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盡頭處,慢慢地走過一個人來,腳步艱辛而沉重,競是傅紅雪。
他手裡當然還是緊緊地握住那柄刀,一步步走過來,好像無論遇著什麼事,他這種步伐都絕不會改變,更不會加快。
只有他一個人,樂樂山和慕容明珠還是不見蹤影。
葉開穿過長街,迎上了他,微笑著道:「你回來了?」
傅紅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還沒有死。」
葉開問道:「別的人呢?」
傅紅雪道:「我走得慢。」
葉開道:「他們都走在你前面?」
傅紅雪道:「嗯。」
葉開道:「走在你前面的人,為何還沒有到?」
傅紅雪道:「你怎知他們定要回來這裡?」
葉開點了點頭,忽又笑了笑,道:「你知道最先回來的是誰?」
傅紅雪道:「不知道。」
葉開道:「是個死人。」
他嘴角帶著譏消的笑意,又道:「走得快的沒有到,不會走的死人反而先到了,這世上有很多事的確都有趣得很。」
傅紅雪道:「死人是誰?」
葉開道:「飛天蜘蛛。」
傅紅雪微微皺了皺眉,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他本來留在後面陪著我的。」
葉開道:「陪著你、幹什麼?」
傅紅雪道:「問話。」
葉開道:「問你的話?」
傅紅雪道:「他問,我聽。」
葉開道:「你只聽,不說?」
傅紅雪冷冷道:「聽已很費力。」
葉開道:「後來呢?」
傅紅雪道:「我走得很慢。」
葉開道:「他既然問不出你的話,所以就趕上前去了?」
傅紅雪目中也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淡淡道:「所以他先到!」
葉開笑了,只不過笑得也有點不是味道。
傅紅雪道:「你問,我說了,你可知道為什麼?」
葉開道:「我也正在奇怪。」
傅紅雪道:「那只因我也有話要問你。」
葉開道:「你問,我也說。」
傅紅雪道:「現在還未到問的時候。」
葉開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再問?」
傅紅雪道:「我想問的時候。」
葉開微笑道:「好,隨便你什麼時候想問,隨便你問什麼,我都會說的。」
他閃開身,傅紅雪立刻走了過去,連看都沒有往棺村裡的屍體看一眼,他的目光彷彿十分珍貴,無論你是死是活,都絕不肯隨便看你一眼的。
葉開苦笑著,歎了口氣,轉過頭,就看到雲在天已準備盤問那些車伕。
他也懶得去聽了——你若想從這些車伕嘴裡問出話來,還不如去問死人也許反倒容易。
死人有時也會告訴你一些秘密的,只不過他說話的方式不同而已。
飛天蜘蛛的屍休已僵硬、冷透,一雙手卻還是緊緊地握著,就像是緊緊握著某種看不見的珠寶一樣,死也不肯鬆手。
葉開站在棺材旁,對著他凝視了很久,喃喃道:「細若游絲,炔如閃電……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我?……」
正午後,陰暗的蒼穹裡,居然又有陽光露出。
但街道上的泥濘卻仍未干,尤其是因為剛才又有一連串載重的板車經過。
現在這一列板車已入了萬馬堂。
若不問個詳詳細細,水落石出,雲在天是絕不會放他們走的。
那輛八匹馬拉著的華麗馬車,赫然還停留在鎮上,有四五個人正在洗刷車上的泥濘,拌著大豆草料準備餵馬。
雜貨鋪隔壁,是個屠戶,門口掛著個油膩的招牌,寫著:「專賣牛羊豬三獸。」
再過去就是個小飯館,招牌更油膩,裡面的光線更陰暗。
傅紅雪正坐在裡面吃麵。
他右手像是特別靈巧,別人要用兩隻手做的事,他用一隻手就已做得很好。
再過去就是傅紅雪住的那條小巷,巷子裡住的人家雖不少,但進出的人卻不多,只有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正佝僂著身子,蹣跚地走出來,將手裡一張已抹上漿糊的紅紙,小心翼翼地貼在巷子的牆角,又佝僂著身子走了回去。
紅紙上寫著:「吉屋招租,雅房一間,床鋪新,供早膳。月租紋銀十二兩整,先付,限單身無孩。」
這老太婆早上剛收了五十兩銀子的房租,好像已嘗出了甜頭,所以就想把自己住的一間屋子,也租給別人了,而且每個月的租金還漲了二兩。
雜貨鋪的老闆又在打瞌睡。
對面的綢緞莊裡,正有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婦,在買針線,一邊還嘀嘀咕咕的,又說又笑,只可惜比那三姨和馬芳鈴丑多了。
馬芳鈴她們的人呢?
