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瀟和李劍利兩輛摩托車一前一後在路上行駛,游少菁坐在莫瀟的車後座上,忽然開口說:「停一下車。」莫瀟連忙把車停在路邊,李劍利超過他們之後,也急忙剎車,然後回頭問:「怎麼了?」
游少菁看著眼前這條斜巷,沉默片刻後說:「憐憐就是在這裡被襲擊的……」說著跳下車,向巷子中走去。
據肖憐憐回憶說,她走在路上時,明明前後都有行人的,所以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會被襲擊,沒想到走到一根燈泡壞了的路燈柱下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背後用衣服之類的東西蒙住了她的頭,然後就用重物向她的頭上狠狠地砸下來。混亂之中她已經記不清楚事情詳細的經過了,只記得她自己在慌亂中拚命地掙扎,可是當第二下敲擊打在她的頭上時,劇烈的疼痛便撕裂了她的意志,但是在昏過去之前,她隱約聽見了人聲犬吠,所以心中倒是還抱著或許有人來救我了的希冀。
游少菁看著眼前這條巷子,現在已經是午夜時分,這裡當然是寂靜無人,可是經常來肖憐憐家玩耍的游少菁知道,日常這條斜巷一直到晚上八九點鐘,都是人來人往的,而那個喪心病狂的兇手,竟然敢在這裡襲擊肖憐憐。
那個兇手已經瘋了,游少菁在心裡低低地自語著。
她知道,被惡鬼附身的人的理智會被惡鬼的力量漸漸吞噬,他們的行為會越來越不可理喻,直到走上瘋狂而死的那一步,游少菁就曾經親眼看見過許申最後的瘋狂可怖的模樣。當被附身的人已經完全被惡鬼控制之後,並不會在乎是不是在人前行兇,因為對於惡鬼而言,被附身的人只不過是一件隨時可以脫換的「外套」,惡鬼的目的本來就是要引導著他們走向死亡,好把他們靈魂中的瘋狂和邪惡當作美餐使用,以壯大自己。
游少菁知道,一個被惡鬼附身的人開始變得瘋狂知道死亡的時候,就是最可怕的階段,因為這個階段的「人」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最後理性,只想著怎麼所做惡事了。
難道事情已經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我真的錯了嗎?
游少菁站在巷口看著曲曲折折的小巷,心中亂騰騰的。
她真的不想再接觸這些鬼神之類的事務,可是只要自己不想就行嗎?對方的手都已經伸到自己的朋友身上了。
要不是這裡行人較多,今天和陳天的屍體一起推到停屍房的就……
游少菁被自己的想像下的打了個冷戰,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小菁,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回家吧,你明天還要上課呢。」莫瀟知道游少菁現在心情很不好,可是也不能由著她這樣鬧下去。跑到她朋友受傷的現場幹什麼?難道她又想扮演偵探,來尋找蛛絲馬跡?莫瀟真怕游少菁會生出那樣的念頭來。
李劍利在旁邊倒是躍躍欲試:「咱們進去看看吧,不知道現場……」莫瀟狠狠地踩了他一腳,制止了他的建議。
「咱們走吧。」游少菁歎了口氣。這一次她不想再連累莫瀟和李劍利了——上一次的事件中,他們差點就因為游少菁的莽撞送命。
就在游少菁轉身準備走的時候,一陣低低的哀怨的拖地長長的聲音從她身邊響起,在這樣寂靜的小巷子裡,這個聲音就像是從地低下發出來的一般,嚇得游少菁怪叫一聲,一頭撲進了莫瀟的懷裡。
莫瀟和李劍利一起笑了起來:「看你一副大膽的樣子,到了關鍵時刻怎麼這麼膽小了?」
