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站在黑暗裡,站在星光下,就像是石像,冰冷的石像。
馬芳鈴也看見了他,立刻掙扎著,撲過來,撲在他懷裡,緊緊抱住了他,失聲痛哭,哭得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葉開也沒有說話。在這種時候,安慰和勸解都是多餘的。
他只是除下了自己的長衫,無言地披在她身上。
這時傅紅雪已握住了他的刀,翻身掠起,瞪著葉開,眼睛裡也不知是憤怒,還是羞慚。
葉開根本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傅紅雪咬著牙,一字字道:「我要殺了你:「葉開還是不理他。傅紅雪突然揮刀撲了過來。他一條腿雖然已殘廢,腿上雖然還在流著血,但此刻身形一展,卻還輕捷如飛鳥,剽悍如虎豹。沒有人能想像一個殘廢的行動能如此輕捷剽悍。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刀的速度和威力。刀光已閃電般向葉開劈下。葉開沒有動。刀光還未劈下,突然停頓。傅紅雪瞪著他,握刀的手漸漸發抖,突然轉過身,彎下腰,猛烈的嘔吐。葉開還是沒有看他,但目中卻已露出了同情憐憫之色。他瞭解這少年,沒有人比他瞭解得更深更多,因為他已經歷過同樣的煎熬和痛苦。馬芳鈴還在哭。他輕拍著她的肩,柔聲道:「你先回去。」
馬芳鈴道:「你——你不送我?」
葉開道:「我不能送你。」
馬芳鈴道:「為什麼?」
葉開道:「我還要留在這裡。」
馬芳鈴用力咬著嘴唇,道:「那麼我也——」葉開道:「你一定要回去,好好的睡一覺,忘記今天的事,到了明天……」
馬芳鈴仰面看著他,目中充滿期望渴求之色,道:「明天你來看我」葉開眼睛裡表情卻很奇特,過了很久,才緩緩地道:「我當然會去看你。」
馬芳鈴用力握著他的手,眼淚又慢慢地流下,黯然道:「你就算不去,我也不怪你。」她突然轉身,掩著臉狂奔而去。
她的哭聲眨眼間就被狂風淹沒。
馬蹄聲也已遠去,天地間又歸於寂靜,大地卻像是一面煎鍋,鍋下仍有看不見也聽不見的火焰在燃燒著,熬煎著它的子民。
傅紅雪嘔吐得整個人都已彎曲。
葉開靜靜地看著他,等他吐完了,忽然冷冷道:「你現在還可以殺我。」
傅紅雪彎著腰,衝出幾步,抄起了他的刀鞘,直往前衝。
他一口氣衝出很遠的一段路,才停下來,仰面望天,滿臉血淚交流。他整個人都似已將虛脫。
葉開卻也跟了過來,正在他身後,靜靜地看著他,冷冷道:「你為什麼不動手?」
傅紅雪握刀的手又開始顫抖,突然轉身,瞪著他,嘶聲道:「你一定要逼我?」
葉開道:「沒有人逼你,是你自己在逼自己,而且逼得太緊。」他的話就像是條鞭子,重重地抽在傅紅雪的身上。
葉開慢慢的接著道:「我知道你需要發洩,現在你想必已舒服得多。」
傅紅雪握緊雙手,道:「你還知道什麼?」
葉開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殺我,也不想殺我。」
傅紅雪道:「我不想?」
葉開道:「也許你唯一真正想傷害的人,就是你自己,因為你……」
傅紅雪目露痛苦之色,突然大喝道:「住口!」
葉開歎了口氣,還是接著說了下去,道:「你雖然自覺做錯了事,但這些事其實並不是你的錯。」
傅紅雪道:「是誰的錯?」
葉開凝注著他,道:「你應該知道是誰……你當然知道,」傅紅雪瞳孔在收縮,突又大聲道:「你究竟是誰?」
葉開又笑了笑,淡淡道:「我就是我,姓葉,叫葉開。」
傅紅雪厲聲道:「你真的姓葉?」
葉開道:「你真的姓傅?」
兩個人互相凝視著,像是都想看到對方心裡去,挖出對方心裡的秘密。
只不過葉開永遠是鬆弛的,冷靜的,傅紅雪總是緊張得像是…張繃緊了的弓。
然後他們突然同時聽到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彷彿是馬蹄踏在爛泥上發出的聲音,又像是屠夫在斬肉。
