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大唐 正文 第四百二十九章 軍陣瞬變
    當下,我一挺手中的長槊加而進。歷經過數場戰事的豹騎將士哪還能不知機,在右郎將林則玎的沉喝之下,前部將士立時雙手緊執長槊,等候接觸前的瞬間爆;後部將士控弦、執弩,向對面而來的大食精騎進行了一輪齊射!

    我當然知道,如許近的距離兩支騎軍對陣衝鋒,大唐騎軍哪還有再一輪齊射的機會,接下來,就是生死之交的親密接觸,為了減少大唐將士的傷亡,也為了盡快結束這次兩大帝國碰撞中的關鍵一戰。一輪齊射甫畢,我就將全身的功力提到極至,一馬當先地衝鋒在前,以進一步激勵士氣並減少騎軍衝擊向前的部分阻力,盡力保持衝鋒度!

    這一抹箭雲矢雨對於護甲不甚精良的大食精騎來說,不啻是一張收割生命的鐮刀,在三息之間,敵方已有千人左右的傷亡。但大食精騎卻絕無一絲慌亂之相,騎軍之中更猛地爆出一聲大喝,四千左右的大食精騎隨之異口同聲地呼喝起來。而大食精騎的前進度隨著整齊的呼喝聲,好似服了興奮劑一般地提升了不少。我忖想,他們或許是在誦著他們真主的祝詞而進吧,一時的宗教精神才使得他們有這般表現。

    不一刻間,兩支輕騎已觸接一線,我雙腕一振,撫陰逆陽十三顛中柔極而剛的震字訣猛然透過鐵槊施出,對面而來的三名敵騎立時離鞍倒飛,更將急隨其後的三數騎撞落馬下。右豹騎將士見狀齊聲喝彩,士氣鬥志更為高漲。

    這場局部的戰鬥,原本就是大唐將士以眾敵寡,雙方的兵力相差一倍左右,更兼大唐將士裝備精良,如今廝戰之下,大食精騎縱有魚死網破的拚死之心,狀若瘋狂的捨命相搏,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已是勝負判定,呼羅珊精騎的數目正在以相當快的度逐漸減少。而在如入無人之地的衝鋒中,我直標向大食黑色大旗的所在之處,那裡有奇智多謀的大食名將——阿布·穆斯林!

    其實,在這場突襲戰中,阿布·穆斯林所表現出來的應對之道,真的讓我心折不已,他完全展現了一名合格統帥的一切素質。

    若非我大出世人想像地擁有炸彈,那麼阿布·穆斯林的這番佈置和變化,在兩軍未曾交鋒之前,就會帶給我大唐將士近萬人的傷亡,更打擊了大唐將士的士氣,也可以借此撕破大唐軍隊圍攏缺口的時機,將大部分兵馬突圍而遁,日後再擇機整軍再戰。所以,我絕不容許阿布·穆斯林逃遁,他對於大唐將士的生命來說,是一個絕大的威脅,也可以說是大唐縱橫天下的阻路石之一。

    我衝過敵騎的後隊,閃目而視,卻見有一黑甲將軍在百騎的護衛下,凝身跨乘在馬背之上,一臉的肅穆。這位將軍年在四十左右,不同於一般的大食人,這位將軍的臉色黑中微帶一絲古銅之色,隆鼻闊口,黑,頜下有絡腮的黑鬚,在這月夜之下整個人顯得很有一份懾人的威儀。我心中猜知他就是阿布·穆斯林,因為阿布·穆斯林原本是黑眼黑的波斯人,而且尋常的將軍面臨如此危困之境,絕無這般的沉穩、鎮定。

    我轉向追隨我一側的右豹騎主將林則玎吩咐道:「林將軍且領軍殲敵,朕要會一會一統大食、名揚西域的大食東侵主將!」林則玎也是個明白人,很能審時度勢,依目前的狀況而論,他清楚戰陣之上絕容不得半點的遲疑,而我也不會取消親會敵軍主將的打算,奉令而行是最好的選擇,林則玎便乾脆地遵令而行。只是在走馬之間,林則玎為保無虞,也為了保持大唐帝王的儀勢,逕自留下了自己親衛百騎,隨於我的身後。