李劍利向黑暗中仔細看看說:「好像是條野狗,這也能嚇倒你。」
游少菁嘟起嘴,嚇倒她的不僅僅那突然的聲音,而是她心裡正在想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管是誰正在想著惡鬼啊、死亡啊這一類的事情的時候,都會被那種突然在身邊響起的聲音嚇到的。
又是一聲那種近乎呻吟的鳴叫,游少菁受到驚嚇似的後跳了一步,不過這一次她倒是分辨出那確實是什麼動物發出的了。帶著一股不服氣,游少菁向前走了幾步,結果發現黑暗中的一團東西正在蠕動,正是它在低低地叫著,並且弄得周圍的垃圾袋發出了嗦嗦的聲音。
游少菁拍拍胸口:「原來真是隻狗,嚇了一我跳。」
不過看起來它似乎受了傷或者生了病,正在地上掙扎著,可別狂性大發咬人一口。游少菁沒有同情心地這麼想著,她本來就不是個多有同情心,多喜歡小動物的人,現在又天天被家裡的那個「小豬」折騰,僅有一絲「善良」也被消磨殆盡了。於是游少菁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盡量地不想引起那條正在蠕動的小狗的注意,向著身後的兩個青年退去。可是事與願違,她剛走出了沒幾步,那條渾身是血的狗便向她抬起了頭,發出了一邊串「嗚嗚」地哀求聲,一雙眼睛盯著她,儘是乞憐之意。
游少菁站住腳指著它說:「我告訴你,我這個人向來是鐵石心腸的,你快去找愛狗人士求救罷,省得在我這裡浪費時間。」那條狗也不知道聽不聽地懂她的話,依舊向她邊嗚叫邊爬了過來,眼中有淚珠打著轉,一眨不眨地看著游少菁。
「反正我不會救你的。」游少菁硬起心腸一甩頭,快走幾步走向了街口,她看看兩個忍著笑模樣的青年大聲說,「走吧!」當先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向了摩托車。
等真正開了車,過了街口,走到了十字路的另一邊,游少菁卻越來越緊的抓著莫瀟的衣服,咬著嘴唇想了想,又回頭看去。憋了好半天支支吾吾地說:「莫瀟,咱們再回去看看吧……」
莫瀟和李劍利一起放聲大笑了起來……
※※※
眼看時間過去,窗口透入的陽光從有到無,漸漸淹沒,然後月光又透到了牆壁上,並且一點點移動著。
鍾學馗看著月亮的光從自己臉上移到了地上,心中越來越焦急,游少菁下午四、五點中放學,就算歸途去了超市購物,路上走的慢一點,自行車被人偷了……再怎麼耽誤了時間,這個時候也該到家了,雖然游少菁一直沒有說實話,可是鍾學馗心裡很清楚,她的身邊周圍最近一定出了事情。該不會……鍾學馗搖搖頭,應該不至於吧,自己在她身上放了護身咒,即使為她擋不了傷害,鍾學馗也應該馬上知道才對,那她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波波已經餓壞了,自己到廚房中翻天覆地地大找,把一切能吃的東西都弄出來啃啃咬咬,卻終於沒有找到可口的東西。畢竟幾個月下來游少菁已經有了經驗,白天放這隻小豬自己在家裡,她向來是把臥室門緊鎖,廚房中一應的食物全放進冰箱,只剩下些雜米油鹽由它去咬,於是這個小東西隨著肚子的飢餓感越來越強烈,對於游少菁的好處也有了越來越多的體會,無精打彩地趴在沙發上,呆呆地盯著門口不肯眨眼。
鍾學馗心裡不知道已經急成了什麼,好幾次想要出竅去尋找她,又擔心自己走了她萬一遇到什麼事,趕不及去幫忙。就在這種焦躁不安中,時間大約已過了午夜十二點,這時門外才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
游少菁手中抱著一團衣服和她的書包,拖著步子進來,無力地向沙發上一坐。