這聲音本來很輕,可是夜太靜,他們兩人的耳朵又太靈。
而且風也正是從那裡吹過來的。
葉開忽然道:「我到這裡來,本來不是為了來找你的。」
傅紅雪道:「你找誰?、葉開道:「殺死飛天蜘蛛的人。」
傅紅雪道:「你知道是誰?」
葉開道:「我沒有把握,現在我就要去找出來。」
他翻身掠出幾丈,又停了停,像是在等傅紅雪。
傅紅雪遲疑著,終於也追了去。
葉開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會來的。」
傅紅雪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這裡發生的每件事,也許都跟你有關係。」
傅紅雪的人繃緊,道,「你知道我是誰?」
葉開微笑道:「你就是你,你姓傅,叫傅紅雪。」
狂風撲面,異聲已停止。
傅紅雪緊閉著嘴,不再說話,始終和葉開保持著同樣的速度,他的輕功身法很奇特、很輕巧,而且居然還十分優美。
在他施展輕功的時候,絕沒有人能看出他是個負了傷的殘廢人。
葉開一直在注意著他,忽然歎了口氣,道:「你好像是從一出娘胎就練武功的。」
傅紅雪板著臉,冷冷道:「你呢」葉開笑了,道:「我不同。」
傅紅雪道:「有什麼不同?」
葉開道:「我是個天才。」
傅紅雪冷笑,道:「天才都死得快。」
葉開淡道:「能快點死,有時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傅紅雪目中露出痛苦之色。
「我不能死,絕不能死……」他心裡一直在不停的吶喊。
然後就聽到葉開突然發出一聲輕呼。狂風中忽然又充滿了血腥氣,慘淡的星光照著一堆死屍。
人的生命在這大草原中,竟似已變得牛馬一樣,全無價值。
屍首旁挖了個大坑,挖得並不深,旁邊還有七八柄鏟子。
顯然是他們殺了人後,正想將屍體掩埋,卻已發現有人來了,所以匆匆而退。
殺人的是誰?誰也不知道。
被殺的是慕容明珠。和他手下的九個少年劍客。慕容明珠的劍已出鞘,但這九個人卻劍都沒有拔出,就已遭毒手。
葉開歎了口氣,喃喃道:「好快的出手,好毒辣的出手!」
若非殺人的專家,又怎麼有如此快而毒辣的出手。
傅紅雪握緊雙手,彷彿又開始激動,他好像很怕看見死人和血腥。葉開卻不在乎。
他忽然從身上拿出一塊碎布,碎布上還連著個鈕扣。這塊碎布正和慕容明珠身上的衣服同樣質料,鈕扣的形式也完全一樣。
葉開長長歎了口氣,道:「果然是他、傅紅雪皺了皺眉,顯然不懂。葉開道:「這塊碎布。是我從飛天蜘蛛手裡拿出來的,他至死還緊紫握著這塊布。」
傅紅雪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慕容明珠就是殺他的兇手!他要將這秘密告訴別人知道。」
傅紅雪道:「告訴你?要你為他復仇?」
葉開道:「他不是想告訴我。」
傅紅雪道:「他想告訴誰?」
葉開歎了口氣,道:「我也希望我能夠知道。」
傅紅雪道:「慕容明珠為什麼要殺他?」
葉開搖搖頭。
傅紅雪道:「他怎會在那棺村裡?」
葉開又搖搖頭,傅紅雪道:「又是誰殺了慕容明珠?」
葉開沉吟著,道:「我只知道殺死慕容明珠的人,是為了滅口。」
傅紅雪道:「滅口?」
葉開道:「因為這人不願被別人發現飛天蜘蛛是死在慕容明珠手裡,更不願別人找慕容明珠。」
傅紅雪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他生怕別人查出他和慕容明珠之間的關係。」
傅紅雪道:「你猜不出他是誰?」
時開忽然不說話了,似已陷入深思中。過了很久,他緩緩道:「你知不知道今天下午,雲在天去找過你?」
傅紅雪道:「不知道。」
葉開道:「他說他去找你,但他看到你時,卻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傅紅雪道:「因為他我的根本不是我!」
