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韓無熠一再拍著胸脯保證所有這些損失公安九處都會包賠,只要梁恕跟公安九處的人嚴密配合,把他們伺候好了就成,但梁恕還是免不了長吁短歎。梁恕並不在乎酒店的損失,他所遭受的是一種信仰的崩潰。
隱世不出的道家門派數百個,人數估計不少於三萬——這是個什麼概念?
梁恕都不知道自己如果拜師的話該去找誰了。
然後韓無熠就領來一個和尚——看著施施然走進酒店的一群人,梁恕這麼硬的漢子居然想哭了。
關上雲山大酒店二十七層會客室的房門,眾人落座。
這個組合有點兒亂,什麼人都有:
普陀山法雨寺的印空禪師、公安九處處長韓無熠、黑幫頭子梁恕、天機門長老常炳良、青雲門掌門的師弟青月真人、葉揚天的祖父葉龍潛、雲山國術館少館主邢師我、三十一中的乖學生薑瀟瀟——擱在平時,拿根一丈多長的竿子敞開了劃拉,也沒法把這麼一群人劃拉到一塊兒。
更別提雲山大酒店裡其餘的一百多位道門翹楚了,全都各出奇功,聚精會神地聽著牆角。
「大師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韓無熠首先打開了話匣子。
來路上,韓無熠問得清楚,原來印空是從浙江省舟山市徒步走到JN來的,走了整整十天,今天是6月22日,算起來,印空下普陀山正好是「6月12日」——「612突發事件」那天。
其實韓無熠心中多少有些膩味:印空的本領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但縮地成寸又或是御風騰雲總不在話下——哪怕是從SH乘火車,頂多兩天也就到了,這其中如果沒什麼緣故才叫見鬼。
「阿彌陀佛,老僧老了,這具臭皮囊早晚要隨煙雨去了……」印空卻像沒聽懂韓無熠的意思。長宣佛號,微微搖頭。
「大師是佛門羅漢,何苦如此作態?貧道久不問世事,竟不知道大師名頭,當真慚愧。」常炳良沉聲說。
「不錯,道佛兩家雖有往來,貧道卻還不知塵世中竟還藏了大師這一尊羅漢。說來峨嵋的萬年寺也有百年未去,要是與當年老友洞名僧談起。怕得被他笑話了。」青月真人也在搖頭。
「洞名禪師是出世的和尚,老僧是入世的和尚……這入世之後再想出世,卻是難了,只落得個不倫不類,貽笑大方。真人此言,直教老僧汗顏無地。」
印空明知常炳良和青月真人意有所指,卻輕巧巧接過了。念聲佛號了事,眾人琢磨印空話中的機鋒,一時無語。
數百年來,道門隱世不出,雖然各地道觀、道士並不少見。所謂的大大小小的「道教協會」之類的組織也還興旺發達,但終究隔了一層,即便有精研《黃庭》地,卻也幾乎都與道法無緣——佛門可就不同了。
佛家講究的是普渡眾生,首先便要入世,又要涅以證佛果,這是出世。殊途同歸是一方面,一入一出之間到底是大不相同;所以佛門中既有跟道門一樣隱世的高僧,也有在紅塵中打滾的禪師。只是近代以來佛學不興,又遭受過幾次政策上的重大危機,到頭來所謂入世的反倒式微了,佛學精湛的見少,欺世盜名的見多,龍蛇混雜,不一而足。
自古佛道兩門有爭有和,交往自然不少。就是百年一度地道門大比,往往也有佛門中人前去觀禮,可近幾百年,入世的和尚當中還真沒有誰進過峨嵋山上青雲門的地盤住進白雲滿地樓裡。青月真人舉的洞名僧固然是佛法淵深的禪師。卻也早就離開了萬年寺。雲遊天下,不知所蹤。
話說回來。印空的修為不是假的,更瞞不過青月真人、常炳良等地眼睛,這才有了這麼一番對話——該明白的明白了,梁恕、韓無熠卻只能聽懂一半,邢師我和姜瀟瀟自然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兒。
「大師來JN想必是有要事,怎麼說大師也是九處的老人,職責之內,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大師儘管吩咐。」韓無熠心中有數,印空一到JN就先去了雲山三十一中,點名要找葉揚天,還硬讓自己拉來了姜瀟瀟和邢師我這兩個大有關聯地人物,麻煩肯定是少不了了,得先把公安九處的牌子拿出來扛扛。
「阿彌陀佛,老僧果然是有要事。」印空點頭,「老僧在普陀日久,不敢說靜中生慧,卻也悟通了些佛理,此次下山,是要收幾個徒弟。」
常炳良「嗤」地一聲冷笑,卻沒說話。
韓無熠的頭皮一陣發麻,不敢往下問了——明擺著,「靜中生慧」什麼的全是扯淡,印空要收的徒弟是誰,大家心裡都明白——
這不是唯恐天下不亂嗎?