波波立刻跳到她面前的茶几上,用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她,想先用「軟磨」來逼她去做飯,可是當游少菁把手中抱的衣服向茶几上一放,打開來露出裡面的東西之後,波波立刻便從茶几上連滾帶爬地逃到了地上,並且以沙發腿為掩護,則著小脖子,向桌上的東西噗噗地大叫。
被游少菁用自己的外衣包住的,是一隻全身纏上了沙布繃帶的類似狗的生物(因為包得像木乃伊一樣,實在不太容易分辨它是什麼生物了)。它一動不動地趴著,只有隨呼吸微微起伏的身體說明它還是活著的。
「原來是它的,但……」被游少菁進門時的表情和血跡嚇到的鍾學馗到這時才鬆了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被人打了,你從哪兒弄了條狗回來?怎麼傷成了這樣?」
游少菁歎口氣:「從街上撿的,也不知道誰那麼缺德,把一條狗弄成這樣,獸醫說它被鈍物狠打了十幾下,只差一點小命就玩完了。」她本來是不想管這隻狗的,可是上了車之後越想越覺得它可憐,而且想到肖憐憐說過,她受襲擊的時候,最後是一陣人聲犬吠救了她,也許當時叫的就是這隻小狗呢。
最後這個念頭給了她自己充分的理由,於是游少菁開口要求莫瀟停車回去,結果引來了莫瀟和李劍利的一陣大笑。
李劍利打開他手中的衣服,裡面包的正是那隻小狗。
莫瀟太瞭解游少菁了,就知道她絕對狠不下心來不管這只可憐的小動物,所以早就跟李劍利把小狗用衣服抱好帶了出來。
游少菁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還是很高興的接過了這個小東西。
「……時間太晚了,我們抱著它找了大好久都沒找到一家開門的動物醫院,最好只好去了大醫院,還是李劍利拿他的警察身份,才逼著那個一口說不出三個『我不是獸醫』的醫生給它包紮……不過這個小東西的生命力真是頑強,頭上的傷口都看得見骨頭了,居然活了下來。醫生說它應該能救活,可是我又不能把它丟在醫院,只好帶回來了。」
游少菁一邊解釋自己晚歸的原因,一邊把順路買回來的現成食物分排給鍾學馗與波波。
「雖然很麻煩,可是要扔掉也得等它好了之後。」她悻悻地宣佈自己的打算。
手中的密密麻麻地記載了醫生給的醫囑,什麼時候換藥了,什麼時候回醫院打針複診了,在傷勢未好之前應該給它吃什麼不吃什麼了,萬一有什麼症狀發生,應該採取什麼樣的處理方法了,記得她頭疼。雖然醫生是按照給人類的治療方式下的醫囑,可是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個醫生,總比什麼都不懂得普通人強。
「游丫頭,你也吃飯了吧?」鍾學馗一邊吃自己的那份,一邊大聲喊叫著在波波的口中把最後一塊豆腐保護下來,向游少菁吆喝。幾個月相處下來,他發現了游少菁的一個壞毛病,如果她心情不好或者十分勞累的時候,就不肯吃東西,也不肯好好休息,反而會不停地去找一些可干可不幹的瑣事去忙碌,給她自己的心靈和體力上增加不必要的負擔。
「你救了一條生靈,是一件好的不得了的事情,怎麼還是一副人家欠了你錢的樣子。」鍾學馗又要開始搬出他那一套鍾氏理論來對游少菁進行教育。
「我為它花了三百多塊錢醫藥費,你來為我支付嗎?」游少菁沒好氣地打斷他。
她現在是個學生,除了租房子的一個月幾百元沒有什麼其他收入。父親坐牢中,為她留下了一筆不多不少的存款,倒是可以富裕地供她上完高中,如果節省一點,大學的前一兩年似乎也可以湊合,可是以後就得靠她自己當家教之類的賺取了。為了救一條野狗花費三、四百元,怎麼想也不合算。
「還要養活一個什麼也不幹的男人和一頭吃得比我還多的小豬。」游少菁看著在毫不客氣地吃她那一份晚餐的波波加上這麼一句。
鍾學馗訕訕說:「我,我不吃東西其實也餓不死……不過,波波還小,你不能餓著它呀。」
