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十三分。雲山大酒店。二十七層。
偌大的會客室裡只有三個人。
左首靠牆的沙發上坐著一個深黑色襯衫的中年男子,身材適中,不胖不瘦,烏黑的頭髮打理得整整齊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令人注意的是他的雙手,中指與食指的指節顯然是被煙熏得發了黃,但他現在卻沒吸煙,雙手來回搓著,好像有些不自然,只在面上掛著顯然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就是名動JN的梁恕,雲山集團總裁。
梁恕對面的沙發坐著一男一女。男的至少有七十多歲,很瘦,兩眼炯炯有神,留著很長的鬍子,直垂到胸前;女的年輕,最多二十二三歲的樣子,長髮披肩,眼睛很亮,高高的鼻峰,下巴尖尖的,端然托著一張小巧玲瓏的嘴,漂亮得讓人心醉,只是神色間有禮卻也有些冷傲,不像身邊的老者那樣容易令人親近。
「話就是這麼說,兩位儘管在這裡長住,有用得著我梁恕的地方,吩咐就是。」梁恕哈哈笑著,高聲說。
「真是要多謝梁先生了,只是未免讓小老兒心裡不安啊。」老者微笑點頭。
「師伯,還是先說正事要緊。」那名女子皺了皺眉,雖然叫老者為「師伯」,但語氣中催促的意思卻很明顯。
「是啊,蕭……姑娘說得沒錯,還是趕緊把正事兒先辦了最好。我連著幾天都在外地,這才剛趕回來,怕耽誤了大事就麻煩了。」
梁恕臉色一整,順著女子的話走了下來,但卻稱呼女子為蕭「姑娘」,很有點兒不倫不類。
「正事啊……這事兒說急也不急,說不急……也急……嗯……」老者歎了口氣,說話忽然吞吞吐吐起來。
「師伯!」「蕭姑娘」又催了老者一聲。
「如雲,你急什麼?總得先讓師伯我把話想清楚了再說不是?」老者隨口埋怨了一聲,倒是把女子的名字帶了出來:蕭如雲。
「梁先生,近幾天JN有什麼怪事發生過?」蕭如雲索性不等老者細想,自己開口問起了梁恕。
「怪事?」梁恕有些詫異,「蕭小……姑娘,什麼樣的怪事?」——不用說,梁恕本人也用不慣「姑娘」這樣的稱呼,差點兒說錯。
「這……」梁恕這一問,倒把蕭如雲給問住了。
「看看,如雲,師伯說什麼來著?得先想好了再問,要不然,你讓梁先生怎麼幫忙?」老者很不滿地瞥了蕭如雲一眼,又向梁恕拱拱手,「如雲自幼上山,不通人情世故,還要梁先生恕罪則個。」
梁恕苦笑。
——與此同時,葉揚天拉著邢師我也到了雲山大酒店的門前。
葉揚天一直豎著耳朵,哦,確切點兒說是用著「順風耳」的「法術」,經過一下午的練習,似乎用起來也不怎麼走神了,但還是聽得直翻白眼。
什麼叫「自幼上山」?「還要梁先生恕罪則個」?
這說的是那個朝代的鬼話?
雲山大酒店的門衛都認識葉揚天和邢師我,雖然看他們急匆匆的樣子有些奇怪,卻也沒有阻攔,由著二人直進大堂。
「快,快,快點兒……」葉揚天急躁地連連按著電梯的開關,臉色已經開始發白。
「葉子,你急幹什麼?段來全他們哪能這麼容易就見著梁叔?就算他真是青島七海的人吧,那就更不能跟梁叔鬧了啊,七海集團和雲山集團關係可是一向不錯……我說,你怎麼知道這個的?因為以前他劫過你?」
儘管邢師我也有些著急,可他還是不相信,就憑著段來全他們六個人,哪怕是帶著槍呢,也不會輕易就能把梁恕怎麼樣了。
「我能不急?段來全離家出走,來JN自己混,青島七海的段總是給梁叔打過招呼的,他要找梁叔那是一找一個准!再說,他們身上的槍絕對是用我給他的錢弄到手的,萬一出點兒事兒,我怎麼交代?段來全就算是笨點兒,好歹也是我朋友,你讓我看著他就這麼送死去?」
葉揚天壓低了聲音,話說得極快——段來全他們已經到了二十七層會客室的門口了!