    阿布·穆斯林一見我領帶百騎直衝而來,眼中立時爆出一抹異彩。做為阿拔斯王朝的真正締造者,阿布·穆斯林審時度勢的眼光絕對能列在一流的行列。在突遭夜襲的時候,阿布·穆斯林雖然不確定來犯之敵的兵力多少和主將是誰,但憑著多年行軍打仗的經驗和對於手下近四萬子弟兵的信心,他自信呼羅珊本部人馬絕不會一夜覆滅,而且他認為,憑仗著將謀兵勇,動一場以襲反襲的大戰,甚而可能會扭轉所有的不利局勢,一舉擊潰來犯之敵!

    但是,隨著炸彈爆響後的那一幕展現眼前,阿布·穆斯林縱有萬般的驚駭和不信,卻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已最賴以反敗為勝的絕招終成泡影,自己以及自己親手鑄建的呼羅珊本部宗教戰士也將再無倖免的可能。阿布·穆斯林的心中升起深深地悲涼,一種殉道的悲壯也在他心中蔓延開來——有一死而無被俘,大丈夫寧死不辱!

    此時驀然見我只領百騎而,來,阿布·穆斯林立時明白這將是兩軍主將在戰陣之外的一次交鋒,同時也暗暗佩服我的膽氣之豪盛。一聲喝令自阿布·穆斯林之口,擔任護衛的百騎大食將士立即整齊地排列在他的背後,卻齊刷刷地將手中的戰矛棄於馬下,隨即撥出了步騎兩用的大馬士革彎刀,靜待我的到來。

    這番情狀一入我目,我心裡已然明白阿布·穆斯林的心意,如今什麼詭謀奇計也無展施的餘地了,硬碰實力已是唯一解決這場的途徑。而顯然,今夜之戰,呼羅珊本部近四萬戰士也萬無倖免殺俘之望。既是如此,何不與敗已之將一晤,再從容而戰,既彰殉道者的氣度,也可解心頭的疑惑之處!

    阿布·穆斯林令手下的百騎棄矛就刀,就是向我表達陣前一晤、從容而戰的意願,要知道對於騎兵來說,一般是在衝鋒陷陣的時候用矛,近戰肉搏才使刀。當然,假如我是個沒有氣度的將領直衝而戰,阿布·穆斯林也不會哀歎自己識人不明、運命霉背,因為這一戰不論如何,他們這百騎將士都逃脫不掉或死或俘的命運。

    我輕輕一勒戰馬,將馬緩了下來,同樣下令自己身後的百騎護從棄槍拔刀。我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什麼風度,除了以此表示對阿布·穆斯林這位一代名將的佩服和敬重之外,還為了降低我身後百騎護衛的傷亡,以及為了滿足心中的一點點好奇——大唐的橫刀與大食的大馬士蘋彎刀到底是孰優熟劣!

    是的,此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在不失氣度軍心的前提下,降低我百騎將士的傷亡。

    要知道,這戰陣衝鋒一般而論,技巧雖有,而且也頗為重要,但也須以血氣之勇做為後盾。換而言之,只要是臂力強勁、馬術高的人,就完全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騎兵。呼羅珊本部精騎歷經戰陣,衝鋒間簡單的挺刺等攻殺之術,早已凝於實戰之中,因此呼羅珊在衝鋒攻殺之間的戰力應該與大唐豹騎相差不大。但以近戰肉搏之術而論,大唐豹騎則更是穩操勝券。

    豹騎,乃是大唐京師之中、宮廷之內的精銳護衛之一,既負有拱衛京師、護衛聖駕的使命,又豈能等同於尋常的邊兵精銳?要知道,歷代大唐拱衛京師的軍馬,先要求的是忠誠,其次要求的是個人的武力,然後才是戰陣的突擊之術。