馬車雖然還留在鎮上,但她們的人卻已好像找不著了。
葉開在街上來來回回走了兩遍,都沒有看見她們的人影。
他本來想到那小飯館吃點東西的,但忽然又改變了主意,卻走過去將巷口貼著的那張紅紙揭了下來,捲成一條,塞在靴子裡。
他靴筒裡好像還有條硬梆梆的東西,也不是金條,也不是短刀。
街上最窄的一扇門,這裡的銷金窟。
門雖最窄,屋子占的地方卻最大。
窄門上既沒有招牌,也沒有標誌,只懸著一盞粉紅色的燈。燈亮的時候,就表示這地方已開始營業,開始準備收你囊裡的錢了。
燈熄著的時候,這門裡幾乎從未看到有人出來,當然也沒有人進去。這裡竟像是鎮上最安靜的地方。
葉開打了個呵欠,目中已有些疲倦之意,遲疑了半晌,終於又推門走了進去。
暗沉沉的屋子,居然有個人,居然不是蕭別離,是馬芳鈴。
葉開到處找不著的人,原來早已在這裡等著他。
女孩子的行動,豈非是令人難以捉摸的?
葉開笑了,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馬芳鈴瞪了他一眼,忽然站起來,妞頭就走。
她本來一直坐在那裡發怔,看見葉開進來本已忍不住露出喜色,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忽然站起來,扭頭就走。
葉開知道這位大小姐想必已等得生氣了。
你看到大小姐生氣的時候,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她氣消了再說。
在這種時候你若還想攔住她,勸勸她,你一定是個笨蛋。
葉開不是笨蛋。所以他什麼也沒說,只歎了口氣,坐下來。
馬芳鈴本來已快衝出了門,突又轉回來,瞪著葉開道:「喂,你來幹什麼的?」
葉開眨了眨眼,道:「來找你。」
馬芳鈴笑道:「來找我?現在才來?你以為我一定會等你?」
葉開笑道:「你現在不是在等我:「馬芳鈴道:「當然不是。」
葉開道:「不是等我,是在等誰?」
馬芳鈴道:「等三姨。」
葉開怔了怔,道:「三姨?她也要來?」
馬芳鈴道:「你以為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來?」
葉開苦笑道:「我什麼也沒有以為,也不知道你已經來了,所以滿街在找你。」
馬芳鈴瞪著他,又瞪了半天,道:「你一直都在找我?」
葉開道:「不我你找誰?」
馬芳鈴忽然「噗哧」一笑,道:「呆子,你以為這裡只有一個門可以進來?」
原來她是從後門進來的,女孩子到這種地方來,當然要避旁人耳目。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也會走後門。」
馬芳鈴道:「不是我要走,是三姨。」
葉開又怔了怔,道:「她也來了?」
馬芳鈴咬著嘴唇,笑道:「呆子,我剛才不是已告訴了你嗎?」
葉開笑道:「她的人呢?」
馬芳鈴向左面的第三扇門呶了呶嘴,道:「在裡面。」
這扇門旁邊,正是翠濃的香閨。
馬芳鈴道:「聊天。」
葉開道:「跟翠濃聊天?」
馬芳鈴道:「她們本來是朋友,三姨每次到鎮上來,都要找她聊聊的。」
她忽又瞪起了眼,瞪著葉開道:「你怎麼知道她叫翠濃?你也認得她?」
葉開吶吶道:「好像見過一次。」
馬芳鈴眼睛瞪得更大,道:「是好像見過?還是真的見過?」
葉開苦笑道:「真的見過。」
馬芳鈴歪起頭,用眼角瞟著他,道:「你好像是前天晚上來的。」
葉開道:「嗯。」
馬芳鈴道:「前天晚上你住在哪裡?」
葉開道:「好像……好像是……」
馬芳鈴咬著嘴唇,突然一扭頭,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這位大小姐的脾氣,真有點像是五月裡的天氣,變得真快。
葉開除了歎氣之外,他還能怎麼辦呢?
