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的進程說不上順利,董雙蔻還沒真個出手,已然叫九處的五百四十名精英縛手縛腳,大感吃力。
不過,自古以來每到危局往往便會有人蹦出來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九處裡也著實窩著這麼幾位奇才,固然本身能為無法與董雙蔻相提並論,卻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兒。
比如一個叫管平潮的,年過花甲,修為本不甚高,只半生精研符,精通《太平經》覆文、《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雲篆,還有《道法會元》裡的「天書雷篆」,便是九處的一寶,剛才漫天的各色符倒有一半以上是出自他手。
此外,管平潮更能推陳出新,竟硬生生地讓符之學通到了房中術上,獨創了所謂「合歡符」、「強陽符」、「聚陰符」、「野媚符」等等,引為平生得意之作——只是關乎面子、名聲,更有礙法理人情,倒從來沒人知道。
眼見這一場大戰伊始,上來就白死了二百兄弟,饒是他早就存下死志也紅了眼,一番含恨出手,卻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在死前讓自己的得意作品見一回天光。
「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
「顛倒乾坤黃帝素女肉蒲團!」
管平潮這兩嗓子吼出來,硬是讓圈內本著臉的董雙蔻打了個趔趄——四周憋足了勁頭扔符祭寶的眾人動作也都一頓,有定力稍差的幾個乾脆摔了個觔斗——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老管他……看上這小子了?六十多了玩BL,挺先進的啊……
跟著這兩嗓子,管平潮一抖手,袖管裡射出百多道竹符,前二十四,後八十一,上下包抄,將董雙蔻圈住了。
管平潮年輕時不信道門寥落,曾化名張醒言造訪羅浮山上清宮求仙。結果遍尋無獲,黯然而還。回來路上,他無意間找見一棵千年老竹,連根掘了抗下山,花十年心思制了這麼兩套符,也算是為年少輕狂留下的紀念。
竹符出手,慘厲的決戰現場登時籠上了一層玫瑰紅。
當先二十四道竹符是為「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一旦圍住董雙蔻。立刻化成了二十四個絕色的美女,身著輕紗翩翩起舞,動作大膽,極盡挑逗之能事,讓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但這只是驚鴻一瞥,緊跟著的八十一道竹符出來,一將董雙蔻與那二十四個美女圍攏就化成一團光幕。把人視線遮攔住了——不過,只聽「顛倒乾坤黃帝素女肉蒲團」的名號,任誰都能想明白光幕之內接下來該有地勾當。
一時之間,公安九處的精英們都停了手,個個臉色古怪。把視線集中到管平潮的身上。
光幕內沒有動靜。
戰場上瀰漫了極其怪異的靜謐。
「老管!」突然不知是哪個促狹的喊了一聲,「你不是打算要讓裡頭那個玩意兒死於脫陽吧?」——
轟然大樂。
管平潮的一張老臉就紅得幾乎滲出血來了。
「韓處,貴部真是藏龍臥虎……」外圍觀戰的白鹿洞掌門李納乾忽地歎了一聲,讓韓無熠老大不舒服。
與公安九處的其他人不同,韓無熠、李納乾等人地修為比管平潮高得太多,毫不費力就能透過光幕看清其中內情——但……要說韓無熠多愛看,那也真說不上。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竹符幻化的二十四個美艷舞孃裡頭有一半以上的模樣是自己見過的,大都來自《花花公子》和《閣樓》,還有一個赫然是日本AV冷艷天後美竹涼子——
臥虎藏龍?你咋少說了個「豹」字兒?李納乾你當面罵人咩?
韓無熠心裡頭也不知連著罵了管平潮多少聲「老不修」了。
「不錯,這人精研符,另闢蹊徑,叫小老兒好生佩服。」韓無熠鐵青著臉不答,旁邊青山真人卻捋著鬍子連連點頭,只是話中充滿了可惜遺憾的味道。
「嗯?」韓無熠聽青山真人口中殊無調笑之意,不由一愣,再定睛去看場上情勢。頓時恍然,暗叫了一聲慚愧。
管平潮哪是因為同僚的取笑而臉紅?分明是一腔心血智識全都寄托在了百餘竹符之上,隨著那兩套符陣將被董雙蔻擊破,眼看就要爆體而亡!
死個把人韓無熠不放在眼裡。一如那位嘴不嚴的外交官私下說過地。「為了全人類的信仰自由」,在這大義名分之下管平潮縱死也是死得其所。但他連金丹尚未煉成,竟以一己之力困住了一位大羅金仙一時三刻,這豈不是絕世的逸才!