葉開點點頭,道:「不錯,他我的當然不是你,但他我的是誰呢?一蕭別離?翠濃?他若是找這兩人,為什麼要說謊?」
風更大了。
黃沙漫天,野草悲泣,蒼穹就像一塊鑲滿了鑽石的墨玉,輝煌而美麗,但大地卻是陰沉而悲他的。風中偶而傳來一兩聲馬嘶,卻襯得這原野更寂寞遼闊。
傅紅雪慢慢地在前面走,葉開慢慢地在後面跟著。
他本來當然可以趕到前面去,可是他沒有。
他們兩個人之間,彷彿總是保持著一段奇異的距離,卻又彷彿有種奇異的聯繫。遠處已現出點點燈光。
傅紅雪忽然緩緩道:「總有一天,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
葉開道:「總有一天?」
傅紅雪還是沒有回頭,一字字道:「這一天也許很快就會來了。」
「葉開道:「也許這一天永遠都不會來。」
傅紅雪冷笑道:「為什麼?」
葉開長長歎息了一聲,目光凝視著遠方的黑暗,緩緩道:「因為我們說不定全都死在別人手裡!」馬芳鈴伏在枕上,眼淚已沾濕了枕頭。直到現在,她情緒還是不能平靜,愛和恨就像是兩隻強而有力的手,已快將她的心撕裂。葉開、傅紅雪。這是兩個多麼奇怪的人。草原本來是寂寞而平靜的,自從這兩個人來了之後,所有的事都立刻發生了極可怕的變化。誰也不知道這種變化還要發展到多麼可怕的地步。這兩個人究竟是誰?他們為什麼要來?想到那天晚上,在黃沙上,在星空下,她蜷伏在葉開懷裡。葉開的手是那麼溫柔甜蜜,她已準備獻出一切。但是他沒有接受。她說她要回去的時候,只希望被他留下來,甚至用暴力留下她,她都不在乎。但是他卻就這樣讓她走了。他看來是那麼狡黠,那麼可惡,但他卻讓她走了。另一天晚上,在同樣的星空下,在同樣的黃砂上,她卻遇見了完全不同的人。她從沒有想到傅紅雪會做出那種事。他看來本是個沉默而孤獨的孩子,但忽然間,他竟變成了野獸,是什麼原因使他改變的?只要一想起這件事,馬芳鈴的心就立刻開始刺痛。她從未見過兩個如此不同的人,但奇怪的是,這兩個人竟忽然變得同樣令她難以忘懷。她知道她這一生,已必定將為這兩個人改變了。她眼淚又流了下來……房頂上傳來一陣陣沉重的腳步聲,她知道這是她父親的腳步聲。馬空群就住在他女兒樓上。本來每天晚上,他都要下來看看他的女兒,可是這兩天晚上,他卻似已忘了。這兩天他也沒有睡,這種沉重的腳步,總要繼續到天亮時才停止。馬芳鈴也隱隱看出了她父親心裡的煩惱和恐懼,這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她自己心裡也同樣有很多煩惱恐懼。她很想去安慰她的父親,也很想讓他來安慰她。但馬空群是嚴父,雖然愛他的女兒,但父女而人間,總像是有段很大的距離。三姨呢?這兩天為什麼也沒有去陪她?馬芳鈴悄悄地跳下床,赤著足,披起了衣裳,對著菱花銅鏡,弄著頭髮。「是找三姨聊聊呢?還是再到鎮上去找他?」她拿不定主意,只知道絕不能一個人再耽在屋裡。她的心實在太亂。但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一陣很急的馬蹄聲自牧場上直馳而來。只聽這馬蹄聲,就知道來的必定是匹千中選一的快馬,馬上騎士也必定是萬馬堂的高手。如此深夜,若不是為了很急的事,絕沒有人敢來打擾她父親的。她皺了皺眉,就聽見了她父親嚴厲的聲音:「是不是找到了?」
「找到了慕容明珠。」這是雲在天的聲音:「為什麼不帶來?」
「他也已遭了毒手,郝師傅在四里外發現了他的屍體,被人亂刀砍死。」樓上一陣沉默,然後就聽到一陣衣袂帶風聲從窗前掠下。
蹄聲又響起,急馳而去。
馬芳鈴心裡忽然湧出一陣恐懼,慕容明珠也死了,她見過這態度傲慢、衣著華麗的年輕人,昨天他還是那麼有生氣,今夜卻已變成屍體。
還有那些馬師,在她幼年時,其中有兩個教過她騎術。
接下去會輪到什麼人呢?葉開?雲在天?公孫斷?她父親?