「大師要收徒?這真是佛門盛事,可喜可賀……不過貧道先把話說在頭裡,」青月真人身子挺得筆直,冷冷地說,「寒門也有意重開山門,JN古城人傑地靈,大好的水土,若是大師真有意收徒,還請為寒門繞開
「青月道兄此言甚善。」常炳良跟著接口,「天機門與貴門倒是想到一處去了。印空大師要收徒,寒門自然恭賀,但J這塊地面,恐怕還得請大師讓上一讓。」
「阿彌陀佛。」印空輕宣佛號,眉頭皺了起來。「那個……大師啊,算我托大,說一句,大師固然是誠心向佛,可時移世易,有些事情還是不能一概而論……」
韓無熠張羅著想要圓場,把印空堵回去,話說一半,忽然發覺會客室門口有什麼動靜,不由得目光聚會一點,微微發愣。
「啪」地一聲,會客室大門驀然洞開,一束寒光飛馳電掣,直奔青月真人的面門!
「無事、無事……」青月真人氣定神閒,一邊開口一邊抬起手來。截住寒光,道,「是館驛裡眾位同道地飛劍傳書。」
果然,寒光在青月真人手上化成一柄短劍,劍未開鋒,青月真人舉手看看短劍,朗聲一笑,將短劍遞給了常炳良。
「大師。真是不巧了,」青月真人神情洋洋不變,「目下館驛內有我道門四十八派一百餘人,一體同心,都看上了JN府這塊風水寶地,大師來得晚了,怕是只好……」
「……兩山疊在一起。大師,請出。」常炳良跟青月真人一唱一和,臨了還沒忘補充一句,「還是大師真有什麼難言之隱?」
印空垂首低眉,恍若不聞——只當沒聽見。
會客室中再次陷入沉默。
有些話是不好說的。
天上掉下來一個大羅金仙。葉揚天一身維繫道門數百年希望,凡是道門中人,對他都是含在嘴裡怕化了,頂在頭上怕摔了,畢恭畢敬自不必說;哪怕老成持重如青天真人、天涵子等,半哄半騙地讓葉揚天上了峨嵋山,那也是一口一個「葉師」奉承著。唯恐怪罪。
最簡單了——那是神仙!
道門上下從沒像現在這麼齊心過。把話說回來,「有事弟子服其勞」的想法早就狠狠地刻到了每個人的心上。
印空的出現對於留守JN的這一百多位來說,正是一個為「葉師」排憂解難的大好機會,而且,這更是與道門切身相關的大事。
任誰都看得出,印空地態度恐怕代表了整個佛門對道門的一種試探:出了個大羅金仙這麼興奮?那好啊,讓你們地「葉師」來當和尚吧!
天底下還有這麼美的事兒嗎?
自從葉揚天現身JN至今,道門中還未就此事達成一個系統的意見——知道事情底細的也不過只有四十八個門派,但無論如何,由葉揚天來統領道門這一點是理所當然。事實上。眾人都以為葉揚天建議要提早召開百年一度地道門大比地用意也正是為了早日確定下這個名份。
可佛門打地是什麼如意算盤?