    我自掌天策府以來,莘舊布新推行符合時宜的令法,而當初裁整兩京兵馬時,兩京所留的人馬,皆是從原有的兩京軍中挑選的精銳,特別是負責長安宮廷警衛的三衛三軍兩騎將士,人均所具備的武力水平更在無形中上了一個新的台階。而大食境域雖廣,呼羅珊本部精騎又是經過阿布·穆斯林多年的整訓,但他們的個人武力卻應該沒有多大的提升。人人都知道一個道理,新招募的軍隊可以在一年內形成一定的戰力,但個人的武力卻在二、三年內也不一定練出顯著的成果!

    而對於大唐橫刀和大食大馬士革彎刀的優劣,我真的是有點好奇。大唐橫刀,為雙手刀,是在漢朝的「環刀」的基礎上加以改進而研製的,去掉了在漢朝常見的刀柄尾部的環,並延長了短柄改為可以雙手使用的長柄,使其變為可以雙手使用的窄刃厚脊的長直刀。作為中國冷兵器展史中的一個高崢,成功的影響到整個亞洲冷兵器文化,向東流傳到高麗和日本,日本刀就是由橫刀的樣式演化而來的。

    大馬士革刀則是長彎月形的,有的長刀竟彎成弓背狀,刀身大體分兩種:一種窄刃平面,而上寬下銳者居多數;另一種刃體較寬,而下部近尖鋒處特別放寬。

    對於擁有前世記憶的我來說,我知道世界古今歷史上有五大名刀——大唐橫刀、大馬士革彎刀、馬來刃、日本刀和開山刀。而在其中,因為鍛造橫刀的折疊花紋鋼形成麻煩,因為鑄造型花紋鋼在十七世紀末被開採殆盡,真正意義上的大唐橫刀和大馬士革彎刀都已經消失在歲月的長河之中,在我的前世之時,這兩種刀再沒有昔日的風采。如今我身處大唐時代,又怎麼會毫無好奇之念?!

    阿布·穆斯林眼見迎面而來的百騎大唐將士也棄槊抄刀,不覺也有些心折對方的氣度:在大勝之局已定之下,大唐主將竟不一鼓作氣地催馬衝鋒,還甘願以身犯險地一晤再戰,果非一般胸襟豪氣!然而,隨著雙方距離的拉近,阿布·穆斯林卻慢慢現,對方的主將竟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將軍,不由一陣錯愕。

    原本在他想來,此次的敵手最可能是在西域聲望甚隆的高仙芝,整個大唐大概只有精擅長途奔襲、分兵合擊的山地之王,才能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才能識破自己改良過的馬其頓方陣的最後殺招。在這一瞬間,阿布·穆斯林曾存有的東征雄心完完全全的崩潰了:大唐人才又出,回思大食,整個阿拔斯王朝,除了自己之外,根本就沒有什麼人可以勝任東征的主將了,即是自己的心腹愛將,卡赫塔巴和齊雅德也不足稱其位,難道真主的光輝只可臨沐於此而止?!一時間他好像蒼老了許多。

    「對面的將軍可是大食呼羅珊總督阿布·穆斯林將軍?」距百步左右,我勒馬止進,揚聲問道。戰陣之中,我原沒有料到能與敵軍統帥對話,是以身邊並沒有再隨有周博和柴旒。只是想到對方既處心積慮地東侵,以阿布·穆斯林之智,他們一定有諸多的準備,而唐語漢文也更應當在其中,所以,我逕自開口問。

    果如我所料,對面即刻傳來回答之聲:「正是本督!但不知閣下何人?」出乎我意料的是,這個回答卻正是正出自阿布·穆斯林之口。我在暗服其漢語談吐如此流利和簡雅的司時,心裡不由忖到:漢語水平要達到阿布·穆斯林現在這種水平,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阿布·穆斯林學習漢語的原因是早有東侵的雄心呢,還是心慕大唐的繁盛之世?