這地方所有的人,頭上似乎都籠罩了一重死亡的陰影。
她覺得自己在發抖,很快地拉開門,赤著足跑出去,走廊上的木板冷得像是冰。
三姨的房間就在走廊盡端左面。
她敲門,沒有回應,再用力敲,還是沒有回應。
這麼晚了,三姨怎麼會不在房裡?
她從後面的一扇門繞了出去,庭院寂寂,三姨的窗內的燈已熄。星光照著蒼白的窗紙,她用力一推,窗子開了,她輕輕呼喚:「三姨。」
還是沒有回音。
屋裡根本沒有人,三姨的被窩裡,堆著兩個大枕頭。
風吹過院子。
馬芳鈴忽然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她忽然發現這地方的人,除了她自己外,每個人好像都有些秘密。連她父親都一樣。
她從不知道她父親的過去,也不敢問。
她抬起頭,窗戶上赫然已多了個巨大的人影,然後就聽到了公孫斷厲聲道:「回房去。」
她不敢回頭面對他,萬馬堂中上上下下的人,無論誰都對公孫斷懷有幾分畏懼之心。
她拉緊衣襟,垂著頭,匆匆奔了回去,彷彿聽到公孫斷對著三姨的窗子冷笑。
用力關上門,馬芳鈴的心還在跳。
外面又有蹄聲響起,急馳而去。
她跳上床,拉起被,蒙住頭,身子忽然抖個不停。
因為她知道這地方必將又有悲慘的事發生,她實在不願再看,不願再聽。
「……我根本就不該生下來,根本就不該活在這世上的。」
想起傅紅雪說的話,她自己又不禁淚流滿面。
她忍不住問自己:「我為什麼要生下來?為什麼要生在這裡……」
傅紅雪的枕頭也是濕的,可是他已睡著。
他醒的時候沒有哭,他發誓,從今以後,絕不再流淚。
但他的淚卻在他睡夢中流了下來。
因為他的良知只有睡夢中才能戰勝仇恨,告訴他今天做了件多麼可恥的事。
報復,本來是人類所有行為中最古老的一種,幾乎已和生育同洋古老。這種行為雖然不值得贊同,但卻是莊嚴的。
今天他褻瀆了這種莊嚴。
他流淚的時候,正在夢中,一個極可怕的噩夢,他夢見他的父母流著血,在冰雪中掙扎,向他呼喊,要他復仇。
然後他忽然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伸入他被窩裡,輕撫著他赤裸的背脊。他想跳起來,但這隻手卻溫柔地按注了他,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畔低語:「你在流汗。」
他整個人忽然鬆弛崩潰——她畢竟來了。
窗戶已關起,窗簾已拉上,屋子裡黑暗如墳墓。
為什麼她每次總在黑暗中悄俏出現,然後又在黑暗中慢慢消失?他翻過身,想坐起。
她卻又按住他!
「你要什麼?」
「點燈。」
「不許點燈。」
「為什麼?我不能看見你?」
「不能。」她俯下身,壓在他的胸膛上,帶著輕輕的笑:「但我卻可以向你保證,我絕不是個很難看的女人,你難道感覺不出?」
「我為什麼不能看看你?」
「因為你若知道我是誰,在別的地方看到我時,神情就難免會改變的,我們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出我跟你之間的關係。」
「可縣……」
「可是以後我總會讓你看到的,這件事過了之後,你隨便要看我多久都沒關係。」
他沒有再說,他的手已在忙著找她的衣鈕。
她卻又抓住他的手。
「不許亂動。」
「為什麼?」
「我還要趕著回去。」
她歎了口氣:「我剛說過,我絕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他在冷笑。她知道男人在這種時候被拒絕,總是難免會十分憤怒的。
「我在這裡忍耐七八年,忍受著痛苦,你永遠想不到的痛苦,我為的是什麼?」她聲音漸漸嚴厲,「我為的就是等你來,等你來復仇!我們這一生,本就是為這件事而活著,我沒有忘記,你也絕沒有忘記。」
傅紅雪的身子忽然冰涼僵硬,冷汗已濕透被褥。
他本不是來享樂的。
她將她自己奉獻給他,為的也只不過是復仇!