「小段,你怎麼來了?找我有事?不是太急吧?我這兒還有客人,你先到……嗯……就先到會議室那兒等會兒?」梁恕站起來,含笑迎向段來全一夥,語氣輕鬆,目光中卻暗含不滿:段來全他們六個人是直接踹門進來的。
這實在是趕得湊巧了。
會客室裡的老者和蕭如雲是極重要的客人,梁恕一早就吩咐了,有機密大事,周圍不留人,就連會客室的門外,也沒有一個警衛——本來嘛,就算有人想要老虎嘴裡拔牙,也不至於瘋得找到雲山大酒店裡來。
偏偏段來全是個例外。梁恕和青島七海的段總是稱兄道弟的交情,段來全就算是梁恕的晚輩,晚輩找長輩用不著什麼通報,就是有雲山集團的高級幹部發覺段來全腰裡別著傢伙,也不會往別處去想。雖然有人提醒段來全現在梁恕正在會客,但段來全只要堅持一下,也就都由著他了。
「梁叔,實在對不起……等著我叫我爸來給梁叔上門賠禮。」段來全對梁恕倒是很有禮數,可目光投向梁恕對面沙發上坐著的二人的時候,卻一下變得憤怒起來,「我們找的是梁叔的這兩個客人。」
話音剛落,段來全飛快地掏出手槍,與他一同闖到會客室的其他五個小混混也同時把手槍拔了出來。
「小段!你這是要幹什麼!」梁恕火了,段來全他們六個竟然把槍口對準了老者和蕭如雲!
「梁叔,算我這個小輩對不起梁叔,可這事兒你別管!」段來全大吼,「他們兩個廢了小胖!」
「砰!」槍響了。
段來全在大吼的同時按下了扳機!
槍聲響起時,葉揚天和邢師我剛從電梯裡衝出來,葉揚天還沒怎麼,邢師我不由得暗地裡一聲呻吟:剛給小劉說了葉揚天闖禍時自己肯定就在旁邊,禍事怎麼就找到頭上來了?
別說,還真就在葉揚天旁邊。
「梁叔!」兩人腳步不停,頂著槍聲走,幾步闖進了會客室。
「啊……」葉揚天和邢師我一起傻眼了。
兩人看見的是這麼一幕:
梁恕沉著臉,把段來全的手腕緊緊握住,高高舉起,段來全的臉色白得像紙,但抿住了嘴唇,一聲不吭,腳下不遠處,扔著一支手槍。和段來全同來的其他五個小混混手裡倒是都還拿著手槍,但個個神色慌張,有兩個人拿槍指住了梁恕,另外兩個分別用槍指住了會客室裡的另外兩人:一個老者,一個年青女子,還有一個坐倒在地,瞪大了眼睛,可目光完全沒有焦點,嘴裡不知道在嘟囔著什麼,顯然是給嚇得過了。
葉揚天和邢師我一起揉了揉眼。
「葉子,我……沒看花眼?」邢師我喃喃地問。
「你……都看見什麼了?」葉揚天也有點兒恍惚。
「我看見……我看見……我看見……」邢師我結巴了三聲,還是沒能說全。
「是不是有個美女……飛……飛……飛……」葉揚天跟邢師我學會了結巴。
邢師我說不出話來,只知道拚命點頭。
——會客室裡的那個老者倒是沒什麼動靜,只安安穩穩地坐在沙發上不動,看似很好奇似地打量著闖入的葉揚天和邢師我,可那個叫「蕭如雲」的女子,卻凌空站著!
凌空!
