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浪子 正文 第23章 鈴兒響叮噹
    外面也有個小小的院子。

    葉開退出門,院子裡陽光遍地,一隻黑貓正懶洋洋的躺在樹蔭下。瞪著牆角花圃間飛舞著的蝴蝶,想去抓,又懶得動。:∼屋頂上當然沒有人。

    葉開也知道屋頂上已絕不會有人了,杜婆婆當然不會還在那裡等著他。

    他歎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這隻貓一樣,滿心以為只要一出手,就可以抓住那蝴蝶。

    其實它就算不懶,也一樣抓不到蝴蝶的,蝴蝶不是老鼠。

    蝴蝶會飛。

    蝴蝶飛得更高了。

    突然間,一雙手從牆外伸進來,「啪」的一聲,就將蝴蝶夾住,蝴蝶不見了,手也不見了。

    牆頭上卻已有個人在坐著。

    牆外是一片荒瘠的田地,也不知種的是麥子,還是梅花。

    在這種地方,無論種什麼,都不會有好收成的,但卻還是將種籽種下去。

    這就是生活。每個人都要活下去,每個人都得要想個法子活下去。

    荒田間,也有些破爛的小屋,他們才是這貧窮的荒地上最貧窮的人。

    在這小屋子裡長大的孩子,當然一個個都面有菜色。但孩子畢竟還是孩子,總是天真的。

    現在正有七八個孩子,圍在牆外,睜大了眼睛,看著樹下的一個人。

    坐在牆頭上的葉開,也正在看著這個人。

    這人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皮膚雪白粉嫩,笑起來一邊一個酒渦。

    她也許並不能算是個美人,但卻無疑是個很可愛的女人。

    現在她穿著件輕飄飄的月白衫子,雪白的脖子上,戴著個金圈圈,金圈圈上還掛著兩枚金鈴襠。

    她手上也戴著個金圈圈,上面有兩枚金鈴襠,風吹過的時候,全身的鈴襠就「叮鈴鈴」的響。

    但剛才她並不是這種打扮的,剛才她穿著的是件大紅衣裳,剛才她站在旗竿上,現在卻站在樹下。

    她面前擺著張破木桌子,桌上擺著一個穿紅衣服的洋娃娃,一面刻著花的銀牌,一塊紫水晶,一條五顏六色的鏈子,一對繡花荷包,一個鳥籠,一個魚缸。

    她剛抓來的那只蝴蝶,也和這些東西放在一起。誰也想不出她是從什麼地方將這些東西弄到這裡來的。最妙的是,鳥籠裡居然有對金絲雀,魚缸裡居然也有兩條金魚。

    孩子們看著她,簡直就好像在看著剛從雲霧中飛下來的仙女。

    她拍著手,笑道:「好,現在」們排好隊,一個個過去拿東西,但一個人只能選一樣拿走,貪心的人我是要打他屁股的。」

    孩子們果然很聽話,第一個孩子走過,直著眼睛發了半天愣,這些東西每樣都是他沒看過的,他實在已看得眼花繚亂,到最後才選了那面銀牌。第二個孩子選的是金絲雀。

    大眼睛的少女笑道:「好,你們都選得很好,將來一個可以去學做生意,一個可以去學做詩。」

    兩個孩子都笑了,笑得很開心。

    第三個是女孩子,選的是那繡花荷包。

    第四個孩子最小,正在流著鼻涕,選了半天,竟選了那只死蝴蝶。

    少女皺了皺眉,道:「你知不知道別的東西比這死蝴蝶好?」

    孩子點了點頭。

    少女道:「那麼你為什麼要選這只死蝴蝶呢?」

    孩子囁嚅著,吃吃道:「因為我選別的東西,他們一定會想法子來搶走的,我又打不過他們,不好的東西才沒有人搶,我才可以玩幾天。」

    少女看著他,忽然笑了,嫣然道:「想不到你這孩子倒很聰明。」

    孩子紅著臉,垂下頭。

    少女眨著眼,又笑道:「我認得一個人,他的想法簡直就跟你完全一樣。」

    孩子忍不住道:「他打不過別人?」

    少女道:「以前他總是打不過別人,所以也跟你一樣,總是情願自己吃點虧。」

    孩子道:「後來呢?」

    少女笑道:「就因為這緣故,所以他就拚命的學本事,現在已沒有人打得過他了。」

    孩子也笑一笑,道:「現在好東西一定全是他的了。」

    少女道:「不錯,所以你若想要好東西,也得像他一樣,去拚命學本事,你懂不懂?」

    孩子點頭道:「我懂,一個人要不被別人欺負,就要自己有本事。」

    少女嫣然道:「對極了。」

    她從手腕上解下個金鈴擋,道:「這個給你,若有別人搶你的,你告訴我,我就打他的屁股。」

    孩子卻搖搖頭,道:「現在我不要。」

    少女道:「為什麼?」

    孩子道:「因為你一定會走的,我要了,遲早還是會被搶走,等以後我自己有了本事,我自然就會有很多好東西的。」

    少女拍手道:「好,你這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

    孩子眨著眼,道:「是不是就跟你那朋友一樣?」

    少女道:「對極了。」

    她忽就彎下腰,在這孩子臉上親了親。

    孩子紅著臉跑走了,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道:「那個拚命學本事的人,叫什麼名字?」