    雜念一閃而逝,我微微一笑徐徐答道:「早就聽聞將軍的聲名,但卻未料到竟在此得晤,久仰了!朕乃是大唐天子李棠是也!」我這語音不算甚大,但傳入阿布·穆斯林的耳中,威力卻似更甚於適才的炸彈,阿布·穆斯林的身子猛然一震,他握著馬韁的手不由一緊,使得他的坐騎踏踏踏地在三四步的距離內攢行又退,顯得極不安分。他身後的百騎將士大概聽不懂漢語,不明所以間更是把手中的彎刀緊握,而我身後的百騎卻士氣更盛。

    阿布·穆斯林止住了戰馬,凝神向我注目打量,我但笑不語。未久,阿布·穆斯林長吁一聲,馬背控身,語中帶了一絲尊敬之意,再不自尊為督:「原來此戰是由陛下親指,鄙人早也聽聞大唐欣逢聖主,整朝綱,肅奸佞,革陳弊,秉新政,戰滅安史之叛,援平東瀛之危,文可理政治國,武能統軍安邦,鄙人敗於陛下之手心服口服!只是,鄙人心中有些不明之處,不知陛下可願指點一二?」

    我心中也甚是喜愛阿布·穆斯林的才智,此時聞其言,觀其色,我心中一動,陡升收納之念。要知道阿布·穆斯林原是波斯的奴隸,只因機遇巧合,才為阿拔斯家族的家主哲爾法爾阿拔斯所用。後來更只身前往呼羅珊地區,乘呼羅珊總督失政之時,聚眾結伙,斂財收糧,整刮軍隊,最後趁勢而起,終於成就了阿拔斯王朝!其才智冠絕於大食朝野,而他的舊部學生也遍佈大食。如果,我能將他收為已用,那麼不只西域再無戰,事,整個大食的疆域也很可能會在短期內納入我大唐帝國的管理體系當中!鑒於此念,我在神色之間更是和緩,當下,我甚有氣度地答允了他的請求。

    「我軍安紮在鎖沙國與骨咄國,本不是多麼難偵之事,但陛下領兵由東北來襲,卻大出鄙人的意料之外!然而即便如此,若非陛下持有聲如霹靂之物,此戰孰勝孰負也在兩可之間。至不濟,鄙人所部大多數也可全身而退!因此,鄙人這第一問,就是要請教陛下,在臨戰之際,陛下所施的霹靂是為何物?」阿布·穆斯林微一思忖便開口問道。

    我遊目一掃四周的爭戰之處,但見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大食兵馬已少了三成餘眾,雖勢如撲火之蛾,卻依然捨身而戰,不由暗暗一歎。然後一斂心神,我平靜地答道:「朕忖知將軍欲行誘敵之計,想使大唐軍馬盡顯於史國、骨咄之間的平原之上,以便三面出擊,一戰而畢全功,進而得以吞食西域。是以朕也採取分兵合擊、各個擊破之策!此戰乃是朕所定計劃中的第二戰役。至於朕所施的聲如霹靂之物,取懲惡警世之意,則喚做『天神之怒』!」如今之局,我既想收納阿布·穆斯林這等敵國賢才,就必須先得攻其心、解其志、懾其膽,才有可為的機會,所以,我言語之間,循問多言,甚而不算違背事實地加工一下。不過,炸彈的聲威也確實當得起「天神之怒」的形容。

    阿布·穆斯林果然為之一驚,不過大部分卻是為了我竟悉知他全部的作戰計劃,饒得他再沉穩老練,也不禁心膽一顫,又聽聞方今之戰是我整個計劃的第二戰,心頭一沉之餘,心神再也不能保持平靜,這既關係到大食東部半壁江山以及西域大食勢力的安危存亡,又涉及到自己多年甘苦共擔的兩位心腹愛將的性命,他不由顫聲問道:「請問陛下,陛下既言現今一戰,乃是陛下計劃中的第二戰,那麼第一戰卻是針對誰而動?」事到如今,阿布穆斯棒依然冀望我並不是真正知悉他的一切佈置,所謂的第一戰只是與絆攻吐火羅地區的盟軍作戰。