「大哥!」
「大哥那兒槍響!」
「快!」
走廊上嘈雜起來,無數急匆匆的腳步聲和高叫聲迅速接近,是雲山大酒店裡梁恕的手下聽到槍響開始有所動作了。
「都回去!沒事兒!」梁恕瞪了段來全一眼,鬆開手,快步走到會客室門前,向四面聚過來的手下大喝,然後狠狠地帶上了大門。
「小葉,小邢,你們倆怎麼……哦……」梁恕又回頭看看段來全,若有所悟。
葉揚天和邢師我兩個人死死盯住在空中懸著的蕭如雲,對梁恕的招呼沒有反應。
「如雲,你還不下來!」老者向梁恕抱歉地一笑,站起來卡著腰沖蕭如雲咋呼。
蕭如雲冷笑一聲,緩緩落了下來,站到老者的身邊——葉揚天和邢師我的目光也順著蕭如雲的動作拐了一個直角,然後再次定格。
其實,這會兒葉揚天已經反應過來了,他轉過的念頭是:合著從天上下來的神仙不止呂洞賓一個!那這個女的肯定就是何仙姑了!啊……還是仙女漂亮啊……
就在葉揚天腦子裡開始埋怨玉皇大帝為什麼這麼不會做生意,找自己簽合同也不知道派個何仙姑這樣的「公關小姐」來的時候,邢師我咳嗽了一聲,從旁邊狠狠踹了葉揚天一腳。
「葉子!你老盯著人家幹什麼!」
「嗯?」葉揚天不捨得把目光轉開,伸手就往後一撥拉,邢師我這叫一個聽話,「噗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啊……」葉揚天這才覺得不對,回頭再看,邢師我一臉驚奇。
「葉子,你練武多少年了?這麼深的內力……」這回,不用葉揚天再費什麼唇舌,邢師我自己就否定了要和葉揚天過招的想法——隨手一劃拉就讓自己摔倒,恐怕就連父親也做不到!
這小子是怎麼練的?
「噫……」不等葉揚天回答,旁邊那個老者忽然變了臉色,瞇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葉揚天來。
葉揚天心裡一陣發毛:這個老的是誰?鐵拐李?不對,他好像不瘸?張國老?倒是象了,可那配套的驢呢?
「梁先生,這兩位是……」老者又盯了葉揚天幾眼,向梁恕發問。
「啊,該我介紹才是。老前輩,這是葉揚天,這是邢師我,都是我長輩的子侄。」梁恕向老者介紹著,卻絲毫沒有把老者介紹給葉揚天二人的打算。
「葉揚天?」老者念了一遍葉揚天的名字,又望向梁恕。
「這個……小葉他……啊,老前輩或許知道葉龍潛葉老爺子?小葉是葉老爺子的孫子。」梁恕解釋。
「葉龍潛?」老者眉頭皺了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哦,是他的孫子?他和你一樣,雖是可造之才,但煞氣太重,可惜,可惜……」
「老前輩,葉老爺子近幾年來修身養性,不問外事,倒是JN城裡第一個隱者,我是欽佩敬仰得很。」梁恕接著說。
「可惜,可惜,要是早上六十年……」老者只是搖頭。
「葉子,他們這是……」邢師我嚥了口唾沫,搞不清目前的狀況,想問葉揚天,又不知道該問什麼。
葉揚天搖搖頭,沒理邢師我,腦子裡無數念頭轉來轉去,也理不清楚,但比邢師我要強得多了。
葉揚天本來就很精明,要不然也不至於有膽子跟呂洞賓討價還價,只是剛成了什麼「大羅金仙」,對自己的身體、能力還都不摸底,免不了糊塗,但靜下心來看看目下的情勢,多少心中開始有數。
葉揚天想起來自己早就用順風耳聽過老者叫那個會飛的美女為「如雲」,梁恕又叫過「蕭姑娘」,再綜合判斷一下,那她就應該不是自己琢磨的「何仙姑」了……
對,同理可證:這個「老前輩」,也不會是張國老。
但是,不用說,這個老的,還有那個「會飛的美女」,就算不是神仙,也是差不多的「東西」——呂洞賓曾經說過,自己身邊很有些不簡單的人物,那這兩個應該就是。
這順帶著也能說明,為什麼他們直到現在還被段來全手下的幾個小混混用槍指著還能面不改色毫不在乎——要真是「神仙」或者類似的東西,認不認識手槍都還兩說,哦,天庭都成立公司了,或許應該是認識的,但肯定不當回事兒就對了。
他們不是神仙,可我是神仙!大羅金仙!