「我餓著你們過嗎!」游少菁心情不好的時候,鍾學馗不論說什麼在她耳朵中都是錯的——這一點鐘學馗已經有了深刻的體會。
游少菁又把那一份晚餐分開,分給鍾學馗和波波,然後把已經有醒來跡象的小狗放在找出來的紙箱中:「為什麼你會被傷成那樣?難道是因為太醜的緣故?還是真的是你救了憐憐?」游少菁對著小東西自言自話,而小狗正在這時候睜開了眼睛,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自己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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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實一條很醜的小狗。
黑、黃、褐三色相雜的毛色分配的混亂而不美觀,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受傷的原因,身上還有大塊大塊脫毛的現象,露出下面粉紅色帶著黑斑並且起皺的皮膚,兩隻耳朵耷拉著,一隻黑色一隻黃色的眼睛倒是很有神。品種應該是屬於雜種的土狗,如果它有一個較好的血統的話,也許在某些重視品種的人眼中會變得漂亮一些,可是它現在的外表只會令人覺得不可愛,不討人喜歡之類。
但是這倒是只很懂事的狗,它剛剛醒來,就拖著傷腿開始勉強的行動,游少菁最後才明白,他原來是想到外面排泄。把它抱回來之後,它就躺在角落中不動,游少菁給它把食物送到嘴邊,它才斯文的吃幾口,給它吃看起來就很苦的藥,它也是一口吞下,毫不反抗。
「真是個聽話的孩子……乖,好好的養傷,不要亂動喔……」游少菁撫摸著小狗的頭說,「你是好孩子,跟某只一點也不一樣……」同時別有用心地瞥了正在胡鬧的波波一眼。
那隻小狗的目光也跟著她移動到波波身上,凝視了良久,然後轉向了牆壁上的鍾學馗,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原來動物可以看見鬼的傳說是真的……游少菁自言自語,很明顯的,這隻小狗是看見鍾學馗了,並且對這張臉出現在這裡很是驚奇。「你不用理他,明白嗎?當他是裝飾品就行了。」游少菁摸著小狗的頭叮囑。她倒是有點害怕小狗能動了之後,會拿怪異的鍾學馗練習撲咬之類的。
※※※
「我有事跟你商量。」游少菁忙活了一通之後,並沒有因為太晚了就去休息,反而拿個墊子坐在鍾學馗的對面說。
鍾學馗眨眨眼(因為不能點頭表示同意)。
「我的朋友受到了襲擊……其實不是第一樁襲擊事件,我們學校中的學生已經有五、六個人受到了莫名其妙的襲擊,死了兩個,我的朋友運氣好,當時正好有人從附近經過,所以才沒有大礙。」她把這段時間來發生的事情盡量詳細地向鍾學馗敘述了一遍,然後看著鍾學馗的臉問:「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人所為,還是惡鬼?」
鍾學馗沉默一下說:「我不知道……你知道,大多數惡鬼只有附在人身上才可以傷人,所以我沒有辦法憑空判斷。」
「那要怎麼判斷?」
「帶你受到襲擊的朋友來這裡,或者帶波波去現場。」
兩個條件游少菁都不太想選擇。她不想帶朋友來這裡,讓他們看到她現在的生活狀況。不管怎麼說父母(繼母)雙雙坐牢,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獨自生活,都是件有點奇怪,而且容易引來同情的事情,同情和可憐這兩種東西可是游少菁現在最怕看見的。