男人在女人面前說話,真應該小心些,尤其是喜歡你的女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忽然又被輕輕推開了,馬芳鈴又慢慢地走了回來,走到葉開面前,在對面找了張椅子坐下。
她臉色已好看多了,似笑非笑的看著葉開,忽然道:「你怎麼不說話?」
葉開道:「我不敢說。」
馬芳鈴道:「不敢?」
葉開道:「我怕又說錯了話,讓你生氣。」
馬芳鈴道:「你怕我生氣?」
葉開道:「怕得厲害。」
馬芳鈴眼波流動,突又噗哧一笑道:「呆子,不該說的時候嘴巴不停,該說的時候反而不說了。」
她目光漸漸溫柔,凝視著葉開,道:「今天早上,別人問你昨天晚上在哪裡,你為什麼不說?」
葉開道:「不知道。」
馬芳鈴柔聲道:「我知道,你是怕連累了我,怕別人說我的閒話,是不是?」
葉開道:「不知道。」
聰明的男人總是會選個很適當的時候來裝裝傻的。
馬芳鈴的眼波更溫柔,遣:「你難道不怕他們真的殺了你?」、葉開道:「不怕,我只怕你生氣。」
馬芳鈴嫣然一笑,溫柔得就彷彿是可以令冰河解凍的春風。
葉開盯著她,似又有些癡了。
馬芳鈴慢慢地垂下頭,道:「我爹爹早上是不是找你談過話?」
葉開道:「嗯。」
馬芳鈴道:「他說了些什麼?」
葉開道:「他要我走,要我離開這地方。」
馬芳鈴咬著嘴唇,道:「你說什麼?」
葉開道:「我不走!」
馬芳鈴抬起頭,忽然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你真的不走?」
葉開點了點頭。
馬芳鈴道:「別的地方沒有人等你?」
葉開柔聲道:「只有一個地方有人等我。」
馬勞鈴立刻問道:「哪裡?」
葉開道:「這裡。」
馬芳鈴又笑了,笑得更甜,眼波朦朦朧朧,就像是在做夢似的,輕輕道:「我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人跟我這樣子說過話,也從沒有人拉過我的手……你知不知道?相不相信?」
葉開道:「我相信。」
馬芳鈴道:「就因為別人都覺得我很凶,所以我自己也越來越覺得自己凶了,其實……」
葉開忍不住笑道:「其實你本來就很凶。」
馬芳鈴嫣然一笑,道:「其實有時我跟你生氣,根本就是假的。」
時開道:「為什麼要假裝生氣?」
馬勞鈴道:「因為……我總覺得若不時常發發脾氣,別人就會來欺負我。」
葉開柔聲道:「以後絕沒有人敢再欺負你。」
馬芳鈴眨著眼,道:「若有人欺負我,你去跟他拚命?」
葉開道:「當然,只不過……你以後可不許假裝生氣了。」
馬芳鈴又咬起嘴唇,道:「但以後你若敢再住在這裡,我可真的生氣了。」
葉開什麼話也不說,從靴筒裡拿出了那卷紅紙。
馬芳鈴打開一看,臉上立刻又露出春風般溫柔的微笑。
葉開看著她,從心裡覺得她真是個很可愛的少女,又直爽又天真,有時簡直就像是個孩子一樣。
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手,輕輕地親了親。
她的臉又紅了,紅得發燙。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有人輕輕咳嗽,那人正帶著微笑,看著他們。
馬芳鈴的臉更紅,一雙手立刻藏到背後·三姨微笑道:「我們該回去了!」
馬芳鈴紅著臉垂下頭,道:「嗯。」
三姨道:「我先到外面去等你。」
她出去的時候,似有意,似無意,又回眸向葉開一笑。
令人銷魂的一笑。
馬芳鈴的笑是明朗的、可愛的,就好像是初春的陽光。
她的笑卻如濃春,濃得令人化不開,濃得令人不飲自醉。
在她面前,馬芳鈴看來就更像個孩子。
無論誰看到她走出去,都會覺得有些特別的滋味,就彷彿被她偷走了什麼東西。
葉開當然不能將這種感覺表露出來,所以忽然問道:「你每次到鎮上,坐的都是那輛馬豐?」
馬芳鈴顯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問這句話,但還是點了點頭。
葉開道:「像那樣的馬車,你們一共有幾輛?」
馬芳鈴道:「只有一輛。這裡的人都比較喜歡騎馬。」
葉開歎了口氣,道:「就因為你們要坐這輛馬車,所以他們就只能自己回來了。」
馬芳鈴道:「他們是誰?」
葉開道:「昨天晚上跟我一起去的客人。」」馬芳鈴笑道:「他們又不是孩子了,自己回來又有什麼關係?又何必歎氣?」
葉開卻又歎了口氣,道:「因為他們十三個人來,現在已死了一個,不見了十一個。」
馬芳鈴睜大眼睛,道:「死的是誰?」