葉揚天一下就覺得氣粗了許多。
「段來全,你找我借錢就是為了弄槍?幹嘛啊?當著梁叔你也敢動傢伙?真活得不耐煩了?你,你,還有你,對,說的就是你,還有千子,你們四個把槍放下!沒用!人家不在乎這個!好嘛,都長能耐了啊!嗯?」
葉揚天一邊說,一邊走了一圈,從小混混的手裡把槍硬搶了下來,往地上一扔。
「梁叔,段來全他們的傢伙算起來是從我這兒拿的——誰叫我給他錢了呢?你別見怪。」葉揚天對梁恕一笑,「反正再借給他們點兒本事,他們也傷不著梁叔,梁叔就別罰他們了,要罰,直接罰我就是。」
「段來全,千子,你們幾個,都到一邊站著去!梁叔,你坐,還有……這兩位……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們也先坐。都是一家人,哪兒能傷了和氣不是?段來全,你別衝我瞪眼!錢不算嘛,你再找我要個十萬八萬的,我不在乎!可你不能拿我的錢買槍來打梁叔!就算我不說什麼,段總聽說了還饒得了你?真要有什麼事兒,你鼻子底下不還有嘴嗎?給梁叔說一聲,梁叔能不給你個交代?哪兒用得著動傢伙?你腦子白長了?」
葉揚天沖梁恕、老者,還有蕭如雲和顏悅色的,轉臉就沖段來全發火,但話裡話外,卻是維護段來全,無形之中主導了會客室中的局勢,順手,還把自己放到了段來全一夥兒的「老大」的位置上了。
葉揚天這一頓咋呼還真管用,段來全乖乖地走到了一邊,梁恕笑了笑,也讓著老者和蕭如雲,三個人都坐下了。
只有邢師我在一邊撓著頭,怎麼看葉揚天怎麼奇怪——他哪兒來的這能耐?怎麼一下就變了?
「梁叔,他們幾個不懂事,我再給您賠禮了。」其實葉揚天明白,現在會客室裡最重要的人恐怕是老者和蕭如雲,但梁恕怎麼說也是地主,自己該先找他說話才是。
「小葉,你梁叔是沒事兒,可……」梁恕苦笑一聲。
梁恕走到今天這一步,一身經歷可以說是波瀾壯闊,從浪尖上闖過來的,人近中年,漸漸地開始內斂,不至於像以前那樣行事不顧後果了。就說段來全竟然敢在他的會客室沖客人開槍,擱在十年前,段來全至少已經沒了一條胳膊——這還是看在青島七海段總的面子上。
但剛才,梁恕只是繳了段來全的槍而已。
梁恕能夠肯定,段來全這麼做肯定事出有因,正在想著怎麼收場,葉揚天和邢師我卻又闖了進來,他也就暫時先不管了,果然沒過一會兒,葉揚天就把段來全他們幾個趕到一邊,把局勢控制住了。
只是段來全針對的是老者和蕭如雲,這就很讓梁恕難辦。
梁恕早年曾有一段奇遇,說得簡單些,就是被人陷害,卻在山窮水盡自忖必死的時候被路過的老者用不可思議的手段救了一命,要不是他當時只想著報仇,也就被老者收為徒弟了。所以,梁恕多少瞭解一點兒老者的來歷和本事。
事情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二十年,梁恕每每回想起來,都有些後悔自己當時為什麼對報仇那麼執著以至於錯失良機,卻沒想到,老者竟忽然出現在JN,點名要找自己!
梁恕原來是打定主意這次非得抓住機會不可了,哪料話還沒說幾句,就演了這麼一出。
「梁叔,您先坐著,聽我問問段來全他為什麼這麼大的膽子,把事兒說個明白,您再罰我。」葉揚天多少察覺到了梁恕的心事,直接拿話堵了梁恕的嘴。
「嗯,小葉,這樣也好。」梁恕究竟是有擔當的人物,聽葉揚天一說,先把心事給放下了。
「揚天,你……咳,你不知道,小胖讓這個娘們……啊,是讓她給廢了!我們給小胖報仇,又打不過她,就商量著……」段來全總算能開口了,本來嘴裡想帶髒字,但剛一出口就看著葉揚天臉色不對,趕緊改口,心裡卻也納悶起來:葉揚天什麼時候這麼有威嚴了?