「你總應該知道馬空群是個多麼可怕的人,再加上他那些幫手。」她又歎息了一聲,「我們這一擊若不能得手,以後恐怕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公孫斷、花滿天、雲在天,這三個加起來也不可怕。」
「你說的是誰?」
「一些不敢露面的人,到現在為止,我沒有查出他們是誰。」
「也許根本沒有別人。」
「你父親和你二叔,是何等的英雄,就憑馬空群和公孫斷兩個人,怎麼敢妄動他們?何況,他們的夫人也是女中豪傑……」
說到這時,她自己的聲音也已哽咽,傅紅雪更已無法成聲。
過了很久,她才接著說了下去:「自從你父親他們慘死之後,江湖中本就有很多人在懷疑,有誰能將這兩對蓋世無雙的英雄夫婦置之於死地?」
「當然沒有人會想到馬空群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但除了馬空群外,一定還有別的人,我到這裡來,主要就是為了探聽這件事,只可惜我從未見過他和江湖中的高手有任何往來,他自己當然更守口如瓶,從來就沒有說起過這件事。」
「你查了七八年,都沒查出來,現在我們難道就能查出來?」
「現在我們至少已有了機會。」
「什麼機會?」
「現在還有別的人在逼他,他被逼得無路可走時,自然就會將那些人牽出來。」
「是哪些人在逼他?」
她沒有回答,卻反問道:「昨天晚上,那十三個人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
「那些馬呢?」
「也不是。」
「既然不是你,是誰?」
「我本就在奇怪。」
「你想不出?」
傅紅雪沉吟著:「葉開?」
「這人的確很神秘,到這裡來也一定有目的,但那些人卻絕不是他殺的。」
「哦?」
「我知道他昨天晚上跟誰在一起。」
幸好屋裡很暗,沒有人能看見傅紅雪的表情——他臉上的表情實在很奇怪。
就在這時,突聽屋頂上「格」的一響。
她臉色變了,沉聲道:「你留在屋裡,千萬不要出去。」
這十一個字說完,她已推開窗子,穿窗而出。
傅紅雪只看到一條纖長的人影一閃,轉瞬間就沒了蹤影。
這裡已有四個人醉倒,四個人都是萬馬堂裡資格很老的馬師。
他們本來也常常醉,但今天晚上卻醉得特別快,特別厲害。
眼見著十三個活生生的夥伴會突然慘死,眼見著一件件可怕的禍事接連發生,他們怎能不醉呢?
第四個人倒下的時候,葉開正提著衣襟,從後面一扇門裡走進來。他早已在這裡,剛才去方便了一次,酒喝得多,方便的次數也一定多的,只不過他這次方便的時候好像太長了些。
他剛進門,就看到蕭別離在以眼角向他示意,他走過去。
蕭別離在微笑中彷彿帶著些神秘,微笑著道:「有人要我轉交樣東西給你。」
葉開眨眨眼,道:「翠濃?」
蕭別離也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一向都這麼聰明?,葉開微笑道:「只可惜在我喜歡的女人面前,我就會變成呆子。」他接過蕭別離給他的一張疊成如意結的紙。
淡紫色的紙箋上,只寫著一行字:「你有沒有將珠花送給別人?」
葉開輕輕撫著襟上的珠花,似已有些癡了。
蕭別離看著他,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我若年輕二十歲,一定會跟你打架的。」
葉開又笑了,道:「無論你年紀多大,都絕不是那種肯為女人打架的男人。」
蕭別離歎道:「你看錯了我。」
葉開道:「哦?」
蕭別離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兩條腿是怎麼樣斷的?」
葉開:「為了女人?」
蕭別離苦笑道:「等我知道那女人只不過是條母狗時,已經遲了。」
他忽又展顏道:「但她卻絕不是那種女人,她比我們看見的所有女人都乾淨得多,她雖然在我這裡,卻從來沒有出賣過自己。」
葉開又眨眨眼,道:「她賣的是什麼?」
蕭別離微笑道:「她賣的是男人那種越買不到、越想買的毛病。」
推開第二扇門,是條走道,很寬的走道,旁邊還擺著排桌椅。
走到盡頭,又是一扇門,敲不開這扇門,就得在走道裡等。
葉開在敲門。
過了很久,門裡才有應聲:「誰在敲門?」
葉開道:「客人。」
「今天小姐不見客。」
葉開道:「會一腳踢破門的客人呢?見不見?」
門裡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一定是葉公子。」
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嬌笑著開了門,道:「果然是葉公子。」
葉開笑道:「你們這裡會踢破門的客人只有我一個麼?」
小姑娘眼珠子滴溜一轉,抿著嘴笑道:「還有一個。」
葉開道:「誰?」
小姑娘道:「來替我們推磨的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