要是帶波波出去,這種念頭想想都會覺得可怕,把那個小壞蛋帶出去,天知道它會幹出什麼事來,指望它幫忙是一點也不實際的,為它收拾殘局的打算倒是要早早作好。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比如你再出去看看?」她向鍾學馗提這個建議的時候有些心虛,把目光從對方臉上挪開去。
鍾學馗是個審美觀嚴重扭曲的「鬼」,他對於美醜的定義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自己本身是個美男子,即使在當今各種媒體上充斥著酷哥美男子的情況下,游少菁還是無法說出那些能夠引起萬眾矚目的明星有誰比這個鬼差的本來面目更俊美(注意,只是在美麗方面)。但是審美觀扭曲的鍾學馗自己對自己的長相十分不滿,認為自己的相貌「難看」和「沒有男子漢」氣概,他心目中的最英俊的男人的長相,就是他現在模仿的對象——鍾馗的相貌。這個狂熱的鍾馗粉絲不僅僅把花了幾百年時間把樣子向鍾馗靠攏,而且連名字也改成了鍾學馗。
如果有人被這個傢伙稱讚「漂亮」的話,一定是十分可悲的事——這是游少菁看到鍾學馗的真面目之後第一個想法。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那副真實的樣子還是很好看的,天天看著這張鬼臉,自己想要看一下美男子改變心情,其實不過份吧?游少菁在心裡這麼想,更認真地勸說鍾學馗:「你不是口口聲聲以捉鬼為己任嗎?怎麼到了有事情發生都不去確認一下。」
「那也行,不過我沒法掌握方向,最好是你先過去,然後我沿著你身上的符咒過去看看。」鍾學馗當然不知道游少菁心中的想法,難得游少菁主動地提到了捉鬼的問題,他當然是十二萬分的,倒生怕她一個不滿意打了退堂鼓。
「那就這麼說定了,反正明天我一早就到學校去,受到襲擊的陳老師和凌晶都已經回來上課了,隨便找一個給你看。我叫你你就跟著來——白天不要緊嗎?」
「不要緊。」鍾學馗回答地十分痛快,「就算真的有惡鬼他也不願一直呆在原地的,我只是過去看看,如果真的是惡鬼所為,我們再回來商量對策。」加重語氣說了個「我們」,見游少菁沒有反對,不由偷偷一笑:「成了,把她拉下水了!」
他們兩個正在商量細節,誰都沒有注意到那隻小狗突然掙扎著動了起來。
他花了好大力氣才從那個紙箱中翻出來,然後奮力地向前爬行著,目標是屋子中間的茶几。正在茶几上偷吃東西的波波看到它向著這邊艱難的蠕動而來,以為它是來跟自己搶吃的東西,一躍而下,擋在小狗的面前,發出威脅的叫聲。
作為地府飼養的靈獸,波兒象本來應該是一種多麼有震懾力的生物形態啊,可是由這個小豬展現出來的,純粹是一種欺軟怕硬的神氣,對著小狗又是揮蹄子又是撲鼻子的,表現著「我可是很厲害!」這樣一個訊息給這只受了傷的小狗看。
小狗靜靜的看著它的表演,忽然毛髮倒立,呲牙最哦出一個兇惡的架勢,「勇敢」的小豬連衝上去跟他打得勇氣都沒有,很乾脆的一頭鑽進了沙發低下。
小狗看著它為了把肥胖的小屁股塞進沙發底而奮力扭動身體的樣子,露出一個很無奈的神情搖搖頭,然後又開始繼續它艱難的行程。
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小狗終於爬到了茶几下面,趴在那裡緩口氣,然後嘗試著向茶几上跳躍。只是它的傷勢實在不輕,不管怎麼努力也沒有辦法用那條傷腿帶動身子跳起來。休息了一會,小狗改變了策略,它牙爪並用,攀上了沙發,然後從沙發上向茶几蹦去。不過這一次努力的後果是它一個跟頭跌下沙發,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
攀上沙發,縱身一躍,跌落在地上……
攀上沙發,縱身一躍,重重跌落在地上……