「你那點兒出息!打不過就用槍?用槍不管用再用什麼?找我借錢去買幾顆原子彈回來?」
「……就算你給我錢,我買得起,也得有人買給我啊……那東西,拉登都不一定有……」旁邊那個叫「千子」的小混混嘀咕。
「千子!你說什麼?」
「沒啥,沒啥……天哥……」千子一哆嗦。
幾句話下來,葉揚天差不多已經明白怎麼回事了。
這些小混混裡,數一個叫「小胖」的最能惹事,八成是他在街上偶然看見了蕭如雲,想上去佔點兒小便宜,結果踢到鐵板,一條胳膊弄成了粉碎性骨折,人也一直昏迷不醒。段來全他們幾個想要給小胖出氣,卻也讓蕭如雲給收拾了——看情形,蕭如雲肯定是手下留情,沒讓段來全他們受傷。段來全他們不服,又自知打不過,於是找葉揚天借錢,弄到幾支黑槍,回來報復。
按理說,不管是小胖還是段來全一夥的其他幾個,都是罪有應得:本來做的就不是什麼好事,還非找自己惹不起的去惹,這不是茅房裡打燈籠——找死?
但葉揚天並不完全這麼認為。
葉揚天知道小胖這個人的脾氣,小胖雖然好惹事,說實在的也不能算是什麼好人,可他也不會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兒來。說是想占蕭如雲的便宜,頂多了,也就是裝著喝醉了上去碰蕭如雲一下——還得小心著避開蕭如雲的「要害」。就是真讓小胖去幹點兒什麼「壞事」,他也沒這個膽子。
——在某種意義上,小胖和葉揚天的脾氣還有點兒象。說白了:好色無膽。
所以,蕭如雲下手未免有點兒太重:小胖最多就是想摸一下蕭如雲的手,結果弄了一個粉碎性骨折,現在還在醫院躺著醒不過來……
照醫生的話說,就算痊癒了,小胖的右臂怕是也要從此殘廢了。
就算是自作自受,這個教訓也實在太重了吧?
葉揚天生氣了。
「蕭小姐,事情就是這樣?」葉揚天一轉身,沖蕭如雲問。他沒有梁恕那麼多顧忌,直接就叫了一聲「蕭小姐」。
「……」蕭如雲不說話。
「蕭小姐?」葉揚天走到蕭如雲面前,又叫了一聲。
「我?」蕭如雲這才反應過來葉揚天叫的是她,臉色一沉,「好色之徒,應有此報!」
「這個……」葉揚天苦笑。
「葉家的小娃娃,小老兒的師侄說得不錯啊,那是個好色之徒,只廢了他的一條膀子,還是如雲手下留情了……」老者在一邊幫腔。
「這位……老前輩怎麼稱呼?」葉揚天瞟了梁恕一眼,也用上「老前輩」了。
「小老兒青山。」老者似乎從一開始就對葉揚天很有興趣似的,含笑回答。
「青山?」葉揚天愣了愣:這叫什麼名字?
「青山老前輩……」葉揚天無奈,還是叫著「老前輩」,問,「那個好色之徒……咳,怎麼這麼彆扭……他都怎麼好色了?」
這話一問,會客室裡的人都是一怔——葉揚天這不是混賬嗎?
「你!」蕭如雲騰地站起來了,白皙的臉龐漲得通紅,似乎就要上來也照樣「教訓」一下葉揚天。
「蕭小姐,別……別……」葉揚天趕緊搖手,「我沒別的意思,小胖,就是那個『好色之徒』,他胳膊都廢了,我就是想知道他怎麼就罪有應得了……」
其實葉揚天不想這樣,但他也沒辦法。不管怎麼說,小胖算是他的一個朋友,要是就這麼落下一個「應有此報」實在有點兒冤枉——這還不是主要的,段來全一夥闖到雲山大酒店來當著梁恕的面開槍打客人,這可是削了梁恕的眼眉,從哪頭算,梁恕都不會善罷,雖然葉揚天把事兒硬往自己頭上攬,那也是攬不過來的。一個弄不好,沒準兒會造成雲山集團和七海集團的火並……
所以葉揚天就算沒理攪三分,也非得把這事兒的理兒佔住不可。
偏巧老者青山就配合上了。
「小娃娃,照小老兒看,那個好色之徒其實該殺!他竟想摸小老兒師侄的手!你不知道,如雲她可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小老兒是她師伯,可也還不敢有這念頭呢!」
啥?
