他年邁昏花,失足墜閣,只有我……看到了在背後推他的那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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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月在此謝過。
況誰知我此時情(二)
劉謙益的身子猛地一顫,蒼白的面頰上頓時泛起潮紅。低下頭去,他附在枕上翻江倒海地又是一陣劇咳。再抬起臉來時,唇角已赫然掛著一絲血痕。他呆呆地望著黑衣人的臉,渾濁的眼眸中慢慢地泛起了淚影。
「唉……」他喘息著,顫巍巍地從床沿立起來,不住地搖頭,「我這一輩子造孽太多,是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當年害死季公公,是貪圖他的職位;如今害了梅小主和容妃,是放不下自己的這條性命……那一日梅小主落井痛失了龍裔,陛下抱著她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幾乎像瘋了一樣。老奴只遠遠地看了陛下一眼……就悔得恨不能去死。是我糊塗、是我該死,竟然為了保住自己那一點骯髒的秘密而聽了你的使喚,做出這般欺君罔上的惡事……我……我還留著這條命苟延殘喘做什麼!」
他說著,忽地撲上前去,一把抓住黑衣人的胳膊:「走,咱們一起去面見陛下,把你我之間那些見不得人的事統統稟奏聖上,要凌遲還是車裂,聽憑陛下聖裁……」
黑衣人望著他灼灼的雙眸和激憤的神情,不由愣怔住了:「你,你瘋了?」
劉謙益顫抖的五指深深地嵌入黑衣人的手背,臉上帶著幾近癡狂的笑:「呵呵,我沒瘋……我剛剛清醒,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黑衣人甩開他的手,目光由疑惑到驚訝,最後轉為冰冷的厭惡。
「死閹貨,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呼——」掌風驟起,劉謙益的左胸被重重地一擊,口中頓時「噗」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人也隨之被高高地向後拋起,伴著一聲悶響砸落在地,當場昏死了過去。
黑衣人冷笑著從懷中取出一把尖利的匕,一步步地走近他。從窗口透進來一縷淡淡的月光,正好落在那漆黑如夜的雙目裡,狠戾的眸光如冰似雪,蓋住了匕寒光……
「唰——」那匕劃過一道白線,刺向了劉謙益的胸膛。
「嗒——」擎著匕的手忽地一抖,再也拿捏不住,「噹啷」一聲,匕落在劉謙益的頭邊。
背後,驀地刮過一陣刺骨的冷風,風中伴著朗朗的長笑。
「哈哈,知情者如何殺得乾淨?」
御書房。
齊雲灝背著手立在鎦金纏龍御座之後,幽冷如寒星般的眸子望向窗外。此時,墨藍的天幕上,一輪明月皎皎,清泠的月華照徹了宮苑的各個角落,彷彿要將暗夜中隱藏的一切醜陋和陰霾盡數暴露在光明之下。
「沙沙」地,有風劃過窗前參天的大樹,不絕的樹濤彷彿他此刻無法平靜的心聲。他在等,等待在這月朗星稀的寒冬之夜,所有的秘密如石落水……
「陛下,」身後,傳來近身內侍壓低的聲音,「玄衣影衛鍾啟求見。」
齊雲灝驀地轉過身來,眉宇間滿是欣喜和期待。
「好,立即傳他進來。」
況誰知我此時情(三)
「叩見陛下。」
御案前,鍾啟高大的身軀尚未跪下,耳邊一陣靴聲囊囊,明黃色繡著五爪雲龍的袍角已風一般地旋到面前。
「子軒,怎麼樣?」齊雲灝急急地攙起鍾啟,目光落在他臂彎間雙目緊閉的黑衣人身上。
「是她嗎?」
「正是。」鍾啟眸光閃亮,微笑著點頭,「臣從掖庭獄一路跟蹤她到了劉總管住的永寧齋,碰巧聽到她與劉總管的一番談話。果然與陛下所料不差。」
齊雲灝輕輕地「哼」了一聲,瞇起的雙目間流過冷光一縷。
「那劉謙益……現在何處?」
「還在永寧齋,被這女人打得昏死了過去,不過幸好未及害命。」
齊雲灝不語,逕自蹲下身來,盯著黑衣人道:「把她臉上的黑紗掀開,讓朕瞧瞧她的真面目。」
「是。」鍾啟低應一聲,伸手扯去了黑衣人蒙面的紗巾。
御案上細紗宮燈中的燭火一顫,霎時照亮了紗巾下的面龐。容長臉,膚色灰黃,緊閉的眼角泛著細密的皺紋。堅硬的嘴角向下彎著,彷彿帶著無比的倔強與剛強。
「鄭嬤嬤…….」齊雲灝眸光幽暗,慢慢立起身來。
「把她弄醒,朕要親自審問。」
「遵旨!」鍾啟將鄭嬤嬤平放在地,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她肩側一點,片刻之後,只聽她的喉間一陣「咕咕」作響,淡褐色的睫毛開始微微顫動。
齊雲灝瞥了她一眼,偏過頭吩咐立在殿外的內侍道:「宣翊坤宮宜妃。」
一聲「宜妃」讓剛剛甦醒的」鄭嬤嬤如被雷擊,她呆了一下,猛地從地上坐起身來,眼睛頓時睜大了。
落入她視線中的,是年輕的君王大海般幽深的眼眸,無邊的狂濤在海中起伏翻湧,彷彿隨時會將她一舉吞沒。
「完了……」她低歎著閉上眼,悄然捏緊了身側的拳頭。
「子軒!」齊雲灝急呼一聲,鍾啟會意,「倏地」跨上前來,緊緊地捏住她的肩胛,只聽「嘎嘎」兩聲脆響,她的雙臂霎時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齊雲灝氣定神閒地回到鎦金纏龍御座上坐下,緊抿的唇角扯起譏嘲的弧度。
「你以為可以一死了之?哼哼,放心,朕不會讓你這麼輕易地去死。至少……在一切大白之前,你必須給朕好好地活著!」
鄭嬤嬤不語,臉色霎時變得灰白如紙。
「告訴朕,唆使青鳶在瑾美人酸湯元宵中下毒的,可是你?」
鄭嬤嬤垂下眼,疏淡的睫毛在面頰投下晦暗的影子:「老奴愚鈍,不懂陛下的意思。」
「不懂?」齊雲灝冷笑,「也許見過她,你就懂了。」
他抬起頭,對著殿外伸手一揮。片刻之後,低垂的湛藍繡金蜀錦簾外,隱隱傳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