攀上沙發,縱身一躍,撞在了茶几腿上……
攀上沙發,縱身……
不知道努力了幾次,終於有一次接著沙發的彈性,它跳到了茶几上面,一頭撞上那些食品袋、水杯,滑到了茶几邊緣才停下來。
小狗耷拉著舌頭喘著粗氣,對於眼前的諸多點心視而不見,反而向著游少菁的書包爬去。它從游少菁的書包中拖來了筆記本和筆,然後來到茶几邊緣,向下看看,咬咬牙一頭滾了下去。
游少菁聽到動靜一回頭,正好看見了這一幕,不由驚叫一聲撲過來:「小東西你沒事吧?跌著了嗎?要不要緊?」她把小狗從地上拿起來,才看見自己那被狗弄得滿是口水本子和筆。「你是不是想吃東西啊?這些可是不能吃的。」說著把本子從狗嘴中奪走。
可是小狗連聲地叫喚著撲向她的,咬住本子的一角想奪回去。
「連你也跟波波學壞了!」游少菁看著佈滿了狗的口水和牙印的本子大怒。
「嗚嗚……嗚嗚……」小狗因為緊緊咬著本子發不出聲音,只好在喉嚨中呼呼地叫著。
「小壞蛋,放開!」作業本弄成這樣,明天怎麼交上去?游少菁倒是忘記了自己今天根本沒有寫作業,明天本來就交不上去了。小狗和她拔河一樣的拉扯著,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就是不肯鬆口。游少菁生氣了,舉手作勢欲打。
鍾學馗連忙勸她:「游丫頭,它傷還沒好呢,別打它……你就把本子給它吧,我怎麼覺得它是想寫字。」他這個人最見不得可憐可愛的小東西露出那種神情,就連波波那種被這裡踢到那裡無人肯要的小調皮蛋他都可以撿回來養,更何況這個身負重傷的小傢伙。
「你給我閉嘴,波波就是你給慣壞的!狗會寫字豬都會上樹了!」游少菁話沒說完,就看見正順著窗簾爬上了窗戶頂的波波,馬上改口,「反正狗是不會寫字的!小東西,你是不是想啃東西玩,你鬆開嘴,明天我給你買了一個塑料骨頭,專門咬著玩的。」想到小狗的傷勢和看到它的神情,游少菁的心也軟了,柔聲跟它說。
她對這條狗這麼溫柔,對波波卻那麼凶!鍾學馗不滿地低低哼了一聲。
小狗還是把本子從游少菁手中奪了去,它先是試著用爪子抓筆,失敗之後用加上嘴咬,好不容易筆記本上劃出了幾道歪歪斜斜的字劃。
「它真的是想寫字。」鍾學馗為這個重大發現叫了起來。
游少菁皺著眉頭看著本子上七扭八歪的筆畫:「那你說它在寫什麼?一隻狗會寫字,不成了妖怪了?我家裡養了你和那隻豬還不夠,再來個妖怪?」
鍾學馗聽出她的口氣不善,嚇得沒有敢再堅持聲稱那隻狗是在寫字,可是那個小狗奮力與紙筆「搏鬥」的模樣,它實在想不出別的答案。
因為筆桿相對小狗來說長了點,它怎麼都無法把其叼在嘴裡寫出字來,急得嗚嗚直叫。鍾學馗也在為它著急,不時地「你這樣叼著試試」「你那樣咬著試試」的出主意,一抬眼卻發現有少菁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不一會見她從廚房中出來,手中持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游少菁手持菜刀走到小狗的面前,一把奪走了它嘴裡的筆。鍾學馗見她的臉色冷若冰霜,嚇得叫了起來:「游丫頭,別,別……你不能這麼殘忍啊……」
游少菁狠狠地白他一眼,舉起菜刀手起刀落。
「卡嚓」一聲,那支圓珠筆被劈作了兩段。
游少菁把那根縮短了許多的圓珠筆遞在小狗嘴裡:「這樣應該容易用了,你寫吧。」
小狗感激地向她點點頭,又開始在紙上奮力地寫劃起來。
游少菁和鍾學馗他們兩個都已經發現這條狗有點與眾不同,所以靜靜地等待著,誰也沒有去打斷它。與那支筆奮鬥了良久,小狗終於七歪八斜地寫出了兩個可以辨認的字,它看看游少菁,卻把字拖到了牆邊,向著鍾學馗的方向擺好,然後坐在一邊等著他的反應。
「你是要給我看?」鍾學馗有點詫異,本來以為它是想與游少菁溝通呢。他仔細辨認,遲疑地念:「劉……江……不對,是劉……劉漢……」
