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氣候和暖。
天啟王朝的京城翊寧沉浸在一片醉人的花香之中。
清晨時分,城南依山而建的皇宮大門次第打開。曉霧尚未從巍峨的金色琉璃頂上散盡,不時有早起的翠鳥拍打著翅膀,歡叫著掠過御花園平靜的湖面。
守門的侍衛們揉著惺忪的眼睛相互招呼著,整了整身上的鎧甲和手裡長矛上的紅纓。
「嗒嗒嗒嗒……。」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內宮深處一路往宮門口傳來。侍衛們略帶慵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是誰,跑得這麼急?聽來不像是御膳房的採辦,那些採辦乘坐的馬車才不會這般輕快…………
眾人一齊轉過頭,往馬蹄聲傳來的方向張望。
兩匹飛奔的駿馬漸漸地由遠至近,馬上的人也逐漸分明起來。前頭棗紅馬上的那位,看起來大約二十二三歲年紀,一襲白色的儒衫,衣袖被風帶著高高飄起。飛揚的長眉微挑,俊美的臉龐輝映著晨曦,帶著天神般的威儀和生與俱來的高貴。後頭白馬上的那位,年紀與他相仿,身著一領青衫,彷彿遠山的嵐氣一般縹緲蒼翠。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閃爍著和煦的光彩,連帶嘴角掛著的一彎笑也溫和如三月的春風。
「好出色的人物!」侍衛們心頭的喝彩尚未掠過,卻見那兩人兩騎已瞬間飛一般地弛到了眼前。
「站住!」一個侍衛下意識地用手裡的長矛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為的棗紅馬吃了一驚,高聲嘶叫著停下了腳步。其後的白馬也被主人的韁繩勒住了。
棗紅馬的主人皺著眉看了一眼攔路的侍衛,臉上帶著冷冷的矜貴和些許不耐。他身後那位騎白馬的青衣男子笑著搖了搖頭道:「好大的膽子,看清楚了嗎,你攔的是誰的馬?」
侍衛長聽到動靜匆匆趕來,抬頭只是一瞥,便嚇得「噗通」一聲跪下:「叩見皇上、叩見澄王爺。」
侍衛們聞言紛紛跪倒,那個攔馬的侍衛更是面色煞白,伏在地上瑟瑟抖。
棗紅馬的主人垂下眼簾,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侍衛們,臉上隱隱有了笑容:「起來吧,別再擋了朕和澄親王的路。」他的聲音清越平和,聽上去已經沒有了怒意。
侍衛們趕緊站起身來,退到了宮牆邊上。
棗紅馬的主人回過頭對青衣男子一笑道:「走吧,十八叔。」
那青衣男子一揮馬鞭,帶著滿臉勃的英姿,朗聲笑道:「好,臣與陛下一較馬力如何?」
「哈哈,比就比,赤龍,快跑!」棗紅馬的主人雙腿一夾馬腹,赤龍噴著響鼻,奮起四蹄,彷彿一抹赤煙掠過所有人的眼前。白馬緊隨其後,雪白的馬鬃飛揚,無比的俊逸與輕靈。
方纔那個嚇得體如篩糠的侍衛略略回過神來,咂舌道:「原來,這就是皇上和澄王爺啊。」
侍衛長伸手在他的額上狠敲了兩個爆栗:「蠢才,今後可得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你小子入宮才三天,膽子倒是不小,竟敢攔著皇上的御駕!你不要命,兄弟們可還要頭上的這顆腦袋!」
那侍衛疼得縮起了脖子,臉上卻兀自還帶著沉醉的憨笑:「總算見著皇上了,回頭趕緊托人寫信告訴我娘……」
離開宮門很遠了,齊雲灝輕勒住棗紅馬的韁繩,回頭向晨曦籠罩中的皇宮投去深深的一瞥。
「怎麼,還放不下朝中的政務?難得出去放鬆一天,陛下就把堆在案上的那些奏章暫時忘了吧。」騎在白馬上的齊天弛放慢馬,與他並肩緩行著。
齊雲灝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朕自登基至今三年來,還從未有躲懶的一天,今天可是頭一次啊。」
齊天弛點點頭:「臣也是看見皇上成天愁眉深鎖,才力邀您出城散心的。」
一抹苦笑浮上了齊雲灝的臉龐,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唉,朕憂愁的又豈止是政務?這朝野上下、宮牆內外,哪一件事不讓朕操心煩惱?」
齊天弛望著他深鎖的劍眉和眉下閃爍不停的眸子,不由又笑了:「自古能者服其勞。陛下天縱英才,治國不過如烹小鮮罷了。」
齊雲灝冷笑著橫他一眼道:「十八叔倒是會取笑朕。朕自覺無能,打小無論讀書、騎射朕都不及你,若是讓你坐了皇帝的位置,想必比朕要輕鬆多了吧。」
輕輕的一句話,卻嚇得齊天弛立即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趕緊翻身下馬跪倒在路邊,把頭深深地埋在手背中道:「微臣不敢,微臣罪該萬死!」
齊雲灝也下了馬,伸手扶起他笑道:「朕不過是做一個假設,十八叔不必惶恐。你我雖為叔侄,卻難得年紀相仿,自小相伴長大,比之其他兄弟還更親厚一些。朕雖登大寶,卻還珍惜打小的情分,今後十八叔也不要太拘著君臣之禮吧。」
「臣遵旨。」齊天弛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兩個人搭著肩相視而笑。
「駕—駕—駕」
兩個年輕人策馬揚鞭,任由吹面不寒的楊柳風歡快地拂過他們的面頰,鼓起他們的袍袖。馬蹄踏著落花飛掠過熱鬧的街衢、冷僻的小巷、蔥鬱的樹林和稻田,一路上引得不少行人駐足回眸、指點觀看——真是少年英武、意氣風,難得一見的俊逸人物!