除李納乾、青山真人之外,還有人比韓無熠明白得更早。
在場上的五百四十人中,有四人是公安九處的元老:韓河榭、曾戴彪、賈跋榮、賈跋熾。
四人在九處年齡最大,修為也最高,早已金丹大成,近二十年以來從未再參與到九處地具體事務當中,成天下棋釣魚,各得其樂。但今時今日情形不同,四老非但不得不出山,還抱了把一條老命扔在這裡的決心。
死固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四老有必死的覺悟不代表他們樂意隨便怎麼死無所謂,自始至終,他們都沒動手,只是在查看機會,要一擊必中。
管平潮給了他們機會。
管平潮的兩套符陣擱在平常人身上自然是威力無窮,就算道門中人,比如李納乾、青山真人之輩,一旦被困,說不得,不但會丟了老臉,八成還會搭上老命,怎麼死的讓人都沒法提。可是在董雙蔻看來,卻只有些新鮮,一時覺得迷惑罷了。
四老看得明白,董雙蔻身在兩套符陣之中細眼觀瞧那二十四名舞孃的動作,週身卻騰起神光。舞孃們幾番要湊上前去都被神光彈開——也虧管平潮下了大本錢,幻化的舞孃竟適時配合著哀怨地表情,秋波流轉,眸子裡似要滴出水來,真個我見猶憐。
只是,董雙蔻的眼神卻清明,看不出絲毫被惑的跡象,面上反倒隱隱不耐。似乎快煩了。
大羅金仙什麼沒有見過——當然,神仙看A片是有些狗屁倒灶,可天庭中的仙女哪個不是絕色?更有傾絕霓裳羽衣舞,任「凡間」的庸俗脂粉如何作態,不在董雙蔻眼下。
不能再等了。
毫無徵兆地,曾戴彪最先出手。
曾年輕時九處任職,專精暗殺。此番也不例外。他悄沒聲息地繞到符陣背後,陡然化一道青光入陣,接著現形,身體漲大數倍,將衣服也撐得片片粉碎。露出一身油光水滑堅實健壯的肌肉。
一個熊抱。
或是受符陣影響分心,董雙蔻竟沒避開,被曾戴彪牢牢抱緊了,雖然護體地神光並未被破,卻也不由得一驚,身子抖了一下。
僅這一抖,叫曾戴彪就吐了一口血。肩胛之間後背肌肉與皮膚一起撕裂!
一道驚心動魄深可見骨的傷口順著曾戴彪的脊椎慢慢變長,然則,他卻沒放開那雙緊握的手。
眼見曾戴彪是不能活了,只要董雙蔻再動上一動,他地身體就會被撕裂兩半。
但他至少讓董雙蔻的法身有了一瞬的僵直。
有一瞬就夠了——剛才曾戴彪一動,姓賈的一對兄弟也跟著縱身而出。賈跋榮在先,一劍直刺,取地是繞董雙蔻身外地符陣。
這一劍輕飄飄的,速度卻是極快,擊在符陣所化地光幕上。光幕應聲而破,劍勢再進,倏地化成二十四道光芒,分取二十四名舞孃。齊齊擊中。舞孃們哀號一聲,身體虛化——這時。曾戴彪剛剛抱住了董雙蔻。
賈跋熾緊隨賈跋榮身後,也是一道劍光,但劍光卻是血色的。
「血劍!」
輕輕地念出這兩個字,賈跋熾似乎用盡了身心全副力量,手一鬆,萎然倒地,七竅間汩汩地流出鮮血。
血劍出,賈跋熾死。
而血色劍光不停,其勢洶洶,先穿透的竟是賈跋榮的身子!
賈跋榮事先早知,好似感不到半點兒疼痛一般,神色不改,身順血劍去勢向前猛撲,同時雙手大張,也將董雙蔻抱入懷中。
血劍透過賈跋榮地右肺葉,再穿過曾戴彪的小臂,直沒入董雙蔻的心窩!
「呀……」地一聲,董雙蔻向後退了半步,面色不由得變了。
血劍依舊不停,穿過董雙蔻的心窩,從緊抱住他的曾戴彪地後背透出——此時,曾戴彪已死於董雙蔻的護身神光反震。
卻還沒完,緊抱住董雙蔻的賈跋榮還留了一口氣,且不論被血劍穿透的傷口,從雙目、雙耳、還有口鼻之中都滲出血來,神態怕人地悍然慘笑,「記著,爺爺們姓賈!」
話音剛落,賈跋榮的頭一歪,氣絕——同時,血劍劍身上似要滴出來一般的鮮紅陡然收斂!
「你們……」董雙蔻只來得及說出來這半句,臉色騰地變成一片殷紅,護身的神光消失不見。
「幹得好!」
韓河榭,九處四老中最後一個,虎目含淚,撕心裂肺地吼著,身騰半空,雙手持一條黑黝黝地棍子,當頭向董雙蔻砸下!