「流汗?什麼意思啊?」游少菁不解。
「劉漢?劉漢……你,你是說那個『劉漢』嗎?!」鍾學馗忽然大聲叫了起來。
小狗坐端正身體,對鍾學馗鄭重地點了點頭。
「劉漢,劉漢……」鍾學馗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字陷入了失神狀態。
「流汗怎麼了?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迷?」游少菁說著,鍾學馗與小狗每人頭上重重挨了一下。
「劉漢是個鬼差,」鍾學馗向她解釋說,「而且還是個非常了不起的鬼差。他活著的時候曾經是一個大名鼎鼎的漢室將軍,因為捲入謀反事件含冤而死,死後做了鬼差還對此事耿耿於懷,所以自己取名為劉漢。他在陰曹可是很厲害的鬼差,一直做到了地府的威武將軍之職,敗在他手中的知名惡鬼、厲鬼不計其數。他可也是我的偶像之一,是除了鍾馗大人之外,我最崇敬的人之一。」
「這麼了不起的鬼差與這個小東西有什麼關係?難道他跟傳說中的二郎神一樣養了狗做幫手,現在派狗來抓你這個私入陽間的鬼差了?不知道你被抓回去,會被判什麼罪名?」游少菁摸著小狗的頭,口吻中儘是幸災樂禍。
「他又不是我的上司,就是要捉我回去也不用他出馬啊。他早就不在陰間了!」鍾學馗對於游少菁的「險惡」用心十分不滿。
游少菁好奇地問:「他成仙了?投胎了?」那麼了不起的人物,應該不外乎這兩個選擇吧?
「投胎是投胎了,不過……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好……」鍾學馗歎了口氣,「他被貶入輪迴,而且被罰要投胎作九十九世的畜牲。」
「什麼!」游少菁大驚,那麼厲害的人物,又是鍾學馗的偶像,應該不是惡人,怎麼會受到這麼嚴厲的處罰。
「九百惡鬼……那逃入人間的九百惡鬼,是在他負責看守的地方逃走的。而且他在明知道惡鬼出逃的情況下,不趁著惡鬼還沒有進入人間通知各界加以攔截,反而故意隱瞞不報,直到造成了惡鬼進入陽間的難以收拾的後果。所以他才會被從重處罰,打入了畜牲道。」鍾學馗看著眼前的狗……這也是畜牲啊,難道……
小狗又寫了一個字,就在在「劉漢」兩字下面——我。
「你就是劉漢?」游少菁遲疑著問。
小狗用力點點頭。
「天……我寧願撿了個妖怪回來……」游少菁用手按住太陽穴使勁的揉。
自己難道有「鬼緣」不成?鍾學馗和波波也就算是他們自己找上門來的,可是難道一時善心從街上撿條狗,結果都是撿了個轉世的鬼差來?難道自己真的這輩子要一直和這些鬼差惡鬼打交道。想想自己一個青春少女的大好青春卻要與這些東西扯上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她就感到前途一片漆黑。
「劉將軍,劉前輩,我是鍾學馗,我是……」鍾學馗可沒有游少菁那種沮喪的心情,他十分興奮地叫起來,口不擇言地向著心中的偶像作自我介紹,喋喋不休地恨不得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跟這條狗說一遍,直到游少菁把一個坐墊堵在他的臉上,才制止住了他的發言。
游少菁歎了口氣向小狗(或者應該叫劉漢)問:「你真的是個鬼差?你為什麼來我家?有什麼企圖?你到底跟惡鬼是不是一夥的?」她對於劉漢看守的惡鬼逃走是不是他有意放縱很有疑問,所以才會這樣問它。
小狗看著她,目光中流露出不屬於動物的神情,張張嘴,卻只發出了一聲狗類嗚咽的,於是又低頭銜起了筆。