    我輕輕一歎說道:「可歎做為曾經縱橫一時的一代大食勇將,齊雅德竟在卓裡城折天亂軍中的小卒之手!」這句話像個炸雷把阿布·穆斯林震得呆癡癡地一陣愣。我理解阿布·穆斯林的心情,這句話既粉碎了他心中唯一的一點希望,也帶來了愛將殞落的確切消息。

    阿布·穆斯林已然明白,在整個戰局上,大食軍隊已是棋差一招,由此不僅在西域的大食勢力將不復存在,即使是剛剛立國未久的阿拔斯王朝,也瀕臨巨大的危機:當此呼羅珊省兵力空虛之際,大唐軍馬完全可以長驅直入大食,大食東部的半壁江山就像路邊的小草,無助的任人踩踏蹂躪,而西部半壁江山的命運在大唐悍軍的兵鋒下,也絕不樂觀!在這一刻,阿布·穆斯林深深地感到一陣無力無助,也漸漸又感受到自己當初做奴隸時,被人統治役使的悲慘,對於東侵行為的正確性不由產生一絲動搖。

    「被進攻者,已獲得反抗的許可,因為他們是受壓迫的,這句話是《古蘭經》上的一段話,也是將軍號召人們起兵推翻伍麥葉王朝的標誌。由此可見,將軍當初之所以起兵要推翻伍麥葉王朝,是不滿伍麥葉王朝的暴虐統治!然而,將軍請靜心回思,自阿拔斯王朝建立已來,又施行了多少新政,又有哪幾個新政是完全出於新任哈里艾布阿拔斯自己的意願?此次將軍統軍東侵,到底給整個西域的人們帶來了什麼,又給大食人帶來了什麼!若依照將軍這面黑然大旗上的言語,又有什麼人不可以起來反抗你的大軍、你的王朝?!

    至於說此舉是為了宣播真主的教言,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試問將軍:天下儒、佛、道等各大學門教派,又有哪門哪派是完全依靠武力來傳播的?這不只是強加於人嗎?得不到大眾認可的教門,將軍難道認為會能長久嗎?以朕看來,這只是阿拔斯王朝擴張勢力、緩和國內矛盾的借口而已,智如將軍者,怎會不覺不悟?望將軍三思!」眼見阿布·穆斯林心志已動,肝膽已懾,我趁熱打鐵地向他出語試探道。至於阿布·穆斯林身後的百騎將士,既然看來他們全然聽不懂漢語,我自然也全不理會。

    這番話語使得阿布·穆斯林回過神來,先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復又神態迷惘地看向一旁迎風獵獵地黑色大旗,彷彿自己完全不是身在戰陣之中。我耐心地等候著阿布·穆斯林的回答,他這時候心緒不定,我認為阿布·穆斯林的答語回言中,完全能顯露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但是,當阿布·穆斯林回視我的時候,我的心裡卻不覺一沉,因為他的神情恢復到了最初的沉穩模樣!看來,阿布·穆斯林絕不可能為我所用了,彷彿是印證我的想法一般,只聽阿布·穆斯林開口說道:「鄙人昔年本為波斯貴族,幼即兼學諸多技藝,一向自視頗高。然而,卻不幸國破為奴,繼而三餐無以繼,被人呼喝直如牛驢!

    當此生不如死之際,幸真主指了,得曼蘇爾憐才識人,收為屬下,使鄙人轉為釋奴,鄙人怎不效以死力?遂隻身往呼羅珊行省,一展胸中之才,盡施平生之學,教民訓軍,集財斂糧,傳經布道,多年運籌,在真主的庇護下,終成大事!如今鄙人統軍東來,只為宣播真主的恩德,試問鄙人所行所為有何不妥?況且際遇之間,雲泥之判,事已至此,復再何言?眼下,且讓鄙人與陛下雙刀爭鋒,一決生死吧!」言罷,他的右手慢慢地拔出腰間的大馬士革彎刀,臉上一片絕然。