葉開道:「飛天蜘蛛。」
馬芳鈴道:「不見了的呢?」
葉開道:「樂先生、慕容明珠,和他那九個跟班的。」
馬芳鈴道:「這麼大的人了,怎麼會不見呢?」
葉開緩緩道:「這地方本來就隨時都會有怪事發生的。」
馬芳鈴抿嘴一笑,道:「也許這只不過是你疑心病,他們說不定很快就會回來的。」
葉開搖搖頭,忽又道:「我能不能順便搭你們的馬車到前面去?」
馬芳鈴道:「當然可以。只不過……你到前面去幹什麼呢?」
葉開道:「去找那些不見的人。」
馬芳鈴道:「你怎麼知道他們還在附近?也許他們從別的路回去了呢?」
葉開道:「不會的。」
馬芳鈴道:「為什麼不會?」
葉開道:「。知道。」
馬芳鈴道:「怎麼知道的?」
葉開道:「有人告訴我?」
馬芳鈴道:「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葉開垂頭看著自己的手,一字字他說道:「是個死人……」
馬芳鈴駭然道:「死人?」
葉開點了點頭,緩緩道:「你知不知道,死人有時也會說話的,只不過他們說話的方法和話人不同而已。」
馬芳鈴吃驚地看著他,吶吶道:「死人說的話你也相信?」
葉開又點點頭,嘴角帶著種神秘的笑意,道:「只有死人告訴你的事,才永遠不會是假的……因為他已根本不必騙你。」
這死人緊握著的雙拳已鬆開了,手指彎曲僵硬。死人縱然還能說出一些秘密,但他的手卻是絕不會自己鬆開的。飛天蜘蛛緊緊地握著的雙拳已鬆開,手指彎曲而僵硬。
馬空群站在棺材旁,目光炯炯,盯著這雙手。
他既不看這死人扭曲變形的臉,也不看那嘴角凝結了的血漬,只是盯著這雙手。
馬空群忽然道:「你們看出了什麼?」
花滿天和雲在天對望了一眼,沉默著。
公孫斷道:「這只不過是雙死人的手,和別的死人並沒有什麼地方不同。」
馬空群道:「有。」、公孫斷道:「有什麼不同?」
馬空群道:「這雙手本來握得很緊,後來才被人扳開來的。」
公孫斷道:「你看得出?」
馬空群道:「死人的骨頭和血已冷硬,想扳開死人的手並不容易,所以他的手指才會這樣子扭曲,而且上面還有傷痕。」
公孫斷道:「也許是他臨死前受的傷。」
馬空群道:「絕不是。」
公孫斷道:「為什麼?」
馬空群道:「因為若是生前受的傷,傷口一定有血漬,只有死了很久的人才不會流血。」
他忽然轉向雲在天,道:「你看見這屍體時,他是不是死了很久?」
雲在天點點頭,道:「至少已死了一個時辰,因為那時他的人已冷透。」
馬空群道:「那時他的手呢?是不是握得很緊?」
雲在天沉吟著,垂下頭,道:「那時我沒有留意他的手。」
馬空群沉下臉,冷冷道:「那時你留意著什麼?」
雲在天道:「我……我正急著去盤問別的人。」
馬空群道:「你問出了什麼?」
雲在天垂首道:「沒有。」
馬空群沉聲道:「下次你最好記得,死人能告訴你的事,也許比活人還多,而且也遠比活人可靠。」
雲在天道:「是。」
馬空群道:「他這雙手裡,必定緊握著樣東西,這樣東西必定是個很重要的線索,說不定就是他從兇手身上抓下來的,當時你若找出了這樣東西,現在我們說不定就已知道兇手是誰了。」
雲在天目中露出了敬畏之色,道:「下次我一定留意。」
馬空群臉色這才和緩了些,又問道:「當時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在這口棺材附近?」
雲在天眼睛裡忽然閃出了光,道:「還有葉開!」
馬空群道:「你有沒有看見他動過這屍體?」
雲在天又垂下頭,搖頭道:「我也沒有留意,只不過……」
馬空群道:「只不過怎樣?」
雲在天道:「只不過他對這屍體,好像也很有興趣,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
馬空群冷笑著,道:「這少年看出的事,只怕遠比你想的多得多。」
公孫斷忍不住道:「這人只不過是個飛賊,他是死是話,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馬空群道:「有。」
公孫斷道:「有關係?」
馬空群點點頭,道:「這人雖是個飛賊,卻是個最精明的飛賊,只要一出手,必定萬元一失,可見他對別人的觀察必是十分準確仔細。」
他緩緩接造:「所以,我才特地川人找他到這裡來……」
公孫斷失聲道:「這人是你特地找來的?」
馬空群沉聲道:「是我花了五千兩銀子請來的。」
公孫斷道:「請他來幹什麼?」
馬空群道:「請他來替我暗中偵查,誰是來尋仇的人。」
公孫斷道,「為什麼要找他?」