與小狗的交流是一件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的事情,它寫的字眼鬼畫符差不多,還全是繁體字,讓游少菁這個自幼學習和使用簡體字的少女十分頭疼,幾乎是半看半猜半推理的,游少菁與鍾學馗大體地拼湊出了小狗(劉漢)的故事。
劉漢被罰入畜牲道之後,並沒有因此減輕他自己內心深處對於失職的負罪感與愧疚,所以在投入輪迴之前,他乞求行刑的鬼差為他開了一道「後門」——他雖然受到了處罰,可是畢竟當了幾千年的鬼差,在地府的朋友還是很多的——在朋友的幫助下,他沒有喝下會讓他遺忘前生的孟婆湯,所以當他投胎作了家畜之後,還依舊牢牢記得以前的事。
在游少菁看來,他這麼作無疑會使他自己受到的逞罰加倍——一個地府的大將帶著清晰的意識,用一隻動物的身份生活,是一件多麼可悲的事情。
劉漢卻還是這麼做了,並且一世一世的堅持著。他之所以堅持如此,為的就是親自去尋找那些惡鬼,將它們重新送回地獄,以減輕自己心中的愧疚。
只是他雖然懷著這樣美好的願望,但是事實卻令他沮喪,在這幾十年中,他作過牛、兔子、雞、貓、驢……等等等等,期間也遇見過附身在人身上作惡的惡鬼,可是他卻對其無能為力,試想一個惡鬼,怎麼會害怕一隻家畜?他的畜牲生涯,倒有好幾世是死在惡鬼的手中,但是被他抓住歸案的惡鬼,至今為止一個都沒有。
今生他投入了狗胎,生為野狗,他本來還覺得挺幸運,做家畜的話大多數時間生活都很辛苦,就算是生為家貓那種比較受寵的寵物,也會很不自由,生在不理想的環境也不能自殺,因為家畜是人類的財產,用自殺的方法逃脫一世的生活,會令人類的財產受損,也會被視為消極抵抗逞罰,反而會加重罪名。而生為野狗這些限制自然就都沒有了,劉漢對於野狗的戰鬥力也充滿了期待,希望今生不要再虛度,至少能找到一個惡鬼,哪怕與同歸於盡也好。
出生後的野狗劉漢剛剛可以自立就離開了生它的母狗,和許許多多野狗一樣,開始了在這個大都會中的流浪求生,不同的是它有著更加明確的目的,活下去,並且尋找附身在人類身上,隱藏於人群之中的惡鬼,將之送回地獄。
蒼天不負有心「狗」,在劉漢狗不到一個月的野狗生涯中,真的讓他發現了一個惡鬼。可是太早了,劉漢期待的野狗的身軀和力量還沒有長成,現在的他依舊是一條小狗。即使明知道自己不是對手,當它看見那個惡鬼附在身上的人類身上,開始襲擊一個少女時,它還是奮勇地撲了上去與之搏鬥,理所當然的,那個被惡鬼附身的人類幾下就把這只未成年的小狗打成了重傷,要不是正好有人走來,劉漢就要面對下一次的輪迴了。
游少菁好心的救了它,劉漢在慶幸自己得救的同時,也在擔心,有了人類收養,以後自己就不能自由自在地穿梭於大街小巷尋找惡鬼的蹤跡了。沒想到游少菁帶它回到家中之後,它一眼就看見了一隻波兒像在屋子裡跑來跑去,而後是鍾馗大人的臉出現在牆壁上……不,不是鍾馗大人,而是那個在地獄赫赫有名的、鍾馗大人看見他就想逃走的、把自己變成了鍾馗大人的模樣的鬼差……他叫什麼名字來著……鬼差和波兒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難道說這裡的主人,自己的新收養人,她是……
接著聽到了游少菁和鍾學馗的對話,它都快興奮的發瘋了,連忙表明自己的身份,向他們尋求同盟的可能性。
「原來真的與惡鬼有關……謝謝你小傢伙,是你救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真是很感激你!」游少菁聽說是它救了自己的朋友,讚揚地摸摸它的頭。在她眼中這就是一隻狗,與什麼地府大將一點也扯不上關係,所以當鍾學馗大聲抗議她對大將軍的不敬行為的時候,換來的是她的一個白眼。
「那麼那個惡鬼倒底附在誰身上?」
游少菁向著小狗,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