    曼蘇爾原名艾卜哲爾法爾阿拔斯,是大食當今哈里的弟弟,曼蘇爾是艾卜哲爾法爾阿拔斯功成名就之後獲得的美稱,意即「勝利者」。這個曼蘇爾既有其兄艾卜阿拔斯殘忍果決的一面,也還頗擅於謀略。謀略之技雖然在阿布·穆斯林和卡赫塔巴之下,識人之術在大食倒也無人能比。

    我心中一歎,知道此時的阿布·穆斯林既無力改變大食當前的危機,又難以面對自己信念的動搖,可說是死志已固,別無它念!當下,我便也默默地亮出了自己的橫刀——殺他只在彈指間耳,本毋須用刀。然而有時候的拔刀,也是在對對方表示一種尊重,尤其是對待一心求死的可敬對手,毫不藏私的盡力施為是必然的做法。

    雙方二百餘騎幾乎同時攢馬而進,毫無懸念,只在錯馬之間,阿布·穆斯林刀式甫起,他的頭顱便已脫離了自己的頸腔!而在此一瞬間,即是在月夜之下,我依然看到阿布·穆斯林向一旁而落的臉上,竟帶著一絲解脫似的苦笑。

    但我並沒有因此停止自己對阿布·穆斯林手下百騎親隨的殺戳,因為他們的存在非常可能危及我部下百騎將士的生命。

    而這個結果對於阿布·穆斯林親手培植的部下來說,卻是顯得那麼的突如其來,顯得那麼的不可思議。在他們的認知中,阿布·穆斯林幾乎是他們無所不能的真主的代言人之一,在他們心目中,地位的尊崇甚至已然過阿拔斯王朝的統治者哈里!阿布·穆斯林絕不單純是指揮他們前進道路的統帥,可以說是整個呼羅珊軍隊的軍魂所繫,是他們甘願為之赴湯蹈火的人物。

    在我前世的歷史上,因其在波斯和中亞的勢力日增,阿布·穆斯林遭到已任哈里的曼蘇爾的猜忌,遂調他改任埃及總督。阿布·穆斯林拒不接受新的委任。便被曼蘇爾宣召回京,在抵達京都後,以圖謀反叛之罪慘遭殺害。而在阿布·穆斯林被殺後,其在呼羅珊的追隨者,曾以他的名字為號召,舉行過多次起義,均遭曼蘇爾的鎮壓。其中胡拉米派稱曼蘇爾為「真主的化身」,並認為他沒有死,將要復返人間,剷除邪惡,恢復正義。阿布·穆斯林其人在呼羅珊乃至大食的聲望由此可知!

    「拼著一身剮,也把皇帝拉下馬!」這句悲壯而又激越得有些偏執的俗語,立時暗合了當前的情勢:只見阿布·穆斯林的百名護騎,在付出十餘騎損亡的呆怔代價之後,不約而同地爆出一聲聲悲吼,齊齊在口中不斷重複先前如咒似經的呼喝聲,全部舍下自己原有的對手,把攻擊的目標緊緊地鎖在我的身上,向我不要命地急疾而沖,全都是恨不能把我粉身碎骨的猙獰面目,再沒有半點防守遮顧的意思。

    這呼羅珊本部宗教的八十餘騎將士對我來說,本不是多麼難以對付之事,何況因為接觸空間和敵騎彎刀長度的限制,每一次真正交鋒的人數,其實不過只在三、五人而已。而他們如此疾衝而來,卻也正中我降低大唐將士傷亡的打算。當下,我出言喝止自己百騎護從的追擊攔截。追隨我經歷多次戰陣的豹騎將士當然知道我的武力手段,再加上我的嚴令,百騎護從便於一側一邊為我掠陣警戒,一邊斬斷呼羅珊本部中軍戰旗。

    我在與敵騎每一次短暫的接觸中,都收留下他們已陷入瘋魔般的生命。而隨著這種波浪觸礁似的戰鬥近於尾聲,隨著月夜下敵軍的黑色大旗倒折,整個戰陣之上無分敵我,全都已知道呼羅珊本部人馬此戰敗亡的結果。我大唐將士固然鬥志昂揚,士氣更為盛旺,而殘餘的六千餘名呼羅珊本部將士卻也心掛主帥安危,雖危不懼,帶著不死不休的瘋狂勢頭,向黑色大旗倒折之處拚命衝去!