馬空群道:「因為他和這件事全沒有關係,別人對他的警戒自然就比較疏忽,他查出真相的機會,自然也比較多。·公孫斷歎了口氣,道:「只可惜他什麼也沒有查出來,就已死了。」
馬空群沉聲道:「他若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就不會死!」
公孫斷道:「哦?」
馬空群道:「就因為他已發現了那兇手的秘密,所以才會被人殺了滅口!」
公孫斷瞪起了眼,道:「所以我們只要找出是誰殺他的,就可以知道誰是來找我們麻煩的人了?」
馬空群冷冷道:「所以他手裡握著的線索,關係才如此重要!」
公孫斷道:「我去問問葉開,那東西是不是他拿走的?」
馬空群道:「不必。」
公孫斷道:「為什麼?」
馬空群道:「他死的時候,葉開在鎮上,所以殺他的兇手絕不是葉開。」
他冷冷接著道:「何況,葉開若真從他手上拿走了什麼,也沒有人能問得出來。」
公孫斷的手又按上刀柄,冷笑著,滿臉不服氣的樣子。
馬空群沉吟著,又道:「他臨死之前,是誰跟他在一起的?」
雲在天道:「樂大先生、慕客明珠、傅紅雪。」
馬空群道:「現在他們的人呢?」
雲在天道:「傅紅雪已在鎮上,樂樂山和慕容明珠卻已失蹤了。」
馬空群沉下臉,道:「去找他們,帶四十個人去找。」
雲在天道:「是。」
馬空群道:「十個人一組,分成四組,多帶食水口糧,找不到線索就不准回來!」
雲在天道:「是。」
無論馬空群說什麼,他臉色永遠都很恭順,在馬空群面前,這昔年也曾叱吒一方的武林高手,競像是變成了個奴才。
公孫斷突又大聲道:「。去找傅紅雪!」
馬空群道:「不必。」
公孫斷怒道:「為什麼又不必?難道這小子就找不得?」
馬空群歎了口氣,道:「你難道看不出這人是怎麼死的?」
公孫斷垂下頭去看手裡的刀柄道:「誰規定帶刀的一定要用刀殺人?」
馬空群沒有立刻回答這句話,雲在天即已知趣的退了出來,帶上門。
公孫斷的頭拾起,又問了一句:「誰規定他一定要用刀殺人?」
馬空群道:「他自己。」
公孫斷道:「他自己?」
馬空群道:「他若真是來復仇的,那麼他手裡的刀就是他復仇的象徵,他要殺人,就一定要用刀!」
他淡淡地笑了笑,接下去道:「他若不是來復仇的,你又何必去找他?」
公孫斷沒有再說話,他轉身走了出去,腳步聲沉重得像是條憤怒的公牛。
馬空群看著他巨大的背影,眼裡忽然露出憂鬱恐懼之色,彷彿已從這個人的身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慘不幸之事。
四十個人,四十匹馬。
四十個大羊皮袋中,裝滿了清水和乾糧。
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雲在天仔細地檢查了兩次,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但聲音卻更嚴厲:「十個人一組,分頭去找,找不到你們自己也不必回來!」
公孫斷已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裡雖顯得有些凌亂,但卻寬大而舒適,牆上排滿了光澤鮮艷的獸皮,桌上擺滿了各種香醇的美酒,在寂寞的晚上只要他願意,就有人會從鎮上為他將女人送來。這是他應得的享受。他流的血和汗都已夠多。
可是他從來未對這種生活覺得滿意,因為在他內心深處,還埋藏著一柄刀,一條鞭子。
是他自己用自己沾滿血腥的手埋下去的!
無論他在做什麼,這柄刀總是在他心裡不停地攪動,這條鞭子也總是在不序的抽打著他的靈魂。
桌上的大金盃裡酒還滿著,他一口氣喝了下去,眼睛裡已被嗆出淚水。
現在終於已有人來復仇了,但他卻只能像個見不得人的小媳婦般坐在屋子裡,用袖子偷偷擦眼角的淚水——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流下來的,眼淚總是眼淚。
他又倒了滿滿一杯酒,喝了下去。
「忍耐!為什麼要忍耐?你既然有可能要來殺我,我為什麼不能先去殺你?」
他衝了出去。
也許他並不想去殺人的,可是他心裡實在太恐懼。
不是仇恨,也不是憤怒,而是恐懼!
一個人想去殺人時,為了仇恨和憤怒的反而少,為了恐懼而殺人的反而多!
一個人想去殺人時,往往也不是為了別人傷害了他,而是因為他傷害了別人。
這也是自古以來,人類最大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