葉揚天差點兒沒樂了。
——可不我是不知道嘛……我要知道那還不麻煩了……
「青山老前輩,蕭小姐,要說小胖他……該用什麼詞兒?哦,輕薄,輕薄是吧?要說小胖他真的輕薄了蕭小姐,那是死有餘辜,廢他一條胳膊還算是輕的。」
葉揚天從原地轉了個***,把會客室裡的人看了一圈,哈哈一笑,又說,「可小胖只是想摸一下蕭小姐的手——蕭小姐身上有功夫,肯定是沒讓他得逞了……話說回來,小胖他什麼都沒能幹成,倒廢了條胳膊。」
「小葉,你想說什麼?」梁恕隱隱覺得不對,趕緊插話,也是想要提醒葉揚天別招惹青山和蕭如雲。
「梁叔,我這是就事論事啊。」葉揚天笑笑,忽然靈機一動,「梁叔,我和你握下手行嗎?」
「小葉!」梁恕馬上就明白了葉揚天的打算,皺起了眉頭。
「梁叔好。」葉揚天不管這一套,走到梁恕跟前,伸出手來等著。
等了一會兒,葉揚天還是沒有縮手的跡象,梁恕無奈,與葉揚天握了握手,苦笑起來。
「蕭小姐,初次見面,你好。」葉揚天又走回蕭如雲的身邊,同樣伸出了手。
蕭如雲被鬧糊塗了,看著葉揚天,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蕭小姐好像對……對……我們這些俗人的世界不怎麼瞭解的樣子,」葉揚天憋了半天,憋出來個「俗人的世界」,「現在,握手是很常見的禮節——不論男女。這一點梁叔可以為我作證,如果蕭小姐還是不相信,隨時可以找個女孩子來和我試試。」
旁邊,邢師我眼皮一翻,差點兒沒暈倒:葉揚天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了?
蕭如雲滿臉通紅,雙手握得緊緊的,似乎是害怕和葉揚天「握手」,又似乎是想要一拳轟在葉揚天的鼻子上。
「蕭小姐,」葉揚天在蕭如雲出人之前把自己的手縮了回去,「由此可見,小胖當時的行為很可能只是想和你握手而已——這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好色』,你說是嗎?」
「但是你卻把小胖的胳膊給廢了。」葉揚天不讓蕭如雲說話,急急地接了下去,「請放心,我無意責備蕭小姐的莽撞行事……畢竟,這是事出有因。」
——話沒說幾句,葉揚天就把蕭如雲出手懲戒好色之徒大快人心的舉動給篡改成了「莽撞行事」,還順手加上了「事出有因」、「無意責備」,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邢師我又翻起了白眼。
不過,現在邢師我有點兒明白了,葉揚天恐怕是把現在這情形當成商業談判了,從小到大,每次兩人之間發生爭執的時候,只要葉揚天認真起來,肯定能把沒理說成有理,拐帶著自己也相信他說得不錯,結果回回吃虧。邢師我早就認定:這屬於他們葉家數代遺傳下來的能耐,葉揚天絕對是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了做奸商的潛質了。
「蕭小姐,請你仔細回想一下,你能否肯定當時小胖他的確不是只想和你握手?」葉揚天繼續循循善誘。
「這個……」蕭如雲猶豫了。
「是的,你也不能肯定。所以,這很可能只是一個天大的誤會!但是,這個誤會卻導致了小胖的終生殘疾啊!蕭小姐!」
葉揚天深深地歎了口氣,又輕輕搖搖頭,彷彿無限遺憾。
蕭如雲垂下了頭。
——看著葉揚天和蕭如雲的樣子,邢師我又一次從心裡狠狠地發誓:今後,不管這小子說什麼我都不信了!