前方就是萬花山了。萬花山上萬花開,特別是陽春天氣,遠遠望去,從山頂直至山腳,彷彿披了一層五色的彩錦,叢林盡染、絢爛無比。連帶空氣中都帶著甜甜的混合花香。
通往萬花山的山路上,行人漸漸熙攘起來。道路兩旁、花前樹下,到處可見結伴而來的紅男綠女,帶著滿臉沉醉的神色,貪婪地呼吸著春的氣息。
齊雲灝和齊天弛翻身從馬上下來,手持馬韁在人群中緩緩地走著。
「十八叔,這花朝會每年都在萬花山上舉辦嗎,怎麼我從未聽說過?」齊雲灝興奮地左右望著,口裡自然而然地把「朕」改成了「我」。
齊天弛伸手拂開了一枝怒放的杏花:「這是近兩年的事了。以前每年在萬花山花開最盛之時,翊寧百姓都前往踏青,久而久之就漸成集會。花山縣衙順水推舟,索性定於每歲三月初三舉辦花朝會,官民齊樂、盛況空前。這也是我朝昇平日久,百姓們安居樂業的寫照啊。」
齊雲灝的雙目放出光彩,嘴角掩飾不住地噙著笑意:「看來,終日鬱鬱的只有我一個人……」
齊天弛按住了他的手,輕聲道:「是啊,今日索性與您的子民同樂一番吧。聽說花朝會上,全城的仕女雲集,無論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還是裡弄阡陌的小門碧玉,今日都會蜂擁去花神廟燒香,祈求絕世容顏……」他說著,朝齊雲灝擠了擠眼睛:「皇上不妨去比較一下,是宮裡的女人美還是宮外的春色艷?」
齊雲灝閃亮的眸子頓時有些黯淡下來,他蹙起眉頭,自我解嘲地搖了搖頭道:「佔盡春色又如何?滿目繁花只會亂人神思。我的女人已經夠多了,倒是你,年紀還大我一歲,為何至今未娶?」
齊天弛的臉上撫過一抹微笑,他並未接過話題,只是淡淡地朝前方望了一眼道:「咱們把馬拴在路旁吧,那邊一片櫻花開得正好,不如咱們一起去看看。」
櫻花是春日裡最嬌柔的花,艷麗繁華往往只有一瞬,但是,也正因著這短暫的美,更加博人憐惜;櫻花也是春日裡最爛漫的花,花開成片,如香雲薄霧,在陽光下盡情散放著美麗。
櫻花的美,如詩如夢……。
兩位俊逸而沉默的青年在櫻花林間漫步走著,聽憑枝上的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在眼前。
「侍琴,你還是下來吧,萬一摔下來可就糟了。」有動聽的女音傳來,溫柔如水,清澈如泉。彷彿一隻靈逸的指,撥動了兩人的心弦。
透過繽紛的花雨,他們看見了一個輕盈曼妙的身影,粉衫素裙,青絲如瀉,俏立在一樹繁盛的金絲垂櫻樹下。一瓣瓣粉色的落花悄悄從枝頭飄落,緩緩地、輕柔地落在她的身上、上,她彷彿就是從櫻花叢中走來的仙子,優雅而飄逸。
賞花的人兒停住腳步,一齊定定地望著那個花樹下的精靈,呼吸也頓時放柔了,彷彿一不小心她就會隨著落英飄散一般。
那粉衣的少女沒有回頭,並不知道身後有兩雙傾慕的眼睛停駐在她的身上。此刻,她正著急地招手呼喚伏在樹上的侍女下來。而她的侍女侍琴卻正努力地伸手去夠掛在前方樹梢上的一個桃花紙風箏。纖細的櫻花樹枝看來承受不了她的重量,在那裡微微振顫著,引得更多的花瓣繽紛而下。
「風箏我不要了,你快下來吧,別傷著花兒。」粉衣少女的聲音中帶著三分的焦急,她一邊揮手,一邊向後退著,一步、兩步、三步……不偏不倚,正好踩中呆立在身後的齊雲灝的足尖。
「啊……。」三個人同時出了輕呼。
粉衣少女回過頭,現身後兩張陌生的面孔竟然距離自己如此之近,不禁大驚失色,惶恐之下頓時立身不穩,眼看就要向一邊倒去。齊雲灝眼明手快,趕緊伸出臂膀把她輕輕摟在懷裡。驚魂未定的少女在他懷中略略喘了口氣,抬頭正好遇著他閃亮的眸子,清麗絕倫的臉上霎時佈滿紅霞,伸手猛地推開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得罪。」齊雲灝喃喃地說了一句,目光依舊不捨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齊天弛微微咳嗽了一聲,幾步走到金絲垂櫻樹下,把手伸給了樹上的侍琴道:「扶著我的手下來吧,風箏我替你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