    少女道:「你為什麼要問?」

    孩子道「因為我要學他,所以我要把他的名字記在心裡。」

    少女眨著眼,柔聲道:「好,你記著,他姓葉,叫葉開。」

    孩子們終於全都走了。少女伸了個懶腰,靠在樹上,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正在瞟著葉開。

    葉開在微笑。

    少女眼波流動,悠然道:「你得意什麼?我只不過叫一個流鼻涕的小鬼來學你而已。」

    葉開笑道:「其實他應該學你的。」

    少女道:「學我什麼?」

    葉開道:「只要看見好東西,就先拿走再說,管他有沒有人來搶呢?」

    少女咬著嘴唇,瞪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說道:「但若是我真喜歡的東西,就算有人拿走,我遲早也一定要搶回來的,拚命也要搶回來。」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道:「可是丁大小姐喜歡的東西,又有誰敢來搶呢?」

    少女也笑了,嫣然道:「他們不來搶,總算是他們的運氣。」

    她笑得花枝招展,全身的鈴襠也開始「叮鈴鈴」的直響。

    她的名字就叫丁靈琳。她身上的鈴襠,就叫丁靈琳的鈴襠。

    丁靈琳的鈴襠並不是很好玩的東西,也並不可笑。非但不可笑,而且可怕。

    事實上,江湖中有很多人簡直對丁靈琳的鈴擋怕得要命。

    但葉開卻顯然不怕,這世界上好像根本就沒什麼是他害怕的。

    丁靈琳笑完了,就又瞪起眼睛看著他,道:「喂,你忘了沒有?」

    葉開道:「忘了什麼?」

    丁靈琳道:「你要我替你做的事,我好歹已替你做了。」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你要我冒充路小佳,去探聽那些人的來歷。」

    葉開道:「你好像並沒有探聽出來。」

    丁靈琳道:「那也不能怪我。」

    葉開道:「不怪你怪誰?」

    丁靈琳道:「怪你自己,你自己說他不會這麼早來的。」

    葉開道:「我說過?」

    丁靈琳道:「你還說,就算他來了,你也不會讓我吃虧。」

    葉開道:「你好像也沒有吃虧。」

    丁靈琳恨恨道:「但我幾時丟過那種人?」

    葉開道:「誰叫你整天正事不做,只顧著去欺負別人。」

    丁靈琳的眼睛突然瞪得比鈴鐺還圓,大聲道:「別人?別人是誰?你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到現在還幫著她說話?」

    葉開苦笑道:「至少她並沒有惹你。」

    丁靈琳道:「她就是惹了我,我看見她在你旁邊,我就不順眼。」

    別人還以為她在為了路小佳吃醋,誰知她竟是為了葉開。

    她對路小佳說的那些話,原來也只不過是說給葉開聽的。

    她的手叉著腰,瞪著眼睛,又道:「我追了你三個多月,好容易才在這裡找到了你,你要我替你裝神扮鬼,我也依著你,我有哪點對不起你,你說!」

    丁靈琳跺著腳,腳上也有鈴鐺在響,但她說話卻比鈴鐺還脆還急,葉開就算有話說,也沒法子說得出來。

    丁靈琳道:「我問你,你明明要對付馬空群,為什麼又幫著他的女兒?那小丫頭究竟跟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葉開道:「什麼關係也沒有。」

    丁靈琳冷笑道:「好,這是你說的,你們既然沒有關係,我現在就去殺了她。」

    丁大小姐說出來的話,一向是只要說得出,就做得到的。

    葉開只有趕緊跳下來,攔住她,苦笑道:「我認得的女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個,你難道要把她們一個個全部殺了?」

    丁靈琳道:「我只殺這一個。」

    葉開道:「為什麼?」

    了靈琳道:「我高興。」

    葉開歎了一口氣,說道:「好吧,你究竟要我怎麼樣?」

    丁靈琳眼珠子轉了轉,道:「第一,我要你以後無論到哪裡去,都不許甩開我。」

    葉開道:「嗯。」

    丁靈琳的大眼睛瞇起來了,用她那晶瑩的牙齒,咬著纖巧的下唇,用眼角瞟著葉開,道:「還有,我要你拉著我的手,到鎮上去走一圈,讓每人都知道我們是∼是好朋友,你答不答應?」

    葉開又歎了口氣,苦笑道:「莫說只要我拉著你的手,就算要我拉著你的腳都沒關係。」

    丁靈琳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身上的鈴檔又在「叮鈴鈴」的響,就像她的笑聲一樣清悅動人。

    烈日。

    大地被烘烤得就像是一張剛出爐的麵餅,草木就是餅上的蔥。你若伸手去摸一摸,就捨感覺出它是熟的。

    馬勞鈴打著馬,狂奔在草原上。

    草原遼闊,晴空萬里。

    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沿著她纖巧的鼻子流下來,她整個人都像是在烤爐裡。

    她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裡去。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可憐的人,她忽然對自己起了種說不出的同情和憐憫。

    她雖然有個家,但家裡卻已沒有一個可以瞭解她的人。

    沈三娘走了,現在連她的父親都已不在。

    朋友呢?沒有人是她的朋友,那些馬師當然不是,葉開……葉開最好去死。她忽然發覺自己在這世界上竟是完全無依無靠的。這種感覺簡直要令她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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