「這件事先放一放,梁叔,蕭小姐一時莽撞,做下錯事,」葉揚天看蕭如雲低頭,立刻轉身對梁恕開口,順便也沒忘了再給蕭如雲的所作所為定性,「但段來全他們錯得更厲害,這個,還得由梁叔發落,買槍的錢是從我這兒出的,梁叔就發落到我頭上吧。」
「小葉,你叫我一聲『梁叔』,我哪能再說你的不是?只要老前輩和蕭姑娘不說什麼,那我也就不管了。」
葉揚天的這番說辭的用意自然瞞不過梁恕,但梁恕卻也不能不把面子賣給葉揚天,至少,葉揚天已經找到了一個理由讓自己下台階——儘管段來全他們做得不對,可「錯」卻在梁恕的客人身上,段來全是為兄弟報仇,只是莽撞了些,其情可憫,又有葉家公子賠罪,梁恕樂得送個人情出去。
「小娃娃,你……」青山聽了半天,似乎這才明白過來,眨巴著一對小眼睛問,「照你說的,如今摸摸黃花大閨女的手不算啥了?」
「青山老前輩,這個的確是不算啥了。」葉揚天忍著笑回答。
「白雲蒼狗,世事多變……」青山還沒感慨完,蕭如雲突然冷冷地插話了。
「師伯!是世風日下!」
說著,蕭如雲從身邊掏出個紫色的小袋子,伸手在裡面拿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白玉瓶出來,擲給葉揚天。
「給他內服外敷各一丸,便是傷再重些,也治好了。」蕭如雲的臉色冷得像冰,語氣中很有些不甘。
「哈哈,多謝。多謝。」葉揚天心裡樂開了花:你肯給藥,那就是承認自己錯了,你自己都承認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若是讓我知道你造謊騙我,看我如何對你!」蕭如雲又補了一句。
「啊?啊,」葉揚天一愣,馬上明白過來,「蕭小姐放心,握手的禮節的確是不分男女。」
葉揚天一邊回答著,一邊在心裡納悶:這個什麼蕭如雲到底是從哪座山上下來的?連神仙都知道開公司了,她就不知道啥叫握手?怪不得呂洞賓說旁門左道難以大成呢……連適應時代前進腳步都不明白……
眼看著一場風波由大化小,這就要消於無形,葉揚天給自己的表現打了九十分,很有點兒得意。
「段來全,你趕緊把這藥給小胖拿過去吃了,救人要緊。」葉揚天正打算把玉瓶交給段來全,一方面讓他趕緊去救小胖,另一方面也好讓他們早點兒遠離是非,卻突然又把遞出去的手給縮了回來。
「……天哥……」這會兒,連段來全都把稱呼給改了。
「兩粒就夠了是吧?」葉揚天回頭問了一聲蕭如雲,不等蕭如雲回答,就拔開瓶塞,從玉瓶中小心翼翼地倒出了兩粒紅色藥丸,只把藥丸交到了段來全的手上。
「你……」那個玉瓶是蕭如雲的心愛之物,剛才氣頭上直接給了葉揚天,這時心裡已經有些後悔,看見葉揚天的這番舉動,以為他要把玉瓶再還給自己,不由得多少對葉揚天的惡感減輕了幾分。
可葉揚天接下來的舉動卻差點兒氣得蕭如雲吐血。
打發走了段來全等六人,葉揚天瞇著眼朝玉瓶裡望了望,又放在耳邊搖了搖,確認玉瓶中還放著不少藥丸後,臉上浮起了滿意的笑容——把玉瓶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就連一邊的梁恕也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個葉揚天果然是家學淵源,寧死不吃虧,拚命佔便宜的奸商一個!
「蕭小姐,你叫我?」心滿意足的葉揚天這才去理會蕭如雲,對葉揚天來說,佔點兒便宜固然重要,美女的殺傷力也不能算小。
「沒有。」蕭如雲別開了頭。
「嘿嘿,嘿嘿……」葉揚天有點兒尷尬,但又捨不得把到手了的「靈丹妙藥」再送出去,只好傻笑了幾聲。
葉揚天知道,雖然梁恕一直沒有解釋,但青山和蕭如雲的來歷絕對不一般——單看蕭如雲剛才還「飛」了一把就很清楚了——從他們手上拿來的東西,療效絕對可以保證!