    眼見如此情狀,我微微感到自己有點失策,面對狂熱的宗教信徒、癡迷的阿布·穆斯林追隨者,敵營外的一萬左豹騎的埋伏顯然已是多餘的安排。我雙手揮動之下,了結了阿布·穆斯林百名護騎中的最後兩人,向一旁掠陣的百騎護從吩咐道:「與朕好生收殮阿布·穆斯林的屍,不得有誤!」便縱馬往營外馳去。這百騎的團正為謹慎計,連忙留下兩伙兵力(一夥十人,共二十人)操辦我吩咐之事,自己則率著餘下八十騎緊緊追隨在我的身後。

    穿越戰陣,滿目的斷肢殘骸,敵營不再如甫入時那麼狹小,變得有些空曠起來。我心中忍不住一歎,隱有思緒百端。然而,此時此境不容我駐馬感慨,當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減少我大唐將士的傷亡!

    心急馬疾,縱馬之間,我幾乎沒有作一點停頓,但有阻路的大食將士,我立時遙遙彈指取命,所以我很快便出了營門。

    一出營門,我便朝著左豹騎所埋伏的方位凝聲傳命:「豹騎左郎將劉弘聽令,提軍助戰,務必盡掃冥頑之敵!」劉弘可是貼身追隨我多日的軍中將領之一,此時雖沒有見到我身影,卻依然可以做到聞聲知人,因此,一聲之下,只聽得轟轟的戰馬奔馳之聲,久已待敵而擊的一萬左豹騎已經遵令而來。

    一萬生力軍的加入,整整近五萬大軍對付疲憊的五、六千殘兵,真的如同沸水澆雪般地一觸即化,這支撐到最後的頑敵的意志再是堅定,縱然再有恨天無柄恨地無環的豪氣,在冷冰強大的現實實力面前,也不過似若紙人土偶,顯得那麼的脆弱。

    眼看著一個個呼羅珊本部將士的倒下,我突然感受到了壯士末路的無奈和不甘,心中不覺微微泛起一抹黯然。然而,歷來戰陣之上都是你死我活的鬥爭,豈能容得一絲心軟憐憫?所謂「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我此時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抵禦外侮、重振大唐啊!」

    當東方的天際泛起魚肚之色的時候,大唐西征將士早已打掃完大戰之後的戰場,在這原呼羅珊本部人馬的大營裡休歇多時了。是役,由於我大唐將士步步搶佔先機,且次動用了二千餘枚炸彈,進而使得我大唐將士的傷亡甚少,以陣亡二千三百餘人、重傷近三千人的代價,全殲近四萬大食精兵!而且,大食東侵軍馬的統帥——阿布·穆斯林也戰死於此役,堪稱是全勝之戰!通過這一戰,大唐軍隊再一次向天下國族證實了自己的實力!

    而就在這寂靜的黎明,我這個西征主帥的大帳裡,卻將佐齊聚,正在敲定下一步具體的作戰步驟。此前雖已有了整套的作戰計劃,但隨著戰事的進行,按照所面臨的現實狀況,校正已有的作戰計劃也是非常必要的。

    此時,擔任車駕檢點官的李思成出列而言:「如今,犄角而立的三支大食人馬已滅其二,這支敘利亞騎兵的大體方位我軍也已知道。以微臣之見,莫若略微改動前計,乾脆效仿郊獵之法:五千重騎聯合二萬右路大軍從西北部慢慢逼近敘利亞騎兵;天山、橫野、定遠各軍近三萬則同時由東南緩緩進逼敘利亞騎軍;陛下,親統豹騎與八百親衛居後而行。在敘利亞騎軍一有所動時候,陛下立即令二萬豹騎快出擊,金軍隨之動雷霆攻勢,以七萬左右的大唐精兵圍戰六萬左右的新降之兵,一定可以盡殲這東侵的最後一支敘利亞騎兵!