董雙蔻無暇躲避——他原是能避開的,可害了賈跋榮、賈跋熾一對老兄弟性命的血劍中卻有古怪,血色從劍上收斂之後全到了他法身之內,化成兩團血色光芒,猛地炸開了。
那是一對金丹,賈家兄弟一生修為盡在其中。
這一炸,饒是大羅金仙也有些經受不住,而曾、賈三人竟選擇了如此慘烈的手段更叫他心神失守,一時癡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韓河榭那條黑棍正砸了下來——
他護身的神光已不在,這一棍砸實了。
「噹!」
黑棍斷,韓河榭虎口大裂,口中鮮血狂噴,被遠遠震飛。
董雙蔻騰騰騰再退三步,腳下一絆。向後便倒。
這時,之前賈跋榮射出的二十四道劍光才落了地,正是一套二十四口寶劍,每口劍上,都插著一道竹符——
不遠處,管平潮蹤影不見,所在處只剩下來一片嫣紅。
惡戰無情。
管平潮布「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顛倒乾坤黃帝素女肉蒲團」符陣,困董雙蔻於一時。卻為賈跋榮所破,爆體而亡;賈跋榮、賈跋熾兄弟仗血劍,爆金丹,灰飛煙滅;曾戴彪熊抱,被董雙蔻護身神光震死;韓河榭棍打金仙,棍折人亡。
兔起鷸落,電光火石。逸才管平潮暨九處四老,葬送性命,大羅金仙,跌落塵寰。
這一切,僅用了不到三十秒。
董雙蔻躺倒在地。雙眼睜得很大,正好能看見可可西裡湛藍的天空。
他沒事。公安九處,道門未出時掌控中華圈一切超人類力量的秘密機關,數十年年來從近十四億人口中精選而出,又經多年特訓與實戰,如此舉足輕重的一股力量中幾乎最強的五人搭上性命,卻沒能讓董雙蔻受到實質性地傷害。
但董雙蔻決不能從中感到任何的自豪。他皺起眉頭,心中似乎從那五人地死亡中發現了某種不屬於自己的榮耀。
自從戰勝呂洞賓以來,他大殺四方,沒將任何一個「凡人」放在眼中,生殺予奪但憑己意,手上斷送地性命數以百萬千萬計卻毫不在乎,唯一一個「神仙」葉揚天也挨不得他輕輕一掌,一瞬千年,投胎去了。
何等地威風煞氣!
何等的無上權威!
然則,如今他卻感到了幾分迷惘——
只是為了幾個凡人地死嗎?
董雙蔻被自己的念頭逗笑了。
「啊——」
殺聲再起。
在外圍的劍陣之內。還有公安九處地五百多名精銳。他們的修為有限,並不能盡知短短的三十秒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擺在眼前的是管平潮死了,韓河榭等四老也死了——而躺倒在地的那個董雙蔻居然還能笑得出聲!
這就紅眼了。
韓河榭、曾戴彪、賈跋榮、賈跋熾。這四老是九處所有工作員的嚮往。是他們的精神支柱,固然平時多有些諸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咱們九處裡卻養著四個老活寶」之類地玩笑,但四老真的一死,玩笑可就不成其玩笑了。
還有管平潮,平時很低調一個人,除了好給自己的符打些廣告之外再沒任何毛病,話說回來,九處裡哪個人沒從他的符中受過益?
也死了——
誰還能不紅眼?
頃刻,震天的殺聲響起來,公安九處地五百多名精英奮不顧身地,猛撲過去。
董雙蔻還沒站起來,他還在望著天空的湛藍,心頭的思慮不在戰場,但已有數十口飛劍當空劈下,斬在他的身上。
大羅金仙護身的神光重又騰起,那是下意識的,並非董雙蔻存心,抑或,他也不在意。
「噗」,「噗」,「噗」……異樣的聲音接連作響,空中再次瀰漫了血霧——是數十口飛劍被護身神光擋住,不能越雷池一步,紛紛斷折,而身劍合一地九處精英們也受其害,橫死。
最初那二百人的奇襲早證明了這無謂的結果,可紅了眼的人哪還在乎這些,更不顧忌,只是前赴後繼,其勢癲狂。
當先的數十口飛劍已是他們最後的法寶,餘下的眾人大都放棄了取巧的戰鬥方式,嘶吼著將全副修為灌注到雙拳上,狠狠捶向董雙蔻的護身神光。
神光明滅。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任憑公安九處地這五百多名精英都達到了所謂「B級以上」的評估標準,但人神之間的差距始終無法彌補。眾人一觸即潰。
一觸即死。
人如潮湧,前赴後繼。前一人雙拳剛與董雙蔻的神光相接,立刻自雙拳而起,身子化成飛灰,後一人義無反顧地跟上,再蹈覆轍。如是者,五百餘。竟沒有絲毫地猶疑!
劍陣之外,可可西裡地狂風吹起來了,風嘯似鬼哭,這數千年來無人到過的高原,也像看不得這麼慘絕地一幕。
「田橫死,五百壯士蹈海。有漢以來,這般血性不得復見……」高空上,李納乾喃喃地道,「今日卻又教我知道了忠義……」
青山真人在旁,這個往日裡只是嬉笑怒罵詼諧有趣的道人已將一雙眼睛瞪得出血,也並不接李納乾的話頭,轉身抱拳,向韓無熠深深地一禮,澀聲說道,「韓無熠,貧道謹受教了。」
「沒事,沒事!」韓無熠把拳攥得緊緊的,下意識地嘟囔,「天就算塌下來了,日子也還得照舊過……」
不知所云的話說完,韓無熠猛地回過身去,背向了兩人——青山真人與李納乾同時瞥見,韓無熠轉身時,從他眼中落下一行血淚。
淚水含血,一如四老中賈家兄弟血劍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