至於別的事情,葉揚天沒興趣多攙和,梁恕和這兩個人有什麼關係也好,他們要商量什麼機密也好,全都無所謂。這倒不是葉揚天完全沒有好奇心,「見好就收」可也是一個成功商人的典型心理表徵。
光是再接再勵「開發」大羅金仙還有什麼好處的大事,葉揚天還忙不過來呢。
可葉揚天又有點兒捨不得走——因為……蕭如雲真的很漂亮啊!
葉揚天不是沒有見過美女,出於家世,他偶爾也會出席些酒會、party之類的場合,與和他同齡的人比起來,幾乎可以說得上「閱人無數」,但蕭如雲卻很有點兒不同。或許是因為蕭如雲的冷傲與那個不正眼看他的姜瀟瀟相差彷彿,又或許是因為蕭如雲身上還帶著那麼一點兒「仙氣」,葉揚天有些看不夠。
忽然,葉揚天把「透視眼」給想起來了。
「對啊!」葉揚天在心裡大大叫了一聲。
如果說今天在學校裡葉揚天偷看姜瀟瀟不成還是出於下意識的,那現在他可就是「有預謀」的了。
「反正看看又不會少她一塊肉,對了,就算是為了給被她弄成粉碎性骨折的小胖報仇,我多看兩眼都應該!」葉揚天一個勁兒地為自己的想法尋找正當理由,心臟開始不爭氣地亂跳起來。
這時,段來全一夥早就走了,會客室裡只剩了梁恕、青山、蕭如雲、邢師我和葉揚天,剛才葉揚天力挽狂瀾,把事情處理得乾淨漂亮,大夥兒都想著看看葉揚天接下來要幹什麼,也就都沒動靜。哪知道,把自己弄成主角的葉揚天忽然什麼也不幹了,似乎在努力地下著什麼決心,光是不住地咬牙切齒。
「葉子?」邢師我終於忍不住納悶,走過來悄悄扯扯葉揚天的袖管。
葉揚天不理。
今天葉揚天不理邢師我的次數多了,邢師我已經適應,他小心地站到葉揚天背後,確認葉揚天的胳膊劃拉不到,又捅了捅葉揚天。
「葉子?」
葉揚天繼續不理。
邢師我接著捅。
「少來煩人!」葉揚天總算有了反應,抬手往後一揮,沒揮著,換條胳膊再一揮,還沒揮著,再換了一條胳膊,這回揮著了。
邢師我又摔了個腚墩。
接著,邢師我見了鬼似地大叫起來——「妖怪啊!」
葉揚天用一條胳膊沒能揮著邢師我,兩條胳膊也沒能揮著邢師我,用到第三條胳膊的時候,總算管了用。
會客室裡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葉揚天的雙眼突然大放金光,緊接著,在他的後脖頸偏下,兩塊肩胛骨中間偏上的地方,竟然又長了一條胳膊出來!
這第三條胳膊一出來就推倒了邢師我——其實,就是不推,邢師我也趴下了……
「嗯,嗯,看見啦……」葉揚天全神貫注在蕭如雲的身上,完全沒注意周圍有什麼動靜,更沒注意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
蕭如雲立刻又「飛」了起來!
與其說蕭如雲讓葉揚天嚇了一跳,倒不如說是她對邢師我喊出來的「妖怪」兩個字的反應極快,邢師我剛喊出這兩個字,她就衝著葉揚天來了個名副其實的「飛起一腳」!
葉揚天的「透視眼」真的管了用,他的眼神順著蕭如雲飛起的身形而走,只看見一隻溫膩如玉的小腳長在一條晶瑩如雪的小腿上,斜斜地衝自己飛了過來。
還沒等葉揚天再往上看,突然覺得鼻樑一疼,身子就這麼倒飛了出去。
原來,蕭如雲的那只「溫膩如玉」的小腳也像玉石那麼堅硬,直接踢到了葉揚天的鼻子上。
「啊……那遙遠的大腿……」在葉揚天昏迷之前,這是他唯一所想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