    而陛下再授予統領六萬左右兵馬的高大夫可以自由揮、自主作戰的權力,令其趁大食東部空虛之際,對大食動威懾敵膽的一系列行動,使得整個大食,上至哈里下到普通的臣民,百年之內,再也不敢有一絲窺覦我大唐江山之心!」我思索了一下,李思成的這番計較完全體現了以眾滅寡、以強擊弱的作戰原則,而且也完全把守在呼羅珊邊境的高仙芝獨立在外,另作運用,嗯,著實是個好的提議!

    當下,我點了點頭,說道:「李卿所言極有道理,朕以為基本可行!不過,葛邏祿與拔那汗早有隔閡,此番這兩支騎軍聯合突戰大食的吐火羅屬國聯軍,朕心實有些放心不下!雖一時凜於大唐之威,不會有多大的不妥,但時間一長,終會了一些事端。因此,朕打算由定遠軍與朕的親衛營接替劃葛邏祿騎軍的位置,聯合拔那汗騎軍掃平整個吐火羅地區所有歸附大食的城國,在吐火羅地區的軍隊和事務就由員司馬統帶、處理。所以,由東南方向推進的軍隊,只是橫野軍、天山軍與葛邏祿部的近三萬人馬!」

    葛邏祿很可,能懷有的狼子野心,我不能坐視而不加以理會,所以我不能任由它擁有影響或者把握吐火邏地區一眾城國的機會。如今的這一番安排,既使它置在橫野軍的行列,又位於我虎視眈眈的豹騎之前,憑著這些威勢來使得它不敢稍有一點異動二心。

    況且,吐火羅地區,作為鄰近大食的獨有地理優勢,也正是我大唐由6地上向西拓展勢力和影響的一個戰略要地,經營好這個地區絕對是有必要的。而員俶既已熟知整個西域乃至大食的情勢,且又才智高深不遜於李泌多少,更是久居邊荒之地的人,豈不是正勝任大唐在吐火羅地區的管理協調者的角色?

    接著,我目光一掃帳中的諸佐眾將,和聲說道:「如今戰事已定,眾聊一夜奔勞征戰,也多有乏疲,且退下休歇,明日正午,一俟葛邏祿騎軍回返,大軍立即按照適才的部署向東北進!員司馬及忠武將軍吳瑜楠暫且留下議事!」我雖然放心於員俶的才智,卻也想聽一聽員俶對於主持吐火羅地區的相關想法;而戰局瞬間萬變,天山軍既要與葛邏祿部整軍同行,塔室利葉護的心思又令人難以完全把握,為了不致有萬一之疏,我也想提示一下天山軍的主將吳瑜楠。

    眾人散去,大帳之中,除了侍立於我身後的玉霜和靈兒之外,只有員俶和吳瑜楠。對於我留下他們的原因,員俶當然最是心知肚明,因此,員俶先一臉從容地躬身說道:「陛下之意微臣已然清明,總結起來,不過寥寥數字——撫民收心,預為倉營!至於具體所採取的方法,微臣卻需因勢利導,臨機揮。此際置身其外,微臣一時還未具有借事而為的條件,因此,微臣只能言盡於此!」

    好個員俶!他一語之間,不僅道破我日後西拓、將吐火羅做為一大補給站的意圖,還更深知其中的應對之道!注目員俶,我嘉許地說道:「有員卿相佐實是朕之幸事!不過吐火羅氣候多變,條件艱苦,還望員卿多多為大唐善加珍重!員卿且退下休歇吧!」員俶自是知道我與吳瑜楠尚還有些言語相談,遂不再多言,唯瀟灑地謙禮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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