如果葉揚天真地拜入佛門,那滿天下的道士今後在和尚跟前哪還能抬得起頭來?
青月真人、常炳良等一眾人等細細琢磨透印空的來意,一個個都氣得三屍暴跳五內生煙,要不是還想看看佛門打算出什麼牌。恐怕一百個印空在這兒也一樣被大夥兒揍了個稀爛——用法術下手都不解恨。非得拿腳踹不可。
問題在於:印空和尚怎麼就敢這麼托大?
數百年來,道門與天庭消息隔絕。修行者大都心灰意冷,跟佛門的交往也漸少了,但眾人都不以為印空敢毫無倚仗,以一人之力到JN來剃道門的眉毛!
無論青月真人還是常炳良,又或是留守JN的其餘一百多位道士,哪怕脾氣再暴躁,卻也知道事關重大,強自把心中地怒氣壓了再壓,至少沒真上去指著和尚罵禿驢。
偏偏最關鍵的印空這會兒倒玩起「沉默是金」來了。
「反正不管怎麼樣,我不當和尚。對了,也不當老道。」突然,邢師我開口了。
姜瀟瀟瞪大眼睛沒說話,可她的目光也無比堅定。
「小邢啊,把你的心放肚子裡,沒人逼著你去當和尚!」葉龍潛哈哈大笑,「我要眼睜睜看著你去當了和尚道士,你爺爺還不得和我拚命?」
「就是,」邢師我豁出去了,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嘟囔,「怎麼說我家也是三代單傳……」
姜瀟瀟這回改瞪著邢師我了,那意思是:三代單傳有什麼了不起?合著我就該去當尼姑了?有你這麼重男輕女的嗎?
「那個……邢師我,還有姜瀟瀟,你們還是先回學校吧……等有了結果,我再通知你們。」韓無熠苦著臉,想先把這兩個搗亂地打發走。
「什麼結果?」邢師我立刻就不幹了,「韓叔叔,要有人讓韓秋去當和尚——就算韓秋他不愛說話,可我就不信你還能這麼沉穩。」
韓無熠沒詞兒了。
「阿彌陀佛,邢施主,你與我佛有緣,緣分到時,你就不會如此說了。」印空倒不著急,樂呵呵地火上澆油,「邢施主、姜施主,慧根天成,早已注定——對了,韓處長,用你們的話該怎麼說?哦,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邢師我被印空的話嚇了一跳,邢師我知道雲山大酒店裡這幫道士們都是什麼人,印空和尚能讓這幫道士如臨大敵,那印空的本領也就不言而喻,這麼一個人說自己注定要去當和尚……
最後,邢師我有點兒悲壯地挺直了胸膛,語氣斬釘截鐵,「不管是誰——就算是如來佛,也甭想讓我不娶老婆!」
「邢小哥兒說得不錯,壞人姻緣這等極惡之事,他們佛門幾百年前就做慣了!」邢師我悲壯的娶老婆宣言一出口,青月真人就鼓起掌來,語氣中大是讚賞。
「阿彌陀佛。」印空除了念佛之外,也只好翻白眼,沒法反駁。
雖然佛道兩家自古降妖除魔的時候都免不了有「壞人姻緣」的誤傷,但法海強拆白蛇與許仙那一出卻最為經典,一提起這筆賬來,就算真是如來佛祖降世,怕也只有腹誹法海地份兒。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話在理。」常炳良也連連點頭,把重音放在了「拆廟」上,「邢小哥兒,貧道看你慧根是沒有的,不過一身正氣凜然,倒是道門的大好苗子……邢小哥兒放心,道門沒有佛門那麼多規矩,你要娶親,待貧道在寒門中為你選一個稱心如意的雙修道侶就是。」
「不然,不然,」青月真人急了,「常長老,邢小哥兒為人忠厚,可你們天機門的女弟子卻都一肚子精靈古怪,怎麼能是邢小哥兒的良配?要貧道說,寒門收徒歷來品貌並重,我青空師妹門下就很有幾個佳徒,不如讓邢小哥兒到寒門走一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